大雨中,一個南方兄弟的眼珠更黑了。
他是雨水的兄弟,他的心里揣滿了憂煩。
在這場雨之外還有許多場雨,他覺得雨太多了!
太多了——
春天是多余的,夏天是多余的,白云藍天是多余的
瘋長的青草、怒放的鮮花是多余的
——整個南方都是多余的!
——《浮世集》第107節·馬敘
沉睡的人
南園3舍321室的五個人中,最后一個來的是林木林。林木林來時,我們已經在321室生活好幾個月了。我們四人誰都不認識林木林。林木林一來就把鋪蓋扔到上鋪,然后在下鋪的床沿上坐了好一會,說,我是林木林。然后叫出我們到學校的教師食堂南芳園吃炒菜——炒雞蛋,螞蟻上樹,炒螺螄,炒肉片,紅燒鱖魚。邊吃炒菜邊喝啤酒。在學校吃炒菜喝啤酒的機會并不多,大家一邊吃一邊喝就算認識林木林了。林木林并不在我們的序列之中,他沒有入作家班的名單,也沒有誰給介紹過來。他用不著交學費,但是他已經在我們之間,可以與大家一起自由出入南園與北園。在這之前,他在復旦大學作家班。我們這個班里也有好幾位是復旦那邊過來的,那邊過來一共四個,這四個都是入了這邊的作家班名單的,兩個是女的,一寫散文,另一寫小說;兩個是男的,都寫小說。林木林的到來沒有給321室增添生氣,反而使得321室沉悶了不少。前三天,他一直躺在上鋪睡覺。這三天,我從自己的床上看他,從沒有看到他起來過,也沒看到他起來外出吃飯。幾乎是一動不動,好象這一個人不是在睡覺,而是處于在不出氣的休眠狀態。
1舍1樓是女生宿舍。女生宿舍很暗,過了許久才看清她們的并不清晰的面目。對著她們的模糊的面目,我們問那個同樣來自復旦的女同學,林木林知道么,來3舍321室了。那女同學說,知道,他在復旦一直睡覺,睡了兩年。這樣一說,我們就放心了,我們終于知道了林木林是一個專心睡覺的人。兩個女同學也不怎么喜歡說他。估計是他總是睡覺,在復旦的兩年時間里也沒能融入那個特殊的作家班群體。從復旦的日子再往前追溯,林木林還有過西北大學的經歷。估計那段經歷也與睡覺有關。搞清了林木林的來歷,回到321室的我們輕松了許多。他仍然是睡覺,在上鋪,蒙著頭,睡覺。有時,我們在時,他醒來,起床,請我們吃炒菜——仍然是炒雞蛋,螞蟻上樹,炒螺螄,炒肉片,紅燒鱖魚。仍然邊吃炒菜邊喝啤酒。每一次吃炒菜,大伙都挺高興。回來之后,他繼續睡覺。在林木林繼續睡覺的期間,在他睡覺的這幾個月里,321舍與南園北園發生了許多事——1、宿舍里有人戀愛了。男方坐在床上,女方來了,看到有人在上鋪睡覺,有點尷尬,男方說,別理他,反正他總是睡覺。在林木林繼續睡覺的時間里321室的這對戀人發生了什么事不得而知。后來我問林木林,套問他這對情人的細節,但是林木林閉口不談。對他倆來說,林木林還真是一個令人放心的人。2、睡在林木林下鋪的另一同學,人特好,床頭下經常塞著《奇技淫巧》、《素女經》等書籍,半年時間里寫了一部長篇色情小說。我們在傳閱他這部小說時,不禁要想起《金瓶梅》,同時也想起《素女經》來。心想,他《素女經》真沒白看啊!再看他,人長而瘦,性欲與性能力都很強的樣子。于是對他能夠寫出這部色情小說來也就能理解了。他有句口頭禪,不要在作家班玩女人,一玩的話,準讓你身敗名裂,永世抬不起頭來。他人也犟,就在林木林繼續睡覺的時候,與人打了一架,打架的原因很簡單,他在寫小說的同時,有時也說點無傷大雅的大話,但是有人就是聽不下去,有人不讓他說他偏要說。一個來自另一宿舍的同學,在第三次聽到他的大話時就出手了,這個同學是很厲害的同學,出手快而猛,把我們宿舍里的這個同學打了個鼻青臉腫。后來還是這位打他的同學把他送到醫院去看醫生,看了的結果是問題不大,是皮外傷,過幾天消了腫就沒事了。