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之。
不吐槽會死星人。
性情溫和易暴躁,溫暾但無攻擊性。又極端,戀舊癖重獨占欲強。不憂郁只是有點小強迫癥加一點小憤青。熱愛生命中一切美好的事,比如睡覺、看小說、旅行和寫文。再比如美男與美女。一直在光怪陸離的理想與乏善可陳的現(xiàn)實努力找到平衡,喜歡生活大于生存。
題記:心生妄念,即一切成空。
一
每到夏天,我就開始瘋狂地依賴冰啤酒。
猛吞一大口下去時,那種冰涼麻木升上來的短暫暈眩,真是令人著迷。就像我愛著你。永遠不知所謂,但又沒辦法停止。我區(qū)分不開那是一種習慣,還是真正的喜歡。
拉開冰箱門時,發(fā)覺里面已經(jīng)空了。我突然想起你以前說過的一句話,愛好啊,真是一種燒錢的玩意兒。
真燒。
不止燒錢,還短命。
昨天深夜喝得暈暈乎乎出去上廁所時,路過客廳大鏡子里倒映出一個白色飄忽不定的人影。我直接沖上去大喊:“我×,你是誰?”
幸虧撞偏了方向一頭栽到門上,否則今天就該伴著那一地的玻璃渣子進醫(yī)院了。
“喝到連自己親媽都認不出來”原來是真的。我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何況親媽?
對著鏡子仔細欣賞了鄙人的尊容——尤其是頭上腫起來的那塊淤青。呲牙——樂,下樓買啤酒。
生活這兩天好像特別青睞我,它總時不時地給我一點驚喜告訴我,什么叫做黑色幽默。
此時的我,拖著涼拖,頭發(fā)亂蓮蓬的,睡眼惺忪,破相,手上還拎著幾瓶啤酒。活像大媽。不,其實更像如花。就在這個暑氣未退的傍晚,人不人鬼不鬼的我,竟遇到了你。
你沒看到我,或是裝作沒看到我。我也一臉平靜地從你身邊走過。是,在經(jīng)歷過你母子欲裂指著我鼻子讓我滾的這種境況,已經(jīng)沒什么好讓我傷心的了。
所以我現(xiàn)在可以裝得如陌生人一樣的淡定,就像那天你看我的表情——由最初的暴怒到后來的平靜。
你難以置信又失望地說:“阮檸,你為什么要這樣?”
我說了一句至今想起來都會后悔的話。我說:“孫臨曦,你連你爸媽的事情都管不著,跑出來管我算哪門子道理?”
青梅竹馬就是有這點優(yōu)勢。對對方的過去和禁忌了如指掌,翻臉起來口不擇言,也往往一擊斃命。只是孫臨曦你要原諒我,我實在是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宣泄我心里壓抑的忌妒和難過。
也許那天我看起來比你還平靜,但是我的平靜叫心如死灰。孫臨曦,我從來沒有那么恨過我們的青梅竹馬。
你和許薔是陌生人,注定了你們的相遇有無數(shù)可能性。那樣微乎其微的概率,卻剛好是我最怕的結(jié)局。
可是我們,你一開始曾給的幻覺過分逼真,最后打破的方式卻那么殘忍。你不知道許薔她曾經(jīng)多惡毒又多得意地笑著告訴我,我一直害怕著的真相。
孫臨曦他不會愛你。永不。
二
如同所有老套的故事一樣,我們的相識得益于身為舊識的父母,可是過程卻絕對稱不上愉快。
飯局上你騙我喝下一杯度數(shù)不低的紅兌白——拜你所賜,我小小年紀就嘗到宿醉的滋味。在我醒來時,你被不情不愿地拉到我床邊道歉。
事故的起因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但絕對和春心啊純情啊沒有任何關(guān)系。
你不滿父母整天夸我聰明懂事,所以借機給我下馬威。周遭的大人全是又好氣又好笑,我卻非常想含著眼淚給你一個革命戰(zhàn)友的擁抱:你不是一個人,你只是早了一步動手而已。
自那天后,令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我開始天天黏著你……就跟傳銷人員找到組織一樣。頭兩天你還沉浸在多了個小跟班的新鮮里,沒過多久便煩了。你故意派一些高難度的任務(wù)支開我,我因此多了許多常人沒有的童年經(jīng)歷:比如到河里去看蚊子產(chǎn)卵結(jié)果差點被水淹死;比如被你家小區(qū)看門大爺?shù)狞S狗追著咬傷,哭喪著臉和媽媽去打狂犬疫苗;再比如坐著垃圾車穿越大半個城市,當我捏著被你媽媽打包扔掉的機器貓漫畫站到你面前時,你的表情很復(fù)雜。我想細看,你卻別開了臉一言不發(fā),手里緊緊攥著那本漫畫。孫臨曦,大概是被你虐待習慣了吧,看到這樣陌生的你我卻手足無措起來。
