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要來慰問

　　臘月三十這天，縣長助理田海軍早早地起了床，他要去車站接在海外留學回來的女兒。他是軍人出身，今年剛轉業到地方，女兒長這么大還沒和他在一起度過除夕夜。為此，女兒對他很有意見。今天縣里沒安排什么活動，他終于可以和一家人一起守歲，一起聽新年鐘聲，享受天倫之樂了。
　　可是，還沒等田海軍出門，電話響了，辦公室通知他，立刻到縣政府開緊急會議。他莫名其妙，這大過年的，開哪門子緊急會議呀？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只好把接女兒的事交給了妻子，急急忙忙地趕到了縣政府。
　　會議室里已經坐滿了人，田海軍剛坐下，會議就開始了。縣長鄭重地向大家通告了一件事：上級領導今天晚上要去宋村抗洪英雄宋大水家慰問，還要和宋大水一家人一起包餃子，吃年夜飯。縣長的話還沒說完，大家驚愣住了。因為這個山區小縣，沒有什么大干部來過，今天晚上要來的領導，是有史以來光臨這里的最大人物。
　　縣長看看大家，非常嚴肅地說：“我們堅決要把接待工作做好，嚴抓死守，決不能出現一點差錯，交通保障由交通局負責，主要是道路，要出動鏟車把路面上的積雪清除干凈；安全保衛自然要由公安局負責，必須全員上崗；食品衛生工作由衛生局負責，不能有一點馬虎大意；還有群眾思想工作，這項工作非常重要，海軍，你做群眾思想工作很有經驗，就由你來負責……同志們，這是一項特殊的政治任務，所以大家誰也不能在家過年了，為此我向大家表示歉意。”縣長一口氣安排完了工作，沉著臉，一字一板地說，“這次接待工作決不能出現任何問題，我把丑話說在前面，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主管領導引咎辭職；哪個人出現問題，走人！”
　　田海軍憂心忡忡地走出了縣政府大樓。他心里明白，最難做也最容易出問題的，就是這群眾工作。好比說，領導來的時候，如果沒人迎接，冷冷清清，容易被領導誤解是群眾不喜歡自己；可如果全村的老百姓都往前上，那就七嘴八舌說什么的都有。一旦冒出一句不和諧的音調，那影響可就大了。因此，誰可以靠前，誰可以說話，都說什么話，都必須嚴格落到實處。就連宋大水說的話也要事先編排好。還有，小孩子放鞭炮必須遠離領導，一旦傷著了領導，那責任誰也負不了……田海軍連家都沒回，直接去了宋村。
　　過年了，宋村和其他村子一樣，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到處都是濃濃的年味。村主任關勝正在往大門上掛大紅燈籠，見縣長助理來了，扔了燈籠就迎了上來，忙不迭地說：“田助理，你怎么來了？”田海軍直截了當地把領導要來慰問的事說了，同時傳達了縣長的重要指示。關主任一聽也緊張起來，馬上叫來了村班子全體成員，開了個緊急會議。會后，其他人挨家挨戶做群眾工作去了，田海軍和關勝主任直奔宋大水家。
　　宋大水聽說大領導要來慰問他，既興奮又不安，半天沒說話。他老伴更慌了，不知干什么才好，東一把西一把，一不留神竟把水杯碰到了地上。她一邊擦地一邊說：“哪經過這事，這可怎么好？還和我們一起吃餃子？那我再多做些餃子餡去。”田海軍攔住了她說：“不用了大嫂，餃子餡餃子皮，衛生局都準備好了，天一黑他們就會送來。現在你們要準備的是，領導來時，應該說些什么。”接下來他就把想好了的話教給宋大水一家人說，反復強調，把手頭的事放一放，都用心地記這些話。臨走，田海軍認真環視了一下宋大水的家。家具擺設還不錯，不盡如人意的就是缺少一個領導坐的沙發。這不行，他通知人把會議室里的那一對大沙發拉來，暫時借給宋大水家用一用。
　　從宋大水家出來，田海軍剛要往回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曾聽說宋村有個外號叫“老天星”的人，一年四季總是上訪，是出了名的“上訪專業戶”。這人是個危險分子，千萬不能讓他靠近領導，更不能讓他和領導說話。他問關主任：“那個‘老天星’在哪兒住？”
　　關主任說：“就在宋大水家的對門。”
　　田海軍心里“咯噔”一下，越發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轉過身說：“走，上他家去！”
　　兩個人來到了“老天星”家，田海軍婉轉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老天星”一聽就不高興了，氣呼呼地說：“都說老百姓是水，當官的是魚。魚靠水，水養魚。怎么，還有怕水的魚呀？我能把他吃了不成？”田海軍和關勝主任好聽的話說了幾籮筐，嘴唇都說干了，可就是沒有感動“老天星”，他說：“腿長在我身上，嘴也長在我身上，我愛走就走，愛說就說，誰也管不著！”
　　在田海軍的心里，“老天星”成了一顆定時炸彈。他想，決不能讓這顆定時炸彈爆炸，必要的時候不妨采取一些非常措施。
　　離開了‘老天星’的家，已經中午了。田海軍又在宋村走了一圈，當走到關勝主任家門口時，見那兩盞大燈籠還沒掛起來，在地上被風吹得滾來滾去。他想進屋看看，可這時有人打來電話，說拉沙發的小貨車掉進了溝里，司機還受了傷。田海軍趕緊叫來關勝，讓他去找一輛拖拉機來，把小貨車拽出來，立刻把沙發送到宋大水家，不能誤了大事。可是，村子里家家都在準備過年，上哪兒找拖拉機去？
　　關主任費了吃奶的勁，才找來一輛破拖拉機，走到了半路又熄了火，把個田海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沒辦法，就和關勝一人扛一個沙發到了宋大水家。剛把沙發放好，電話又響了，是縣長打來的，叫他馬上回去。田海軍知道此時縣長如同坐在火爐上，肯定又要做什么重要指示，便馬不停蹄回到了縣里。
　　田海軍風塵仆仆地推開了縣長辦公室的門，縣長說：“回來啦，快坐下，喝口水。”田海軍坐在縣長的面前，剛要匯報工作，縣長卻拿出了兩個大信封，說：“海軍，這是一封信和五百元錢，你再去趟宋村，把它送給宋大水。”
　　田海軍不解地問：“那，今天晚上……”
　　縣長很放松地說：“今天晚上的活動取消了。領導怕擾民，不來了，只是托人送來了一封慰問信和五百元慰問金，讓我們轉交給宋大水。從宋村回來后，你就回家過年吧。哎，海軍，聽說你女兒從國外回來了，今年能過個團圓年了。”
　　田海軍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
　　這個年，田海軍過得非常溫馨快樂。午夜快到了，電話多了起來，都是互相拜年問好的。宋村的關主任也打電話給他拜年，他在電話里說：“‘老天星’以為是因為他，上面的領導才沒有來宋村，很后悔，很難過，喝了不少酒，犯了心臟病，送醫院去了。”
　　田海軍漫不經心地說：“他有什么后悔難過的，虧得領導沒來，要是領導真的來了，不得被他……”
　　話還沒說完，關主任就說：“田助理，你錯看‘老天星’了。他這個人是倔脾氣、直腸子，肚子里擱不住事。以前，不合理的事太多，他才總去上訪，現在什么都好了，家家的日子都好過了，他的心早就順了，他很想找個機會向領導說說心里話呀！”
　　原來是這樣，田海軍的心像被剜了一刀似的，他再也沒心思過年了，撇下一家人，向醫院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