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如何從國際關系學研究的視角探究中國外交戰略的形成與發展,這是對美國中國問題專家們研究中國外交與戰略的重要考量。客觀上講,中國外交政策研究還沒能為國際關系學創造自己的理論,但其自身有著多樣化的研究視角和方法,正在不斷地融入到國際關系學的大學科中。一些美國學者把中國外交政策研究脫離了國際關系學的原因,歸咎于中國外交政策研究本身,歸咎為中國決策過程缺乏一定的透明度,中國參與國際制度的程度偏低,中國在國際制度中行為數據較少等。哈佛大學政治學教授江憶恩(Alastair IainJohnston)ik為,美國當代中國外交政策研究落后的主要原因是:“它不愿意或不能夠為國際關系學‘創建’理論,不能把‘中國案例’納入到學科辯論中。”本文對美國中國外交戰略研究正在吸納政治學、國際關系學中的概念、實證研究視角方法進行分析和論述。
關鍵詞:美國學者;中國;外交戰略;研究視角
中圖分類號:D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060(2011)04-0054-10
新中國成立以來,美國學者對中國外交政策及其戰略的研究經歷了幾次轉變。它伴隨著中國在全球事務中角色的轉變而變化。中國從冷戰時期的經濟落后的發展中國家,成為后冷戰時期具有重要國際影響的大國,中國的崛起對亞太地區國際政治經濟環境產生很大影響。今天,中國已取代美國作為東亞國家的“增長引擎”的地位,并成為包括日本、韓國和新加坡在內的地區主要經濟體的首要出口市場。中國正在運用其增長的市場權力改變地區政治經濟格局,冷戰時期兩極格局對抗下的國際環境,使得中國對美國主導下的制度化全球秩序的參與降到最小程度。但20世紀80年代末,中國已成為全球和地區各種組織和機制的積極參與者。金淳基(Samuel Kim)、漢勞德·雅各布森(Harold Jacobson)和奧克森伯格(Michel 0ksenberg)等人研究中國參與冷戰后世界秩序重新建構,有助于人們對中國在多邊機制中的角色轉變的理解,也有助于美國學者考察中國在不同的多邊組織中的行為。
一、中國外交戰略研究的國內政治視角
中國國內政治因素在多大程度上決定外交政策的方向是美國學者研究中國外交戰略時關注的重要議題。中國改革開放后,美國學者通過廣泛地接觸中國的現實社會,研究視角越來越多地關注國內因素對外交決策的影響,盡管學者們對中國國內政治在多大程度上影響外交決策還存在爭議,但關注的領域和深度是前所未有的。
20世紀70年代末,中國對外政策迅速調整,中國與大國、鄰國的關系發生了相應的變化。美國學界出現研究中國外交戰略的熱潮,一大批學術成果先后問世,尤其是美國波士頓學院政治學教授陸伯彬(Robert Ross)對許多著述進行了綜述性研究。史蒂夫·列文(Steven Levine)的研究表明,冷戰時期中國將全球視角置于地區問題之上,使“反蘇”成為其亞洲政策的基礎。。尤金·勞森(Eugene Lawson)和陸伯彬等人在考察和分析20世紀70年代中越關系時認為:中國在1975年西貢被攻陷后,盡力使用各種政策工具來降低越南同蘇聯合作的動機。當蘇越安全關系拓展以后,中國對越南的敵意增加了。雅科夫·弗爾茲伯格(Yaacov Vertzberger)研究中國與南亞、東南亞國家的關系,尤其是中印關系問題。但重點不在于印度的對華安全認知和中印關系,而在于分析危機決策時涉及到的認知向度。冷戰結束、蘇聯解體,隨著來自北方安全威脅的消除,中國正在向“崛起中的大國”方向發展。美國學者們開始關注一個更加強大和自信的中國如何對待它的鄰國以及周邊國家對中國崛起的反應。