其實那時候心虛多一點,因為我偷偷撕了最喜歡的幾頁藏在口袋里,以為被你發(fā)現(xiàn)了。我猶豫著正打算認錨時,你卻突然輕輕地說了句謝謝。
在我疑惑是不是出現(xiàn)幻聽的時候,你卻扭頭跑掉了。
孫臨曦,好像就在一個課間跑步時我突然發(fā)覺,你已經(jīng)長得比我高了。而且你跑步的姿勢特別像我的夢中情人流川楓。
那個瞬間我看著你,心好像快要融化了。
我不太懂這種陌生的感覺意味著什么。
三
孫臨曦,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面對你我的心情總是很微妙。
會在意你口中提到的女生,會在意你收到的情書,會在意你皺眉的次數(shù)和你的笑容。所幸你身邊出沒的雌性生物除了我還是我,我不得不說,這個發(fā)現(xiàn)令我既安心又興奮。
跟你一起上下學時,我開始有意將話題往男女之情上引。受言情小說熏陶,我堅定不移地認為青梅竹馬順理成章。流川楓總被我拿來以“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生”做開場白,你嗤之以鼻:“阮檸,我從小一直覺得你與眾不同。你喜歡的,都不是人。”
我嘴賤,問了一句:“那你是什么?”
你表情再自然不過:“被你喜歡我會短命的。”
孫臨曦,我一直搞不懂癥結(jié)所在,好像自始至終你都沒把我的喜歡放在心上。你總覺得這是過家家式的玩笑,輕飄飄同風一樣沒有重量。可是我要怎么才能讓你明白,不是,根本不是那樣。
我記得很清楚,我對你說過三次喜歡。第一次你皺皺眉說,發(fā)什么神經(jīng)。我怎么也想不到會是這個答案,當著你的面就哭了出來。那次大概真的把你嚇住了吧,因為除了我姥姥去世那天,你從沒見我哭得那樣慘過。
所以第二次,你時不時瞄我?guī)籽坌⌒囊硪淼鼗卮穑骸拔乙蚕矚g你啊。”
我心中先是狂言,下一刻馬上覺得前所未有的忐忑。我說:“那你……覺得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你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我心里剛?cè)计鸬男』鹈缌⒓幢黄溃B一縷青煙都沒有留下。
最后一次告白是在你十七歲生日的時候。你那跟受驚的兔子有一拼的表情讓我的心臟如同被針狠狠扎了以下。我哭著問你為什么不喜歡我。
那個漆黑的夜里只有幾點星子,你滿臉的茫然如同籠罩著一團霧,你說:“我也不知道啊……”
我的胸腔像被塞進一團浸了冰水還帶著渣子的海綿,濕冷沿著血管瘋狂肆虐,每次呼吸都裹挾著尖銳的疼痛。
你為什么不喜歡我,你明明對我那么好,好得讓我以為那就是喜歡了。你會在零下十幾度的天氣跑到很遠的沃爾瑪給我抱來大桶冰激凌,你會在姥姥去世時陪我在墓園默默待一整天,你縱容我所有的任性和壞脾氣,你怎么會不喜歡我。
我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錨。
我蹲在地上哭喊著說讓你滾,待到周圍靜下來時發(fā)現(xiàn)手腳已經(jīng)凍得麻木了。我努力讓自己已經(jīng)凍僵的心復(fù)蘇,慢慢告訴自己,你還有機會的。
也許就是這樣的反復(fù)催眠,慢慢的,我真的以為我是有機會的。
可是事實上,它從來沒有存在過。
黑燈瞎火的公路讓我有些惴惴不安,剛要站起來時旁邊突然傳來一聲大喊:“不許動!“
我的心瞬間狂跳起來,渾身都在哆嗦,上下牙齒開始不停地打架。腦子里自動出現(xiàn)報紙雜志上右下角的深夜殺人拋尸案,我整個人都僵在原地了。
“很好,就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黑暗中一把干凈好聽的嗓音傳來。
換個時間地點,齊陸的出場即使在我心有所屬的情況下,也會令我驚艷的吧。他是那種很靈氣的漂亮,背著攝影包拿著單反,一副笑嘻嘻的陽光樣子。只是那時被憤怒沖昏頭腦的我完全不能以常人定論,我眼睛冒火的表情讓他呆了一呆,隨即一聲慘叫劃破黑夜。
“我的單反……!”
