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竊案應是下午三點后發生的,江一健在回家后的兩個小時內還渾然不覺。只是在一切梳理妥當,吃過晚飯、洗好澡,到書房準備上網的時候,才覺得有些不妥:書櫥的一扇門虛掩著,書桌的兩個抽屜都未塞到底,一個信封角露在外面。
他一打開那扇虛掩的門,立刻就傻眼了,放在書櫥內的防潮箱不見了。環顧四周,也不見其蹤跡。妻子和兒子一般不會動他的東西,江一健立即意識到家里遭竊了!小偷!可惡的小偷!他內心一邊狂喊,一邊忙不迭檢查書桌抽屜,還好,畢業證、資格證什么的都在,抽屜角落里的幾塊“和田籽玉”觀音掛件也在。又沖向臥室,一番檢查之后,發現家里的現金全部被搜刮一空,大約三千元左右,這些年消費以刷卡為主,家里備用的現金并不多,但小偷卻在想到的,想不到的,凡可能藏錢的地方,都光顧了一遍。
到這個時候,江一健才發現臥室的窗臺上有個清晰的腳印,小偷應是從鄰居家的露臺上凌空跨過鐵蒺藜破窗而人的。他想了想,盡管追回失物的可能性為零,還是決定報個警。
首先來的是片警,胖乎乎,態度很好的樣子,一問損失了二十五萬多,馬上給局刑警隊打電話:白闖賊進室內了,價值不小啊,按規定出個現場吧!
在等待刑警的當兒,片警開始給江一健做筆錄,“一個防潮箱就有這么多價值?”他不太相信。
“里面放了個數碼單反相機、兩塊手表。”
“其中一塊手表就十五萬。”一提起這個手表,江一健就不由一陣心痛。
“你的收入不錯啊,買得起如此高級的手表……”片警一邊記錄,一邊與他搭訕,“現在貧富不均真是很厲害,盜竊案越來越多了。”江一健聽著不是味,難道我應該被偷?
過了二十分鐘左右,一個中年警察拎著一只行李箱來到了江一健的家,他從箱子里拿出強光電筒一照,書房地板上就驚顯一連串腳印。這串腳印沒有踏入客廳,經過玄關直接通向了門口。江一健很好奇:“這個電筒與普通的不一樣吧,照下去這么清楚!”
“這是強光電筒,政府采購,五百多元一個。”中年警察說。
按部就班做好筆錄,按了手印,兩警察告辭,出門前說,如果有消息,我們會通知你。江一健說了幾句客氣話,然后滿心懊惱地清除那些小偷留下的痕跡。
妻子原本今天調休在家的,下午三點的時候打電話給他,說是娘家有事要去轉一轉,讓江一健自己解決晚飯問題。
這不,前腳剛走,小偷后腳就來光顧了。
2
妻子很晚才回家,這個一向把錢財看得很重的女人,似乎對小偷入室行竊一事并不十分上心,反過來安慰江一健:不就是二十五萬嗎?不就是兩個破表嗎?破財消災!
“不就是二十五萬!”江一健說,“不曉得別人一聽這話,還以為你是千萬富婆呢!”
妻子說,“我這不是安慰你嗎?還安慰錯了!”
江一健自我解嘲似地搖搖頭,說:“要是你不回娘家就好了,屋里有人,小偷是不敢進來的。”
妻子又不樂意了:“我看哪,幸虧我不在!要在的話,小偷劫財又劫色呢?說不定我已被他殺了!那樣你就幸福了!升官發財死老婆不是你們中年男人最大的愿望么?”
“你回娘家什么事啊?”江一健問妻子。
妻子的臉色微微一變,對他說:“我們娘家的事你就不要打聽了!”
一連幾天,江一健都悶悶不樂。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唯一的喜好是玩手表和相機。網上說:窮玩車、富玩表、sB玩手機,自己還站不進“富人”的行列,零花錢日積月累,好不容易有了點像樣的裝備,卻讓小偷洗劫一空。他買手表,妻子一直是強烈反對的,猶其是花十五萬購“郎格”表的時候,兩人更是吵翻了天,一個多月互不搭理。雖說用的是自己“合法”的私房錢,可妻子希望他貢獻出來再買套房,以實現貨幣的保值與增值。江一健說,手表難道就不升值了?勞力士每年都在調價,我的德國表調價更高!
