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夠讓春節“復活”呢?它不但可以牽連起許多現代意義上的演藝、節慶產業,更能凝聚一個大國的人心,促使其不止在經濟上崛起,還能在文化上復興
新年就要到了,不免會想起兒時故鄉的春節。故鄉是魯西南地區的一個小村莊,貧瘠而平常。不過,雖然如此,做事情卻很講究,過年自然也不例外。
“春節記憶”漸行漸遠
春節前,大約從進入臘月開始,所有的成年人都會嘮叨一句話:“三祭灶,四掃屋,五剁豆腐,六殺豬,七殺雞,八打酥,九乒嘎,十捏嘎。”這是一則有關“忙年”的民諺。
留在腦海中的“春節記憶”,漸行漸遠的當然不止有“忙年”,還有春聯。可惜的是,工業化甚囂塵上的今天,春聯也“規模生產”了,也“個性化”了。由于春聯大多購買自集市,內容就難免有重疊;那些不買春聯的人家,或者字寫得歪歪扭扭,或者內容更了無新意,兼具書法之美和語言之美又富有新意的對聯根本再無法找尋得到。
當然,“忙年”和“貼春聯”至今都至少還是個“意思”。值得關注的是,春節中的祭祀傳統則在很多人家連個“意思”也不是了。
感受“慎終追遠”
嚴格來講,從臘月二十三祭灶開始,就進入了春節祭祀時期。
祭灶當然拜香祭祀,掃屋也要拜香祭祀。因為掃屋雖然旨在為家神和家人提供一個更干凈的生活環境,可是也會打擾在家里居住的神仙們的清靜。
之后幾天的時間雖然用不著燒香,但忙的事情卻都和祭祀有關。殺豬、殺雞、打酥、乒嘎、捏嘎,都是用來在除夕那天晚上供奉生靈和祖先用的。除了這種種的準備工作,除夕這一天在白天還要完成貼天地牌位、貼灶神牌位、打紙、疊神靈和祖先牌位、疊紙錢、疊金元寶、打掃院子里的衛生等事項。
這一切準備就緒,才能吃除夕的晚飯。
晚飯只是年夜飯的預熱。吃晚飯前,要先在院子里遙燒一炷香,把天地神仙、灶神、家神和祖先請到家里,分別在天地牌位、灶神牌位、堂屋的家神和祖先牌位前設置起香案,拉起攔門棍,開始過年。這次晚飯不進行太特別的祭祀,家里人吃什么,就先把什么沿著天地神仙、灶神、家神和祖先的順序放在每個香案上供奉一會兒。然后開始放鞭炮,鞭炮放完后,一家人才能繼續吃飯。
吃過這次晚飯,接下來,大家都等著吃年夜飯。因為春節期間首先家人一般聚得比較全,其次大家都心情比較放松,所以這樣一個長達四五小時的時段,可以看作是一年里全家人最好的交流時光。在我們家還沒電視的年月,男人是邊嗑瓜子邊打撲克,女眷們則在一旁一樣吃著零嘴看打撲克,或者如果覺得紙錢、金元寶不夠,再疊些紙錢、金元寶。后來有了電視,看中央臺的春節晚會成了大家的共同消遣。隨著春節晚會一年不如一年,聊天好像現在又重新占據了最重要的位置。
大約是除夕夜的十一點半鐘,真正的一年一度的祭祀活動開始拉開帷幕。這個時候,要把所有的除了水果以外的供菜,什么整雞、整魚、酥菜的全先在鍋里蒸一遍,然后,開始端出來和水果一起擺在天地神仙的香案上,點起蠟燭,再擺上酒瓶和酒杯,開始祭祀。
家里的家長主祭。他來燃香、燒紙錢、致感言以及第一個磕頭。在我們家,父親是主祭人,他磕完頭后,母親、哥哥、嫂嫂和我才能依次磕頭。給天地神仙磕頭時磕三個頭。磕頭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要像父親一樣說些吉祥如意的話。而父親在我們磕頭之時,會繼續添紙錢并且繞著紙錢敬酒。
這樣的儀式及過程還要復制到對灶神以及堂屋家神和祖宗的祭祀活動中。不過,在堂屋家神和祖宗的祭祀活動中,會增加一項內容,那就是給在世的長輩磕頭。在奶奶去世之后,父親和母親是我們家輩份最長的人,他們只要給家神和祖宗磕三個頭就行了,但是其他人則需要多磕很多頭。譬如我吧,在兄弟中排行老三,父母親、兩個哥哥、兩個嫂子每人我都得給他們磕一個頭,總共要磕六個頭。給在世的人磕頭,每磕一個都要起立一次,以示尊重和區別。被磕頭致意的人常常要謙讓一下,說“別磕了、別磕了”,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磕頭的人則需要拒絕這種謙讓。
依照傳統,從初一一直到十五,對天地神仙、灶神、家神和祖先的祭祀活動每日早上七八點鐘和晚上十點多鐘各一次。
不過,這一切也在改變。像我們家在當地算是很注意保持春節祭祀習慣的人家,祭祀活動也只能持續到初六。很多當地人看到誰家里擺著香案和供菜已經成為很稀奇的事情。大多數人家也就是在除夕夜那天進行一次簡單和簡化了的祭祀活動,沒幾個年輕人再愿意磕頭了。
誰在誤讀春節
提及春節傳統,我覺得無論是政府還是輿論,通常認為只是燃放鞭炮煙花的代名詞而已,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我認為這顯然是一種誤解。它把春節傳統過于簡單化了。私下以為,也許只有“三祭灶,四掃屋,五剁豆腐,六殺豬,七殺雞,八打酥,九乒嘎,十捏嘎”的民諺描寫的“忙年”景象、貼春聯和長時間的祭祀活動才是春節傳統的要義所在。
落筆至此,竟忽然心生一種悲切的感覺。春節是中國活的傳統,而活的傳統則是一個地方或民族文化延續的真正源泉。但是,作為中華民族文化源泉的春節正在被逐漸冷落和遺忘,也許有一天會化為一種記憶。
最近無意當中翻到了幾本小書:《正在消失的職業》《正在消失的藝術》《正在消失的詞語》《正在消失的物品》。里面提到了很多已經消失或正在消失的文化符號和文化現象,電報、懷表、回力鞋、文房四寶、地方戲等等,都在其中。依我看,還應該把春節寫進去。當有一天在中國,我們的春節和圣誕節差不多甚至都不如后者熱鬧的時候,春節還有什么意思?
在這幾本小書里,二人轉、踩高蹺、茶道、開武館同樣被收入“正在消失”之列,可我們知道有人讓他們“復活”了,而且變成了滾滾財富。據聞,趙本山就因為二人轉收獲頗豐,當然,他也回報給人們一種被稱為二人轉的大眾藝術享受。誰能夠讓春節“復活”呢?它不但可以牽連起許多現代意義上的演藝、節慶產業,更能凝聚一個大國的人心,促使其不止在經濟上崛起,還能在文化上復興。
(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刊立場,歡迎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