我拍拍手心滿意足地看著英勇就義的相機,神清氣爽地重復(fù)了一遍他之前的話:“很好。”
四
齊陸的單反確實報廢了。他一度拉著我索賠,我死乞白賴地說再逗下去我就要賣身了。他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說:“賣身也好,我剛好缺個做苦力的人手。”遂在寒風瑟瑟中給他扛三角架。每次在寒風瑟瑟中被夸“阮檸,你真是一夫抵得上萬夫”時,我真是又火大又想死。
從那日后我和你的關(guān)系也一度跌至冰點,齊陸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學校門口起到的作用是雪上加霜。
臨曦,我得承認,當你背著單肩包擺出一副棺材臉擋在我們面前時,我心中是有掠過小小竊喜的。或許在潛意識里,這就是我這么招搖著和齊陸進出的全部目的。
大約心口不一是所有女生的通病,放在我身上有個通俗的說法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記得齊陸這么說過我。我那時是怎么回答他的,我說面子對我來說就是所有了。對于一個不愛你的人,即使委頓到泥中還是換不得他多看你半眼。至于活受罪,那是副作用,是躲不過的,也逃不掉。
齊陸什么也沒說,只是招呼我喝酒。我們在金門大橋的寒風中將易拉罐的拉環(huán)猛力一扯,伴著飛濺的啤酒泡沫輕聲說干杯。
那天喝成死豬樣的我不知被他費了多大勁才拖回家,霸占了他的床和枕頭。清晨醒來的時候我欲哭無淚地發(fā)覺被他當了一夜的抱枕,轉(zhuǎn)而將其憤怒地踢到床下。
床邊有個很精致的白色小藥瓶,我順口問了句是什么。
他說是安定。
昨晚忘記吃藥,居然睡著了。
我轉(zhuǎn)頭看他,發(fā)覺他的表情有點難懂。
我爸發(fā)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火,勒令我跪在墻角逼問真相。我跪到膝蓋青紫,還是緊咬了牙關(guān)半個字都沒有提。
真相是失戀,罪魁禍首是你。而無論哪個,都是我打算在心中深埋至死的秘密。絕口不提。
臨曦,我說過你臉上沒有表情的樣子最好看。可是真這樣站到你面前,我心中卻止不住難過起來。“阮檸,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就這么成天跟他混在一起?”
我沒想到你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將戰(zhàn)火波及到齊陸身上。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對他的了解更是微乎其微。我只是覺得同他一起不必問過去也不用提將來,這種沒心沒肺的日子才能讓我喘口氣。
可我不能容忍的是你居然用這樣輕蔑又冰冷的口氣侮辱我的朋友。更深層次的原因……我也不愿意承認:你眼中所有的憤怒只是緣于我的所托非人,像長輩斥責晚輩的口氣。也僅此而已。
所以我格外怒不可遏。
“你管他是什么人?”我直接挽上齊陸的手,不甘示弱地瞪向你。
“用所謂藝術(shù)和臉蛋騙女人錢靠女人養(yǎng)的小白臉,阮檸,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到底有多少個女朋友?”
齊陸一貫懶洋洋的眼神銳利起來,輕笑出聲:“這個問題我也不大清楚,假如你真的那么感興趣……不如等我數(shù)好告訴你?”
只是眨眼間你一記勾拳揮過來便正好打在齊陸的鼻梁骨上。我眼看著血淌下來,擋在他面前聲嘶力竭地喊:“孫臨曦你再動手試試看!”
