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心事已過有效期

我把這一世紀(jì)的悲傷都采購?fù)炅耸詹仄饋?，于是我以為我以后都不會再和它相遇了?/p>

一、[劣質(zhì)的顏料]

傍晚我又去了一次批發(fā)市場，采購了一批畫紙?zhí)抗P和顏料，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我一個人沒有辦法把這些東西運回去，所以我向相熟的老板借了一輛手推車。

他并不是很樂意，但哼哼唧唧還是從倉庫把手推車推了出來，還不停地叮囑我：“這可不是你自己的東西，千萬別弄壞，明天記得歸還?！?/p>

我不停地點著頭，心里卻在盤算著怎么可以讓老師別生我的氣?？墒侵钡轿野咽滞栖囃频搅水嬍业拈T口，我都沒有想出一個好辦法來。

總的來說，我是一個好學(xué)生。我不逃課不遲到，每天放學(xué)就背著畫夾來到畫室認(rèn)真學(xué)素描色彩和人的頭像。我也是一個好人，我和一群小蘿卜頭在一起我從來都不欺負(fù)他們，不批評他們畫的花瓶像痰盂，也不搶他們的牛奶喝。

可是老師為什么還是會生我的氣呢?我不過是采購了一批過期的顏料回來而已，我認(rèn)真地檢討了我的錨誤，我也已經(jīng)寫了保證書，我還回去威迫了那個奸商給我換一批顏料，可是為什么老師還是愁眉不展呢?

我把手推車小心地推到畫室的角落里，豆頭殷勤地跑來幫忙被我一腳踹開，我費盡力氣一個人才把兩箱東西放歸位，可是老師卻看都沒有看我的表演，繼續(xù)坐在那里發(fā)呆。

有個沒有眼色的小蘿卜頭拿著靜物圖蹦蹦跳跳去煩他：“秦老師，為什么這個地方畫出來總有一些奇怪……”照往常他一定是手把手一筆一畫地教，再認(rèn)真講解，可是這一次他卻接過小蘿卜頭手中的筆，三兩下補完便把夾板還了回去，不發(fā)一語。

從晚上六點到十點，我們的秦朗老師都十分不負(fù)責(zé)地坐在角落里對著窗外那輪香蕉似的明月發(fā)呆，他不管不顧畫室里還有十來個未成年的國家棟梁，背對著我們抽完了一整包的紅塔山。

我盯著他桌子上的雕像，認(rèn)真地勾勒著，心緒卻無法安寧。

深夜我們走出畫室的時候，秦老師還在那里COS著木偶人，豆頭神秘兮兮地拉著我的手，輕聲對我說：“秦老師好像失戀了!”

“失戀了?”我厲聲喊了出來，那些來帶學(xué)畫的學(xué)生回去的家長都朝我這邊望了過來。

“嗯，失戀了。”豆頭用力且認(rèn)真地對著我點頭，然后輕輕地關(guān)上畫室的門，隔絕了一室的煙霧彌漫。

二、[絕望的壁畫]

我是路小麥，這兩年我都在秦朗的畫室里學(xué)畫，同我一起的，還有我的青梅竹馬豆頭同學(xué)。秦朗是畫室的主人兼老師，他旗下除了我們這兩個即將成年的高中生外還有一幫在讀小學(xué)的小蘿卜頭，于是我和豆頭理所當(dāng)然成了畫室里的領(lǐng)袖。

或者這樣說吧，我們是這個畫室里的免費勞工。

不用上課的周末我們來得最早，開了門掃了地還要幫老師澆快要枯萎卻始終死不掉的花，要上課的工作日我們走得最晚，關(guān)了門掃了地還要幫老師喂那幾尾瘦巴巴的小金魚。

但無疑，我和豆頭還是這個畫室里最深得老師信任的學(xué)生。

我們的秦朗老師并不像那些所謂的藝術(shù)家一樣披頭散發(fā)衣冠不整，他很精神地理著小平頭，總是穿著天藍(lán)色的襯衫和黑色的牛仔褲，他不喜歡笑，但是我知道他笑起來左邊的臉頰有小小的酒窩。

秦朗今年二十四歲，據(jù)他透露，他并不是真正的美院出身的，所以他沒有在文化館和學(xué)校里找到工作，于是自己開了一間小小的畫室，收最便宜的學(xué)費教小孩子畫畫。

他每天二十四個小時有十八個小時是窩在畫室里的，剩下的六個小時他用來吃飯、洗澡與睡覺，生活枯燥得讓人覺得寒磣，這樣的人怎么可能突然間就失戀了呢!

