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在介紹武威市博物館藏6746號西夏文《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的基礎上,與武威出土的其他版本的西夏文《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做了比較,并在前賢研究基礎之上論述了該件西夏文佛經的刊刻年代、翻譯者以及翻譯底本,最后就目前學術界在研究該佛經中出現的失誤予以了糾正。
關鍵詞:西夏文;《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刊刻年代;周慧海;翻譯底本
中圖分類號:K874;H211.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1)05-0115-04
武威市博物館藏有一件西夏文刻本佛經殘件,藏品編號6746號。該藏品為1987年清理武威市涼州區新華鄉纏山村亥母洞寺時出土。該文獻為刻本,經折裝,紙張為土黃色麻紙。現殘存12頁,高18.4cm,寬9.2cm。上下雙欄,欄高16cm,每半頁6行,行11字。其中有兩面沒有斷開的紙張中縫印有漢字“中”和漢字“十一”、‘‘十二”數字,當為佛經頁碼。在標有“中十一”的一面上有佛經小標題:經翻譯,漢字對譯為“集頌中魔業品二十一第竟”,意譯為“集偈中魔業品第二十一終”。可知該面內容為佛經第二十一最后八偈和第二十二前三偈。此佛經殘件為《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中卷“方便善巧摧折品第二十”的部分內容、“魔業品第二十一”的全部以及“善知識品第二十二”的前十五偈。
一研究現狀
《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是藏傳佛教般若部重要佛典之一,也是西夏時期河西地區非常流行的佛教經典。最早發現研究西夏文《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的是甘肅省博物館已故西夏學專家陳炳應先生。陳先生對1952年武威天梯山石窟發現的一批西夏文佛經的研究,發現其中有一殘件保存有經名,這一殘件就是《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卷下,為印本楷書,每半頁6行,每行1l字,框雙欄,欄高14cm,寬8cm。《中國藏西夏文獻》第16冊《甘肅編》收錄該件圖版,即G21·039[T25—3]號[2]。在武威博物館所藏的西夏文獻中,還發現有另一版本的西夏文佛經《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亦出土于武威新華鄉纏山村亥母洞寺。該殘件編號為6739,刻本,殘存10頁,每頁6行,每行11字,上下單欄,欄高14cm,頁面高17.8cm,頁寬8.4cm。其中兩面有佛經小標題:漢字對譯分別為:“集頌中心真品二十七第竟”;漢字對譯為“集頌中花散灑品二十八第竟”。此版本與6746號比較,刊印字體不同,左右行間距及上下字間距較大,顯系同一佛經的不同版本,其中有一頁中縫上端印有漢字“下”,中間印有漢字“七”,當為該佛經下卷。段玉泉先生通過《中國藏西夏文獻》第16冊武威博物館藏西夏文獻圖版進行了較為詳細的翻譯和考證。
二刊刻年代及翻譯者
雖然甘博所藏武威天梯山石窟發現的西夏文《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與武威博物館藏亥母洞發現的6746號西夏文《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的出土地分別為西夏時期武威的兩座著名寺院,但從兩件佛經殘件印刷版式來看,具有相同的地方:第一,都是刻本,且刊印字體都是同一楷體;第二,裝幀形式都是佛經常用的經折裝;第三,每半頁刊刻的行數都是6行,每行都是11字;第四,盡管甘博所藏該件佛經僅存一面,且下部殘缺,但其上欄為雙欄,這與武威博物館藏的6746號也相同;第五,左右行間距與上下字的字間距基本相同。所以,兩者為同一時代,同一刻板印刷。更為可貴的是,該件《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有西夏仁宗皇帝的尊號題款,即:漢字對譯為“天奉道顯武耀文宣睿智悖睦懿恭皇帝重圜”,意譯為“奉天顯道耀武宣文睿智悖睦懿恭皇帝重敬”。較其他文獻記載的“奉天顯道耀武宣文神謀睿智制義去邪悖睦懿恭”尊號少了(對譯為:神謀、義制邪去),意譯為:神謀、制義去邪,這為確定佛經刊印年代提供了重要依據。陳先生據此認為沒有“神謀”和“制義去邪”的尊號表明這件佛經的刊刻年代可確定在夏仁宗元年至三年(1140-1142)。所以說,武威博物館所藏的6746號西夏文《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也應當是這一時期,即西夏仁宗初期。
