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我國法律關于債權轉讓問題的規定,已經較為完善了,實踐中,也確實起到了指導人們如何轉讓其債權以及約束人民法院裁判有關債權轉讓糾紛案件的作用,發揮了民事法律規范應有的行為準則和裁判準則的雙重機能。但是實踐中產生的很多相關問題,都不是直接依據相關的規定即可解決的,都需要對法律進行解釋、對法律漏洞進行填補后方能予以解決。
關鍵詞:國債權轉讓;債權轉讓協議;不當得利;單方行為
中圖分類號:D913.3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1)15-0174-03
關于債權轉讓制度,我國早在1986年頒布、1987年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以下簡稱民法通則)中即有規定。該法第91條規定:“合同一方將合同的權利、義務全部或者部分轉讓給第三人的,應當取得合同另一方的同意,并不得牟利。依照法律規定應當由國家批準的合同,需經原批準機關批準。但是,法律另有規定或者原合同另有約定的除外。”通說認為,這一條實際上規定了我國的債權轉讓制度、債務轉移制度以及債權債務概括轉讓制度。當然,這一規定極其概括、籠統,也不盡符合法理,多遭法學界和法律界的批評,最終被1999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以下簡稱合同法)的有關規定所取代。
合同法第79~89條規定了完整的合同轉讓制度,包括債權轉讓制度(第79~83條)、債務轉移制度(第84~86條)、債權債務概括轉讓制度(第88~89條)以及適用于債權轉讓和債務轉移的批準、登記制度(第87條)。其中,關于債權轉讓的效力性規定有三:即第79條規定:“債權人可以將合同的權利全部或者部分轉讓給第三人,但有下列情形之一的除外:1)根據合同性質不得轉讓;2)按照當事人約定不得轉讓;3)依照法律規定不得轉讓。”第80條規定:“債權人轉讓權利的,應當通知債務人。未經通知,該轉讓對債務人不發生效力。債權人轉讓權利的通知不得撤銷,但經受讓人同意的除外。”第87條規定:“法律、行政法規規定轉讓權利或者轉移義務應當辦理批準、登記等手續的,依照其規定。”由此可見,關于債權轉讓的效力問題,合同法確立了“通知生效主義”,即轉讓通知到達債務人的,即對債務人發生效力,而廢棄了民法通則所確立的“債務人同意主義”;并且,合同法還從反面規定了不得予以轉讓的三種情形(第79條),以及必要時應當履行的批準、登記手續(以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為限,第87條)。因此,可以說,我國法律關于債權轉讓問題的規定已經較為完善了,實踐中,也確實起到了指導人們如何轉讓其債權以及約束人民法院裁判有關債權轉讓糾紛案件的作用,發揮了民事法律規范應有的行為準則和裁判準則的雙重機能。
但是,這并不是說,司法實踐中一切有關債權轉讓糾紛案件均可迎刃而解了,事實上,實踐中產生的很多相關問題,都不是直接依據這些規定即可解決的,都需要對法律進行解釋、對法律漏洞進行填補后方能予以解決。以下的一個案例,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一、基本案情、裁判結果及本案所反映出的債權轉讓的有關問題
(一)基本案情