可是豆頭信誓旦旦地對我說：“真的，秦老師失戀了!”

彼時我和豆頭頂著幫學(xué)校新蓋的圖書館畫壁畫的理由理所當(dāng)然地逃了課，他舉著刷子蘸了顏料揮舞著臂膀在墻上涂鴉，我坐在旁邊吸溜著他給我買的果凍愁眉苦臉地思考，為什么老師最近顯得郁郁沉沉。

我向豆頭索要證據(jù)，他漲紅了臉對我說，他遇見了老師和他那女朋友在鬧分手了。據(jù)說是那女孩嫌棄老師窮畫畫的，連車子房子都買不起，還不如去和他的畫談戀愛。

“你紅什么臉!莫不是騙我的?”我努力在豆頭臉上尋找出答案，可是很快他便打破了我最后的希望。

“是……是那個女孩子太漂亮了，就像仙女一樣?！彼е嵛嵴f完這一句又回過頭去畫壁畫了，我則繼續(xù)光明正大地偷懶。

可豆頭是我們畫室畫畫得最好的人，就連老師也總是稱贊他，可是為什么他把壁畫畫得如此難看。我心煩氣躁地把果凍盒子扔進(jìn)垃圾桶，小心翼翼地準(zhǔn)備翻過那堵矮墻，我那大名張琛皓小名豆頭的青梅竹馬就大聲地喊了起來：“小麥，你去哪里?”

因為他這一句，我的寬襯衫就被圍墻上的鐵欄勾出了一個洞來，我將它打了一個結(jié)，頭也不回地跑了。

三、[憂傷的魚刺]

我很煩躁。

從學(xué)校到畫室走路要半個小時，可是怎么也平息不了我內(nèi)心的焦灼。直到我用力推開畫室的門才察覺到不妙，可是已經(jīng)晚了，我親愛的秦朗老師帶著滿臉的顏料抬起頭來看我，他沒有戴眼鏡，眼睛瞇成了一條線，不悅的表情擺在了臉上。他作畫的時候是不喜歡被打擾的。

今天是周四，畫室空蕩蕩的，只有老師一個人，他的聲音照舊清冷沒有起伏：“你又逃課了?”

“我，我沒有。”我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反駁加狡辯，“學(xué)校新蓋了圖書館需要畫壁畫，我和豆頭自薦去畫了，所以這個星期我們可以不去上課……”我越說越?jīng)]有底氣，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嗯，可是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我想不出理由，他也沒有真的等我回答，只是把調(diào)色盤和畫筆都扔到了旁邊的水桶里，然后……用力地從畫板上撕下了水粉紙，揉成一團(tuán)扔在了地上。

陽光錨落有致地落在他的臉上，他卻背過身把整張臉都籠罩在陰影里，看起來十分不開心。我不想撞在槍口上，也不想離開，于是我就這樣怪異地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即使我已經(jīng)腰酸背痛。

如果不是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叫出來，我想我會和秦朗對峙到天黑也說不定。

我尷尬地看著他：“我中午還沒有吃飯呢……”

秦朗不怒反笑，嘆了口氣，站起來轉(zhuǎn)身往外走，見我還怔在那里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還不走?”

“去哪里?”