結婚十多年來,兩人的想法總是不合拍。妻子是三姐妹中的大姐,嫁過來后心思仍在娘家,三天兩頭往娘家跑,岳父在自己居所的相鄰地段先后買過兩套房,讓她搬過去以便照顧,她卻都讓給了妹妹,自己繼續來來回回仍承擔照顧雙親的義務,也不嫌麻煩。
別人的老婆是“強盜姑娘賊外甥”,妻子卻正相反,好吃好用時總惦記著自己的父母,即便是單位里組織員工旅游,她都要捎上自己的雙親。
對于妻子謙讓房子而承擔義務,做女婿的不便多嘴,畢竟那是岳父出錢所購之房,但對于妻子傾心照顧娘家而忽視自己和兒子,江一健一直不痛快。譬如妻子不顧自己和兒子的強烈反對,一定要讓兒子住校,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讓他自己照顧自己,表面上是為了培養兒子獨立生活的能力,但江一健心里明白,妻子真正的目的是騰出時間來照顧自己的父親。岳父退休后不久就患上了抑郁癥,整夜失眠。江一健甚至認為,岳父母間接“綁架”了自己的生活。
江一健自認為是一個典型的宅男,作為一家公司的行政總監,熬到這個職位以后,工作的壓力并不大,基本上都是輕車熟路、按部就班的事。他不喝酒、不抽煙、不泡吧,唯一的興趣是玩表。晚上常常獨自一人在家,百般無聊,前段時間與幾個網友合作搞了個手表網站,建立了MSN群,在網上賞表、鑒表,還做起了中介,忙得不亦樂乎,生活也充實起來。有一次吵架,江一健對妻子說,我玩表還不是你逼出來的,你整天在娘家,兒子住校,我一個人做什么?嫖妓、賭博去?妻子倒也啞口無言。
與絕大多數手表發燒友不同,江一健玩的是德國表,這在瑞士表大行其道的國內并不多見,也因此讓他顯得特立獨行,作為德表的權威,在虛擬世界里,他得到了比日常生活中更多的尊重與自信。表友們稱他大哥、老師,他很享受這一切。而他全部的底氣,來自他所掌握的德表的知識和家里幾只德表藏品。然而這次被偷去的,正是他最昂貴的兩個德表:一只郎格、一只格拉蘇蒂。
關于名表的排名,早先是分為一類到五類的,在經過電子表沖擊、機械表復蘇,鐘表業進行了大規模的洗牌,大浪淘沙后,業界一直有不同的排法,譬如“十大奢移品牌——經典奢華品牌——經典豪華品牌——傳統親民品牌”的排法,又譬如“傳世頂級品牌——奢華高端品牌——豪華高級品牌——傳統經典品牌”的排法,但無論哪一個排位系列,郎格和格拉蘇蒂都屬于“第一陣線”。他向民警報失竊物品價格時,沖口而出的是當時買進時的原始價格,后來想糾正,又一想,算了,按照目前的市價,差不多已翻了一番。
江一健把失竊的消息發到網上后,立即引起一遍驚呼,在紛紛表示同情之余的,有的說,這個小偷是雅賊啊;有的說,小偷不會知道這兩款表的價值吧,把它們賤賣了,買到的人有福了;有的說,小偷笨啊,這么高的價值,逮到不就坐穿牢底了嗎。更有人調侃,不會是我們之中的一個人吧,知道江大哥有好貨色,借來玩玩?
江一健發了幾個苦笑的表情,又貼了幾張表的照片,公布了表殼上的編號,貼上拱手的表情,請廣大表友留意一下,如有線索,告之一聲或直接向當地警方報案。頂級表都有獨立的流水號,如果小偷向鐘表“圈內”人兜售,被發現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非圈內人、不懂表的人,不可能花大價錢去買來歷不明的表的。
江一健這時想起了小時候吃肉包子的情形,那時大家都很窮,難得有機會吃上肉包子,每次吃包子,他總是先吃邊上的面粉,不舍得吃中間的肉丸,等到要吃肉丸了,它卻“噗嗤”一聲掉到地上去了。被偷去的兩款表,自己一直舍不得戴,周六、周日的時候把它們從防潮箱里拿出,仔細把玩半天,就心滿意足了。現在,它們卻徹底消失了!