邁克爾·利弗(Michael Leifer)、錢明健(Michael R.Chambers)以及維克托·查(VictorCha)等考察國際體系轉變后,中國在東亞、東南亞日漸增長的影響力。研究中國崛起時代亞太政治格局可能出現的權力轉變。戴維·康(David Kang)認為,中國的崛起有利于當地國家向中國傾斜,因為亞洲文化傾心于等級式秩序。關于中國外交決策的國內政治因素,一些美國學者認為,“中國在一些關鍵問題上的政策仍是政治精英們的保留舞臺,他們決策時相對較少受到國內政治的限制”。事實上,中國精英間的政治博弈結果會影響中國的戰略選擇,因為精英階層的不同成員常常持有不同的外交政策傾向。
冷戰結束后,中國國內政治和外交政策之間的相互影響繼續體現在對其外交政策的研究之中,但焦點已轉移到民族主義對外交政策的影響上來。許多研究集中關注中國領導層在對外交往中如何爭取民族主義合法性。如愛倫·惠廷(Allen s.Whiting)的《鄧后的中國民族主義與外交政策》,趙穗生的《構建民族國家:現代中國民族主義的動力》等,其研究路徑采取考察自主性公眾輿論的方式,論述大眾民族主義在中國外交政策中的作用。
在考察中國國內的各種機構在國家對外決策過程中的作用時,鮑大可(A.Doak Barnett)使用訪談法,其研究路徑主要是關注決策過程和外交政策機構。改革開放后,參與中國外交政策制定的機構除了中央和政府的專門機構外,還有軍隊、國家安全部門、大學和思想庫等,它們在外交決策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成為美國學者考察的對象。邁克爾·史文(Michael Swaine)和沈大偉(David L.Shambaugh)的著作涉及有關人民解放軍在中國外交決策中所扮演的角色,如:《中國的國家安全研究機構》,《中國軍事現代化:發展、問題和展望》;《中國軍隊在國家安全決策中的作用》等。。美國學者不僅關注中國國內政治變化的重要性,強調中國外交政策制定中的延續性,而且還研究中國外交政策機構、以及社會發展對中國外交政策變革的重要影響。托馬斯·芬格(Thomas Fingar)認為,在整個20世紀70年代,中國與超級大國之間國際環境的穩定性確保了中國在國內發展計劃和安全政策方面的基本延續性。而喬納森·波拉克(Jonathan Pollack)則提出“國內反對力量影響安全政策的程度是由中國的國際環境所決定的觀點”。在中國的對臺政策研究中,華安瀾(Alan M.Wachman)強調,持久的戰略因素比中國變化的國內政治條件更加重要。陸伯彬的觀點是“中國臺灣政策的變化反映的是中國國際環境的變化,而不是民族主義或精英間的政治沖突。”
大量不同的中觀理論都可以歸于國內政治的名目,如官僚政治、政治文化、領袖爭端解決機制、機制類型和外交政策以及政治經濟學等。在中國外交政策研究領域,學者們常常對國內政治學解釋抱有濃厚的興趣。關于外交政策對國內要素的要求,在列舉并分析了西蒙斯(J:D.Simmons)、柯慶生(Thomas J.Christensen)的“派系主義”、李侃如(Kenneth Liberthal)的“中國國內官僚結構和利益以及對外開放的過程”、崔大偉(David Zweig)的“組織興趣和對外經濟政策”、李侃如、奧克森伯格的“政治認知文化”、戴維斯·鮑勃羅(Davis B.Bobrow)、史蒂夫·陳(Steve Chan)、約翰·克林根(John A.Kringen)的“國內無秩序和對外關系”、以及泰勒·弗拉瓦爾(Taylor Fravel)對國內社會政治條件和中國解決邊境爭端的研究、傅士卓(1loseph Fewsmith)、斯坦利·羅森(Stanley Rosen)對中國民族主義和外交政策方面的研究后,人們發現研究中存在的主要問題是如何驗證國內政治因素導致外交戰略選擇的變化。江憶恩認為,由于中國的決策缺乏透明度,因而一些成功的案例研究需要依靠新的檔案資料及相關行為者的大量訪談。理論的多樣性在一定程度上還伴隨著方法的多元化。
