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秘的海底寶藏,總會給人以無盡的遐想。歷史和海洋,給人們帶來了深邃而神秘的感覺,而當歷史沉沒于海洋之中時,更帶給人們無限的想象與追求。在人類文明的發展史上,浩瀚的海洋,曾帶給人們機遇,也帶來挑戰,提供便利,也造成困難,人們在歷史的長河中與廣袤無垠、風云變幻的海洋共處,譜寫出一幕幕或悲或喜的篇章。中國海域鮮為人知的歷史正隨著水上考古工作的開展被慢慢揭開……
明代古沉船撩開神秘面紗
2007年,中國南澳附近海域的漁民無意間從海底打撈出一些青花瓷器,由此揭開了“南澳Ⅰ號”水下考古發掘的序曲,一艘滿載瓷器的明代沉船,在南澳島“三點金”海域開啟了大海塵封百年的歷史:
明萬歷年間,一艘滿載著粵東或者閩南及江西一帶民窯瓷器的商船,沿古代海上絲綢之路航行至南澳島附近海域時,遇風暴沉沒于南澳島東南烏嶼與半潮礁之間27米深的海底,這就是今天的“南澳Ⅰ號”。
古代沉船,史料未見記載,卻守著驚人的寶藏,直到某天,一張漁網勾起一段沉睡的歷史。這些幾乎都是好萊塢奇幻的尋寶大片中的元素。現在,卻無比真實地發生在中國的南海上。
沉睡于廣東省汕頭市南澳島海域的“南澳Ⅰ號”長度不小于25.5米,寬度在7米以上,位于水下27米,離南澳島最近的距離大約是2公里,它的船身保持了正沉狀態,船頭則朝向珠海方向。這艘沉默了400年的古船,上層結構已不存在,但它的隔離艙和船舷都完好地保存了下來,是我國迄今為止水下考古發現保存最為完好的海底古沉船。
有意思的是,作為世界古代歷史上罕見的實行過大規模海禁的國家,中國的遼闊海域,卻成為當今世界水下考古資源最為豐富的區域之一。當地面上大量的古建筑已經并依然還在被無情推倒,地下的歷史遺址被隨意摧毀,漫長的農業文明遺跡日漸蹤跡難尋的時候,我們還有海洋。
一艘船堪比一個博物館
豐富而神秘的奇珍異寶,歷經漫長的歲月,長眠于寂靜的海底。水下的考古發掘工作要看老天的臉色,時常會因季風、臺風的影響而中斷,2007年、2009年、2010年、2011年,“南澳Ⅰ號”已經進行了4次水下考古。
幾年來,考古人員在“南澳Ⅰ號”上發現了很多鮮存世間的文物,數量在萬件以上,可謂是一個罕見的海底寶庫,主要有青花大盤、碗、罐、碟、盆、缽、器蓋、杯、瓶、粉盒等,大部分器物上,還繪有人物、花卉、動物的圖案,風格古樸。其中,10件盤心繪有牡丹、蓮花、麒麟、仕女和漢字等圖飾的青花瓷盤是國家三級文物,屬珍貴文物。一些器形還帶有屬于西洋器皿的特征,橫跨宋、元、明3個朝代。結合考古勘探資料分析,船載文物主要為明代粵東或者閩南及江西一帶民間瓷窯生產的青花瓷器。
“目前‘南澳Ⅰ號’的出水文物在中國內地遺址墓葬中是沒有的,但在東南亞、日本、非洲等地卻頻頻出現類似器物。”水下考古發掘隊領隊崔勇如是說。上世紀90年代,在福建漳州平和發現一些窯址,其中的器物與此次出水文物相似,可以確定此次出水的器物很多是平和窯出產的,也有一些景德鎮的瓷器。
“南澳Ⅰ號”文物的出水填補了我國陶瓷史的空白。這些出水瓷器生動地反映了當時的勞動生產水平以及人們的審美觀念和生活情趣,對于研究中國古代海上貿易和廣東陶瓷文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歷史的厚重感讓人感動
