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隱士文化源遠流長,肇始于上古堯、舜時期,在商、周取得進一步的發展。雖然這兩個時期文獻記載相對薄弱,可是從先秦諸子及后世學人的言論及著述里,不難窺見中國隱士文化早期的冰山一角。對該時期隱士言行的梳理和研究,發現與孔、莊隱士思想及理論建構有著重要聯系,這更有利于認識隱士身份及隱士文化的傳承性和貫通性。
關鍵詞:上古;商周;隱士;孔莊;思想建構
中圖分類號:K11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1)15-0105-03
隱士是中國源遠流長的歷史文化長河中濃墨重彩的一筆,肇始與上古堯舜禹時期,其流風余韻,至今仍然在知識分子心中泛起美好漣漪。隱士,就是有學識、德行值得稱道,有做官能力而又在身體和心靈上與現實政治保持一定疏離狀態的士人。與隱士發生關聯的種種現象,就構成了隱士文化、隱士思想、隱士理論等等。
后世每每言及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無不涉及先秦諸子,而儒道兩家尤為關切。一般都把春秋戰國時期思想文化看作源頭,很少關涉先秦諸子學說的源頭。先秦諸子學說是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的社會環境所結的絢爛果實,可也繼承上古及三代的思想文化而來,這是文化傳承性使然。儒道兩家亦然。儒道兩家思想內容極其深邃宏大,影響至深至巨。基于文化的傳承性而言,儒道兩家思想文化當有其承繼性的一面。本文擬從上古及三代隱士對孔、莊隱士思想的建構為切入點,藉以窺知上古及三代時期隱士與孔、莊隱士思想的內在聯系。
一、上古時期的隱士行為與莊子隱士思想之聯系
這里所言的上古時期,縱跨堯、舜、禹主政的原始社會,這是被后人津津樂道、欣羨異常的大同時期。可在如此政通人和、世風淳樸的社會環境里,出現了一批生活在山林草野或朝市、不求聞達而優游自得生活的隱士。《莊子》就記載有被衣、王倪、嚙缺、許由、巢父和善卷等。這是中國歷史上現存最早的隱士人物,今擇其間較有代表性的加以論述。
許由和巢父無疑是當時最為著名的隱士,也是后人研究隱士文化中的重要代表人物。
《莊子》:堯讓天下于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于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鼴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1]22-23許由之言,哲理閃現。只求獨善其身,不愿有天下,況且是堯治理好的天下。以鷦鷯、鼴鼠為喻,警示人們要謙虛知足,摒棄非分之想。又以庖人和尸祝為例,道出人應該各司其職,做好自己分內之事,不要越俎代庖。
《莊子》: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托天下也。舜讓天下于子州支伯,子州之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于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乎后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為未至也。于是夫負妻戴,攜子以入于海,終身不反也[1]792-793。從這段“讓王”的歷史中,無論是子州支父和子州支伯以生病為托詞,或是善卷和石戶之農的巧妙回絕,可以看出幾位隱士所追求的人生價值與一般人不同,他們較注重內心的呼喚和自由,這與莊子的思想如出一轍、異曲同工。
翻檢《莊子》,可以發現許多關于上古時期隱士形跡的記載和描述,同時也是莊子藉此來表達自己的內心旨趣的重要途徑。莊子本身就是他所記載的眾多隱士之代表。而他也時時追求這種特立獨行、無拘無束的人生理想:如“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謂至貴”[1]314。“厭,則乘夫莽眇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游無何有之鄉,以處壙之野”[1]235。等類似言論俯拾皆是。
據此,上古時期的隱士形跡對莊子思想的內涵和形成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成為莊子思想內容不可或缺的構成部分。尤其是莊子關于隱士行為的實踐和隱士理論的建構方面,更加與上古時期隱士有相似和直接的關聯之處。
二、商周時期隱士與孔子思想中隱士原型的契合
就歷史學界主流觀點而言,夏商周三代是中國歷史上奴隸社會的建立到衰落的時期。歷史的車輪行駛到商周,士農工商的“四民”階層得以確立,以仁、孝治理天下的思想成為普遍的道德準繩和倫理規范。基于這一治世思想,出現了幾位影響深遠的隱士。雖然所能搜擇到的隱士人數不多,卻能為后世人們對那個時期隱士及隱士文化提供認識的素材。有趣的是,商周時期隱士與孔子隱士思想理論有著更為直接和內在的關聯。提及這時期的隱士,聲名和影響最大的要數伯夷叔齊兩賢昆仲了。
令人驚異的是,《史記》列傳之開篇便是伯夷叔齊這對隱士兄弟的記載,他們的事跡也主要賴此得以保存。《伯夷列傳》這樣記載:“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歸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於首陽山。”[2]2123
