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9年現代藝術展之后10年,轉入地下的藝術家們比1980年代還要孤單,各種畫會、小組等群體早就自然而然解體了,藝術不再是轟轟烈烈的宣言,不再是無助中抱團取暖,也不再江湖。許多藝術家紛紛出國,而鄧小平1992年的南方談話則讓經商賺錢之風一夜之間席卷中華大地。懷抱理想主義的藝術家們也要拖家帶口地生活,然而沒工作或者體制里的活計干不下去,一些人被迫改行,或裝修、或設計、或廣告。藝術家的選擇更多元了,而藝術則以另一種方式展示著它的真實。雖然其間不時有著所謂國際眼光的選擇和金錢購買下的風格被動,但毫無疑問的是藝術家生存和創造方式從此更為個體化。
理想主義的失落讓知識分子無所適從,但改革的春風一夜吹遍中華大地后,藝術家倒是都去賺錢了。一位批評家講起那段歷史,笑著說:“費大為(旅居法國的批評家)回國見面時說‘你們要做政治的動物,不要做經濟的動物’……可是憑什么?要賺錢大家一起賺!……還是鄧小平要比我們都聰明一百倍!”就在鄧小平南方講話的1992年,試圖將先鋒藝術推向市場的“廣州·首屆90年代藝術雙年展”也應運而生。
1992年對方力鈞來說是特別的一年,畢業后一直生活上凄苦慘淡的他,自此“再也沒有碰到過經濟上的問題”。方力鈞藝術的成功在于他描繪出了那個時代嘻嘻哈哈的,沒正形但是有態度的形象。方力鈞藝術市場上的成功離不開1993年威尼斯雙年展“東方之路”,離不開紐約《時代周刊》封面以及“這不是一個哈欠,而是解救中國的一聲怒吼”的外在夸張命名,離不開畫商張頌仁對“后89:中國新藝術”國際巡展的推動,離不開中國概念的不斷成長。比方力鈞更早,有1990年在中央美院舉辦個展的劉小東個展,其作品在展覽結束后一售而空。這時的中國藝術界已經明白,出于個人愛好的畫原來是可以賣的!方力鈞和劉小東代表了1990年代以來先鋒藝術和藝術市場海外和本土外的兩種方式、兩個方向,影響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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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育于1970年代、誕生于1980年代初的中國現代主義藝術,在30余年的時間里不斷地分解,不斷地走向個體。這一過程在同1949年前后建立起來、逐漸走向程式化的藝術制度的對抗中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個體化、個人化的過程,某種意義上是藝術回歸真實與本體的過程。但在現在的藝術機制中,一方面,2007年達到高點的藝術市場讓藝術推廣越來越昂貴——場租要付,畫冊要精美,報紙上的廣告與文章每一頁都要算錢;另一方面,高價讓藝術家成為富豪,其財富實力往往勝過了大部分畫廊和藝術機構,他們在藝術體制中的作用和地位極為不相稱。藝術家解決了生存問題當然是好事,但一部分藝術家先富裕起來不會帶動所有藝術家走向共同富裕——這也很荒誕。藝術家沒有帶動大家伙兒做事的義務,藝術原本就是個體的事情,是各自需要獨立面對的。但展覽和藝術推廣毫無疑問需要有人來做,看似清閑的藝術實際上繁瑣細碎無比。于是乎,有錢的無意也無責任去為這個體制的成長與健全去做事,有責任的沒有錢去做事。問題出在哪里了?
藝術活動的發起、推動多依仗個人。其中,栗憲庭、高名潞的綜合影響力最大,而邵大箴、劉驍純、舒群、王廣義、彭德、朱青生、費大為、尹吉男、范迪安、溫普林、侯瀚如、黃專、冷林、黃篤、呂澎、馮博一、朱其等也都起到重要作用。美術界曾經流行過一個說法“大三角,小三角,還有兩個在單挑”。“大三角”是指劉驍純、水天中、郎紹君;“小三角”是易英、范迪安、殷雙喜;單挑的兩個,一個是栗憲庭,一個是尹吉男。這個說法形象地說明了批評家個人在藝術活動中的作用。實際上,當代藝術的一系列重要畫派、思潮和現象,包括無名畫會、星星美展、傷痕美術、85新潮、珠海會議、黃山會議、現代藝術展、新生代、玩世現實主義、政治波普、實驗水墨、艷俗藝術、青春殘酷繪畫……分別和上述名字緊密相連。
"幾位國際人士起到過重要作用,國內最早的三家民間美術館的夭折則讓業界普遍為之惋惜。1993年出現的三個展覽引起廣泛的關注:在德國柏林的“中國前衛藝術展”、“東方之路”是威尼斯雙年展的一部分、“后89:中國新藝術”。中國前衛藝術展由荷蘭人戴漢志策劃,他在1980年代末便開始在中國搜集先鋒藝術家,最終在柏林做成了第一個中國專題的先鋒藝術展。1993年的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部分,策劃人 就是奧利瓦。此外,對中國先鋒藝術成長起到重要推動作用的,還有眾所周知的比利時收藏家尤倫斯和瑞士前駐華大使烏利·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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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多年先鋒藝術的發展凝聚了太多個人的身影,從藝術家倡導藝術的自由,到批評家鼓動起思潮和活動,我們太缺乏機構有延續性地推動。縱使《美術》《美術思潮》 《畫家》《中國美術報》曾經起到過重要作用,它還是依附在個體之上(《中國美術報》原本就是中國藝術研究院的幾位批評家自己創辦并管理運營的刊物),1980年代末一紙文下被勒令停刊,加之《美術》雜志邵大箴去主編職,先鋒藝術除了地下和海外,幾乎沒有發聲口。無論從哪個環節來看,先鋒藝術的發展都太仰仗個體。個體強大的同時意味著機構和機制的虛弱,而藝術的整體發展必須依仗一個健康的整體系統。
在個體貢獻巨大價值的過程之后,如今到了矯枉過正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