當年,江一健初識“格拉蘇蒂”純屬偶然。那次在香港旅游,海港城是一個景點,他走進這里一家規模頗大的鐘表店,在那么多的腕表里,它是那樣光彩奪目,脫穎而出,一下子吸引了他,這是一款偏心月相表。低頭一看,顯然是一個不相識的品牌,打的“logo”地方是一行手寫體的英文字母,有幾個字母不大分辨得清楚,緊貼在下面的一串小字母倒很容易看清:original,他腦海里迅速搜索一遍,大致確定是“固有的、正牌的”意思。手表細膩、典雅,渾身散發出一種貴族的味道,手表標價82000港元,而那時,1港元可兌換1元1角人民幣。他倒吸一口冷氣,戀戀不舍走開了。
旅游回來后,江一健遍查資料,才知道那個品牌稱為“格拉蘇蒂”,國內目前還沒有代理商。而“格拉蘇蒂”原是德國東部一個小鎮的名字,這款手表的生產企業就在該鎮上,就以小鎮的名字作為品牌。
名表大都產于瑞士和德國的一些小鎮。白雪皚皚的小鎮,漫長而寒冷的冬季,很適合在暖洋洋的屋里進行手工作業,也只有循規蹈矩的德國和瑞士人,才能靜下心來精工細作,從而造就了鐘表業的輝煌。格拉蘇蒂小鎮只有2500人,但從事鐘表業的就有900人,他們的造表技術超越了很多瑞士廠家。而格拉蘇蒂手表,還有一段“屈辱”的歷史。由于德國的鐘表業大都分布在東部,二次大戰后沒落了,很多表廠被改造成國營企業,生產低廉而大眾化的手表。生產“格拉蘇蒂”的表廠,就被改造成“莫斯科第一表廠”,專為蘇聯的軍隊生產手表,產品很粗糙。兩德統一后,表廠才又成為私營企業,產品隨即轉型,專門生產高檔手表,它的表選用的是自產機芯,因而受到懂表人士的熱捧。而品牌,依舊沿用小鎮的拼寫:Glash u tte。那天,江一健在海港城看到的最便宜一款Glash u tte,標價是34500港元。后來,江一健再次來到香港,在另一個表行覓得了當年看中的那一款Glashntte,打了個折,實際支付85000港幣,所幸的是,港幣與人民幣的匯率已經走平,對他而言,漲得不多。
3
遭竊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江一健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論壇,打開QQ,打開MSN,看看有沒有手表的消息。這天上午,一上網,MSN就有人在招呼他。他一看,是個叫做“一洲”的表友。一洲問,江哥,你的蘇格拉蒂是90號機芯嗎,編號12227他一瞧,心隨即撲通撲通跳起來了,終于有下落了!也不在乎這位網友把“格拉蘇蒂”叫成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了。連忙問:你在哪里看到過?印象中,這位表友還是個菜鳥,居住在離自己不遠的一個小城。
一洲似乎有些吞吞吐吐:江哥,用90號機芯的Glash u tte也有很多型號吧,我怕搞錯。
江一健說,Glash u tte是自產機芯,每個型號的產量都不高,又是德國表,識貨的人不多,我估計我們全省90號芯的表不會超過200只,你說,出現相同機芯、不同型號、相同序列號的概率有多少?
對方回復:這倒也是。
江一健問,你是哪里看到的?真的看到了嗎?
對方很長時間沒有回復,似乎消失了,江一健一看,他還掛在線上。
江一健一連敲了三遍在嗎?在嗎?在嗎?對方就是不吭聲,他越急,這個一洲好像越是拖沓。
又過了十分鐘,MSN顯示對方已脫機。
江一健十分納悶,此表友欲言又止,到底是什么原因,難道他本人與失竊案有關?