二、中國外交戰略研究的國際關系理論視角
盡管美國中國問題專家們的研究沒有直接運用中國外交政策來發展理論,但他們堅持運用西方國際關系理論研究中國外交政策。柯慶生與杰克·斯奈德(Jack Snyder)合作的課題以相似的脈絡對“連鎖囚犯型(chain-ganging)”和“推諉責任型(buck-passing)”同盟進行了研究,這是大國間同盟行為研究中引用頻率最高的模型之一。江憶恩強調,中國問題與當代國際關系理論研究的關聯性,尤其是關于大國的界定,實際上,中國占據了1949年以來國際體系大國時期的百分之二十。
江憶恩提出國際關系學與中國外交政策研究相結合的三點理由:(1)它對中國外交政策研究有益,國際關系中的理論視角和結論能成為解析中國外交政策實質的指針;(2)它能幫助中國外交政策的研究者,自覺實現解釋性推理(explanatory inferences)的最大化;(3)國際關系理論將從中獲益。美國的中國外交政策研究正在從其他領域吸收大量的理論,如中國崛起時的表現將會是維持現狀還是傾向于變革?到哪里尋找這類指標?當代中國外交的主要特征是否能用比中國“帝國論”或者“后殖民主義論一極端主權論一民族國家論”更好的解釋?回答這個問題,先應找出這兩種外交政策的衡量指標,然后尋找支持或反對的證據。這些指標以往多來自中國案例之外,如關于帝國如何影響美國或歐洲國家對外政策的文獻,或有殖民地歷史的國家案例。
隨著中國全面融入國際社會,產生了大量可供分析的行為數據。在標準的量化數據庫中,可以找到有關中國行為的諸多數據。新的統計技術,如“向量自回歸”(vector auto—regression),可用來驗證過去幾十年內中美關系的安全困境。新的電子文本(中文學術期刊、新聞媒體報道、國際組織的公開聲明等)為使用以計算機為基礎的文本分析(CATA)技術提供了方便,它可以從大量的文本中篩選出那些可能揭示潛在世界觀、因果聲明(cause-effect statements)、政策偏好的或是可能成為與他國合作利益下降的早期預警機制的話語格式。
在當代國際關系研究中,中國外交政策的研究領域采用的方法不多。對某些研究問題來說,特定的方法可能是惟一選擇。中國外交政策中研究的很多問題都可借助國際關系中的概念和指標,如歷史記憶的作用、民意的作用、國際規范結構對于限制外交選擇的作用、討價還價行為和信號使用的特征、中國領導人對于武力使用風險的厭惡或接受程度、中國雙邊和多邊政治關系相互依存的效果等等。根據江憶恩的研究,中國外交政策研究還可以獲益于對研究設計和多元化主義的更多關注。清晰的假設驗證,展開決定性試驗,仔細選擇案例以實現解釋力的最大化,對有效性和可靠性等基本問題的關注都是必需的。這并不是說要采取一種教條主義的實證主義方法來解決問題。
江憶恩強調民意對外交政策影響的重要性,認為它是外交政策比較和國際關系理論的重要命題,它在各種版本的“民主和平論”中也是一個要素,如民意是約束了領導者還是被領導者所操縱?什么樣的民意起作用?它如何依國家和社會力量的不同而變化?美國學者們對民意如何影響決策的過程尚缺乏深入的研究,尤其是這一影響如何根據它所感知的合法性程度、輿論的動員和分化程度以及領導人之間的政治斗爭程度而發生變化。