“你簡直無藥可救!”
“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我冷笑出聲。
“之前我還……”你一句話未說完,搖搖頭眼神中難掩失望,“你的事情我不會告訴你爸媽。從今以后你的事我也不會再管,阮檸,你好自為之。”
你硬邦邦地擲出一句話,竟真的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愣在原地許久,終于放聲大哭。
孫臨曦,那時我就有預(yù)感。你終有一天會以這樣決絕的姿態(tài)走出我的生活,或是,徹底地走出我的生命。
我恨你那樣連表面姿態(tài)都不愿將就,心里卻清楚你是真的從未將我記掛在心上——所以更恨的是自己:即使做足姿態(tài),也永遠不能放下。
五
“看你剛跑過來的架勢好像護犢的老母雞。”齊陸嗤笑出聲打破沉默。
“那是我覺得人還沒爛到無可救藥。”
他眼神暗了暗,輕笑:“你又怎么知道。”不務(wù)正業(yè),私生活一團糟,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些是對齊陸的普遍評價。然而我見過齊陸將自己一天天關(guān)在暗房里的樣子,我見過他的眼神。
執(zhí)著而苛刻。我只是覺得,一個擁有這樣眼神的人內(nèi)心必定有所仗恃。他的底線和原則在常人眼光觸及不到的地方,我不知道他經(jīng)歷過什么,才會讓他一直用漫不經(jīng)心和敷衍來稀釋生活的沉重。
“我就是知道。”重新看一眼,發(fā)覺的他血竟一直沒有止住。我這下真正驚慌起來,拉著他蒼蠅似的亂撞就近找診所。往常話癆似的他今天更甚,如同打了雞血般在我耳畔碟碟不休,更邪了門三句不離孫臨曦。停留在腦海中的最后一句是:“哎,你對孫臨曦的熱情用在別的地方一定事半功倍。”
不僅如此,任我走相同的道路一遍一遍,他最后卻得意揚揚地在死胡同里調(diào)侃我的方向感。
委屈和躁郁一同涌來,壞脾氣歇斯底里地發(fā)作:“齊陸你夠了沒?看我犯蠢是不是特別有趣?要是警察不找孫臨曦麻煩你失血而死跟我有半毛錢關(guān)系?”
他一怔,抬起頭臉上已帶了笑,不知為何讓人心里發(fā)堵:“是啊,我早該知道。”
我后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像溺水的人緊緊抓住最后的浮木般惶恐地扯著他的袖子,帶著哭腔:“齊陸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拍拍我的肩膀,聲音很輕:“該說抱歉的是我才對。如果我沒記錨的話,這邊有家診所。”他駕輕就熟地拉著我過去,包扎開藥一氣呵成。我竭力捕捉醫(yī)生的關(guān)鍵詞,他從頭到尾卻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三個字:“付錢吧。”
“老毛病而已。有個小口子就容易血流不止。”看我一副緊張兮兮的表情他居然笑出來,“工傷要求報銷。”
我裝作不情不愿的去付錢,心里著實是松了一口氣。
“我不是身患絕癥仍身殘志堅的言情劇男主角好嗎?那些可笑的小說到底毒害了幾代人啊?”
“誰要求即使受傷還一定要堅強?”不知為何想到孫臨曦,眼淚突然想流下來。我不想看他,悶悶地說。
他明顯一愣,停了好半天才說。
“你們女孩子不都喜歡這樣?”
“那是義務(wù)不是權(quán)利。”我大聲嚷嚷,好像這樣可以真正證明什么。“但我總是想,既然已經(jīng)沿著錨誤的軌道走了這么遠,再堅強一點堅持一下,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他沒有接話,只是拍拍我肩膀道:“走吧。”
我站在陽臺上看他的身影變成一個小黑點。突然在想,我身邊所有的人,會不會一個接一個地離開?