過后,他去街上買了把菜刀回來與《素女經》等書一起塞在枕頭底下,時刻準備著,萬一有人再來打他時可以隨手抽出菜刀自衛。每當夜里有人敲321室門的時候,他都會突然緊張,只要一有沖突的可能,他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地抽出菜刀來!但是再也沒人與他有過沖突,他的菜刀也就這樣在枕頭底下放了整整一學期。到學期結束,我們看到這把菜刀已經蒙上了一層紅褐色的鐵銹。在這期間,大家的友誼卻反而進一步加強了。3、大學生俱樂部每到周末內容豐富,免費舞會,電影,小話劇。這期間有個客居南園的版畫家來到了我們中間。我們與他認識于大俱咖啡廳。他畢業于中央工藝美院,搞銅版畫。他住在學生食堂后面的一間房子里。那天我去他的房間里,看到他在畫架上畫著一張借條的素描。畫面上的一張借條上寫著今向某某人借人民幣壹拾伍元整,擬定于2009年某月某日歸還,借款日期是1993年某月某日。他吃方便面,喝龍頭里的涼自來水。他第一次來321室時看到了睡覺的林木林,第二次隔了許多天來時看到了林木林睡覺,第三次再來時還是看到林木林在睡覺。他說,他一直都這樣睡覺么?我說,是的。他說,好。他說自己非常喜歡能夠這樣睡覺的人,雖然自己從沒這樣地睡過,但是這樣睡覺的人是有藝術潛質的。到了周末的大俱里,他還是談林木林的睡覺。他已經對林木林的睡覺產生了無限的興趣。我以為他會畫林木林的,但是他沒有畫他,一直沒有畫他,還只是停留在口頭贊美上。
林木林有起來的時候,起來的時候除了請321室與203室(幾次之后他的請客范圍擴大到了203室)的全體同學吃炒菜喝啤酒外,也偶爾去北園走一下。但是他僅是走一下,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他每當走在北園的時候,就會向我們說起他在復旦的日子,他說復旦的日子是愉快的,他說起他覺得驕傲的他的復旦同班的兩個人,一個是現在在廣東寫詩的趙紅塵,一個是現在在英國的寫小說的虹影。但是我們沒有覺得他應該驕傲。他每次回到321室仍然是爬上上鋪繼續睡覺。有一次,我從北園回來,他睡醒了,遞給我幾張抄寫在綠方格稿紙上的手稿,標題《夫妻怎樣過好和諧性生活》。這是一篇科普稿,寫夫妻夜性生活時如何前戲,如何做好前期的鋪墊過程,如何掌握時間火候,寫得詳細。我問他,為什么要寫這篇稿子,為什么不寫小說。他說這是為了向《家庭》雜志投稿。他說,這期間讀了下鋪同學枕頭底下的那本《素女經》,就想到要寫這么一篇東西。我問,寫這個有快感么。他說,沒有。我說,那還寫這么一個東西。他說,不知道,寫就寫了。這說明他在沉睡之中仍然受到下鋪同學的影響,這影響不是打架不是菜刀,而是《素女經》,色情的力量就這樣影響了一直處于睡眠狀態中的林木林。林木林仍然在321室繼續睡覺。我們仍然每隔一段時間,接受林木林的請吃炒菜。后來,林木林離開了一段時間。在他消失了的那段時間,我們每一回到321室,都會習慣地抬頭看他那上鋪,當看到上鋪只有平鋪著的被子時,心里就覺得有些失落。這種失落感持續了大約一個月時間。之后,大家的心里又恢復了平常狀。有他沒他,已經再沒感覺了。就在大家再沒有感覺的時候,有天我們一回321室,習慣性地抬頭一看,又看到了上鋪睡著一個人,大家以為這個不是林木林,而是哪個同學的朋友時,林木林這時伸出頭來對我們說了句,我回來了。林木林就這樣又及時地回來了。我們問他,這段時間到哪里去了?他說,到了江陰的復旦同學那里,一起做了點事,賺了點錢。我們很好奇地問他做的是什么事,他只一笑,不說。我們也不再問。后來他跟我說,他去江陰是幫同學做了一筆光碟生意。他這次回來財大氣粗,存折里又多了兩萬多塊錢。