2000年2月29日,六建公司向張健借款人民幣112萬元整,約定到2000年8月底歸還,并按銀行同期貸款利率計息。2002年8月23日,張健與劉瑋簽訂了債權轉讓通知書,內容為:“六建公司:貴公司于2000年2月29日向本人借款112萬元整,現將該筆債權(112萬元及其利息)依法轉讓給劉瑋。”同日,張健將上述債權轉讓通知書郵寄給六建公司,但信件被郵局退回。2002年8月30日張健向某市中級法院起訴,請求判令六建公司償還其借款本息125萬元。該院于2002年12月19日判決六建公司在判決書生效后10日內償還張健借款112萬元及其利息,并已實際執行了40余萬元。
其后,劉瑋向法院起訴,稱其已與張健簽訂了債權轉讓協議,但張健卻于2002年8月30日訴請六建公司還款,并得到了法院的支持,故張健的行為已侵害了其合法權益,張健所獲的利益系不當得利,因此請求法院判令六建公司將其對張健的債務112萬元及其利息直接歸還給其所有。
六建公司辨稱:我公司對張健訴我公司的借款合同糾紛一案的生效判決正在向檢察機關申訴,故請求法院中止審理本案。
張健辨稱:我與六建公司的借貸關系,已被生效判決所確認,我的債權也已得到法院的支持,故劉瑋的起訴屬于重復起訴,應予駁回。
(二)裁判結果
法院審理后判決如下:張健于本判決生效后即將其依據前次判決書所享有的對六建公司的債權112萬元及其利息轉由劉瑋享有。
(三)本案所反映出的債權轉讓中的有關問題
通觀本案雙方當事人的訴辨意見,可以發現債權轉讓糾紛中存在著以下一些問題:
1.債權轉讓通知到達債務人時發生效力,此“發生效力”的含義是什么?通知沒有到達債務人時,依反對解釋,債權轉讓不發生效力,但對轉-受讓雙方來講,是否也不發生效力?如果發生效力,則又發生什么樣的效力?
2.若轉讓通知沒有有效地到達債務人,轉讓人還能否向債務人訴請履行債務?其所得的履行利益是否構成不當得利?若構成的話,受讓人可否訴請轉讓人返還之?若不能訴請返還,則受讓人可否對轉讓人享有請求權?其請求權基礎又是什么?
3.本案中,劉瑋請求張健“交付”債權的訴訟時效期間是否已經屆滿?
4.在張健已依執行而受償40余萬元債權的情況下,法院仍判決張健將其112萬元的債權及其利息返還給劉瑋是否妥當?
5.受讓人劉瑋對轉讓人張健的訴訟,與轉讓人張健對債務人六建公司的訴訟,是否構成重復訴訟?
在以上的五個問題中,筆者認為,以債權轉讓協議的效力問題最為關鍵,這一問題的正確回答,是正確回答其他問題的前提和基礎,因此應先回答這一問題。
二、對本案所反映出的債權轉讓中有關問題的研究
1.關于債權轉讓協議的效力問題:“發生效力”的含義,通知沒有到達債務人時,對轉-受讓雙方來講,是否也不發生效力?如果發生效力,則又發生什么樣的效力?
所謂債權轉讓協議,即債權轉讓(處分)合同。因債權也是一種財產權利,因此,債權轉讓協議,同其他引起財產權利變動的合同如買賣、互易、贈與等,并無二致:自應遵守合同法關于合同的成立與生效的一般性規定,即因轉讓人與受讓人達成轉-受讓的意思合致而成立,因不具備合同法規定的有關合同效力瑕疵的情形如無效、可變更、可撤銷、待定等而有效。基此,考察本案中的“債權轉讓通知書”的形式及內容(根據法院查明的事實),可以發現,該“債權轉讓通知書”實將債權轉讓協議與債權轉讓通知合而為一了:因債權轉讓協議為雙方行為,而債權轉讓通知則為單方行為,因此,若“債權轉讓通知書”僅為債權轉讓通知而不包含“債權轉讓協議”的話,則何須張健與劉瑋簽訂?僅須張健一人向債務人六建公司通知即可以了;況且,債權轉讓協議系債權轉讓通知的前提與基礎——有誰在沒有與他人達成協議的情況下,就通知債務人將其對該債務人的債權予以轉讓的了呢?否則,債務人接此通知后,該向誰履行呢?因此,沒有以債權轉讓協議為基礎的所謂的債權轉讓通知是不可能的!因此,張健以“債權轉讓通知書也并非債權轉讓協議”為由,而認為“債權轉讓未成立”的觀點是不符合法理與邏輯的,因而是不能成立的。
