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勞動的職能與價值演變

摘要：從馬克思所處的自由資本主義時期，到現代知識經濟時期，管理勞動的職能和價值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馬克思承認管理有助于產生社會生產力，但是其主要職能是剝削；而現代經濟先進的管理手段已經不可或缺，無論是將其看做一種復雜勞動還是生產要素，它都有權參與剩余價值的分配，并且已經成為強勢力量。考察這一演變過程，有助于更全面看待當前我國分配領域中的問題。

關鍵詞：管理；社會生產力；復雜勞動；分配

中圖分類號：F24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1）15-0038-03

十二五規劃中，中央明確提出要“合理調整收入分配關系”。而近年來，尤其是金融危機以來，高管高薪以及收入差距問題廣受關注，一些上市公司高管的年薪是普通職工的數十倍乃至數百倍，管理作為一種人力資本參與分配并且已經成為其中的強勢力量。那么當前我國管理勞動所獲得的收入與中央強調的“堅持和完善按勞分配為主體”是否有悖，回答這個問題需要考察管理勞動的職能與價值演變過程，才能更好地創造完善增加勞動收入的發展環境和制度條件，規范分配秩序，確保收入分配制度的公平公正。

在《資本論》第五章論述勞動過程和價值增值過程的時候，馬克思模仿資本家的口吻提出了從資本家立場可能提出的反駁，即：“難道他自己沒有勞動嗎？難道他沒有從事監視和監督紡紗工人的勞動嗎？他的這種勞動不也形成價值嗎？”[1]馬克思在當時并未做出正面駁斥，他認為這些所謂的管理勞動（很大程度上只是單純的監工）是資本家履行貨幣轉化為資本的一系列條件而已，無非是想讓勞動力這一特殊商品發揮出更大的使用價值。由于自由資本主義條件下時代任務的要求，當年馬克思的主要興趣在于說明資本家管理活動的剝削職能，所以他只承認工人勞動的價值，沒有對資本家參與企業管理的勞動價值給予應有的分析。然而，當今全球經濟邁入新的發展階段，資本的有機構成越高，管理活動就越成為重要的生產力?，F代經濟環境中，管理活動到底能產生什么樣的巨大價值，為何有權利獲得高額回報，在分配問題上是否與按勞分配的原則存在矛盾，怎樣看待與普通勞動者收入的差距，這些都是我國十二五進程中不可回避的重要問題。

一、自由資本主義時期的管理

（一）協作催生管理

馬克思對勞動中管理的論述和分析則是從“協作”開始的。他指出，“較多的工人在同一時間，同一空間（或者說同一勞動場所），為了生產同種商品，在同一資本家的指揮下工作，這在歷史上和邏輯上都是資本主義生產的起點?！盵1]而“許多人在同一生產過程中，或在不同但相互聯系的生產過程中，有計劃地一起協同勞動，這種勞動形式叫做協作”[1]。由于協作可以“提高勞動的機械力”、“擴大這種力量在空間上的作用范圍”、“與生產規模相比相對地在空間上縮小生產場所”、“在緊急時期短時間內動用大量勞動力”、“激發個人的競爭心和集中他們的精力”、“使許多人的同種作業具有連續性和多面性”、“同時進行不同的操作”、“共同使用生產資料而達到節約”、“使個人勞動具有社會平均勞動的性質”[1]，從而能生產出更多的相對剩余價值。資本主義之所以創造了之前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生產力，就是由于發揮了資本內在的生產力，產生了一種社會生產力。資本雇傭勞動在馬克思那里是一種必然，而協作在馬克思看來正是個人生產力轉化為社會生產力的重要中介。