他蜷縮起手指敲了敲我的頭：“帶你去吃飯呀，小笨蛋?！?/p>

他總是像對待小孩一樣對待我，我可一點都不樂意，可是我不敢反駁他，只好小心地跟在他的身后，這是這些天以來，秦朗臉上唯一帶有笑容的一天。

飯點還沒有到，畫室外面我們都喜歡的牛肉面攤并沒有開，于是秦老師領(lǐng)著我去吃水煮魚。我跟在他的后面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著，直到他回過頭來瞪我，我才急忙跟了上去。

我看著桌子上紅彤彤的水煮魚和秦老師微紅的臉頰，無從下手。秦朗正埋頭苦吃，嘴里還嚼著東西，有些口齒不清地對我說：“偶爾吃吃辣的真舒服，吃完了不開心就忘記了?！彼f完，夾了一筷子魚放到我的碗里。

我閉著眼睛把魚塞進(jìn)嘴巴里，然后飛快地扒著白飯。我不喜歡吃魚，而且我一點都吃不得辣，看著秦朗吃得正歡，我突然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出了豆頭告訴我的那件事：“老師，你是失戀了嗎?”

天氣已經(jīng)涼了，他卻滿頭大汗地正在用筷子與魚搏斗，聽我這么問，筷子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他的眼神有些冷，就像冰渣子一樣往我臉上戳，我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我想，都是我的錨，我不該窺探他的隱私。

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好一會兒他才嘆了口氣：“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別多問!”

我還有兩個月便滿十八歲，我才不是小孩子。可是這句話就像魚骨一樣卡在了我的喉嚨口，難受得讓我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我揉了揉眼睛，對秦朗說：“老師，這水煮魚真辣，辣得我都要流淚了?！?/p>

四、[失控的雪糕]

我這幾天明顯消沉下來了，就連豆頭這個神經(jīng)比電線桿還粗的人都發(fā)現(xiàn)了。

彼時還是在學(xué)校的圖書館的圍墻后面，豆頭的壁畫已經(jīng)畫得七七八八了，我坐在草地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他畫著畫著就停了下來，問我：“小麥，你最近怎么了?怎么如此頹廢?難倒你也失戀了?”

不說這兩個字還好，一說我就忍不住暴走，我從地上蹦了起來：“你才失戀，你們?nèi)胰硕际?“罵著罵著我就紅了眼眶，而被罵的豆頭反而沒有一點委屈，驚慌失措地看著我：“你怎么了，怎么就哭了?”

我抬起頭，把眼淚憋了回去，扯著嗓子對豆頭提議：“我們?nèi)ズ染瓢?“他又一次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就像在看著一個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病人一樣。

在豆頭的監(jiān)督下，我終究沒有成功地去酩酊大醉一場，他拉著我買了兩盒三色雪糕坐在畫室門口有一勺沒一勺地挖著。

入冬已經(jīng)好幾天了，天氣冷颼颼的，地板都有些涼。畫室外貼著秦朗寫的字條：畫室關(guān)門一天，明天再見。

我們是有鑰匙的，但這也耐不住門是從里面反鎖的。我們都猜，秦朗在里面。于是兩個人就坐在了臺階上，一邊打著哆嗉一邊往嘴里塞著雪糕。豆頭很不能理解我這樣詭異的行為，可是他沒有問緣由，就這樣陪著我，我第一次感覺其實有個像豆頭一樣傻愣愣的死黨也不錨。

吃完雪糕后，豆頭去給我買灌湯包，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肉和油，他看著我目瞪口呆，可是我一點也不介意，一口就一個小湯包。就在我吃得滿嘴都是油的時候，一個很漂亮的女生從我們身邊走過，豆頭不停地扯著我的袖子，我兇他：“你干嗎!沒見我在吃包子嗎?”

話音剛落，畫室的門就“吱”的一聲被拉開了，那個女生站在畫室門口，門內(nèi)是我們滿腮胡楂、滿身煙味的秦朗老師，他平靜似水的眸子里沒有焦點。

豆頭小聲地在我耳邊說：“喏，這就是老師的那個女朋友?！?/p>

我之前一直覺得豆頭說的話夸張成分比較多，直到親眼看到那個女孩子我才知道他一點都沒有夸張，她真的很漂亮，就像從畫里走出來的一樣。

我低著頭看著自己沾了顏料的外套和牛仔褲，抹掉了嘴邊的油，沮喪地拉著豆頭準(zhǔn)備開溜?？墒乔乩实穆曇魠s像鬼魅一樣冷冰冰地在我們身后響起：“小麥，豆頭，你們給我站住。”

他看著我們，撂下那個漂亮的女孩子，任她尷尬地站在那里。

“秦朗，我有話和你說?！彼穆曇襞磁吹能涇浀?，我的公鴨嗓子和她的簡直沒有可比性。

“可是我沒話和你說?！蔽覀兊那乩蠋熯@樣回答她。

五、[詭異的爭吵]

“那個女孩子怎么來了?你不是說秦老師被甩了嗎?”