沉船中打撈上來的大量青花瓷,大多數來自福建漳州平和,也就是人們所熟知的“克拉克瓷”。說起“克拉克瓷”,人們腦海便會浮現出公元1653年,被劫的葡萄牙“克拉克”號商船所裝載的約10萬件中國瓷器被拍賣后,曾轟動歐洲這一事件。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聞名遐邇的“克拉克瓷”就是“漳州窯”瓷器,此次“南澳Ⅰ號”出水的大量青花瓷,讓“漳州窯”走進大家視野,引發人們對“克拉克瓷”產地漳州的關注。
尋訪“南澳Ⅰ號”,猶如穿越時光隧道,讓我們一步步了解“漳州窯”青花瓷的神奇身世。“南澳Ⅰ號”水下考古再次引發人們對“克拉克瓷”身世之謎的探尋。
數百年來,“克拉克瓷”的產地之爭始終困擾著世界考古學界。直到上世紀50年代,為了尋找一種被稱為“漳窯器”的米黃色釉小開片瓷器及其窯址,故宮博物院派出一個調查組來到漳州調查,但并未找到“漳窯器”的窯址,不過從此揭開了漳州地區古窯址考古與研究的序幕。后來經過長達數十年的學術研究、實地比對,1998年國內陶瓷專家、福建省考古所栗建安所長正式向世界宣布平和窯為“克拉克瓷”原產地。“克拉克瓷”在經歷了近400年的漂泊后最終找到了自己的家鄉,而今“克拉克瓷”有了更為準確、并為業界所公認的名字:“漳州窯”。“漳州窯”這個對分布于福建省漳州地區明、清時期瓷窯遺址總稱的學術命名,已普遍為國內外學術界所承認。
漳州市文物管理所所長阮永好介紹道,漳州窯瓷器的器形制作都比較規整、端正,線條流暢。裝飾紋樣與圖案,內容豐富多樣,題材廣泛生動,體現了晚明至清初的強烈時代特征和多種藝術風格,最常見和最有代表性的青花紋樣是各種開光圖案,一部分較大的器物如大盤、大碗等在口沿上繪各種圖案的寬帶邊飾,內容有綬帶、云頭、卷草、雜寶、火焰奔馬以及各種錦地等。器物的內腹多留白,有的繪對稱、成組的卷云、雜寶、花鳥、折枝花等。在器物的內底,通常都繪有主題紋樣和圖案,此次“南澳Ⅰ號”出水文物中最多的還是折枝花、麒麟和仕女圖案。
在打撈現場,當吊箱緩慢而穩妥地放置在甲板上時,水下考古隊員小心翼翼地將吊籃內兩筐文物取出進行初步分類后裝筐,現場所有人的目光便牢牢地鎖在這些滿帶淤泥的文物上。看著晶瑩剔透的“克拉克瓷”重現光彩,一位攝影記者感嘆道:“以前也見過不少‘克拉克瓷’的仿制品,但見到這厚實瓷壁、寫意花紋的真品‘復活’,那種歷史的厚重感真讓人感動。”
“青花”印證廣東海洋文明再現全球化開端
400年前,青花瓷器沿著海上絲綢之路,漂洋過海到了異國他鄉,并轟動了西方世界。如今,這一件件重見天日的精美瓷器,在歷經400年的跨越后,依然璀璨耀人。
南澳島瀕臨西太平洋,素有“潮汕屏障、閩粵咽喉”之稱。歷史上,南澳是東南沿海一帶通商的必經泊點和中轉站,又是對臺和海上貿易的重要通道,早在明朝已有“海上互市之地”之稱。廣東水下考古隊領隊崔勇表示,“南澳Ⅰ號”是繼“南海Ⅰ號”出水后,古海上絲綢之路上又一重要的實物例證。“南澳Ⅰ號”上出水的文物均是民窯的瓷器,沒有官窯器皿,這些瓷器釉的厚度、胎的厚度,器形、器物,都能透露出中國古代遠洋貿易、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豐富信息。
據考古資料顯示,明代末年,海盜猖獗,加之北元政權的騷擾,明王朝不得不下達禁海令,泉州港已經失去昔日繁華勝景,而此時位于漳州市海澄縣境內九龍江入海處的月港則一躍成為“海舶鱗集,商賈咸聚”的外貿商港。當時備受外商青睞的“克拉克瓷”從平和民窯生產后,沿著丘陵中間的河流運往沿海港口,裝載上船后順著古代海上商貿之路行銷海外。
今日的月港雖然已經沒有“市鎮繁華甲一方”的盛況,但能想象當時的月港,定是每日可見熙熙攘攘的人群,港口擠滿了買賣商人和搬運工人,時時可見運送瓷器千帆競發的壯觀景象。專家初步推測,當時“南澳Ⅰ號”的大量“漳州窯”瓷器也在這里裝載上船準備運往遙遠的國度,不幸的是這艘船未能如期靠岸,而是永遠地留在了歷史的塵埃里。