馬克思從存在形態和“個人與社會”的關系角度對兩種生產力做了區分。“個人生產力”是指作為歷史活動主體的個人所具有的生產力，它是發展各種勞動生產力的基礎?！吧鐣a力”則表現為一種總體生產力，是個人生產力通過一定的社會結合方式而構成的集體力、社會力。有學者認為這就是馬克思生產力理論最為獨特新穎之處——“特別重視社會生產力的研究，認定它在性質上大大高于一般自然力和個人生產力，是人類社會迅猛發展的物質基石，這是馬克思理論的鮮明特色之一。”[2]社會生產力的出現為政治經濟學開辟了新的研究視角，便于人們更為細致和準確地知道，生產力如何能成指數級迅猛發展。

協作不僅提高了個人生產力，而且以較低的代價甚至不費資本分文就能創造成倍的集體力，即社會生產力，這種結合勞動的效果是個人勞動根本不可能達到的，就算是單個勞動者力量的機械總和，與許多人手同時共同完成同一不可分割的操作所發揮的社會力量也有著本質的差別。

在馬克思所處時代，宏觀上協作的條件已經產生，資本家掌握積累較大量的生產資料并同時使用許多雇傭工人在一定的空間進行勞動，隨之“資本的指揮發展成為勞動過程本身的進行所必要的條件，成為實際的生產條件”[1]，就像戰場上不能缺少將軍的命令，一個樂隊需要一個指揮一樣。這里“資本家的指揮”帶有管理色彩，既是資本主義剛開始發展時所體現的資本家對雇傭工人的支配關系，也是為了更好地發揮協作的效用，使“個人生產力”更有效地轉化為“社會生產力”。當從屬于資本的勞動成為協作勞動，這種管理、監督和調節的職能就成為了資本的職能。

微觀上，自由資本主義條件下的企業經營也已經走出手工作坊式生產，初步具備三大要素——人、目標和任務。任務在具體情況下可以明確為某項活動，活動在被重復到一定程度時就能被分解為若干種工作，針對具體的工作設定工作崗位，相近的工作崗位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個部門。部門制的出現對部門間的協調提出了新要求，此時的協作更體現為一種企業內部橫向之間的聯系與溝通，這種意義上的協作就是管理職能在自由資本主義時期最直接的表現。

（二）管理具有剝削職能

在馬克思的勞動價值理論中，只有活勞動才是價值的源泉，而其他非勞動的生產要素不創造也不決定任何價值，只是轉移價值，并且，價值創造和價值分配是同源一致的，誰創造價值，價值就歸誰。在自由資本主義時期，工人所創造的剩余價值為資本家無償占有，體現了后者對于前者的剝削關系。資本家在使用勞動力商品過程中的監督、指揮等管理活動，是遠離生產線上的直接勞動，在馬克思看來并不屬于活勞動，雖然他承認，資本的指揮也是勞動過程本身的進行所必要的條件，成為實際的生產條件，但由于只是屬于生產條件范疇，所以也并不創造價值。

馬克思認為管理有助于“協作”產生社會生產力，具有雙重職能：其一是共同勞動過程的性質產生的管理職能；其二是從這一過程的資本主義性質因而從對抗性質產生的剝削職能。即便管理有助于“協作”產生社會生產力，馬克思也不認為這是資本家占有工人剩余勞動的根據，因為這種指揮更大程度上是一種專制形式的支配。所以馬克思更為著重后者，他認為，從根本目的來看，管理體現了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

首先，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本身具有二重性：一方面是制造產品的社會勞動過程；另一方面是資本的價值增殖過程。隨著大規模協作的發展，資本得以通過提高生產力來更有利地剝削工人。

并且，協作與管理將個人生產力轉化為社會生產力之后，不僅使得資本家得到更多的相對剩余價值，也使得工人的狀況日益惡化。由于生產力的提高，工人每天的生活資料的價值在下降，資本內在的沖動和經常的趨勢就是提高勞動生產力來使商品便宜，目的是通過商品便宜來使工人本身更便宜。