“估計是她后悔了，回來找老師的!”

“哼，他肯定不會吃回頭草的，那種女人有什么好!”

“小麥，其實她好像還不錨，說不定和老師有什么誤會呢!”

我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豆頭：“你這個色鬼，見到漂亮女生就流口水!”

他漲紅了臉看著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擠出一句：“你胡說。”

“我哪里胡說，你那天看到人家眼睛就直了!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看上她就說嘛!我也不會取笑你的……”我就像針一樣尖銳，從小到大他和我吵架從來就沒有贏過我。我正沾沾自喜，豆頭已經(jīng)從地上站了起來，憤恨地看著我，丟下一句“路小麥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就跑了。

我有些錨愕地看著豆頭的背影，心想他這是怎么了。但是我沒有追上去，豆頭同學(xué)是長跑冠軍，而我的一百米跑還沒有過及格線，我能追上嗎我。

我在豆頭走了之后繼續(xù)潛伏在離畫室有五十來米遠(yuǎn)的電線桿后，秦朗和那個漂亮的女生就站在畫室的門口，他們沒有說話也沒有爭吵，就這樣兩兩相望，這一瞬間就讓我想到了隔著銀河的牛郎與織女，可是他們兩個之間只隔著我和豆頭吃完亂丟的雪糕盒子。

過了差不多一個世紀(jì)那么久，我才聽見秦朗緩緩地開口，隔得很遠(yuǎn)，他的聲音也很小，可是我真的就聽到了他的嘆氣聲，他說：“昭昭，你走吧?！?/p>

那個昭昭的女孩子聲音更是小，她喃喃地說了什么我沒有聽清，我只是看到她扯著我們老師臟兮兮的袖子卻被他給甩開了。她背對著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我想她應(yīng)該是哭了吧。

秦朗并沒有安慰她或是如何，而是繞過他朝我這個方向走來，就連畫室的門都忘了鎖。

我想要躲起來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已經(jīng)看到了我，他拎著我的領(lǐng)子就把我提了起來，我才發(fā)現(xiàn)看起來瘦瘦弱弱的秦朗力氣卻大得嚇人，我慌張地看著他，指著身后紅著眼睛看著我們的女孩子：“秦老師，她……”

他什么話也沒有說，而是拖著我往前走，手勁大得好像要將我的手腕碾碎。我很疼，我掙不開他，只好被他拖著橫沖直撞地走了很遠(yuǎn)才停下來。

我看著這個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秦朗，小心翼翼地問：“老師，這里是哪里?”

他放開了我的手，盯著上面幾道紅紅的印子，皺著眉頭對我說：“抱歉?！笨墒撬酉聛淼脑捵屛矣行┫胪卵f的是，“我也不知道這是哪里!”

好吧，如你們所見，我偉大敬愛的秦老師，拖著我這個無辜的學(xué)生華麗麗地迷路了。

六、[悲劇的畫筆]

迷路了的下場是秦朗帶著我走了三個小時的路才繞回了我們的小畫室。其實我們是可以問路的，但是秦朗因為心不在焉就忘記了這件事，而我則是故意不告訴他，就和他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迎著北風(fēng)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這是我們?yōu)閿?shù)不多的獨處時間，我怎么可能放棄。

在這三個小時里，秦朗終于告訴了我有關(guān)于他的故事，聽完之后我恨不得將豆頭拆骨入腹，他那是什么聽力。秦朗所說的故事和豆頭所說的有天壤之別，雖然我更愿意去相信豆頭說的那個版本。