債權轉讓協議既已成立,現在來看其效力問題。對照合同法關于合同無效、可變更可撤銷、效力待定的規定,可以發現,本案中的“債權轉讓協議”,均不符合這些規范所規定的構成要件,也就是說,該“債權轉讓協議”不存在無效、可變更可撤銷、效力待定的情形,因而應該是有效的。然而,此處的“有效”,僅存在于內部,即只在轉讓人張健與受讓人劉瑋之間產生了債權轉讓的效力:劉瑋有權請求張健將此項債權“交付”給自己,而張健則負有相應的義務;但是由于該“轉讓”沒有有效地通知債務人六建公司,因此對之是不發生債權轉讓效力的,也就是,受讓人劉瑋不能向六建公司主張清償債務,六建公司也沒有義務向劉瑋履行債務,而仍應當向張健履行該項債務,因此,在外部,借款的債之關系仍然存在于張健與六建公司之間。這種情形,如同沒有進行公示的物權變動(實際上,債權轉讓即是一種“準物權行為”)——雖發生了物權變動,但是卻不能對抗第三人——只是此處不能對抗特定的債務人六建公司而已。
2.關于劉瑋的請求權基礎問題:張健是否構成不當得利?劉瑋是否可以訴請返還之?若不能,其對張健是否享有其他請求權?其請求權基礎又是什么?
如上所述,由于該“轉讓”對六建公司不發生債權轉讓的效力,因此,六建公司仍應當向張健履行債務,張健也有權請求其履行,因而就其履行所得,張健并不構成不當得利,故劉瑋不得以張健不當得利為由而訴請返還,因此,劉瑋的請求權基礎非為民法關于不當得利的規范,本案的案由不宜定為“不當得利”糾紛。
債權轉讓協議既然已經生效,而轉讓人張健對債務人六建公司又未為有效的、必要的通知,導致受讓人劉瑋不能向六建公司主張行使債權,此實為債權轉讓協議沒有履行或者沒有完全履行;否則,若債權轉讓協議得到完全履行的話,受讓人劉瑋即有權利向債務人六建公司主張行使債權。因此,受讓人劉瑋可以要求轉讓人張健實際履行轉讓該項債權的合同義務,當然,這種要求可以以訴訟的方式為之,故劉瑋的請求權基礎是合同法關于合同履行、債權轉讓的規范,本案的案由宜定為“債權轉讓糾紛”。
3.關于劉瑋請求張健“交付”債權的訴訟時效期間是否已經屆滿的問題。債權轉讓協議既然已經生效,且未約定“交付”(履行)期限,因此,受讓人劉瑋可以隨時要求轉讓人張健履行,自其要求遭拒時,視為劉瑋已經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其請求權受到了侵害,此時劉瑋行使請求權的訴訟時效期間開始計算,此為此種情形下時效期間的一般起算規則。除此之外,在劉瑋已知或可得而知張健有其他侵害其權利的行為時,如張健又將該項債權轉讓于他人并且已經完成了“交付”(交付了債權憑證且通知了債務人六建公司),張健自己行使債權且已獲得了滿足或者放棄了其對于債務人六建公司的債權,等等,此時,劉瑋行使請求權的訴訟時效期間也開始計算。