青花瓷產生于唐,成熟于元,全盛期在明代。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萬明表示,明代青花瓷有兩次外銷高峰,反映了中外文明兩次交流的高峰。第一個高峰是鄭和下西洋時代,在亞、非掀起了中國風;第二個高峰則是16世紀中國與西方直接接觸以后,掀起了歐美或者是世界的中國風。“南澳Ⅰ號”處于第二次高峰期中。萬歷年間,中國商品貨幣經濟發展,白銀貨幣化在社會內部膨脹。中國社會對白銀有巨大需求,但國內礦產資源明顯不足。當白銀的海外來源成為當時中國社會白銀的重要來源時,中國市場的極大擴展,走向世界是一個必然結果。中國出現了海外貿易熱潮,大量白銀流入中國。在大量研究基礎上作出的估算,證明當時日本白銀產量的絕大部分和占美洲產量一半的世界白銀流入了中國,總數極為龐大。這么多的白銀都是用中國商品交換來的,其中最重要的商品,就是獨步世界的以青花瓷為主的中國瓷器。
“在世界歷史形成一個整體的歷史進程中,中國的變革與世界的變革聯系在一起。以白銀為中心的貿易網絡作為一種歷史的存在,從整體上初步建構了一個世界經濟體系。”萬明給出了她的判斷。
毫無疑問,西物東傳,海上貿易的浪潮更刺激了東南沿海地區商人海上貿易活動的迅速發展。中國外銷瓷銷往海外,多是帶有中國獨特風格的青花瓷,外銷于一個極為廣闊的范圍,包括亞洲、非洲、歐洲和美洲。通過我們稱為延伸的海上絲綢之路或陶瓷之路,中國的絲綢、瓷器源源不斷地銷往世界幾大洲,在16世紀形成一個整體的世界,也就是全球化開端的時候,中國青花瓷傳遍了全球,這是中國對世界文明發展史作出的重大貢獻。
“南澳Ⅰ號”的身世之謎
“南澳Ⅰ號”的身世有多種說法。打撈中曾出水不少銅件,但明朝時是禁止銅等金屬出口的。“南澳Ⅰ號”走私銅料?
在南澳島設立軍事重鎮,海防意義不言而喻。“扼住南澳這一大島,無異于扼住了閩粵海上咽喉”, 南澳博物館館長黃迎濤做了一個合攏手勢。
清《南澳志》對南澳設鎮一事記述:澳之西為廣之碣石鎮、虎門鎮、高廉鎮,西南則雷瓊鎮;澳之東則福之金門鎮、漳州鎮、福清鎮,東南則臺灣鎮,排若雁齒,聯若貫珠,而澳居其中……從職責上看,南澳雖設副總兵一名,統兵三千,受閩粵兩省之制,卻同時反制兩省之兵。
自南澳正式設鎮后,明代統治者在東南沿海筑城池,建哨所、炮墩、衛所,將數千里海岸納入嚴密管轄之中。翻閱南澳方志,發現南澳設副總兵后,只負責軍事防務,并無管理民間貿易的職責。其海外貿易,仍局限于狹窄的朝貢渠道。清初,南澳所在的東南沿海同樣多次禁海,并將廣東、福建、浙江、山東等省沿海居民內遷30~50里,盡燒其民居船只,片板不許下海。
“從海防力量上講,清代海防無論機構建制、軍隊設置,還是炮臺武器等配備,都比明代要強大得多,但禁海效果并不理想”, 長期研究南海貿易的李慶新通過梳理大量史實,認為在明清兩代戒備森嚴的海禁政策之下,實則涌動著民間洶涌澎湃的走私浪潮。
地處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樞紐,歷朝歷代又走私猖獗,而海路兇險,導致南澳島周邊海域沉船甚多。“南澎列島之外,今天也還是西太平洋重要國際航線;南澳烏嶼島內側,則是我國東南沿海內航線,兩條航線大多交通繁忙”,黃迎濤這樣解釋道。
相關水下考古透露,從珠江口至海南島這一漫長的南中國海沿岸,如今已探摸發現共約2000艘古沉船,而偏居東南一隅的南澳島域,在130多平方公里范圍內,歷代古沉船就達200多艘,類同商舶沉船的百慕大三角洲。