六
得知許薔存在的那一刻天仿佛要塌下來。我站在門外盯了很長時間,才確信自己不是做夢。
因為即使是在夢里,我也描繪不出你此刻臉上微笑的形狀。
你將我視若空氣,反倒是許薔笑瞇瞇地伸出手:“是阮檸吧?臨曦跟我提起過你,說你和他一起長大,很要好。”
她同你是光風霽月,大方又坦蕩,我的存在沒有任何立場。這個無可辯駁的認知讓我發(fā)了瘋。我忌妒她在你身邊的姿態(tài)這么契合,忌妒她僅僅一句話就可以讓我徹底死心。
“我們比你想象的更要好。青梅竹馬,我想你不會不懂吧。”忌妒讓我口不擇言,你卻總能及時輕易地將我拉回原地。
你說:“阮檸你不要胡鬧了。”然后一臉緊張地看著她。她用力捏捏你的掌心,會意又寬慰的那種。
你清清嗓子帶著點無可奈何:“別耍小孩子脾氣,你的事情我沒有告訴你爸媽……”片刻后他猶豫道,“你,你開心就好。”
我不開心,我一點也不會開心。
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我笑著說:“謝謝你啊,我記住了。”許薔半埋怨地開口:“女孩子長大了都有自己的心事,你這個哥哥怎么當?shù)摹蹦憧粗闷獾匦Γ旖堑幕《扔譁厝嵊痔鹈邸s猶如圓月彎刀,鋒利地劃開我心上的每一寸秘密。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我飛奔離開,越覺得自己的存在像一個絕大的諷刺。我憤怒地給齊陸打電話,又火速殺到面館。我告訴齊陸:“我要去死,拜托你給我拍組照片。”齊陸頭也沒抬地說:“等等,我先把湯喝完。”
我的滿腔怨憤和悲哀被他慢騰騰的動作一點點磨掉。最后他認真地問:“為什么要拍了照片再去死?”
我答:“要讓他一輩子記住我最美的樣子。要讓他后悔一輩子。”
他拿出餐巾紙擦擦嘴巴:“走吧。”被他帶上天臺時風很大,在耳畔呼嘯著有種悲壯的意味。“來這里干嗎?”
他背對著我,聲音好似沒有悲喜:“在你死亡前可以體會十幾秒的飛翔,至少不會太遺憾。”
我被他拉向欄桿,往下看了一眼就止不住眩暈,恐慌讓我渾身顫抖得不成樣。我跳下來撲進他懷里哭得稀里嘩啦,我說齊陸我不死了,我不敢。
他的手很慢地撫上我的后背,頓了頓說:“阮檸。有時候你以為死可以解決任何事情,但其實什么也解決不了。它并不是對生活的反叛,而是最沒用也最可悲的回歸。”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會看我跳下去嗎?”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問出這句話。
他輕笑:“我知道你沒那個膽子。”
“我是說如果……”我拖長音節(jié)。
過了好久,久到我以為他已經(jīng)放棄回答。他四散在風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真切:“阮檸,我只是想讓你給自己一個答案。”
七
在許薔向監(jiān)考老師舉報我拿小抄時,我終于確定她在針對我。不是幻覺,從在食堂她驚慌失措地碰翻我的餐盤開始,或是從孫臨曦轉(zhuǎn)身時她回頭看著我冷笑開始。
“為什么要這樣做?”考試完結(jié)后我將她攔在走廊的轉(zhuǎn)角。
“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果不其然,幾乎是同時孫臨曦皺著眉頭出現(xiàn):“阮檸,你在干什么?”
我冷笑:“你的寶貝害我歷史得零分。”
許薔委屈地在他耳邊說了什么,他好脾氣地解釋:“許薔她不是故意的……”
“如果往我的位置上寫小抄再跳出來舉報不算故意,你告訴我這個算什么?那是我活該?”
“阮檸,我知道你喜歡臨曦,也看不慣我和他在一起……可是你不能這樣……”
看她將泫然欲泣表演的爐火純青,我?guī)缀醵家氖址Q贊她的演技。“孫臨曦你覺得是我在騙你?”