江一健隨即上了他自己參與組建的“愛表網”,查看這個“一洲”注冊時所留的資料,“愛表網”與其它的網絡略有不同,注冊的人都是有表一族,有些張揚、炫耀,大多是知識分子和高級白領,還不時搞個同城賞表會之類的活動,安排表友見面,因此,注冊資料要求盡可能真實詳細,一旦發現造假,就要被踢出去。到目前為止,發現造假的表友不多,資料還是基本可信的。
資料顯示,一洲是本省嘉慶市人,80后,外科醫生,在嘉慶市森華醫院工作,有116200ROLEX一個。
高尚職業人士啊,不會做小偷吧!江一健為自己一閃而過的齷齪念頭自責。
這一夜,江一健翻來覆去又不能入眠了。第二天他一上班,就登人MSN,然而一整天,“一洲”都沒有上來,第三天,也沒出現。
第四天已是周六,江一健決定去嘉慶市“拜訪”一下這位網友。
三四十公里的路,江一健一個小時就趕到了,公路兩旁風景不錯,看到人行道樹后面一片片桃林枝繁葉茂,桃子沉甸甸掛在枝頭,他才意識到夏天已經降臨。自己沉迷在鐘表和網絡世界里的確太久了,美好的東西在戶外、在自然啊。他一路感嘆,一路設想著此行種種無功而返的可能:一,沒法找到“一洲”或者“一洲”所留的信息都是虛假的;二,“一洲”不愿見自己;三,“一洲”愿意與自己接觸,但仍不愿談表;四,“一洲”自己買了這個贓物,不愿退還……
嘉慶是一個嬌小型的地級市,雖處東南沿海,經濟較為發達,但其鐘表零售業并不出眾,江一健出差的時候,不止一次逛過這兒最豪華的購物中心,其中一家賣的最高檔的表是MODO,另一家為歐米茄與帝舵。“愛表網”注冊的網友,來自嘉慶的也鳳毛麟角,那里的“表文化”還沒形成氛圍,很難想象自己的表會出現在那兒,最大的可能性是小偷是個流竄犯,拿表到嘉慶銷贓了。
導航儀上找不到森華醫院,江一健猜想那是個新設立不久的民營醫院。公立的不是稱為第×人民醫院,就是××附屬醫院,不會有這樣一個名字。進入嘉慶市區后,他東張西望,終于找到了一個警察問路,“森華醫院?沒聽說過啊!”警察顯得很茫然,“森宗醫院吧?正宗的宗?”“對、對、對,森宗醫院,我搞錯了。”江一健連忙糾正。“直走,右轉,到第二個十字路口再右轉,往前走就到了。”
果然是虛假資料!江一健想,這個時候,那天被竊后的絕望感覺忽然又涌了上來,對今天的找尋幾乎失去了信心。醫院名稱不對,“一洲”估計也只是一個網名,資料上沒有電話號碼。還有兩個線索不知是否真實:外科醫生,戴116200的勞力士。
按著警察的指點行車,江一健很快找到了“森宗”,這是一所規模頗大的醫院,顯然新落成不久,很有氣派的十層樓住院部,良好的綠化,醫護人員也彬彬有禮,只是個別輔助用房還在建設之中。在導醫服務臺,他纏住一位護士,病患不多,護士也沒嫌他煩,服務熱情,一問一答,給了他不想聽到的答案:這里沒有叫“一洲”的外科醫生,也沒聽說過哪個年輕醫生喜歡表。勞力士表?沒見識過。
江一健不死心,問清了科室與住院區的具體位置,悄悄溜進了門診和住院部的外科,想看看哪個醫生的腕上戴著ROLEX,好在是夏天,醫生們都穿著短袖,極易觀察,只是他探頭探腦的樣子,自己也覺得不妥。
終于還是無功而返。
第二天打開電腦上網,MSN的頭像在轉動,有人在找他,他一看,是“一洲”!
一洲留言:你來找過我?留言時間是在幾分鐘前。
江一健回復一連串的問題:你怎么知道?你看到我了嗎?既然看到了為什么不肯見我?有什么難言之隱嗎?