所以馬克思認為，在當時資本主義生產條件和制度下，管理活動不屬于生產性活勞動，它并不創造價值；雖有利于發揮資本內在的生產力，形成社會生產力，但最大受益者是資本家，并沒有改善工人的狀況，甚至反而使其更加惡劣，故而資本家的管理活動并不是資本家侵占剩余價值的正當理由。

二、現代社會化大生產時期的管理

（一）管理成為一種復雜勞動

有一點應當看到，馬克思在《資本論》開首討論“商品”的時候就已經明確指出：“為了簡便起見，我們以后把各種勞動力直接當做簡單勞動力，這樣就省去了簡化的麻煩”[1]。到現代社會，我們必須十分注意復雜勞動和簡單熟練勞動之間的差別，更透徹準確地理解相當于“自乘”的、“多倍”的簡單勞動的復雜勞動的職能和價值。

現在，人們已經深刻感悟到社會化大生產必須借助于先進的管理手段，管理也已經從個人的經驗發展成為一門成熟學科，和科學技術一起成為現代生產力系統中最活躍的兩個因素。高級管理勞動創造的價值已經遠遠大于同一時間內簡單勞動和熟練勞動所創造的價值。

那么管理作為復雜勞動表現在哪些方面呢？

首先，管理勞動主要是腦力勞動的支出?，F代社會執行企業管理職能的主要是職業經理人，也有私營企業主。他們為了管理好企業，必須花費大量的腦力勞動，研究企業的發展決策，采用先進的科學技術，提高企業的勞動生產率，深入進行市場調研，提高企業的創新能力，同時也承擔決策失誤所帶來的風險。因此，管理勞動屬于一種高風險的創造性勞動。當生產資料，以及工人生產技能熟練程度等物質條件差距相對較小時，管理勞動在創造價值過程中的重要性就突顯出來了。管理者（尤其是優秀的管理者）作為一種重要的人力資本參與企業的生產過程之中，對企業的經營決策、治理結構和文化建設等方面都有著非常重要作用。

其次，管理勞動是過去勞動的知識才能的漫長積累。這一過程的復雜性遠勝于一般勞動技能和技巧的積累，需要付出高昂的金錢和時間的代價，存在較大的機會成本，如相關學位的獲得，高級管理人員的培訓及基層實踐等。因此，在現代社會中，尤其是“知本經濟”時代，管理作為復雜勞動，蘊藏在人力資源中，日漸成為一種稀缺程度很高的不可再生性資源，不僅需要專業理論學習，更注重實踐經驗的積累，即使要在健全的經理人市場找到適合本企業的經營性人才，也要花費相當的時間和搜尋成本。

第三，管理作為一種復雜勞動還體現在“不可分離性”上。現實生產活動更多的是以團隊生產的形式出現的，在團隊內部不同個體之間存在著能力上的互補性，需要協作和管理來支撐一個團隊的有效運作。這種管理往往需要從心理契約等文化維度來加以解讀，很難將個體的努力程度在團隊成果中剝離出來，這種特征就決定了個體努力程度外部性的存在不可避免，一個好的管理就是要做到準確測度個體的努力程度，以最大限度地消除這種外部性帶來的不良后果。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管理的職能幾乎可以涵蓋社會生產的方方面面。

（二）現代管理參與分配的權利

在馬克思看來，當時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活勞動很大程度上是指生產線上的直接作業，而管理者遠離提供活勞動的直接作業，因此不屬于生產性勞動。所以馬克思在討論剩余價值的分配時，并沒有提到對這種勞動的分配。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們遵循的是價值創造和價值分配的同源一致性原則。管理勞動是否有權參與剩余價值分配的問題焦點在于管理是否創造價值。目前對此問題大致存有兩種觀點：

其一，現代管理勞動的確創造價值。社會化大生產分工的結果是把作為腦力勞動的管理勞動與體力勞動為主的各種勞動分離開，分配給不同的人，不僅和體力勞動一樣屬于活勞動，而且是一種生產力特別高的“自乘”的“多倍”的勞動。