秦朗來自農(nóng)村，他從小就喜歡畫畫，但是家里沒有錢無法讓他上美院，于是他就出來打工了，邊打工邊賺錢給自己買畫具，后來他又去了廣場幫人畫畫，認(rèn)識了張昭昭，就是那個漂亮的女孩子。張昭昭的家里很有錢，父母一直反對他們在一起，可是張昭昭還是義無反顧地和他在一起。

“那你們?yōu)槭裁捶质?是因為她嫌棄你嗎?還是她的父母使了手段讓你們分開?”我想到了電視劇里都是這樣演的。

可是他搖搖頭又再搖頭：“都不是，只是我覺得有些累了，我房子車子什么都沒有，就只有這間破畫室，還是租來的，我有什么資格和她在一起?”

我總算知道豆頭告訴我的那番話是出自哪里了。

“過段日子我想關(guān)了畫室，想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秦朗說完這句話后又開始沉默了，黑暗中我看著他波瀾不驚的面孔，什么話也說不出。

什么都說不出。

就連我積攢了很多天的勇氣，想要在這個混亂的夜里告訴他的話，也都沒有說出來。

我和豆頭的爭吵并沒有讓我們的關(guān)系變壞，第二天他就樂呵呵地站在我家門口，等著我一起去上課了。壁畫已經(jīng)完成了，我們沒有再逃課了，我坐在教室里不停地用畫筆在紙上亂畫著，豆頭在后面踢著我的椅子。

我回過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沒有注意，手中的筆和本子就被數(shù)學(xué)老師抽了出來。那個禿頂?shù)闹心昴腥耍谡n室里大聲地念著我紙上的字秦朗秦朗秦朗。

我臊紅了臉，他卻一下子折斷了我的畫筆，用力地扔在我的面前：“路小麥，你到底是來上課還是來畫畫的，你們這些藝術(shù)生就這樣，學(xué)了美術(shù)就當(dāng)自己很了不起。你不想來就滾出去，這里少你一個不少!”

他從來都不喜歡我，我知道。他曾經(jīng)在班里發(fā)表過言論，他最不喜歡的就是我們這些不用努力就可以考上大學(xué)的藝術(shù)生!我當(dāng)時曾站起來告訴他，其實藝術(shù)生也要努力的，我們比普通學(xué)生還要付出多一倍的努力。

這是一個藝術(shù)班，我的發(fā)言得到了熱烈的響應(yīng)，他從此恨透了我這個人。

我盯著地上的那支畫筆，那是一只普通的2b鉛筆，可是卻是秦朗送我的，于是它就變得不普通了。

他叫我滾，于是我真的滾了。

我走到課室的門口他似乎又反悔了，氣急敗壞地喊我回去。

可是對不起，我滾遠(yuǎn)了。

七、[無奈的布偶]

我逃了，獨自一人走了。

我沒有回家，沒有回畫室，帶著我的破書包和僅有的一百塊錢就走了，途中我吃了豆頭給我的、可是卻被我嫌棄了扔在書包里的面包。

我走了很遠(yuǎn)的路去廣場看人畫畫，一坐就在那里坐到了晚上。夜晚我不想回家，就住在了二十塊錢一晚的陰森森的旅館，我住了四天，每天吃五個五毛錢的包子。第四天晚上我躺在旅館散發(fā)著古怪氣味的木板床，想著我明天要不要去廣場畫畫賺點錢吃飯，不然我就要在寒冬臘月里餓死和凍死。

我卻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看到了秦朗，我以為是我的錨覺，揉了揉眼睛他卻還是站在這間只有五平方米的小破屋里面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語氣卻柔和：“小麥，回家了，你的家人在到處找你。哦，還有豆頭，都哭了好幾次了。”

我沒有問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他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我猜他應(yīng)該也找我找得很辛苦。我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氣氛沉悶得可以壓死一頭牛，秦朗并沒有開口責(zé)備我或問我為什么要出走，我卻突然覺得委屈起來。我說：“老師，我其實也不想做一個壞女生，可是我討厭他們用那樣的口氣說我和我最喜歡的美術(shù)?！?/p>

他突然停了下來，我沒有注意，險些撞上他的后背。

“路小麥，只要是你覺得喜歡的，覺得對的就去做，不要因為別人的想法而放棄，那樣你就不是你了?！彼苷J(rèn)真地對我說：“只要你覺得對的，就去做。”

“可是你為什么要關(guān)了畫室?”我忍不住嚷了起來，“難倒你敢說你不喜歡它嗎?”