一洲顯然就在電腦旁,稍后就回復過來了:我看到你了呀,你本人比網上的玉照更呆頭呆腦一點,誰讓你沒找到我,你找著了我,我自然會跟你說的。
江一健一怔,這語氣有點輕佻啊,他于是回復:你沒戴那個116200吧,我可是把外科男醫生的手腕都巡視了一遍啊,除了不在現場的。
一洲回復:女醫生、女護士看了嗎?
江一健又一怔:難道你是女人?
我為什么不能是女人?你思維定勢了!你OUT了!
女人不會戴116200吧!
男表女戴現在可是時尚,再說戴個大表,搭脈看時間也清楚一點。
“能談談上次那個表嗎?”江一健終于切入了正題。
“我還要考慮考慮,不過可以先發個照片給你,我用手機拍的。”
那張表的照片很快發了過來,是表的后背圖像,盡管像素不高,江一健迅速確認,絕對是自己那款失竊的格拉蘇蒂:四分之三夾板、精心打磨的太陽紋、90號機芯標記、21黃金鑲邊的自動舵,NR·1222的獨立流水號……哪兒還會錯!
江—健回復:就是此表!懇請告之詳情!
一洲回過三個抓頭撓耳的圖像,又下線了!
這不是存心吊胃口嗎?江一健又氣又急。
4
妻子也是一家公司的白領,在這東南沿海一帶,卻要歸入低收入者的行列。結婚近十多年來,磕磕碰碰日子多于和諧相處的日子,婚姻也就這么維持下來了,兒子都十三歲了。
兩人的差異首先表現在消費理念上,江一健崇尚八分消費兩分積累,即所掙的錢20%儲蓄就夠了,人生苦短,該享受的還是要去享受。而妻子熱衷于存錢和投資,常常限制江一健的消費。當年買車,他也是先斬后奏,先付了5000元定金,妻子心疼那5000元錢,才黑著臉與江一健一起去提車。車轉眼也用了五六年,當年買的是一個緊湊型車,江一健生得人高馬大,想換一個大一點的車,價格在30萬以上、35萬以下的,譬如奧迪A6L基本型或是豐田皇冠什么的,妻子死活不同意。為防止江一健又先斬后奏,將家里的余款一股腦兒投入了股市,而且是滿倉操作,結果深度套牢。江一健月收入約8500元,每月拿出1200元作零花和交際費用,他抽煙不喝酒,不泡浴不洗腳,除了給兒子買點東西,偶爾貼錢買點油鹽醬醋外,每月至少能留下1000元。辦了“愛表網”后,幫一些發燒友代購腕表或做做中介、幫典當行、拍賣行鑒定手表的真偽,偶爾會有一些報酬。另外,在時尚類雜志發表一些有關鐘表的文章,稿費不低,就是靠這樣的“處心積慮”,才有了“防潮箱”。
要說興趣愛好,倆人也是相去甚遠。一本《紅樓夢》,妻子翻來覆去看了幾十年,翻爛一本,又接著去買新的,據說每次都能得到一些新感悟。平時看電視喜好綜藝節目,對于影星、歌星如數家珍,年輕時還給費翔、于榮光寫過情書。遇有好看的節目,油瓶倒了也不會去扶。而江一健喜歡看科學探索頻道,兩人看電視時也會起爭執,特別是冬天鉆進被窩,兩人共用一臺電視機的時候。
表失竊后,妻子屢次以佛教的因果報應引導江一健回歸“正道”,她認為丈夫玩表是誤入歧途,那些紈绔子弟玩的東西,一個打工的玩就是不務正業。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命里注定你江一健不能擁有奢侈表,以后就安分守己點。
很長一段時間了,妻子一直在耳邊嘮叨攢錢給兒子買房的事。兒子還小,可房價老往上漲,她想現在買一套備著,算是有備無患吧!
這天,妻子對江一健說,下月起你每個月留500,其余全部充公,艱苦七、八年,以兒子的利益為本。江一健朝妻子翻翻白眼,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妻子又說,我看中城南一套住宅,32層的14層,二線江景房,90平米,已經打了定金,明天你和我一起去辦首付,按揭。
江一健跳了起來,“你還真買房啊,首付的錢呢?不是都套著嗎?”
“你幾時關心過兒子的成長,如果真上心,沒有錢也會想法變出來的!”