這段記載,有幾點需要特別指出:其一,伯夷叔齊原本都是很有可能登上王位的人,而兄弟間的友悌讓他們雙雙選擇了避讓,以成全弟弟中子。國人雖是在無可奈何選擇中子作為國君繼承人,可是伯夷叔齊的行為卻是孤竹國內部穩定的重要因素,所以王位的交接才得以平穩的過渡。借此可見伯夷叔齊德行十分高潔。其二,西昌伯善養老,伯夷叔齊盍往歸焉。這可以看出西昌伯在為推倒商紂王而積極努力,“養老”實有拉攏人心之嫌,而“養老”正是當時以孝治天下的集中體現,符合當時的倫理和社會道德規范。其三,“叩馬而諫”和“餓死首陽”看來無疑是英雄般的壯舉。試想兩位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不顧生死跑到武王及大軍面前,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之舉。而事實也證明了如果不是太公的援救,“左右欲兵之”就變成“左右已兵之”的歷史悲劇了。其實,伯夷叔齊這樣類似于英雄的壯舉源于他們認為武王的行為違背了仁孝、忠義準則,所以德行高潔的他們必須阻止,甘冒生命之危險。同樣地不食周粟直至最后餓死,以生命做代價堅守了心中的“道”,這樣的“隱”無疑比許多“顯”有影響力和感召力。
而“仁”“孝”恰恰是孔子思想最為重要的內核。孔子思想最為集中的體現無疑是《論語》,該書不僅確立了儒家的思想體系,其間許多的思想理論都成為后世統治者和士人治世和修身的指導原則,其對隱士的記載和評介,可以窺知孔子對隱士的態度和觀點,以及看出孔子思想中的隱士原型。
雖然是司馬遷較為詳細記載伯夷叔齊的歷史事跡,可給其推波助瀾者無疑是孔子。這一點司馬遷也好不避諱地指出:“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賢人,如吳太伯、伯夷之倫詳矣。……孔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2]2121-2122正是有了孔子對伯夷叔齊的尊崇和“仁人”的界定,才激發起司馬遷對伯夷叔齊的興趣,也才會有《伯夷列傳》的出現,至少可以認為孔子關于伯夷叔齊的態度是司馬遷研究伯夷叔齊并為之作傳的極其重要因素。而司馬遷將伯夷列傳置于七十列傳之首,可見司馬遷對伯夷叔齊的重視。這與孔子對伯夷叔齊的重視乃一以貫之的。“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其斯之謂與?”[3]2001、“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31221無不洋溢著孔子對伯夷叔齊德行的尊崇和贊賞之情。也正因為有了孔子的不吝褒揚,才會讓后人看到了“仁人”原型。當然伯夷叔齊之名也因此而名垂青史,所以司馬遷對此不無感概道:“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2]2127。
該時期還值得一提的隱士是箕子和救了伯夷叔齊一命的太公。箕子歷史典籍記載較少,只知其為紂王的叔父。紂王荒淫無道、殘暴虐殺,因箕子曾進諫而不被紂王采納,便披發佯狂,降為奴隸。關于箕子的事跡,孔子連同微子及比干曾有這樣的評價:“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殷有三仁焉’”[3]216。在孔子看來,箕子屬于仁人的范疇。至于太公,據《史記·齊太公世家》記載,太公本姓姜,后從其封地呂姓,稱為呂尚。呂尚年老困窘,釣于渭水之濱,西昌伯出獵與之相遇,“與語大說,曰:‘自吾先君太公曰:當有圣人周,周以興’。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故號之曰:“‘太公望’,載與俱歸,立為師。”[2]1477-1478為滅商貢獻了自己的聰明才智。《詩經·大雅·大明》篇中,呂尚被喻為一只勇猛犀利的蒼鷹,其詩曰:“殷商之旅,其會如林,矢于牧野,維予侯興,上帝臨女,無二爾心,牧野洋洋,檀車煌煌,駟原彭彭。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涼彼武夫,肆伐大商,會朝清明。”[4]756
以上兩者都符合孔子對士人出、處緣由的描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3]94。箕子之隱是“無道則隱”的最好注釋,呂尚之隱不僅遵循“無道則隱”的原則,更涵括了“有道則見”的通達。其“隱”是由于商紂王的“失道”,而“見”卻是緣于文王武王的“有道”。《論語》中直接記載了箕子的仁人行為,雖然沒有具體記載呂尚的隱居行為,可是孔子對隱士理論的歸納與商周時期的隱士行為實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尾語
無論是孔子或是莊子的隱士思想理論,雖各走一端,即孔子隱士思想主要體現在有為而隱,以對現實社會的影響和作用為導向,而莊子隱士思想則秉持無為而隱,以內心的自然閑適為依歸,可兩者都體現了與先世隱士言行的承繼關系。對先世隱士對象的選擇上因孔、莊思想的不同而呈現差異性,體現出各自選擇上的認同性。莊子對堯舜時期的隱士表現出更高的興趣,其不僅是該時期隱士行為的追隨者,也是有力的實踐者和代言人。有學者曾這樣指出:“道家正是在汲取了隱士和隱逸文化的思想營養才得以長生、生長起來的。”[5]明確道出了先世隱士帶給道家的影響,儒家亦可作如是觀。故而孔子隱士思想與商周時期的隱士行為關系則更加密切,其對該時期隱士的論述也較為普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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