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兒最初學會做的食物是鮮果咖喱。很簡單,新鮮芒果、橙、菠蘿、蜜桃和羅拔臣咖喱粉,冷凍兩個小時后便可以吃。
最初,劍濤很喜歡吃,就像所有的戀情一樣,最初,永遠是最美好的。
那時候中七的劍濤替中四的粉兒補習,最叫他期待的,就是那些鮮果咖喱。
當然他不是真的只想到吃,他最關心的,是粉兒的心意。
他暗戀她,而她又暗戀他。
未幾,粉兒學會了弄馬豆糕,芒果布丁,士多啤梨軟糕和西米露,劍濤也一一嘗過了,總是贊不絕口,要了一樣又一樣。
后來,功課忙到不可開加的他,還是禁不住和粉兒拍起拖來,要準備Alevel考驗,又要在外頭兼職補習,并且還要應付小小女朋友,十九歲的男孩子疲于奔命,支持著他的是入大學的憧憬、粉兒美麗的笑容和她一番心思的甜品。
粉兒只會做甜品,因為一來簡單易做,二來她愛吃甜品。她本身也是甜甜的女孩子,嬌小、輕巧、眼大大的,笑容如蜜,毫無攻擊,亮麗而溫和,就如酒店餐廳中陳設的美麗糕點,色彩繽紛,外觀精致。粉色的黃色的,綴著小小的櫻桃,圍著層層忌廉,散滿了朱古力粉,是童話中的食物。
曾幾何時,就是這段日子,劍濤愛上了甜品,在家吃粉兒簡單的蕃薯糖水,在外頭他以雪糕、蘋果派做午餐,總之就是一天到晚甜蜜蜜,甜死為止。
中七那年的暑假,是他一生中最單純的時光,什么人也不見,就只會與粉兒一起,去歡樂天地捉玩具熊;去水上樂園;去淺水彎燒烤;到動植物公園看猴打秋千;看戲看演唱會;逛CD鋪百貨公司;唱卡拉OK……所有小情侶做的事情他們倆也都做過。當然,還有尖東海傍晚的初吻和送女朋友回家時那種天長地久的擁抱。
還例外地寫了幾篇日記,傻氣老土的自制心意卡,心大心細好戇居地買過一枝粉紅色的玫瑰送給她。
他真真正正心動過。看著她的笑臉他會笑,因著她的淚他也會哭。剛強的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小小的她可以牢牢牽動他到如此田地。
然而后來,像一切的戀愛,后來,不再相同。
問題是這樣的,當初被她的單純吸引,但最后嫌棄的也就是粉兒的簡單和清純。
在入了大學之后,劍濤的眼界開了,認識多了,自信心強了,從前身邊的人和事,漸漸看不順眼。
新認識的女孩子有無窮無盡的新鮮感,她們健談,在生活品味、有理想、有氣派,她們會令身邊的男人感覺高人一等。都說,要馴服一個厲害的女子能令男人看上去有本事。
于是,劍濤推開了粉兒烤制的香橙曲奇餅。其實味道也挺味,可是他吃了一半便當著她面前吐出來。“可不可以弄些別的?!每次都是甜到喉嚨痛的Junk food。”
粉兒聽不明白那兩個英文單詞,但是她知道,她的男朋友開始厭倦她的菜單。
但她只會弄甜的食物呀!就如她的性格,甜膩溫柔,如糖果一樣單一感覺的女孩子,不會弄苦弄辣的食物。
她跑到書店買食譜,大大的書店備有教煲老火湯的,精美西餐,家常中菜,樣樣齊備,偏偏粉兒就不自覺地抓起教授雪糕朱古力蛋糕的書來研究,埋頭苦讀不肯走。那時候她還這樣想道,甜品做得好,難度也甚高,何苦強迫自己做些復雜和不合襯的菜式。她就是沒想到,劍濤已真心真意討厭起甜品來,這個曾為她哭、為她笑的男孩子變心了。
他開始炮轟式地嫌棄她,嫌她永遠只穿長裙,嫌她永遠的長頭發,嫌她沒有話題,嫌她不打算讀大學便是沒志向。
劍濤似乎忘了當初是他要求她穿著清純飄逸的長裙,要求她留長發,每星期焗油一次,也是他親口說喜歡女孩子文靜不多說話,亦曾鼓勵她讀秘書課程安安分分。
他不再凝視她美麗的臉,在街上不拖她的手,電話里總是匆匆數句,當然也不再愿意吃她為他做的食物。
粉兒察覺到這些顯而易見的轉變,只是她想,任何感情也有高低起伏,挨過便沒事了,粉兒不相信劍濤能忘記她的所有好處,挾著所有女人與生俱來的忍耐,她愿意等他回頭。
可是,就在粉兒忙著會考的那段日子,她意外地碰見劍濤和一個剪短頭發穿牛仔褲的女孩子,雙雙摟腰在尖沙咀出現。
她連忙閃進樓梯間,和未發覺她的這對情侶擦身而過。
她不會忘記那女孩的臉,年紀輕輕卻有種不可一世的冷艷,她更不會忘記劍濤的臉,摟著身邊女伴的他,是何等的自豪。
粉兒咬著嘴,凄凄地哭起來。
接下來的周末,劍濤依樣赴約,依樣持續冷淡,粉兒送來的芝士餅,他咬了一口便放下。
粉兒沒說什么,只是囈囈地說著英文作文考得不好,可能會拉低其他分數,她也擔心數學和歷史,不知今年會否比往年深。在不知劍濤有否聽進耳里的時候,粉兒問他:“你對我們的將來有什么打算?”