在《社會國家:國際制度中的中國1980—2000》一書中,江憶恩從三個微觀層面“模仿、規勸、社會影響”等方面,考察中國選擇性參與國際安全機制的動力,如中國在參與聯合國、日內瓦裁軍會議、東盟地區論壇及地區多邊安全對話,全面限制核試驗條約、消除殺傷性地雷機制等領域如何發揮作用。“社會化是否有助于解釋20世紀90年代中國在主要安全機制的合作方面對其它大國潛在的制衡作用。”江憶恩提出,中國在多邊機制內的“社會化(socialization)”使得中國更有責任忍受多邊體制對其外交政策的影響。他認為:“行為體的行為在社會互動過程中從背離到聚合反映了社會互動的結果。”“為什么中國對外政策制定者很大程度上成為社會化極為強硬的政治現實主義戰略文化的一部分?”。根據建構主義理論,“國際關系的社會互動將影響行為體的利益選擇,改變構建世界政治體系規范性結構的基本特征。”江憶恩運用國際關系的社會化理論分析中國在國際機制中的作用。社會化是建構主義理論的核心,國家對外交往常常運用規勸、責戒、誘惑和社會壓力模式迫使國家改變其集體思想或行為。“接觸”政策概念是建立對新興崛起大國,除均勢/制衡以及協調外,但其目標是運用合作外交措施改變崛起大國戰略非現狀因素。
結構現實主義強調,國際物質權力的分布(兩極化)限制了國家結盟的選擇。對于理解為什么理性的國家會與其他國家結盟而與一個支配性大國或者國家聯盟進行均勢對抗,意識形態、歷史和國內政治只是第二位的因素。邁克爾·恩一奎因(Michael Ng—Qul’nn)、約翰·吉廷斯(John Gittings)的研究表明,中國在20世紀50年代采取“一邊倒”的政策主要是由當時的兩極體系決定的,意識形態在中國外交政策中的作用并不大,很多時候它都會被短期的經濟和安全利益所壓倒。羅德明(Lowell Dittmer)提出的戰略三角(strategic triangle)理論,雖然對國家動機的假設與結構現實主義不同,但其理論仍被認為是一個結構模型,理由是他認為國家會根據三大主要力量(three major players)的互動來追求關系交換的最大化。經典現實主義則強調采取理性行為獲得權力和保障本國安全。雖然在中國外交政策領域并沒有哪項研究能成為這個理論的代表,但是很多研究可歸在這一范疇下,認為中國安全政策多少是出于對外部環境中的威脅和不確定性的理性的和戰略性的反應。
國家態度的變化與國際結構無關,而是由國內的觀念因素所決定(如意識形態)。國家對國際結構發出的“信號”作出反應,中間經過觀念和信仰體系的過濾。國家利益可以隨著維持現狀和改變現狀態度的延續不斷變化,盡管對這些利益的追求會受到相對權力的制約。江憶恩、柯慶生、高龍江(John w.Gary—er)、金駿遠(Avery Goldstein)、約瑟夫·卡米萊里(Josph Camilleri)以及邁克爾·亞胡達、黎安友(Andrew J.Nathan)和陸伯彬等對中國外交政策的全面論述,綜合了“新現實主義和國際利益分析的方法”。
今天中國外交政策研究面臨的問題既有需求方面,也有供給方面。國際關系學對中國外交政策研究較低的需求導致前者對后者的供給不足。江憶恩認為,隨著對中國案例的理解衍生出的理論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廣泛,供給的增加應該會提高中國外交政策對于國際關系理論研究的價值。國際關系學對中國外交政策的需求動力不可能誕生于國際關系學內部。美國國際關系研究專家們對中國的興趣與日俱增,他們通過訪華,與受訪人交談等,構建中國外交政策研究的理論話語。江憶恩認為,學者們的責任在于加強中國外交政策與國際關系學相關性的研究,促進這方面需求的增加。中國外交政策學者成為“思想創造者(ideas entrepreneurs”的時刻即將來臨。
三、中國外交戰略思想的地緣政治研究視角
