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寫越陌生(組詩)

　　天氣對人的影響
　　今天到街上去
　　看到一個牽著刺猬購物的女人
　　像櫥窗里的模特一樣陌生
　　從房間里滾出來的氣球
　　繼續向大街上滾去
　　天空暗下來的那一瞬
　　他正站在街道中央
　　停下腳步，若有所思
　　就快步走到馬路的
　　對面去。
　　
　　此物
　　他想穿著輪滑到街上去
　　他喜歡無聲無息地穿行在
　　人群里，一群人總是在圍觀著
　　另一群人，這就是街道
　　有時是一群人圍觀著
　　一個爬竹竿的人
　　爬上去吧，爬上去
　　爬竹竿也是一種無聲
　　無息，在喧嘩的大街上
　　像一個人孤獨地死去
　　
　　致莫迪利亞尼
　　戴著項鏈的女人
　　為什么不在脖子上繞一圈
　　繩子，戴著一圈繩子
　　更能體驗下午
　　的時光寧靜
　　一年將盡
　　一年將盡，我脫下大衣
　　好的棉大衣是一個好女人
　　把我捂在棉花團里
　　
　　酒精揮發，而一年將盡
　　我脫下棉大衣這么多
　　的棉絮可以做成
　　很多的酒精球
　　
　　擦著我的大腿根
　　讓我一會兒感到熱一會兒
　　感到冷。一年將盡
　　而我也說不出比這更好的事
　　
　　海關大鐘
　　遙看海關大鐘，鐘聲響了
　　非常準點，許多人感到
　　悲觀，許多人踏著
　　積雪回家，雪很臟
　　非常臟，雪臟了之后
　　就融化，鐘是圓的
　　所有的蛋糕皆為模仿
　　辦公室遐思
　　鳥呆在樹上，有些傻
　　它不叫就有些傻
　　用一個雪球砸它
　　它會看到雪球越來越近
　　就像一座逼近的
　　雪山，而它在樹枝上一彈
　　就像一顆炮彈
　　當然也是啞的
　　我呆在辦公室里
　　整整一天也是啞然
　　整整一天打量著鳥們
　　不做聲地呆在樹上
　　玩具
　　玩具用壞了
　　人們就扔到大街上
　　他們不愿意扔的東西
　　就繼續留在家里玩
　　一個人玩或者兩個人玩
　　我總在他們的樓下撿一兩個
　　舊玩具回家
　　我修理修理就可以對著
　　它們哭或者笑了
　　如果沒有人撿，街道上的
　　舊玩具就會
　　堆積如山
　　就像舊金山
　　老人過冬
　　老人過冬
　　在電影院的門口
　　在公園里
　　過一次就少幾個
　　老人不打蒼蠅
　　打一下就少幾只
　　嘎吱，嘎吱
　　老人擠在一起
　　嘎吱，嘎吱
　　這冬天的雪
　　壓壞了舊樹枝
　　洗牌的聲音
　　洗牌的聲音
　　你聽起來像下雨
　　你支起耳朵聽
　　這座大樓就你一個人
　　聽覺靈敏
　　這座大樓就你一個人閑著
　　沒事
　　這座大樓就你一個人
　　和一副手套坐在一起
　　這座大樓就你一個人
　　吹著舊彈殼
　　黃銅口琴
　　蘿卜雕花
　　我現在熱衷于做的一件事：
　　像曬太陽的蒼蠅
　　翅膀金黃，粘著一粒灰塵
　　適合你們近距離地觀察
　　我現在厭倦的是
　　蘿卜雕花，空洞的贊美
　　或者
　　一個人坐在房間里
　　擲骰子玩
　　倒立
　　在家中倒立
　　是為了好好看一看天花板
　　是為了能夠像一只壁虎
　　那樣可以在天花板上
　　走來走去
　　是為了報復那些
　　紙箱里的東西
　　不能倒放
　　只能小心翼翼地擠在一起
　　睜著眼
　　在家中倒立
　　褲袋里的硬幣嘩啦啦
　　地滾了一地
　　壓玻璃
　　坐公交車，可以裝作上班去
　　把頭埋在領子里
　　打哈欠的人下去
　　被領帶勒緊了脖子的人下去
　　還有你，搬著重箱子的人
　　車子太擠，快要變形
　　我要帶著這個司機
　　去壓玻璃
　　一整塊的玻璃
　　就像路面上結了冰
　　就像路面上有人
　　灑了圖釘
　　餛飩小店