江一健知趣地閉上了嘴,既然妻子有辦法,自己還操什么心!他現在心里掛念著的,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一洲”。其實到目前為止,他對她一無所知,醫生?護士?病人?她說自己是女人,真是這樣嗎?
這個一洲,又有幾天沒上線了。江一健已經貼上這樣的留言:如能提供真實線索,必重重酬謝!后來想了想,下了下狠心,再補上一句:兩個表如都能找回,我留下“郎格”,“格拉蘇蒂”就送你了!
那款“郎格”當時花去15萬元人民幣托人從法蘭克福直接買入的,折合成歐元也不過1萬多點,格拉蘇蒂花了8萬多人民幣。江一健想,即使送掉一個格拉蘇蒂,總比全部失去好!
如此重餌,那個“一洲”卻仍是悄無聲息!
江一健幾乎要絕望了。又過了三五天,一洲終于又在網上出現了,卻扯開一個與表毫不相干的話題:能和你討論一下愛情與婚姻嗎?
江一健好氣又好笑:網戀哪?這是少男少女的問題,我都年過不惑,討論這些問題,起雞皮疙瘩的。鍵入之后,他看看一洲沒反應,又鍵入:你快把表的情況和我說說,我都憋壞了。如果你再不說,我要報警了,上次你給我看的照片是一個明顯的線索。
一洲回復:你的表真是被盜竊的嗎?你不是擺噱頭,開玩笑的吧?
江一健:這還有假的嗎?愚人節早過了。
一洲:我都搞不清楚了,因我確信這款表是人家正正當當買回來的。
江一健:難道他買的不可能是贓物?
一洲:不是這樣的。
江一健:那又是怎樣的?難道我自編自演自我炒作?
一洲: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反正我所看到的“格拉蘇蒂”是別人花了7萬元買進的,“出生證”都有的。我不知道誰在說慌。
江一健:那個出生證與手表放在一起,一道被竊的。你想,這款表現在7萬元能買得到嗎?如果你再不說,我想我只有報警,通過警方來找你了。
一洲:報警是你的權利。不過,我希望你能慎重一點。有時候,眼見的未必是真實的。
江一健:????
一洲:如果我告訴你,你上當了,你會生氣嗎?
江一健:???
一洲:我與你聯系的目的,只是想確認一下表的真偽,是不是真的是你所謂的那款遺失的表,因為表的來源的合法性,是毋庸置疑的,買表的人還怕買個了假表呢!
江一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洲:你為什么不問問自己身邊的人?
江一健:問妻子或兒子?
5
房地產市場真的瘋了,這么高的房價,兩年半后才交付的期房,排隊搶購還是一付打破頭的局面。江一健被妻子拖著來到售樓處,幼年的記憶一下被喚醒,年邁的祖母抱著他凌晨三點到肉店排隊,憑票買肉,現在買房的情形幾乎一模一樣。妻子的定金已提前托人繳進,而那些沒繳進的人,據說昨天下午已開在門外排隊等著開盤。一些老人,成為了職業占位客,幫買者占據一個買得到房的位置,可以得到1-2萬元的報酬。
90平米的二線江景房,定價11000元/平米,30%的首付,就是30萬,除去定金2萬,還要付28萬。妻子拿出銀行卡,一刷,錢就進了房產公司的賬戶。然后提交各類證明、復印件,和售樓小姐、銀行代表辦理按揭手續,簽好購房、貸款、物業一系列合同。這個時候,江一健才有機會問妻子:“這么多錢,你哪兒來的啊?你爸給的?”
妻子的臉上立即顯出不自然,訕訕地答道:“以后再告訴你,你就不要操心了!”
