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蘭詩歌

　　他做事直到如今
　　我不插手
　　看這條藤蔓，有沒有方向？
　　那一刻，我正好在場
　　
　　事情是這樣的
　　忽有風吹來——
　　我們都一言不發
　　
　　結末——
　　不在于別的
　　就在風。我相信風
　　從近處到遠方
　　又從遠方回到近處
　　風做事，從起初開始
　　將無盡無了
　　
　　我提起他
　　因為，這是我此生最重要的經驗
　　那神圣的剎那——
　　
　　事情將遠遠不止是這樣
　　
　　
　　夜晚敬虔來臨的理由
　　
　　每個人都會臨到的事
　　每個人一出世就開始練習了
　　有一天，就練習一天
　　每一天都在作練習
　　難怪，這是每個人
　　都心驚肉跳的事
　　
　　在今生的最后一天里
　　或，睡著了——
　　很安穩
　　夢見幸福的陽光
　　或，失眠——
　　眼簾漆黑一片
　　
　　夜晚從來是白天的影兒
　　因此，每天，夜晚敬虔來臨
　　譬如一個回憶，一個夢
　　一只青蛙的回憶——
　　小時候
　　我的嘴巴
　　被水封住
　　我屁股上的小尾巴
　　動起來
　　都是那么安靜
　　
　　一只蜻蜓稚蟲的夢——
　　我不以為
　　我的家一直在水里
　　有一天，我將
　　撲出水面
　　生翅而去
　　就像變戲法
　　不可思議
　　窗口
　　2010年深冬
　　我的身體開始嘎吱作響
　　新事物都使我
　　沉悶乏味
　　我在屋角，一個窗口
　　
　　讀老約翰
　　當時，他被囚于
　　拔慕海島上。十多年來
　　我在屋角的一個窗口
　　不管如何，光線總是夠我用的
　　而亮度太大，就會看不見
　　
　　那日，我不思飲食
　　天快黑的時候
　　那光里透出微聲
　　說，我不會永無止境地
　　嘎吱嘎吱，我也不會永無止境地
　　沉悶乏味
　　太陽迅速偏西
　　下午，我坐在寓所東窗下的木凳上曬太陽
　　是的，像個老人一樣地曬太陽
　　我拍拍我的身體，瞇眼看天
　　真好，這是入春后，最令人滿意的一個太陽
　　我身邊有一棵不高的樹，枝頭吐出小芽
　　我轉身看四周，都是這樣的樹，都枝頭吐出小芽
　　它們正在春天的陽光下和我一起
　　聽一只鳥兒叫出委婉清脆的花腔
　　又在鳥叫之后，看一個真正的老人從我們身邊蹣跚而行
　　老人的背影遠去，如同太陽迅速偏西
　　悼
　　我一些年更換一個本子
　　一個隨身的本子
　　里面有備忘、簡略記錄
　　或自己懂的雜七雜八
　　如某書中的一絲光
　　論及生命或希望
　　
　　一年又將過掉
　　還存空白可以留用
　　除非又不慎遺失
　　消失，永不再見
　　又像某物不翼而飛
　　
　　我手上這一本，內有
　　兩個人的名字和電話號碼
　　他們恰巧排在上下
　　一個是普通工人
　　一個是會畫畫的人
　　一個死于胃癌
　　一個死于肺癌
　　
　　其中一位
　　在最后的日子
　　我站在她的身旁，唱——
　　壓傷的蘆葦他不折斷
　　將殘的燈火他不吹滅
　　上帝肯體恤，他是恩主
　　他愛我到底創始成終
　　失落
　　現在正是春天，五月的春天。大地忘卻了寒冷——
　　
　　天晚的時候
　　我聽得一只鳥叫
　　渾厚的叫聲
　　
　　可能，它的體形不小
　　可能，它是只雄鳥
　　并無俊杰的外貌
　　
　　它急急地叫
　　一聲一聲，急不可耐地
　　叫，直到天光沒了
　　
　　它的絕望是顯而易見的
　　巨大的失落
　　如一塊石頭安靜地滾向山谷
　　一個鍥而不舍的人
　　一個鍥而不舍的人
　　一個一身瘦骨的人
　　他是物質的，也是精神的
　　直至如今，他仍鍥而不舍
　　
　　我再不心高氣傲
　　我要彎下腰去，原來
　　你也是一個精神貴族
　　我向你致敬
　　一個鍥而不舍的人
　　一個一身瘦骨的人
　　
　　我們把剩余的
　　事物，撒成禮花吧
　　提前典禮
　　或上天堂或入地獄
　　
　　我不可能在兩個門口等你
　　你何苦鍥而不舍
　　你又一定要鍥而不舍
　　歸正
　　我不是一個快樂的人
　　我至今絕大多數的快樂
　　都在近年之內
　　也包括我的眼淚
　　我現在以為哭泣不是因為痛苦
　　也因為極其快樂
　　
　　我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
　　我至今絕大多數的話語
　　都在近年之內
　　也包括我的沉默
　　我現在以為沉默并不是無話可說
　　也因為我有太多的話要說
　　
　　我不是一個懂得愛的人
　　我至今絕大多數的愛情
　　都在近年之內
　　也包括我的苦難
　　我現在以為苦難并不是不是愛
　　它恰好正是愛
　　一個字在地上走動
　　你說出的一個字在地上走動
　　一個有骨子的字
　　它長著棕黑色的冷峻的馬臉
　　并有一副隨時準備
　　作戰的盔甲
　　它的力氣是無與倫比的
　　它竟有過人的預測力
　　準確地在下雨前搬家
　　它絕不會像我一樣
　　大意地不止一次地被雨淋成落湯雞
　　這個字，起初，你叫亞當讀出
　　亞當把它叫做“螞——蟻”
　　
　　沒有比螞蟻更小的啦
　　誰也不當它回事兒
　　小，因為孤單，就越來越多
　　
　　你說出的這個字在地上走動
　　只要它在地上走動
　　它的體內就有股水分
　　
　　這水分，使我想起
　　那個天生瞎眼的人
　　你曾用你口中的唾沫和了泥
　　抹在他的眼睛上
　　并叫他去西羅亞池子里去洗
　　他一洗，就看見了
　　
　　我相信這事兒是真的
　　于是，我又去看你說出的
　　在地上走動的字
　　這個走動的字
　　或許，是因為
　　那天，你與亞當談話
　　你氣中的水分，一星點的霧粒
　　飄落到了地上
　　塵土饑渴而迅速地將它包圍
　　就像卵子相遇精子
　　肯定有一個分子進入了
　　于是，它開始慢慢蠕動
　　然后，它就成了
　　一個在地上走動的字
　　一個有骨子的字
　　它長著棕黑色的冷峻的馬臉
　　并有一副隨時準備作戰的盔甲
　　
　　可以想象
　　那天，你和亞當談話的內容
　　亞當，有一天你要做一個戰士
　　不可失去勇敢的心
　　你若退后，我心里就不喜歡你
　　我將賜你無與倫比的力量
　　一直往前
　　但，無論如何
　　你卻總不要忘了你的小
　　以及，你體內的那股水分
　　
　　你說出的一個字在地上走動
　　一個有骨子的字
　　我像個犯傻的人
　　不知道在說什么
　　我想，你常常發笑
　　這一刻，你肯定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