本案中,張健雖向法院訴請六建公司履行還款義務并已獲得了法院的支持,但這一訴訟行為及其結果,只是使得張健對六建公司的債權,獲得了國家的確認進而獲得了國家強制力的保障,而并未導致張健對六建公司債權的消滅,因而并不影響張健依據債權轉讓協議將之“交付”與劉瑋,即便是法院于2004年3月15日向張健頒發了債權憑證,亦是如此(法院頒發的債權憑證,依然可以作為債權的表征予以轉讓,當然,這一轉讓的實質仍是債權轉讓),因此,自不得謂張健的此一訴訟行為及其結果損害了劉瑋依據債權轉讓協議而享有的債權“交付”請求權,因而也談不上劉瑋已知或者應知其權利被侵害一事,是故,此時并不存在劉瑋行使請求權的訴訟時效期間是否開始計算的問題。但是,在張健依法申請執行其債權并獲得滿足或者部分滿足時,其對于六建公司的債權即已消滅或者部分地消滅,因而再無將之全部轉讓給劉瑋的可能,此時,劉瑋依據債權轉讓協議而享有的債權“交付”請求權才受到了侵害,自劉瑋已知或可得而知此一損害事實時,才開始計算其行使請求權的訴訟時效期間;因法院的生效判決于2002年12月19日才作出,故執行該判決書的時間自然應當晚于2002年12月19日,也就是,劉瑋行使請求權的訴訟時效期間的起點應當晚于這一時間點,因劉瑋于2004年12月9日即已起訴,故其行使請求權的訴訟時效期間并未屆滿。
4.關于法院判決書的主文問題。因張健已經通過強制執行而實現了其對于六建公司的40多萬元的債權,故此部分的債權因獲清償而消滅,再不存在著將之轉讓給劉瑋的可能了,此時,張健尚能轉讓的,只是其對于六建公司的剩余債權,因此,法院判決書主文應予修正。
5.關于兩案的關系問題:受讓人劉瑋對轉讓人張健的訴訟,與轉讓人張健對債務人六建公司的訴訟,是否構成重復訴訟。
綜上,該債權轉讓協議的效力,只發生于轉讓人張健與受讓人劉瑋之間,對于債務人六建公司而言,則不發生效力。因此,在外部,張健仍得基于其相對于六建公司而言的債權人的身份,向六建公司主張行使債權,這一主張,當然可以以訴訟方式為之,表現即為前次訴訟;在內部,因債權轉讓協議既已生效,故受讓人劉瑋可以以之為據而請求轉讓人張健“交付”債權,當然,劉瑋的這一請求也可以以訴訟的方式為之,即表現為本案之訴。如上所述,即便是張健在前一案件中勝訴,但這一訴訟行為及其結果,只是使得張健對六建公司的債權,獲得了國家的確認進而獲得了國家強制力的保障,而并未導致張健對六建公司債權的消滅,因而并不影響張健依據債權轉讓協議將之“交付”與劉瑋,自受讓人劉瑋的角度觀察,也不影響劉瑋以訴訟的方式向張健請求“交付”該項債權,因此,前一訴訟并不構成對后一訴訟的妨礙。事實上,正是在前一訴訟中,張健對六建公司的債權得到了法院的確認,才說明了該項債權確為張健所享有,因而其有權予以轉讓,從而進一步確證了債權轉讓協議的效力,進而鞏固了劉瑋對張健的請求權基礎,鞏固了本案之訴的正當性;否則,若張健對六建公司的債權不能得到法院的支持,則其轉讓行為,就是“無權處分”了,劉瑋依據此一效力待定的“債權轉讓協議”向法院起訴,要求張健向其“交付”債權,其訴訟的正當性就大打折扣了。因此,前后兩案不但不矛盾,而且,前一案件客觀上成為了后一案件的正當性基礎。
綜上,訴爭的“債權轉讓通知”中包含了“債權轉讓協議”的內容,而且該“債權轉讓協議”是有效的,本案應為“債權轉讓”糾紛,受讓人劉瑋基此而享有的債權“交付”請求權并未超過訴訟時效期間,前后兩案也不矛盾,但判決書主文應予適當的修正。
由此可見,債權轉讓糾紛中的問題還是比較多的,有的甚至很復雜,僅依前引有關法律條文尚不足適用,必須借助法學原理,借助法律的解釋方法,對法律進行解釋、補充,方能予以解決。本文只是這一方面工作的初步嘗試,文中錯訛之處,尚請各界賢達予以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