第二年,我搬到了203室。林木林仍然在321室繼續睡覺。這一年,在他繼續睡覺的日子里,又發生了許多事。包括203室里發生的事。這些事是:某人辦了一個企業研究所給在南京蘇州一帶的企業家賣獎,某人在火車上談了個輕工學院的女生,某人在石城魚港談了個女服務員,某人談了個女老師,某人要打班里的一個大家都看不習慣的走讀生。在林木林繼續睡覺期間,發生的最大的一件事是南大的女生謀殺案,信息系的一個女生外出總不見回來,后來證實是在新街口某個出租房里被人謀殺。這個案子當然與321室、203室無關,但是這是在林木林沉沉睡覺期間發生的一件大事,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事使得南園北園相當一段時間里都處于黑暗之中,所有女生夜里再也不敢離開南園北園,不與陌生人說話。在十年之后,我還看到,天涯雜談與貓眼看人這兩個網絡論壇還有人發帖子,分析這個已成死案的著名謀殺案,并且根據自己的想象與經驗描述兇手,列出了種種猜想與可能的案情細節。當時被事件情緒所影響過的人不斷地頂帖造樓,跟帖數千個,點擊率一度超過十余萬次。但是,這些正在發生或已經發生的事與林木林都沒關系,林木林繼續在321室上鋪蒙頭睡覺。一直睡到我們離開南園。
他去北京后,我見到了兩次,一次是在正黃旗村,那是盛夏,我從軍博打面的到正黃旗村,到林木林那里時他正站在院子里狠狠地用涼水沖身體,周圍是一片黑壓壓的蚊子飛舞。那時他在央視一個欄目做策劃,情況一般。所以只能租住正黃旗村這樣離央視較遠的地方。去年我再次出差去北京,四月,北京正春暖花開,電話聯系到了林木林。因為春暖花開,林木林的心情很好,他已經買了房。他說自己這些年來正忙于做電視臺的專題,做的是編導,一年大多在外跑來跑去。我說,你一定發了。他笑笑,表示了認可。在大悅城與林木林吃飯時,說到他在321室睡覺的事,他淡淡一笑,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那是睡了整整兩年啊。我說,不止整整兩年吧,應該是四年吧包括在復旦的兩年時間。他仍然淡淡地一笑,說,是的,四年,是四年。
搖滾青年
陳正陽不住203、201也不住321、322,他住在他老鄉的那間宿舍里。
平時觀察陳正陽,發覺他一是話少,與班里的人幾乎沒有說過話,也很少有笑容,一張年輕英俊的臉把表情收藏在深處的感覺。二是獨來獨往,腋下夾一本書,來時就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最后的一排座位都全空,他就這么一人坐一排,聽課,他的眼睛有時會現出茫然的神情。這樣的一個,年輕最小,也最被忽略。
有次,天黑,陳正陽來南園3舍的宿舍,黑暗中晃動著他的白皙的臉龐。我不知道他來的意圖。他坐在321室里,那是我與他的第一次對話。他說了對班里的一些人與事的看法。他說,老夏這個人是有才華的,但是老夏脾氣太怪。我說,大家都說你怪。他說,怪不怪是天生的吧,我就是不喜歡班里的氣氛,一團和氣。那次他也沒說多少的話。就這樣,算是兩人交上了朋友。
陳正陽最喜歡去的是南園大俱,有時我偶爾到大俱時,總見他蹲在角落里聽歌,一言不發,有時仰頭有時低頭,低頭時長發披下來蓋住臉,一副很頹廢的樣子。越是幽暗的角落,流行歌曲到達這里越是渾沌與混亂。在南園,大俱永遠是最混亂的一個地方,這里除了南大本身的學生,還有許多外校學生、社會人士、流浪藝術家。陳正陽在那段時間里,經常出沒在大俱。大俱的氣氛使得處于激情或頹廢之中的青年都喜歡到南園的這個角落里消磨時間。同樣在大俱,有一個流浪畫家每晚必到,他出現的頻率與陳正陽出現的頻率大致重合。他們兩人幾乎同時注意到了對方的存在。陳正陽對流浪畫家的描述是有想法,加上有才華。