1981年在北京房山縣云居寺發現明正統十二年(1447)刊印的藏漢文合璧《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共48葉。首列漢文題款,清楚地記載了該佛經的翻譯者。題款全文如下:
詮教法師番漢三學院并偏袒提點
美則沙門鮮卑寶源漢譯
密顯法師功德司副使臥英沙門演
藝法師路贊訛賞則沙門遏啊難捺吃哩
底梵譯
天竺大缽彌怛五明密顯國師講經律
論功德司正也阿難捺親執梵本正義
賢覺帝師講經律論功德司正偏袒都
大提點嚷臥勒沙門波羅顯勝
奉天顯榱道耀武宣文神謀睿智制義
去邪悖睦懿恭皇帝再詳刊
史金波先生根據天梯山石窟發現的T25-1號西夏文佛經題款“沙門長耶阿衲孥傳,秘顯法師功德司副受利益沙門周慧海奉敕譯”,結合云居寺漢藏本題款,認為“密顯法師功德司副使嚷臥英沙門”即天梯山所發現西夏文佛經的翻譯者周慧海,也就是說漢藏合璧的云居寺本的由梵譯漢者是周慧海[41140。段玉泉先生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結合俄藏黑水城文獻H H.N0596完整的西夏文題款重新翻譯了該西夏文題款,其譯文轉錄如下:
賢覺帝師講經律論功德司正偏袒都大提點壤臥勒沙門波羅顯勝察義
西天大般彌五明顯秘國師講經律論功德司正乃將沙門拶也阿難捺親執梵本證義
演義法師路拶哇賞則沙門遇啊難捺吃哩底梵譯
顯秘法師功德司副使壤臥英沙門周慧海番譯
面前凈本寫者李長剛寫
段先生亦認為“密顯法師功德司副使嚷臥英沙門”就是周慧海,只是他不是梵文翻譯者,而是西夏文翻譯者。將云居寺漢藏合璧本《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漢文題款與俄藏黑水城出土的西夏文題款相對照,二題款盡管都記錄了該經的翻譯過程,但西夏文題款則更為詳細地說明了梵譯者和西夏文譯者。筆者亦認為周慧海是《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的西夏文翻譯者。那么,武威博物館所藏6746號該經也是西夏仁宗時期天梯山法師周慧海翻譯為西夏文的。據目前公布的出土西夏文獻,周慧海是西夏仁宗時期天梯山石窟寺著名的高僧、佛經翻譯家。周慧海不僅奉敕翻譯了《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還曾主持翻譯了《勝觀自主大悲心總持功德經韻集》、《注華嚴法界觀門深》、《頂尊相勝總持功德韻集》、《如來一切之百字要論》等。其中天梯山出土的又一篇墨書發愿文寫道:“得長壽,到于九十九歲,天霹雷電,龍鬼凌犯,星宿悉不能敵。后宿命智顯,作愿圓滿,而是星宿復出。”陳炳應先生考證這位九十九歲的高僧就是天梯山主持周慧海。
三翻譯底本
作為藏傳佛教的一部重要典籍,據北京版和德格版《大藏經》記載,《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是吐蕃赤松德贊時期由印度堪布慧明獅子和吐蕃著名譯師迎瓦白則共同翻譯的,其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以十一個音節(字)為一句。此經在篤信佛教、尊崇藏傳佛教的西夏也很受重視,并多次翻譯、校勘、刊印。從目前學術界研究和已經公布的有關西夏文獻來看,國內外都有此經殘件,其中我國的國圖、甘肅省博物館、武威博物館、內蒙古考古研究所等都藏有該經,俄、英、日等國也有該經,其中俄藏最多。國外所藏基本上都是在20世紀初期于西夏古城黑水鎮燕軍司駐地(今內蒙古額濟納旗黑水城遺址)劫掠所得。在已知的史料中,該經有刻本、抄本、活字本,目前所存該經藏文本、漢文本、西夏文本,這對于研究西夏語言及文獻校勘具有彌足珍貴的版本學價值。關于西夏文本《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翻譯的底本,學術界亦進行了廣泛的討論。1983年羅熠先生曾撰文認為,此經應首先自梵文譯為西夏文,然后又仿照西夏譯文的格式譯為藏文和漢文。崔紅芬研究認為西夏本《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是譯自藏文本。蘇航先生依據黑水城出土的TXl6藏文文獻及相關藏、漢、西夏文獻提出,此佛經首先自梵文譯為西夏文,又據西夏文譯出漢文和藏文。段玉泉先生在上述學者研究的基礎上,通過對漢文本、西夏文本、藏文本相同偈句的對比,從語言比堪的角度發現,西夏文本中的部分佛教術語實際上就是藏文本的逐字對譯,西夏文本與藏文本、漢文本同源但與梵文本存在差別,西夏文本不是直接譯自梵文的,實際上是依據藏文本為翻譯底本的。筆者認為段玉泉先生的考證是最具信服力的。