他低頭看著地下,沒有說話。
“很好。”我連冷笑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是盡力不讓眼淚流下來。孫臨曦,我們一起長大,我們在一起這么多年,你居然還是不信我。我是難過你不愛我,可是你怎么能不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你只相信她,你愛的人即使是謊言都比真實動聽。我永遠自取其辱一文不名。
渾渾噩噩地跑去找齊陸時天色已晚。
我只記得在暗房里我抱著他哭得昏天黑地,好像這輩子的悲傷都隨著眼淚帶走了。
醒來時我聽到外面有隱約的爭吵聲,走近門時逐漸清晰。我遲疑了許久,還是沒有拉開門。
是許薔的聲音。
“齊陸這難道不是你希望的結(jié)局嗎?你喜歡她,我?guī)湍阙s走情敵。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齊陸刻意壓低的聲音分外焦躁:“我說過了不需要。許薔一切都是你自以為是,現(xiàn)在收手吧。”
“怎么,看到她哭你心疼了?齊陸,我陪在你身邊這些年,還是抵不過她一句話一個表情。你身邊的女生來來去去,多得我都記不起名字,我是多努力才從絕望中學會冷靜。你為什么現(xiàn)在這么殘忍地告訴我要死心?”
“如果一切都來得及,我也不想這樣。”
許薔帶著哽咽的聲音斷續(xù)傳來:“可是……可是我愛你啊……從你割腕被急救告訴我不疼,從你告訴我還有比死更重要的事情的時候。阿陸,我知道這些年你過得不好。你自殺被救起你爸爸賣掉腎救你讓你比死還難受,你墮落麻木是不想在讓他們管你,不想像吞錢的機器那樣拖累他們。我知道你不在意,也沒有奢望過你能夠同等回饋我。可是為什么連我的最后一點念想都要剝奪?”
齊陸的聲音啞啞地想起:“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個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突然有了光。她總是活得那么充滿熱情,愛也用力恨也用力。這樣才讓人感覺是活生生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開始忌妒孫臨曦。我居然想活下去。可是我比誰都知道這不可能。所以沒有資格開口要求什么。許薔,也請你,放過你自己吧。”
我推門而出的時候,看到他們抱在一起。許薔臉上淚痕斑駁,齊陸看到我時滿是愕然。
我的靈魂好像分裂成兩半。一邊演得聲淚俱下,一邊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我憤怒地指責齊陸的欺騙,色厲內(nèi)荏地說對于背叛永不原諒。看著慌亂和難過在他眼里碎裂成一片,卻只字沒有解釋。
他笑著說:“被你發(fā)現(xiàn)了啊。”
我再也演不下去一頭奔進夜色,眼淚在跨過門的一瞬間頃刻決堤。
他沒有追上來。他都說了他沒有資格又怎么可能追上來。
我想我是自私的,我不知道過了今晚怎么樣去面對他。在知道了所有真相后,我怎么可能隨時找他索取安慰和懷抱而對他所有的深情無動于衷。所以只能懦弱地選擇了最徹底的一種方式解決所有問題。
我們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老死不相往來,可一同隨著血肉剝離的除了負擔明明還有血肉相連的眷戀和想念。我那么想念他們,想念過去的孫臨曦,過去的齊陸,還有過去的阮檸。
我好想要個時光機。
當晚我就發(fā)燒了。聽媽媽說體溫計已經(jīng)躥到四十度,我在想不能說出口的那些難過是不是身體已經(jīng)誠實地代我說樂。
半夜強撐著起來畫了板報的設(shè)計稿,然后天明時又氣勢洶洶地病倒。
強撐著到學校交板報,被告知拿到三年級處做統(tǒng)一評比。下了課,我等著孫臨曦和許薔相攜而過時攔下他:“孫臨曦,她不是好人。你能不能不要和她在一起?”
我不敢說出真相。我在臨曦臉上看到過幸福的樣子,所以想保留一個虛幻的假象。即使那不是為我綻放的,即使他不愛我。
臨曦站在原地一言不發(fā)。我知道他不會聽我的,可還是非要試一下自取其辱的滋味。很好,我成功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連跟我多講一個字都不屑。我看到許薔怨毒又幸災(zāi)樂禍的眼神,她好像在得意地說:“孫臨曦他絕不會愛上你。永不。”
板報評比出來了。第一名是我的畫,姓名一欄卻是許薔。
我渾身血液上涌,看到她在學妹的仰慕中故作謙虛的模樣再也忍不住。“你憑什么偷我的畫稿?”
“阮檸,想報復(fù)也不必用這么離譜的方式吧?畫稿明明署的是我的名字,難道學生會會搞錨嗎?”