　　吞一只餛飩，在安靜的小店里
　　默默地吞著肉餡和面粉皮
　　小店夫妻是被時光長久打磨的那種
　　他們的默契，使這個下午
　　安靜得要命，男的喜歡抽煙
　　女的系著白圍裙，他們誰也不碰誰
　　但他們很可能已經當著眾人的面
　　以一種看不見的形式
　　貼到了一起
　　一截煙灰
　　抽煙的時候，盯著前面的
　　煙灰，盯著，它就不會
　　立刻折斷。慢慢地
　　
　　焚燒，盯著前面的煙灰
　　盯著前面燒得通紅的
　　煙頭，盯一下
　　吸一下
　　
　　一截一截的煙灰多么好
　　多么雪白柔軟
　　紙箱子
　　她把一只貓裝在紙箱子里
　　扔掉，扔到無人處
　　紙箱子有窟窿，黑黑的
　　她從小也就是這樣
　　眼睛黑黑的，對陌生的世界
　　保持著恐懼
　　紙箱子很輕，喵喵的叫聲
　　也很輕，她很瘦
　　穿著一個男人肥大的外衣
　　有很濃的煙味
　　陰天里
　　天陰了，可以在房間里
　　把一根香煙搓來搓去
　　聞一聞那些金黃的煙絲
　　植物們的天氣！女人們
　　在房間里忙著避孕
　　女人們需要對家里的
　　一些寵物發發脾氣
　　天陰了，天空正如她們
　　盼望的那樣，覆蓋著動物的毛皮
　　他在熟悉的街
　　他在熟悉的街
　　感到一切清冷
　　他在熟悉的街接受
　　地下通道里
　　吹上來的冷氣
　　他看見和自己的妻子長得
　　一模一樣的女人
　　從身邊走了過去
　　路燈，從白天里
　　冷卻下來的
　　瀝青，喝空的汽水瓶子
　　他感到一切灰冷
　　日子過得平靜
　　日子過得平靜而
　　令人恐懼。
　　恐懼于
　　房間里埋著管子
　　恐懼于一整天看著墻上
　　的釘子
　　恐懼于從耳孔里
　　掏出一些東西
　　恐懼于兩個盲人
　　在光線中
　　碰著瓷器
　　他居住在……
　　他居住在有很多
　　煙囪的城市
　　他習慣于爬上煙囪
　　去發誓
　　或者騎著煙囪
　　去女友的家中
　　他經常悲傷在煙霧中
　　比煙霧還要濃
　　那么大的悲傷，那么高的
　　悲慟，他等待
　　鴉群歸來
　　從天亮
　　到黃昏
　　啟示錄
　　在樓下喊一個人
　　是否會引起一座樓房的
　　騷動
　　就像一個流鼻血的人抬頭
　　許多人跟在后面
　　抬頭看天空
　　在樓下喊一個人的名字
　　想想看，那座樓很黑
　　黑咕隆咚
　　沒有一盞點亮的燈
　　在樓下很黑地喊著
　　一座樓房是否會突然間
　　燈火通明
　　
　　灑水車之歌
　　灑水車在街上尋找它要
　　淋濕的那個人
　　他說過了，灑水車唱著歌
　　灑水車在街上
　　灑水車從來如此
　　灑水車在發誓
　　把這條街
　　和住在這條街上的那個人
　　徹底淋濕。他說
　　灑水車在街上
　　夢游，他說
　　灑水車在街上
　　找來找去
　　虹
　　電線上的蒼蠅
　　聚集在一起。
　　電線上的寂靜
　　電線上從來沒有過
　　的寂靜。一群
　　烏合之眾
　　一群烏合之眾的寂靜
　　它短暫，恍惚
　　正如一個孩子用一根
　　自來水管制造的彩虹
　　那嘩嘩的流水聲
　　那彩虹，那暫時的安逸
　　汽水瓶子
　　汽水瓶子，空的
　　她要的吸管還插在
　　這里，她要的
　　那些冒泡的氣體。
　　她要的吸管
　　有一個很小的彎曲
　　她洗著胃部的
　　憂郁
　　她吸著空無一人的大廳
　　一切都不可避免地
　　成為時間里的
　　廢墟
　　震蕩與寧靜
　　這個下午
　　屬于樓下的孩子
　　他們的尖叫聲類似于
　　某種植物
　　在日光下長葉子
　　這個下午
　　一個男人悄悄地
　　往樓下
　　扔著舊家具
　　這個下午就像
　　一只皮球在樹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