首先,在西夏建國以前,此經已經有由梵文本翻譯為藏文本流傳,西夏建國后又尊崇藏傳佛教。藏傳佛教對西夏社會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邀請吐蕃藏傳佛教高僧到西夏境內開壇說法,西夏設立帝師制度就深受藏傳佛教的影響。其次,自唐安史之亂至西夏立國,西夏統治的河西走廊地區大部分就處于吐蕃統治之下,藏傳佛教在這一時期走出了青藏高原,開始向外傳播,河西為其重要的傳教區域之一。西夏立國后,河西回鶻、吐蕃、黨項等依舊信仰藏傳佛教,藏傳佛教同樣得到了西夏政府的大力支持,得到了更進一步的發展,在民眾中具有廣泛的信仰基礎。其三,西夏建國的主體民族黨項族,起源于甘川藏交匯地區,與藏族同屬羌族,西夏語中亦有藏語的成分。其四,武威發現的西夏文《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出土地,一個是天梯山石窟,另一個是涼州區新華鄉纏山村亥母洞。這兩個著名寺院都位于武威南部祁連山附近。這一地區晚唐五代以來,一直是藏族等游牧民族生息之地,尤其亥母洞是藏傳佛教密宗本尊之一勝樂金剛之妃化生地。這個西夏時期重要的藏傳佛教活動地區,同時也發現了許多藏文文獻。綜合以上四點,從語言比堪角度來考證西夏文《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最為科學,得出其翻譯底本來源于藏文也是令人信服的。
此外,楊富學先生考證該經的察義者波羅顯勝是印度人,根據《人中論頌注疏》藏譯本扉頁的題詞考證,親執梵本證義者拶也阿難捺是來自印度西北部的克什米爾。《人中論頌注疏》中的吐蕃譯師貢噶扎,在藏文題詞中寫作Kun-dga’-grags,梵文讀作“a nanadakirtti”(遏啊難捺吃哩底),西夏文《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題款中的梵譯者遏啊難捺吃哩底就是貢噶扎,應該是一個西藏人。遏啊難捺吃哩底被稱為“路拶哇”,即“路贊訛”,據羅炤先生研究這是藏語lo-tsa-ba的近似音,是西夏文的音轉,借自梵文Loca,意為“譯師”、“世間眼”、“能說兩種語言”。這樣題款中的人物職責就較為明晰了,演義法師譯師遏啊難捺吃哩底是西藏人,由他翻譯應該是以藏文本為底本的。
四結語
綜上所述,從甘肅武威、內蒙古額濟納旗黑水城出土的大量不同版本《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來看,此經是西夏時期流傳極為廣泛的重要經典,尤其是漢、藏、西夏文本,對于研究西夏語言、佛經校勘,探究西夏與中原、印度和吐蕃之間的文化交流提供了文獻資料。對此,西夏學研究學者也給予了高度的關注。但是,從目前研究現狀來看,學者的研究多依據出版圖錄,難以見到原件,所以出現一些偏差和誤解。例如,段玉泉先生《甘肅藏(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考釋》一文在結尾提出疑問:“第4頁分屬2面,有明顯的接紙痕跡。右面僅3行文字,對應的漢文……內容卻無法和左面相連。第6頁后竟然有同樣的3行文字重復,這種接紙錯誤不知是文獻出土以前就是如此還是整理者錯誤所為,如果前種情況成立,這對于西夏文獻的出版、流傳的研究就很有意義。”段先生發現的疑問是非常正確的,這一問題的出現是由于在編輯出版《中國藏西夏文獻》時,照片對接錯誤,原件并不存在第4頁和第6頁重復3行文字的現象。再如,段先生《中國藏西夏文文獻未定名殘卷考補》一文在考訂G21·004[13200]文書時所考經為《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是正確的,但其“現藏武威市博物館,此當與2l·023、G21·026同出于武威市新華鄉亥母洞寺遺址”這一表述是錯誤的。該件佛經是1972年出土于武威張義公社(今張義鎮)小西溝峴修行洞,現藏于甘肅省博物館。又如,學者在研究該經的翻譯者時總是以陳炳應先生《天梯山石窟西夏文佛經譯釋》一文中天梯山出土佛經殘葉有“沙門長耶阿衲孥傳,秘顯法師功德司副受利益沙門周慧海奉敕譯”的題款來考證,實際上天梯山出土的《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殘葉中僅有殘佛經名和仁孝皇帝的尊號而無上述題款。這一題款在天梯山出土的另一佛經殘件《圣觀自在大悲心總持功德依經錄》(G2l·040(T25-1)-P1)中。截至目前,武威三個地方出土有此西夏文佛經。從版本來判斷,亥母洞所出6746號與天梯山所出T25-3為同一版本,亥母洞所出6739號與天梯山所出T23-2為同一版本,小西溝峴修行洞所出13200號為另一版本。由此可見,僅此西夏文佛經就刊印了三次,足見西夏政府對佛教傳播的大力扶持。而此經又是藏傳佛教般若部的重要典籍,進一步說明西夏時期涼州是藏傳佛教發展傳播的重要中心和佛經翻譯的重要場所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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