研究中國戰略思想的起源是美國中國問題專家們長期關注的問題。普林斯頓大學社會學教授饒濟凡(Gilbert Rozman)從地緣政治視角(俄羅斯、中亞、日本、朝鮮半島、東南亞、南亞以及區域主義等)研究中國對外戰略思想,論述中國對外戰略思想產生、變化與發展的歷史過程。一般認為,國家戰略思想形成主要同四個因素相關:首先是領導集團和意識形態;其次是國家的相對權力以及相對權力的轉變;三是國家與世界和地區主要大國的關系;四是他國對本國的依附或制衡的程度。饒濟凡認為,中國的戰略優先選擇是通過和他國進行綜合實力比較后作出的。如果從意識形態考量,中國的戰略思想會出現兩種極端:一方面中國在全球化深入過程中不斷地和各國相互依存;另一方面,中國又不得不卷入和大國之間零和權力博弈。
關于中國戰略思想的變化,饒濟凡認為,中國將和平與發展作為國內經濟變革的優先選擇和確保有利的國際環境連在一起,戰略變化不僅體現在治理國家的戰略層面,而且還體現在全球議程參與層面。中國作為國際體系的參與者和收益者,與大國之間的戰略互動關系正在不斷加強。饒濟凡認為,中國學術界對國家戰略的反應體現在三個不同的層面:一是強硬派,他們利用一切機會激發民族主義情緒,反對美國、日本及其他國家;二是溫和派,他們主張謹慎行事,認為只有采取間接的方法才有可能使自己的主張得到認可;三是處在中間的機會派,他們隨風倒(blow with wind)。強硬派們希望把一些現實問題演變成自己的強硬觀點,進而影響對外決策;相反,溫和派們則更加客觀和更加理性化,反映他們觀察的現實。
關于中國戰略思想形成的過程,饒濟凡提出,中國戰略思想從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到胡錦濤出現過三次“戰略轉變評估”的觀點。第一次評估體現了鄧小平在權力鞏固后決定擺脫毛澤東時代中國對外戰略思想的束縛,鄧小平強調用理論來指導中國對外戰略評估。第二次評估,同樣伴隨中國國內形勢的轉變,鄧小平1992年為中國對外戰略確定基調,由江澤民回應克林頓后冷戰時代(后蘇聯解體時代)中國的戰略,建立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第三次評估,形成于1999年,產生總體計劃時間是2002—2003年,為應對美國對外新戰略,胡錦濤采取了二元(duality)戰略,謹慎地接受現存的國際體系,努力發展與所有大國的關系,同時進一步譴責與合作相背離的霸權主義、結盟政策和“危險的多邊主義”(serious muhilateralism)。
地理位置作為地緣政治“實力”在戰略層面至關重要。中美日三國由于地緣政治實力和軟實力存在差異,表現為不同的對外戰略取向。2005年2月,美日新版“日美安保宣言”首次公開和明確地將臺灣問題和中國軍事力量發展問題納入美日共同戰略目標范疇。這不僅嚴重影響中日關系的改善,也使中美關系出現嚴重危機。由于美國長期以來利用日本制衡中國,所以,美國從未在日本的戰爭罪行問題上置過一辭,甚至連731部隊的那些資料,也都被美國拿去自用。饒濟凡在論述中國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對日戰略關系演變時指出:日本無論是擺脫其對美國的依附單獨成為地區問題的主導者;還是繼續強化與美國的同盟關系達到遏制崛起大國的目的都是對中國的威脅,這是中國面臨的雙重擔憂。但中國經濟的成功同日本長期保持密切的經濟關系分不開。