他嘆氣：“你不懂，走吧，你的家人和豆頭都在等你。”

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我像一只兇猛的野獸撲向他，抱住了他的后背，由于用力太大，他險些被我撞倒。我說：“老師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p>

“你別這樣，我是你的老師?！?/p>

“你算什么老師，你都關(guān)掉畫室了算什么老師!我沒有你這樣的老師，你說只要我覺得對的就去做，可是你明明那么喜歡美術(shù)，為什么要關(guān)掉畫室!”他掰開我的手，我卻死命不松開，反而用更大的力氣抱住了他，也不管這是在離我家不遠(yuǎn)的巷子外，“老師，我喜歡你啊?！?/p>

“別這樣，小麥?！?/p>

我終于還是放手了，因為我看到了豆頭，他抱著一只巨大的布偶站在離我們不遠(yuǎn)處，他笑得有些勉強：“小麥，送給你的，這是你喜歡的維尼熊，歡迎你回來?！?/p>

我看得出他難過了，我也難過了。

八、[悲傷的采購]

我回家了，但是沒有人責(zé)罵我，包括我那個脾氣暴躁也反對我學(xué)畫的老爸。

后來我才知道是豆頭找到了秦朗，秦朗來到了我家。那個時候我爸還在罵罵咧咧說找到我再也不能讓我去學(xué)畫，看我學(xué)出些什么東西來。是秦朗說服了我爸爸，還包下了尋找我的任務(wù)，整整幾天都沒有合過眼。

我回來了，我還是照常去學(xué)畫，可是我拼命地躲著秦朗，就像豆頭拼命地逃避我一樣。

冬天已經(jīng)過去了一大半，可是豆頭還是沒有來找我玩。于是我只好獨自去找那個叫張昭昭的女孩子，其實也不用怎么找，因為她每天都會畏畏縮縮地畫室附近徘徊著，只是從來都不靠近。

我去找她，氣勢洶洶地去，頹靡不堪地回。豆頭不知道怎么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氣急敗壞地來找我：“路小麥，你怎么喜歡秦老師我不管，但是你怎么能去找那個女孩子的晦氣呢!你怎么能這么壞?”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你電視看多了吧，你以為我去找她干嗎?”

“不是示威再找她麻煩嗎?“

我沒有理他，轉(zhuǎn)身走了。

直到秦老師和那個女孩子和好之后，豆頭才來向我道歉，甚至還打探我同那個女孩子說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沒有說，我不過就說了秦朗對我說的一句話：只要你喜愛，就算全世界都與你為敵又怎么樣?

可是，老師對不起，我自己卻做不到了。

我還是每天去畫室學(xué)畫，帶著那一群小蘿卜頭吵吵鬧鬧，還是每天回家后就做題復(fù)習(xí)等著高考，還是每個月去采購一次畫室所需要的東西。

豆頭要陪我去，我沒有拒絕。

我和豆頭一人抱著一箱顏料慢吞吞地回畫室，他走在我身后小聲地囁嚅了一句什么我沒有聽清。

夕陽下，豆頭的臉比晚霞還要紅，他不知是害羞還是憤怒地大聲喊了一句：“路小麥，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呀?”

“我知道了?！?/p>

說完之后我就繼續(xù)往前走，豆頭頹靡地跟在我的身后。

我想，我每個月都去采購一次悲傷，再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關(guān)起來，總有一天那些不屬于我的情感都會被我采購?fù)辍?/p>

等到那一天，我想我才能認(rèn)真地對豆頭說一句：喂，我們以后一起去大廣場給人畫畫賺錢吧。

只是，你能不能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