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金的詩歌

　　我們倒退著成為孩子
　　閃電劃過，像一只鷹隼
　　我們就老了。在我的幻想之中
　　在這個春天
　　我們拉著手，在春天的田野上
　　在河岸邊。在那些我們沒有去過的園林建筑之中
　　還有那些名勝古跡之間
　　我們倒退著，成為孩子
　　蹲在一條寂靜的土路上
　　看著一群螞蟻搬著笨重的食物
　　
　　在積木搭建的房子里
　　我們是彼此的主人，彼此的奴
　　一場暴雨來臨……
　　——閃電再一次劃過
　　
　　從肉身中來，卻要回到塵土中去
　　我們不會悲觀
　　我們就這樣倒退著，倒退著……
　　成為孩子
　　世界的孩子
　　我看見了鳥
　　在我中年的迷途中
　　我看見了鳥
　　而不是像但丁那樣
　　看見了豹、獅子和老虎
　　
　　看見鳥的同時，我也看見了天空
　　看見了透明的藍
　　鳥落下的羽毛，像靈魂
　　引領著
　　我沉重的肉身
　　
　　我用眼睛和心，還有更多的器官
　　拍攝它的飛翔
　　烏鶇
　　我一直把你叫成烏鴉
　　可你不是烏鴉
　　“dong”鶇。這是你的音釋
　　一種我沒見過的鳥，據說聲音很動聽
　　烏鶇。烏鶇。烏鶇。
　　你在很多人文字的枝頭出現
　　像一個隱喻吐出的謊言
　　我在糾正你的發音，也在糾正我自己
　　水上的聲音
　　某一個時代的夜晚。盲人A在湖邊
　　耳朵聽見魚躍動的聲音，水草搖動
　　風的形狀是感知的一部分
　　還有人心。那些孩子議論著他的盲
　　然后，脫光他的衣服，把他投進湖中
　　他相遇了魚。水草。還有水中的黑暗
　　當他掙扎著爬上岸邊的時候
　　那個時代的夜晚還沒到達黎明
　　仿若飛鳥，仿若異鄉
　　在這樣的午夜，黎明在不遠的路上
　　也在我的身體里。形狀如避雷針
　　伸出頭頂。等待來自天空的
　　一道閃電，順著身體開始照亮全身的血管
　　它們如植物的根須，蔓延到夢中
　　那一刻，你可能會看到心臟
　　如一個底片
　　藏著一個微小的映像
　　——仿若飛鳥，仿若異鄉
　　潛伏著靈魂上浮的氣息
　　最初的愛情，最后的儀式
　　——寫給麥克尤恩
　　一本書，那沒有面孔的人
　　那伸展的手臂上飛翔的女人
　　同樣沒有面孔。他們因為這個世界而模糊
　　也許有清晰的東西，是愛情，是儀式
　　那些重疊的面孔，然后是你自己
　　你寫出的真實直抵內心
　　像一把鶴嘴鋤鑿開粉紅色的蚌
　　你出生的那年，我一歲
　　像你一篇小說的結尾
　　
　　多年之后，你也許在《贖罪》中
　　推翻了你自己。空蕩蕩的《水泥公園》里
　　埋葬的不是《時間里的孩子》
　　愛情先于儀式到達……
　　0點55分
　　黑在大部分的喪失，仿佛潰敗的陣地
　　一點點的白，在靠近
　　我想起的那些人，你們在睡眠之中
　　夢見奔跑在雪峰之上的豹了嗎？
　　它饑餓，它孤獨
　　靈魂的雪
　　——唯一的食物
　　你的，也是我的
　　和割草機合影
　　站在割草機旁邊
　　我對照相的人說
　　給我們來一張
　　多年之后
　　我翻看照片的時候
　　我聽見那些草
　　在喊我的名字
　　那一刻
　　我和割草機
　　變得模糊了
　　我們再去一次卡爾里海吧
　　
　　沒有人知道卡爾里海在什么地方
　　只有我
　　我要寫一篇《我們再去一次卡爾里海吧》的小說
　　具體寫什么
　　我還不知道
　　朦朧中，我看到一對男女
　　他們表情悲傷
　　他們的孩子早夭
　　此刻，他們去卡爾里海