隨著中國的和平崛起,中國的國際影響力已大大增強,中國在亞太地區和整個國際事務中正在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布熱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在《大棋局》一書中把中國描述為亞太地區主要地緣戰略棋手,認為:中國的各種選擇已經開始影響亞洲的地緣政治力量分布,而它的經濟發展勢頭必將使它有更強的物質實力和更大的雄心。在布熱津斯基看來,中國作為一個重要大國的興起造成一個非常重要的地緣戰略問題,最理想的結果是把一個正在實現民主化和自由市場的中國納入更廣泛的亞洲區域合作框架。“大中華”可能已在形成之中。任何阻止其出現的做法都會導致同中國發生激烈沖突。這種沖突會嚴重損害美日關系,因為遠不能肯定日本是否會愿意跟隨美國遏制中國。這種沖突還可能徹底改變東京對日本的地區作用的規定,甚至可能導致美國在遠東的存在的終止。
從地緣政治因素考慮,中國和周邊國家的關系有可能出現以下幾種情況:(1)最大的潛在危險是中國與俄羅斯或許還有伊朗結成聯盟,為了防止出現這種情況,美國必須同時在歐亞大陸的西部、東部和南部邊緣巧妙地施展地緣戰略手段。(2)中一日軸心可能會帶來一種在地理上比較有限、但潛在后果更為深遠的挑戰。這個軸心可能在美國失去在遠東的地位和日本對世界的看法發生根本改變之后出現。(3)地理位置驅使中國有興趣與巴基斯坦結盟并在緬甸建立軍事存在的一個主要因素。在布熱津斯基看來,這兩個舉措都把印度作為地緣戰略的目標。中國與巴基斯坦密切的軍事合作將增加印度的安全困境,并限制印度在南亞建立地區霸權從而成為中國的地緣政治對手的能力。(4)因歷史因素而更為有力的地理因素,也決定了中國對朝鮮的興趣。一個重新統一的朝鮮成為美國影響的延伸,這將是中國所不能容忍的。如果從地緣政治視角考量,中國戰略思想的理念同傳統文化緊密相關,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系堅持尋求一種避免發生任何嚴重沖突的地區地緣政治。以中國南亞戰略為例,即使中國繼續保持與巴基斯坦及緬甸密切的軍事合作,中國也會竭力避免同印度發生直接沖突。在南中國海問題上,盡管中國堅持重申南中國海屬于中國,但同時又強調同東南亞各國發展友好關系,通過對話解決爭端。布熱津斯基強調,最為重要的是,以和平方式加強中國在這一地區的地位將有助于中國尋求實現也許是古代戰略家孫子早已確立的主要目標。根據這個戰略,削弱美國在本地區的實力,以至于力量銳減的美國不得不需要把在地區內發揮主導作用的中國作為其盟友,并且最終把甚至需要具有全球實力的中國當作其伙伴。中國將會尋求并實現這一目標,但其方式,又要避免造成美日擴大安全聯盟的防務范圍,或者美國在本地區的實力被日本的實力所取代。地緣政治對中國戰略思想的形成和影響正在隨著中國的崛起越發凸顯。
四、中國與大國關系研究的多維視角
1.中日戰略關系中的美國因素
進入21世紀后,中國戰略家們不斷地提出改善中日關系對中國戰略有利因素的觀點,但中國對日主張強硬的人迎合公眾民族主義的心理,不愿改變對日強硬的政策。饒濟凡認為,中國領導人從20世紀90年代初期開始,找到了改善雙邊關系的途徑,中國既要讓日本相信中國存在真正擔憂的基礎,也要向其表示中國尊重日本的現實和價值。盡管中日之間不斷進行高層互訪,但中日之間真正的互信卻難以建立。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高級研究員史文(Michael Swain)、裴敏欣長期關注中美日三角關系,他們認為,中日在東亞新的敵視狀態對美國的利益造成巨大威脅。亞洲最強大和最有影響力的兩個國家陷入情緒化的、不斷惡化的關系不符合華盛頓的利益,這會中斷地區經濟增長和穩定,甚至增加該地區爆發新冷戰的風險。中日敵視狀態的加劇會嚴重限制美國的靈活性,最終把美國拖入與中國的對抗甚至沖突,尤其是在東京與華盛頓的同盟關系越走越近的情況下,加劇的敵視狀態會在亞洲打人一個分裂的楔子,一方是美國和日本,另一方是中國和其它許多亞洲國家。