其二，現代管理勞動雖然不是價值的直接創造者，但價值創造需要借助諸如資本、技術和管理等各種生產要素。否則不能進行任何生產活動。當年馬克思著重管理的剝削職能，那么在消滅了剝削制度的理想社會，更應當注重的是其有助于提高生產力的功能。

第一種觀點無疑會肯定管理勞動對剩余價值的分配權。而對于第二種觀點，按照十六大以來提出的按生產要素分配的原則，依然承認這一分配權。

（三）現代管理勞動作為剩余價值分配的強勢力量

世界各國經濟發展與企業經營的歷史已經證明，廉價的管理制度會導致高昂的企業運行成本，高度復雜的管理勞動具有所有者，這些所有者有權索取其生產要素所有權的回報，由于其稀缺性和復雜性，相比純粹的勞動所有者而言，尤其是普通勞動者，所占的剩余價值份額是較大的。

在現實經濟活動中，管理勞動早已成為剩余價值分配的強勢力量，加之諸如股權、紅利等回報，管理者，尤其是高級管理者的年薪令普通勞動者望塵莫及。據上市公司年報顯示，2009年，深發展董事長法蘭克?紐曼年薪位居榜首，為1741萬元，當年我國上市公司高管富豪20人的平均年薪是678.58萬元。

這里要注意的是，在我國，收入差距擴大已成為重要問題。2009年全國城鎮非私營單位在崗職工年平均工資為32736元，而全國城鎮私營單位就業人員年平均工資則只有18199元，①雖較2008年均有所增長，但高管與普通員工的收入差距被進一步拉大，高管富豪20人的薪水是城鎮職工平均工資的207倍，嚴重脫離我國國情和基本收入分配原則。近20年來，我國企業普通職工的實際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是大幅度下降了。根據省際收入法GDP構成數據，我國勞動者報酬占GDP的比重1990年為53.4%，1995年為52.8%，2000年為51.4%，2006年為40.61%，2007年為39.74%。2000年到2007年，勞動報酬占比下降了11.66個百分點[3]。而企業高級管理人員不僅能獲得高額剩余價值，還有機會獲得各種形式的分紅，或者與職務相關的福利待遇等隱性收入。

分配問題不僅僅是經濟問題，“而是個廣泛的社會政治問題……不僅與一國的財力和國民的整體收入水平有關，而且與國家的社會文化傳統、國民的心理承受力、社會的穩定有關?！盵4]特別是在金融危機中，一方面是高管薪酬仍然在增長，另一方面是大規模裁員、失業率上升和薪資福利下降，很多普通員工沒有分享到企業發展的成果，卻為這場金融風暴付出了巨大代價。

小結

無論在馬克思所處的自由資本主義時代，還是在當今社會化大生產的時代，管理勞動都是個人生產力轉化為社會生產力的重要中介。當知識經濟的潮流席卷而來，管理勞動的價值日益突顯。各國的經濟發展實踐表明，管理的作用越來越大，使這類人力資本得到恰當而有吸引力的回報，對于經濟的持續發展是十分重要的。承認管理勞動，提高管理水平，在社會生產過程中充分發揮管理的生產力功能，一定能進一步提高生產率。關鍵是要恰當合理地考察管理勞動在生產經營等經濟活動中的貢獻，包括數量、質量和供求（例如壟斷行業的管理層的努力與業績增長的相關度可能就不如競爭性行業高）等方面，給予管理勞動以恰當回報，既體現對人力資本的重視，又考慮到與績效的高相關度以及與普通勞動者的收入差距。

參考文獻：

[1]馬克思.資本論[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582-367.

[2]孫承叔，王東.對《資本論》歷史觀的沉思[M].上海：學林出版社，1988:111-112.

[3]宋曉梧.中國行業收入差距擴大至15倍躍居世界之首[N].經濟參考報，2011-02-10.

[4]鄒東濤.勞動價值論：把創新寫在自己的旗幟上[J].經濟評論，20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