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剛入象牙塔中的我,眼看著別的男生身旁都偎依著小鳥依人般的女孩子,心底的湖水,也禁不住蕩起層層漣漪。我相信,愛的天使,一定會將丘比特的神箭交到自己的手中。
如此這般,在愛情的向往之下,我卻將上大學前父親的諄諄教誨拋置于腦后,包括他再三強調的“不許談戀愛”。而就在少男的心扉初次打開之時,她便悄然走進了我的生活,且很快與我確立了關系——矢志不渝、天荒地老等字眼,在我們的花前月下里洋溢在空氣中。
為了能讓她和其他女孩子一樣幸福,我瞞著父親,撒著那些俗套的謊言,一遍又一遍地向他伸手要錢。絲毫沒有顧及到,他那眼貧瘠干涸的水井,又豈能滋生出一汪又一汪的清泉?
我的無理要求,父親一次又一次地應了,且亦如從前般相信我。而我,就用這些血汗錢一次又一次地和女友進出于影劇院、KFC等本不該屬于我去的地方。
大三那年的夏天,我接到女友的電話,一句輕輕的“我們還是分手吧”,將我徹底打入了深淵。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輕描淡寫,但于我來說,卻不啻晴天霹靂。我實在難以理解她到底在想什么,就約她到操場上談一談。電話那端,短暫的沉默之后,她答應了我,說好午飯后在操場上和我見面。我感覺,她一定還是有自己的苦衷而貿然決定,且最終還會回心轉意的。畢竟,我們愛過,真真切切地愛過,又怎么能說分手就分手呢?
這個夏天的驕陽,比往年更要顯得毒辣。午飯都沒顧得上吃的我,在操場上站立不到10分鐘,就已經感到頭暈眼花。可恨的是,偌大個操場,滿是鋼筋混凝土澆鑄而成,看不到一絲綠陰。
滿以為她最多也就遲到個十幾分鐘,可我足足等了半個小時也沒看到她的身影。打她手機,關機。無奈,我只有硬著頭皮再等下去。可是,時間已經又過去半個小時后,她依然沒有出現。
失望之下,憤怒之情又涌上心頭,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定了定心神,決定到外面的小餐館里吃一頓。
剛踏出校門,突然瞥到一個我熟悉無比的身影:頭上包著白色的方毛巾,身著深藍色粗布褂和磨得都已經泛白了的褲子。在如此熱的天氣,就那樣傻傻地坐在太陽底下,連幾步之遙的傳達室都沒敢接近。
我心頭一噔,疾步走過去。“爸,你什么時候來的?”
“剛到十幾分鐘。”父親看到我,顯得異常高興,“看門的師傅說你午飯經常到外面吃,所以我在這里等你。怎么?學校的伙食是不是很差?”
“嗯……是不怎樣好……”我支吾著回答,頭都沒敢抬起來。
父親將手中的包裹塞給我說:“今年家里境況還可以,這不,做了一些你最喜歡吃的蔥油餅。”
蔥油餅確實是我最喜歡吃的,但那已經是以前的事了。幾年的大學生活,已然讓我完全忘卻了它的香味。為了怕耽擱時間長而被父親發現異常,我裝作很高興地說:“我最喜歡吃蔥油餅了,今天的午飯就吃這個了。爸,您要不要進學校去看看?”
其實,我知道父親是斷然不會進去的——他也怕同學看到他那土得掉了渣的裝扮。果然,父親嚇得連擺雙手,一個勁兒地說:“你回去,回去吧。瞧你,臉色紅成這個樣!”他擦拭完我臉面上的汗水,就三步一回頭地看著我,看著我,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臉色紅成這個樣?一個小時呀,整整一個小時被毒辣的陽光暴曬著,臉不紅才怪!哪像你,才剛到十幾分鐘,又如何能體驗到我的感受。我心里想。
剛進校門,門衛叫了我:“那是你父親?”我點了點頭。
“這人真是傻得可愛!”門衛笑著說,“叫他到屋里歇著卻死活都不肯。這不,在太陽下足足曬了3個小時!”
我突然懵在了當地,久久說不出話語來,心好像突然間被撕開一道長長的傷口:其實誰都清楚,大學里的伙食并不差的,大學里也并不需要那么多我一個窮孩子所需要的東西……而這一切假得近乎幼稚的謊言,就只有父親才會上當。
回想起以前的所有影像,才驀然于淚光潸然中想到:父親,在我這穿行了二十載光陰的人生旅途中,除了你,還有誰像你這樣傻傻地愛著我?
選自《家庭百事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