何幕禮(John Hamre)在內部報告評估中日關系時寫道:“中日兩國在亞洲的勢力與美國勢均力敵。目前美國首先面對的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是,應該選擇哪一邊?過去冷戰50年,美國選的是日本,但中國的態度正在向積極的方向邁進。”事實上,美國已經作出選擇,有意識地加強同日本、印度和包括新加坡、泰國在內的東南亞國家,針對中國而“兩邊下注”(hedge),規避中國崛起所帶來的風險。這一政策的復雜性在于既有競爭的一面,也有合作的一面,如美國鼓勵中國對解決亞洲和其他地區問題作出貢獻。而美國執行這一政策的手段包括接觸、約束(binding)和制衡機制。中日關系的美國因素由此可見一斑。
導致中日戰略關系產生陰影的是中日歷史問題,而歷史問題對中國人來說非常重要。由于日本不愿看到中國成為亞太地區政治格局的主導者,所以,日本密切日美聯盟關系以及其它安全機制,以阻止中國戰略目標的實現。饒濟凡認為,在中國,很多人把日本試圖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看作是日本想主導亞太地區政治格局的野心。中日結構性矛盾短期內難以消除。
2.中美歐三角戰略關系
當代中美戰略關系受中國大國關系戰略的影響。在當今這個變化的全球地緣政治秩序中,美國、歐盟和中國的互動將會確定未來國際關系的特點。這三大力量在全球擁有的經濟和軍事實力以及規范和政治影響力日益增大。沈大偉在分析中美歐三角關系時指出:“鑒于當今世界舞臺上的這三個主要角色總的經濟、政治和戰略份量,決策者和分析家們有必要對這個新戰略三角之間的互動給予更多的關注”。美國的軍事優勢和實力無與倫比;歐盟的凝聚力、經濟實力日益增長;中國在世界事務中的崛起是定義新的全球秩序的重要因素。在未來世界新秩序中,中國作為全球舞臺上的一個日益重要的角色,將參與解決國際事務中越來越多的問題,如反恐、環境惡化和全球變暖、能源安全、國際犯罪、國際維和、防止核擴散、公共衛生和維持全球金融體制穩定等。沈大偉認為,中美兩國社會之間的相互聯系已十分密切(deeply intertwined)。相互依賴為雙邊關系提供了緩沖空間,避免了某些領域的激烈交鋒和沖突。兩國政府間制度化(institutionalization of inter-governmental)合作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地提升了中美關系的穩定性和可持續性。中美兩國政府幾乎所有主要部門之間都存在合作交流項目。兩國開展了60多項高規格雙邊對話,先后落實了超過200個雙邊協議。
關于美國和歐洲對中國崛起看法存在差異問題,沈大偉指出:美國人把中國的崛起和中國硬實力的增長聯系在一起,即:中國軍事實力增長及其對美國在東亞國家安全利益的影響,包括臺灣和其它各個方面,甚至是中國經濟增長勢頭、中國對美貿易順差都成為中國崛起對美國國家利益影響的因素。歐洲更多的是從國家內部的轉變看中國的和平崛起。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實行市場經濟,中國正在越來越開放,社會更具有代表性,政府更有責任性。與美國分析家們關注中國對外活動不同,歐洲分析家們更多地關注中國國內狀況,這是美國和歐洲看待中國問題完全不同的視角,是美歐對華政策異同的原因。中國和歐盟于2003年建立戰略伙伴關系,它體現了歐盟將中國視為國際“軟實力問題安全模式”(types。f soft security issues)的主要行為體,歐盟認為軟實力問題十分重要。