　　也許會找到他們活下去的靈魂之鹽
　　女兒的朗誦
　　女兒朗誦我的詩歌
　　那首詩歌寫于2003年
　　女兒一歲多點兒
　　如今，2010年
　　出生對于她是舊時
　　子宮對于她是舊址
　　女兒朗誦著，她不明白
　　那對于她只是一堆詞語
　　在某一天，我也將變成舊日的物
　　在她捧起的一抔塵土中恐懼著
　　在詞語之外，是一個廣漠的世界
　　有她看見和看不見的東西存在
　　無從朗誦，聲音喑啞
　　猶如雷電擊碎大海
　　一直糾纏著，我的人物在其中停滯
　　看不到光亮。也許這個世界悲傷的力量
　　無敵。雷聲之后的閃電
　　還是閃電之后的雷聲
　　它們的秩序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在等待
　　等待雷電擊碎大海
　　是的，擊——碎
　　萬物碎裂。萬物崩潰
　　輪回一個新的世界
　　
　　雨夾雪
　　白紙上的映像，骸骨潛行
　　從鐵到刃，你看見黑色
　　你同時也看到刃上的光
　　從一種形狀變成另一種形狀
　　失眠的雨在藥片的精神作用下
　　用白色頂起一個季節的皇冠
　　我做你的奴仆，伺候你
　　這個飼養疾病的人
　　參照物
　　你。一個缺席者。在落發中新生
　　參照時間的形狀，建造個人的廟宇
　　我曾經也是一個缺席者
　　我模仿你，模仿你肉身的形狀
　　我成為鏡子中的你
　　參照物消失。這個世界只剩下我們
　　安寧
　　我寫不出安寧的狀態
　　我只能寫出藍色，寫出紫色，寫出紅色
　　它們像我的女人，在春天交出子宮，在秋天交出嬰兒
　　然后，我就老了。看著天空，坐一架紙疊的飛機
　　周游世界
　　靈魂的樣子
　　它們游行，吶喊
　　它們紅色的聲音
　　在一顆憂傷的子彈爆炸后
　　開始退縮。死亡在肉身之中
　　
　　另一種靈魂的樣子是
　　帶著他的情欲和……愛
　　化作兩朵云
　　男上位和女上位都可以
　　乘風而去
　　我走進我的詩中
　　我走進我的詩中，鏡子的碎片
　　還有光，還有光
　　然后是覆蓋，覆蓋
　　你說，覆蓋你
　　我就迷失了方向
　　那個初冬，我們看見一棵向日葵
　　在某個庭院之中低垂著頭顱
　　我知道它曾經瘋狂過，燃燒過
　　至今都沒有變成灰燼，仍舊挺立
　　但我老了，只能中止一場絕望的談話
　　畫在雪地上的鐘
　　時間是凝固的，像丟失了指針的月亮
　　某一個夜晚，留下小獸的痕跡
　　不知道獵人是否跟蹤上來
　　長長的路，像一根煙
　　即使燃盡了，但光亮還是燙傷了世界的皮膚
　　一天你又在雪地上畫了一個鐘
　　并畫上了時間
　　一點一點，慢得讓人心碎
　　孩子
　　我就是那個孩子
　　頭朝下，對著黑暗的大地
　　狠狠一劃，像一根火柴
　　一閃就過去了
　　
　　我就是那個孩子
　　給自己造十字架的孩子
　　然后把自己懸掛
　　釘死在上面
　　回到我，是的，回到我
　　那些臣服的人跪拜我
　　我笑了，復活
　　身體里的海
　　我在鹽的顆粒里尋找海
　　我用鹽覆蓋身體
　　從頭發開始，眼睛。鼻子。耳朵
　　胸。乳房。肋骨。臍眼。腹部
　　生殖器。然后，我開始吞吃鹽
　　讓它們進入五臟六腑，隨著時間
　　慢慢地，我開始聽見海水的聲音
　　開始看見海洋
　　看見鯨魚，看見那些深海里的水草
　　看見蚌和貝類
　　不需要浮上海面，透一口氣
　　我只活在海里
　　像一個水族，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