“中國古代根本不記載商船往來,即使是官方允許的通商口岸,也只管征收餉銀,而不像外國公司那樣對商船有詳細記錄”,李慶新認為,從目前已出水文物判斷,“南澳Ⅰ號”很可能就是一艘民間走私商船,它的出現,也符合南澳島數百年來的歷史地理秉性。
中國水下文化遺產保護工作任重道遠
海底長期堆積起來的人類文化遺存比大陸上任何時代存在的遺存都要多,世界最豐富的博物館也許就坐落在海底,只是這家博物館人類還無法自由進入。中國有著遼闊的海疆,廣闊的海岸線和豐富的內陸水域,曾經輝煌的航海史更是留下了豐厚的水下文化遺產,水下考古承載著復原中華海洋文明的夢想。
作為一個幅員遼闊、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我國擁有豐富的古文化遺產。文化遺產是國家不可再生的文化資源,保護并繼承文化遺產,弘揚中華民族優秀文化傳統,一直受到政府的高度重視。新中國的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已走過了幾十年,其地下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已十分成熟完善,而對于水下文物的保護,我國由于起步較晚,曾經一度處于相對薄弱且不夠重視的狀態。分布于我國廣闊海疆和內陸水域的大量水下文化遺產,經歷了長期的盜撈搶撈,對其進行搶救性保護已迫在眉睫,水下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進一步發展已進入了關鍵時期。
從“水下白鶴梁”到南海“水晶宮”,水下考古走向全方位水下文物保護。
——2009年5月18日,世界第一座遺址類水下博物館——重慶白鶴梁水下博物館建成開館,這標志著原址保護的重要性在我國開始得到充分重視。LED深水照明技術、水下實時CCD攝像觀察技術讓深入水下廊道的觀眾驚嘆“水下碑林”的神奇,體會到“無壓容器”等方案所展示的科技力量,國外同行為此驚嘆不已。
——2007年12月,“南海Ⅰ號”沉船整體打撈、整體搬遷、異地清理的“奇思異想”變成現實,沉睡海底800多年的南宋沉船入住現代“水晶宮”,這標志著我國水下文化遺產保護理念的巨大進步,以及保護技術上的重大創新和突破。
——在“南澳Ⅰ號”搶救保護現場,水下考古工作者使用潮汐表、水下雙向通話、雙氧氣瓶作業、緩沖打撈籃等先進水下考古、打撈設備,大大提高了海底考察、打撈效率及出水文物安全。福建博物院典藏研究部研究人員用先進的超景深可視顯微鏡檢測分析從福建沿海打撈出水的陶瓷,為精細剝離各類凝結物、完美恢復文物原貌提供數據參考……
近年來,我國水下文化遺產內涵和外延不斷豐富和拓展,保護對象日益復雜多樣,已經由沉船及船載文物,擴展到海上絲綢之路、沿海海防和海戰遺跡、古港口、造船廠、沿海鹽業遺址等多種類型;工作內容從單純的水下考古,擴展到出水文物保護、巡查監護、執法管理、學術科研等多個領域,工作廣度和深度不斷擴展。水下文化遺產保護工作日益與現代科技緊密結合,成為展現國家綜合國力和科技實力的重要窗口。水下文化遺產保護隊伍建設和專業機構逐漸完善,培養出了一支水下考古專業隊伍。
起步較晚,發展較快,中國的水下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現在已初步成熟且初具規模,但水下文物的數量之大,分布之廣,都讓保護工作充滿難度。中國保護水下文物工作仍然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