他聳聳肩,漫不經心,但老老實實地回答:“將來的事誰知道,問也是多余的。”
忽而粉兒清楚,劍濤不會與她長久。
她心不在焉地考完她的會考,而在六月暑假來臨的時候,他倆照樣約會,劍濤沒有放棄粉兒的意思,但無可避免地,粉兒漸漸心淡。
劍濤告訴粉兒,他要到歐洲旅行,他告訴她他的行程,卻沒有邀她同行,也不讓她送機。忐忑了多個晚上,終于讓她在機場偷偷看到,他是和那個短發女孩與及數名友人一同前往。他們一干人等有說有笑,不能見光的粉兒,完完全全像個局外人。
她不了解為什么劍濤不干脆甩掉她算了,反而殘忍無比地把她由正選趕做后備。
男朋友不在的這個暑假,粉兒在一家會所餐廳做暑期工,客人全是會員,有身份有地位也有禮貌,粉兒也不介意間或和他們閑聊。客人當中有一名二十來歲,尚在美國讀書的男孩子,很健碩也很有自信,每星期到會所健身三次,每次運動完畢也到粉兒工作的餐廳吃點東西。
第一次和粉兒交談時,他問她:“有沒有特別好吃的?”粉兒毫不考慮地遞給他甜品餐牌,告訴他:“香蕉班戟。”男孩子瞪瞪眼,說:“正餐呢,正餐有什么介紹?”
沒料到粉兒只是笑,然后說:“香蕉班戟。”
于是他也笑了,乖乖地接受了這位甜蜜少女固執的挑戰,以香蕉班戟作晚餐。
這晚吃過香蕉班戟后,他沒法忘記她。他把少女固執的笑容印在腦里,跑步是她,吃飯是她,沐浴、更衣、如廁也是她。最后他坐在餐廳中央,向她提出了約會,而她,在考慮三秒后,也就答應了。
他們上了山頂的Cafe Deco。粉兒一如他所料,只吃甜品,亦對不同國家的甜品了如指掌。其后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約會,她也一樣,甜品是一切。
是第五次,于他的游艇上,他對她說:“這樣不健康,為什么你只愛甜品?”
話說完后,她垂頭落下淚來。他不知哪里觸動了她,有點手足無措,就是不知怎地,他吻了她。
那個吻很長很長,和劍濤的吻從沒如此漫長過,就在這艘白色游艇內,粉兒給了這個約會五次的男人,有很多很多的喜歡,但沒有愛。
她沒有告訴他那是她的第一次,那突如其來的復雜思維告訴她,不要對這個一定會離開的男人坦白,沒有那樣的必要。
做了背叛劍濤的事,單純的粉兒變得復雜了。她開始學會放松自己,窩在男伴的身邊,她曉得斜斜眼地仰臉高笑。她愛上了男伴送她的那堆美麗名貴的吊帶裙娃娃裝和穿洞牛仔褲。她到有名氣的發型屋燙了一把長發。清純換來美艷。并且,她學會了吃辣和吃苦。
原來,背叛一個人并不是那樣困難。也原來,從前忠誠不二的甜膩,也有變更的時候。
在走遍十多間高貴別致的食肆后,粉兒聰明伶利地炮制了一鍋冬蔭功湯和意大利墨汁菠菜面。
其實,切香茅、碎辣菜、榨青檸汁、買蝦切蝦起雙飛,攪攪混混,做一鍋冬蔭功湯的程序真的不比做芒果蛋糕困難,某種程度上,還是十分輕易。而那墨汁菠菜面,更變拿手好戲,易如反掌。
如此佳肴,她卻沒有讓男伴試食。
事實上浪漫一個夏天后,她這健碩有型會玩肯玩的男伴,早早地返回美國,在機場送機的那一瞬,例行公事地哭過以后,卻沒有什么傷心的反應。
真正令她有反應的人還在后頭。
粉兒要等的是劍濤,無論他回來后分不分手,她也要他嘗嘗她的新食譜。她要他知道:一旦變了,她會變得更快更多;一旦變了,他騎馬也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