歐盟安全的最大挑戰是跨國問題,如:非法移民、國際犯罪、疾病傳播、能源問題、環境問題以及其它與政府無力治理的相關問題。歐盟相信,中國是對上述這些問題有重要影響的大國之一。從全球力量結構上看,中國與歐洲有不少共同之處。雙方都主張,“應加強國家力量及歐盟、東盟和上海合作組織等地區性組織作用”。“使美國的力量和先發制人戰略受到削弱和抗衡”。除了對多極化問題看法一致外,歐盟和中國還對多邊主義有著相似的看法。雙方主張應加強聯合國的作用,以此來制約單極和霸權行為,并且使其在應對全球各種挑戰中起到主要作用。中國已經為全球和地區機構所接納,并且參與到這些機構和組織中。
這些結構上和觀念上的不同是美歐在對華立場問題上產生分歧的原因所在。它導致美歐在如何理解一個“正在崛起的中國”問題上的分歧。美歐不僅是通過上述不同視角看中國,而且它們各自政府和非政府一級的職業中國問題專家之間的看法也不盡相同。
今天中美歐的戰略三角關系,同冷戰時期中美蘇戰略三角特點有很大區別。首先,歐洲與美國有共同的價值觀念,雙方的共同目標是“致力于促進世界范圍內的民主、自由、人權,以及建立法制國家”。。這是美歐盟友關系的基礎,但歐盟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也在抵消美國的力量和政治影響。在對華政策和伊拉克戰爭等問題上,美歐之間的看法和目標有許多不同之處。其次,在美國看來,中國的崛起對美國構成獨特的挑戰。中美之間逐漸形成一種經濟利益密不可分、戰略對抗同時并存的關系模式。第三,歐洲與臺灣的關系和美國大相徑庭。因此,歐盟樂于發展對華關系,這種關系不受美國在亞洲所承擔的那些“戰略”和“安全責任”的影響。以上這些特點形成中美歐之間不斷變化的關系,相互立場有時吻合,有時出現分歧。
五、結語
中國重視構建外交戰略有利于中美關系在合作與對立中不斷向前發展。根據國際關系理論邏輯,這種雙邊關系反映了一個新興大國力量上升時所必然給守成大國帶來的挑戰。一個國家的崛起總是伴隨著現存國際體系的動蕩和不安,按照藍普頓(David Lampton)的觀點,“這并不單單是美國對在興起的中國進行(戰略)調整的問題,美國精英階層的‘世界領袖’心態也是產生中美摩擦的一個重要根源。”。未來中美關系的發展依然取決于國際環境和國內政治兩個方面的因素。因此,在涉及雙方戰略利益、國家核心利益問題時,兩國之間的對立將不會停止,有時甚至會愈演愈熱。但兩國經濟上的交往越來越近,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兩國民間交流日益擴大,以及中美在共同關心的國際事務中的相互依賴將會起著平衡甚至是抑制中美可能發生潛在沖突的因素。美國中國問題專家們關于中國對外戰略關系發展演變的研究視角將有助于中美兩國領導人在處理雙邊關系時把握好大局、找到解決矛盾和沖突的平衡點。
20世紀90年代以來,許多著名的美國學者在中國外交戰略研究領域漸露頭角。如:普林斯頓大學的柯慶生、佐治亞理工大學的高龍江(John W.Garver)、哈佛大學江憶恩、喬治·華盛頓大學沈大偉、波士頓學院陸伯彬、華盛頓國際評估和戰略中心理查德·費希爾(Richard Fisher)、卡耐基和平研究所的史文、蘭德公司的麥艾文(Evan S.Medeiros)等,盡管他們中有些人的觀點帶有明顯的偏見,但他們主張中美應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領域開展戰略對話,反對中美直接對抗,了解他們的立場以及他們的觀點所代表的政治利益,對中國制訂符合國際國內政治環境需要的對外戰略有一定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