介入了南園大俱夜生活的陳正陽,慢慢沉入進了激情的音樂生活之中。有一次我去大俱,暗亂的燈光中,一曲的士高響起,看到陳正陽晃動著身體上去,他用關節慢慢地敲擊節奏,節奏敲擊著他的身體。那晚的節奏,敲著同樣的周圍的人,但是,我看到,行為與節奏貼得最近的是陳正陽。在陳正陽搖擺身體的時候,流浪畫家仍然坐在角落里沉默,他喝著一杯水,看著陳正陽身體的晃動。從他看陳正陽的目光里,可以看出他倆已經是弟兄的關系了。
流浪畫家的繪畫開始慢慢地影響著陳正陽,與陳正陽相比,流浪畫家的年齡太大了,同樣的,對于陳正陽,我們的年齡也太大了。在大俱里,我甚至無法適應陳正陽的身體的晃動。但是畫家對陳正陽的晃動已經完全接受了。陳正陽的面孔開始出現在畫家的鉛畫紙上。那天我在畫家的畫架上看到了陳正陽。紙上的陳正陽是憂郁的,他的目光看著一個看不到的地方,那應是一個虛無的地方。嘴角向兩旁挑起,顯出不確定的狀態。那天陳正陽也在,他并不滿意畫家的這幅陳正陽肖像。他說,不是這樣的。畫家說,那是什么樣?陳正陽說,我也不知道。
陳正陽到321室的次數也漸漸多了起來。他與我聊起了他在貴州的家、母親、父親。他聊父母時,表情平淡,似乎在講述一個遙遠的故事。陳正陽也逐漸地認同著我。有一次,他對我說,你不像是有家的人,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單身漢。一個偽單身漢,一個搖滾青年。一個夜晚的談話,這樣一來我與他的代際距離正逐漸地拉近著。
我倆的第一個話題是詩歌。兩人說些全是自吹自擂的話,自吹自擂中也不無道理。對當下的詩歌是永遠的不滿,對未來的詩歌既充滿信心同時也有著深深迷惘。這之中談到了對老夏的先鋒詩歌。老夏同樣是怪人,也是不與旁人多說,獨往獨來,與同樣來自湖北的老鄉也說不上多少的話。陳正陽正是這樣與班里別的人比更多地佩服老夏。老夏的先鋒詩歌想象綺麗,哲理深奧。同時陳正陽也讀出了對老夏詩歌的不滿,陳正陽說,看吧,若干年后,我將很快地超過老夏。我也對陳正陽充滿了信心,我覺得陳正陽也是真正能夠進入詩歌的人,雖然現在的陳正陽的詩還遠沒到火候,但是他的詩中的氣質已經呈現出了某種詩的氣象。這個時候的陳正陽行為也灌注進了詩的意象。他更多的是往大俱去,他在角落里感受著那里的音樂與節奏。他與流浪畫家的情誼也日益深厚。
有一次陳正陽來321室談論女人。可以說,他對女人還是相當陌生的,他談論的女人都是抽象的女人,其實是在談論女性而不是女人。他從班的女人談起,但是他對班的女人同樣是那么的不了解那么的陌生。其中談到了一個來自大城市的女人,談到了她的做作,風雅,才華,庸俗,虛偽。他說,這個女人曾經好幾次注意他,對他看了好幾眼。哪怕女人坐在旁邊,但是她們距離陳正陽總是遙遠的。因為年齡,陳正陽看的女人只是他眼中的特定的女性,他的分析有時也會正中點上,但大多時候他對女人的分析是不得要領的。幾天之后,他過來告訴我,他去一個女人那里,一無所獲。他也從此對班上的女人不再有太多的興趣。他把更多的時間放在對音樂的感覺上。陳正陽找到了一個搖滾團體,這是另一個藝術院校的藝術青年組合,他們拖著電吉它、倍司、低音鼓,在黑暗里在廢墟中演唱自己的原創作品。陳正陽在南園一年多終于找到了合適自己的表達方式,他介入了這個搖滾團體的歌詞寫作。陳正陽由此寫下了許多歌詞,他們也演唱了他寫的一個作品。