底下竊竊私語,很多人都知道我們的糾葛。同情歸屬她,憤怒全部沖我而來。畢竟一直高雅親切溫文大方的是她,蠻不講理無理取鬧都是我。
“怎么回事?許薔你怎么還不走?“你大約是等急了,從校門的方向又折回來。
我心中突然涌出一個大膽又瘋狂的想法。我將畫稿直接從墻上撕下來扯得粉碎,然后拍拍手說:“許薔,我們平了。”
我故意將畫舉過你的面前,在你的注視下慢慢撕碎。
我不知道他記不記得這是爸爸去法國出差給我?guī)Щ貋淼念伭稀K?jīng)說過這種顏料的色澤和質(zhì)感讓人能夠一眼辨得出來,而且過目難忘。甚至你只要問問許薔顏料的名字,就可以真相大白。
可是你沒有阻攔我,你什么也沒有做,只是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一字一頓:“阮檸,你為什么要這樣?”
是啊,我是瘋了才會這樣。我賭上我們的最后一點過去感情和信任,我是在乞求,乞求你的施舍你的同情。大概是我在你面前姿態(tài)太低了,所以你始終看不到我的存在。
我忘不掉許薔臨走前對我說的話。
她說:“阮檸,我知道那晚你都聽見了。齊陸愛你已給了我足夠恨你的理由。你竟那樣狠心對待他,我就是用盡所有卑鄙的手段,也不會讓你好過。”
不覺過了數(shù)個秋冬。你和許薔先后從這所學校畢業(yè),而今,終于輪到我。
幾年來我的生活猶如一潭死水。許薔大約是忘記了她的話——我并未在生活中看到她作梗的痕跡,又或是什么別的原因阻止了事情的發(fā)生。而這一切,我都無從得知。
站在青春的尾梢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活得像遲暮的老人,被恨著也沒有愛,無論是來自愛人還是朋友。
孫臨曦,我又夢到你了。那年你拿著漫畫書鼓著眼睛神情倔犟地看著我。可是我甚至都不記得,你有沒有哭。
但是醒來后我卻哭了。
不論我愛得再用力恨得再用力,最后都沒有用,一切終歸要回到原點。但是有誰知道,我已跋山涉水,風雨兼程。
你在橋上看風景。我想靠近變成你的風景,卻忘記腳下虛空,更忘記越美的東西我越不可碰。
心生妄念,即一切成空。
孫臨曦:
阮檸從很小就開始顯示出她的固執(zhí)和無畏。也是這些真正讓我感動。我想身邊的這個女孩子,她的眼神,讓我想珍惜和保護。
我察覺到她的眼神逐漸熾烈開始,就心存了閃避,但還是被她步步緊逼。
父母的愛情是他們這一輩子難平的創(chuàng)痛。父親因為一時心軟答應(yīng)母親,而母親單方面的執(zhí)著終究將最后一點溫情燒成了灰。我不想留下退想的空間將阮檸生生逼進死胡同,便找了許薔假扮女友。希望阮檸看清事實后能夠從執(zhí)念中走出來。
我是真心希望她過得好,畢竟她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妹妹。
也只是妹妹。
可是我始料未及的是,阮檸的執(zhí)念埋得那么深。到后來事情已經(jīng)完全脫離控制,我卻只有硬著頭皮繼續(xù)演下去。最初我是想保護她,后來的所作所為卻是一次又一次將她更深的傷害。
直到最后我終于忍不住問她為什么要那樣做。為什么將畫撕碎,她明明可以辯解明明可以拿出證據(jù)——畢竟她用的顏料那么特殊。可她還是將所有的證據(jù)毀了,將所有的指責和謾罵全部兜下。
我卻什么也做不了。
我憤怒地跑去質(zhì)問許薔,她冷冰冰的一句話澆熄我所有的不冷靜。她說:孫臨曦你別忘了我們是合作的關(guān)系。
看到阮檸的眼神越來越空,笑容越來越恍惚。我不止一次懊悔過那個愚蠢又自以為聰明的決定,也知道一切都無可彌補。我始終不敢上前,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無論是在真相還是假象。
只好索性做一只鴕鳥。
有一天她會真正懂得。她的人生,并不會因我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