房子買進后,妻子一直處于亢奮狀態,房價一周上一個臺階,很多只是付了定金,沒簽購房合同的人,只是將房號轉個手,就獲得了十萬、二十萬的差價。而開發商捂捂售售,同幢樓同層次的房價很快飆升到16500元一個平米,妻子一算自己所購住房價格,就竊笑不已。
江一健卻再也開心不起來,生活似乎一下子失去的支柱。“愛表網”的幾個創業元老最近又鬧起了矛盾,中國人可以共患難,卻不可以共富貴,當初大家辦網站的時候,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申請域名、購買空間、設計編程,誰也沒有說一句怨言,只想著讓網站正常運轉。現在網站紅火了,有表行進駐了,有廣告收益了,大家卻在利益分享、網站發展,乃至于頁面設計方面都產生了分歧,并且分歧越來越大。江一健由于失了表,也沒過多心思參與進去,等他回過神來,元老們已經分道揚鑣,有兩個元老自立門戶,又創建了一個“愛名表”網站。
這天,妻子一本正經對他說:“我們把新房轉讓了吧,賺到的差價你去買個表。”
江一健問:“你怎么突然慷慨起來了?你不是一直反對我玩表嗎?”
妻子說:“我說了,你可不要發火,你要作出保證!”
江一健點點頭。
“因為你那兩款表,不是偷掉的,是我賣掉的!”
“什么?!!!!!!”
“真是你干的好事!”江一健很想激動起來,但卻感到身子發軟,搖搖欲墜。
妻了問:“你怎么好像一點都不激動,不罵我打我?”
江一健說,這不是你需要的反應嗎?你先用胡蘿卜來堵我的嘴,再來一大棍,我嘴被塞滿了,如何叫得出來?
妻子“噗嗤”一笑,說:“那天我在客廳看‘康熙來了’,聽到臥室有聲音,也沒在意,以為是鄰居裝修,聲音響了一陣后沒有了,我偶然偏頭一看,見客廳門口站個小伙子,二十幾歲的樣子,我沒回過神來,隨口問了句:你是誰啊?腦子里卻還盤旋著電視節目里那些明星。他也不答話,把懷里的東西往地上一放,很快開門走了出去。到這個時候,我才反應過來,家里進小偷了!小偷走后,我走到客廳,看到他放在地上的是你那個防潮箱,想把它放好,一轉念,現在的現金都在股市里套著,房價又長升不止,以前和你商量過,先把表賣掉炒炒房,就是不炒房,買一套給兒子備著也是好的,你是鐵定不答應,像割你肉一樣,眼下不是個好機會嗎?”
手表失竊與妻子有關,在一洲給他提示之后,他已經想到,這也是他沒有第二次報警的顧慮,只是沒有料到是這樣一個情形。
江一健想象那極富有戲劇性的一幕:小偷好不容易在六樓的高空冒著生命危險跨過鐵蒺藜,推窗進屋,在房間里東逛西闖,干得酣暢淋漓,忽然發現客廳里原來是有人的,這個女人不喊也不叫,只是平靜地問了他一句話,眼里也不見得驚恐,就膽怯了,落慌而逃。
或許,這小偷還想幽默一回:對不起,哥走錯了,哥不是小偷,哥只是寂寞。
江一健鐵青著臉問妻子:“你賣了多少錢,賣給了誰?”
妻子說,沒讓你太吃虧,格拉蘇蒂手表賣了7萬,郎格比原價多賣了3萬。我知道這兩款表都漲了,但總歸是二手表。格拉蘇蒂是姚醫生買的,郎格表是放在寄售商店賣掉的。
“哪個姚醫生?”
“給我爸看病的那個省城的姚醫生,你不記得了?也是個喜歡表的家伙,知道你研究表,還到家來過看你收藏的各類表,他早就看中你那一款德國表了。我爸看病經常要麻煩他,索性做個人情賣便宜一點。”
江一健問,然后你看到我茶飯不思,日益憔悴,良心發現了?
妻子“嗯”了一聲
“你不怕警察查出真相,不怕他們抓住了那個小偷屈打成招?”
“冤枉什么啊,3000塊錢不是讓他竊走了嗎?可惡的小偷!”妻子的聲音又高了起來。
妻子走下樓,把那個藏在車庫角落的防潮箱找了出來,相機還在里面,她把它遞給依然有些呆若木雞的江一健:“防潮箱我沒有搞掉,我們把新房轉了,房款的差價你重新買款好表。”
“房子就不要賣了,我重新開始攢錢買表吧。”江一健接過防潮箱,默默地抱著,物質的擁有或許能重頭開始,只是,能再回到以前的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