陳正陽除了聽張楚何勇,有時也聽大齡青年羅大佑的《亞細亞的孤兒》《鹿港小鎮》《告別的年代》,陳正陽因為與他們的接觸,也有意無意地理解著中年情懷。而羅大佑的中年情懷覆蓋了整整一代憤青的情緒。陳正陽接續的是羅大佑與張楚何勇的混合情緒。介入搖滾的陳正陽的現實生活狀況日益差了下去。陳正陽的家庭狀況很好,但是他家里斷了對他的錢糧供應。我也由此斷定陳正陽是個逆子,是搖滾造成了他的叛逆同時也是他的叛逆讓他介入了搖滾生活。介入搖滾生活的陳正陽到321室的次數減少了許多,他完全沉浸在搖滾事業之中而樂此不疲。
陳正陽越來越沒錢,他的生活陷入在困頓之中。每頓只吃一元一份的青菜加白飯。他的生活卡里往往只有十幾元錢。他的生活狀況在全班倒數第一。他在這樣的狀況中唱《亞細亞的孤兒》《上帝保佑吃飽了飯的人》《垃圾桶》。越是這樣越憤青。我看出了他的焦慮,元旦那一日,找他一起去漢口路喝酒,叫了炒螺絲、螞蟻上樹、紅燒肉,兩人喝到深夜,越喝越空虛。喝完了酒從漢口路逛到青島路,再逛到廣州路,云南路,北京路,天津路,寒風中的陳正陽冷得發抖。搖滾的熱度與冷風中的現實疊加出了陳正陽的空虛。越是這樣,陳正陽對搖滾越是狂熱。他的空虛有時也感染著我。我有時也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偽單身漢而是真的一個單身漢了,半夜走在冷風中的仿佛不是陳正陽而是形只影單的自己,至少也是兩個同樣狀況的人。
凌晨一二點鐘。兩個人把影子拖得長長的從一條一條的路上走過。幾乎是隔了一個代際距離的兩個人,有著對空曠的城市之夜的同樣的憤慨,同樣地聽著鞋底摩擦街道地面的聲音,談論著雜亂的話語。
在快要結束兩年的作家班生活時,陳正陽漸漸地與我拉開了距離,在這段日子里,教室里再也看不到陳正陽的身影。所有的考試陳正陽都沒有參加。有次在北園看到陳正陽與一撥青年在一起,我估計就是搞搖滾的那一撥。他重又返回到大俱的狀況中去,我再次看到他坐在大俱的角落里聽音樂,沉思。而這時的流浪畫家已經不再出現在大俱中,他有了一個新的住處,那個住處是一個廢棄多年的一幢未完工的爛尾樓,到處堆滿了廢料、垃圾,臭氣沖天,群蠅亂舞。流浪畫家就在那里畫著一批新的作品。而陳正陽則重新出現在大俱的昏暗的角落里,只是身邊多了一批搞搖滾的青年。
陳正陽口頭上說著要打倒老夏,但陳正陽內心里對老夏還是敬佩的。老夏已經很少寫詩轉而寫一些很深奧的文論,研究皮格馬利翁、蘇格拉底,獨創了名詞“隱喻橋”。老夏的才華是綿綿不斷的,他的文論也因此越寫越長,越寫越深奧。離開作家班之后,陳正陽與大家都沒有了往來,我也沒有了他的消息。有一次老夏來電話,說是陳正陽到了北京,找到了他,要在北京搞搖滾,并且已經融入了北京的一個搖滾團體,陳正陽在這個團體里做原創。我要了一個陳正陽的電話,掛通了他,陳正陽在那端的電話里口氣空虛冷漠,說了一句,我現在在北京做搖滾,我們有緣分再見面,沒緣分就不會再見面了。說完就掛了電話。我估計,這時的陳正陽已經真正進入了搖滾狀態。半年之后,我在電話中問老夏,陳正陽的搖滾做得怎么樣了?老夏說,他回他自己的省里去了,具體情況不知道。
后來我在網上看到了一則海報,陳正陽回到了他自己的省份,與幾個搖滾人一起在省城策劃了首屆搖滾節。陳正陽是策劃兼原創之一。這次搖滾節取聚集了該省主要的搖滾力量,共十幾支樂隊。但是關于這次搖滾節,除了這則海報外,再也沒有其余消息,也許在邊緣省份,媒體與搖滾的距離遙遠。使得搖滾一直處于地下狀態。此后,再也沒有陳正陽的消息。于我而言,陳正陽是大海里的一滴水,再也找不到他了。
但是,陳正陽的影像永遠清晰:膚色白皙——小胡子——長發半遮——冷漠的笑——憂郁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