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栗山是皖南池州貴池區的一座小山,因山上盛產黃栗而得名。黃栗又名橡栗,是櫟樹的果實,可以用來做豆腐。櫟樹可用來做家具,是非常實用的木材。黃栗山屬于轎頂山東脈,也是九華山的余脈。山的東側為龍形山岡,仰視恰如一條青龍從天上隱隱飛來,躍然聳立在東邊的葛嶺與西邊的黃栗山之間,氣勢磅礴直抵溪邊,符合風水學“左青龍之相”,山西側怪石嶙峋,為白虎之狀,山岡上有一巨形巖石,遠看酷似古代的官帽,又稱紗帽石。黃栗山寺又稱竺隱庵,就坐落在山的主峰之間,這里春花秋月、夏云冬雪,一年四季郁郁蔥蔥,山上樹木參天,大片竹林,有無數奇花異草,溪流瀑布。山上生長最多的是櫟樹,還有棕櫚、水杉、紅楓、臘梅等數不清珍貴樹種,宛如一個天然大植物園。龍形山與紗帽石兩峰頂端匯合處天然生出一平臺,其正是寺院庵堂所在處,一座秀麗莊嚴的古剎便深藏其中。而平臺的兩邊都是峭壁山崖,奇險無比。上山的小道都是人工開鑿鋪就的麻石臺階,盤山拾級而上,直到山門跟前。
黃栗山寺究竟建于何時,從文獻上已很難查考。光緒年間《貴池縣志》記載:“巖壑深邃、林木蔽日,其后日黃栗山,咸豐兵毀,光緒間重修”。或許是地理位置較偏或者道路崎嶇之故,歷代文人墨客很少到此,自然也就沒留下什么墨寶辭章了。然而,從山上現存的清代嘉慶十二年(1807年)《貴池縣重修黃栗山寺記》碑記上判斷,起碼有兩點足可以說明這應該是一座名寺。一、由官家出資修復,也可能是修繕,一定是出于該寺的聲名,要么就是該寺主持方丈的聲名影響。二、既然是重修,這是一所被官家登記在冊的寺院,說明該寺先前存在并有一段可敘述的歷史。嘉慶時重修從另外一方面反映寺院應是處于修繕即維修狀態,絕不是重建,相當于今天政府出資對西藏布達拉宮的維修,或許是在原規模上修修補補而已。因為在此之前的康乾盛世,整個江南物阜年豐,官府囊中有余,自然也出得起修繕的銀兩了。至于縣志上提到的毀于咸豐兵燹已是五十年后的事了。還要補充說明的是嘉慶時貴池縣重修黃栗山寺記強調的是寺而不是庵,寺是僧人修行的地方,當時還不叫竺隱庵,估計到了咸豐之后就變成尼姑們修行的庵堂了。
這里還不能不提山東側的葛嶺,也是轎頂山的余脈。這是一座貫穿南北,綿延數十里的峽谷,兩邊或是懸崖或是山峰,峽谷中間是一條寬窄不齊的小道。小道旁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自北向南流淌,終年長流不涸,發源于轎頂山主峰。溪流的靈動為幽幽葛嶺增添了勃勃生機。浙江杭州有葛嶺,安徽貴池也有葛嶺,這都與葛洪葛神仙有關。葛洪生活在東晉與西晉交替的時代,出生于東吳士族名門,家學淵博,自幼接受正規的教育。曾出仕從戎,見過大世面。兩晉時代社會矛盾激化,江南極度混亂,加上自然災害,民不聊生。他在青年時代即奔波于沿江一帶,遍訪名師。北上至霍山,南行至嶺南羅浮,“顛沛流離,羈旅道路”。據說他曾拜高人學藝,在崇山峻嶺茂林修竹中學習煉丹大法,接受道家思想的熏陶,放棄了讀書求學博取功名之路。葛洪最大的成就應該是他中年時期所作的《抱樸子內外篇》,這部集醫學、煉丹、道學之大成的著作凝聚著他一生的心血。葛洪流離于江南期間毫無疑問是到過葛嶺的,這在后來的明嘉靖《池州府志》中有確切記載。他的修煉絕對也不是個人行為,而是一幫人的志同道合。葛嶺的老屋基、天仙壕名稱的由來似乎都與這幫落難人士以及有葛洪這樣較高文化背景的道教徒落腳有關。煉丹與長生不老聯系密切。煉丹起碼要有相關設備,而且還要有基本的居住條件,葛嶺狹長的幽谷絕不是理想的煉丹場所,于是他們選擇了黃栗山,山勢陡峭可以登高望遠以求羽化成仙,餓了采食野果(黃栗)渴了狂飲清泉。隱逸之士在艱苦的生活條件下表現出潔行高蹈、義薄云天尤為難能可貴。他們在黃栗山上搭起茅棚,支起爐架,采集山上的丹石,熊熊的爐火映紅了他們清瘦疲憊的臉龐。翠竹叢林,飛禽走獸,天地之間,一彎寒月,在運動與靜止之中他們找到真正的平衡與和諧。
在那個非常時代,一不小心甚至會遭到暗算,時時有遇到不測的危險,所以他們努力尋找下一個煉丹的目的地。作為深諳煉丹之術有著研究并得高人指導的葛洪,或許他發現黃栗山的礦石煉出的金丹并不理想,必須要去尋找新的煉丹場地。于是他們背起行囊繼續南行,向著南面的陵陽山(那時還不叫九華山)而去。從此悠長的峽谷有了葛嶺的稱呼,黃栗山上空留下了道教徒們煉丹的遺址。
唐初舉國崇尚老莊,既然有了先師的勝跡,這里開始建起了最早的道觀,從此黃栗山成了道家清教徒們修仙學道、提煉金丹的清靜之地。唐高宗時,高麗國王族金喬覺遠涉重洋航海東來,卓錫九華,宴坐禪修至百歲圓寂,被其弟子信徒尊奉為地藏王菩薩應化,開辟為地藏王菩薩道場,并得到朝廷的認可,九華山一下子成了佛教名山。而金喬覺路過的池州山脈很多道觀都逐步融入佛教而成為佛教寺院庵堂,黃栗山隨之成了佛道結合的勝地,并迎來了香火旺盛的時代。七十年代,家兄在一次上山砍柴的途中,偶然在樹叢中拾到一塊木刻板,這是一塊供印刷用的木刻板,呈方形,木刻板上刻的是道家“天官賜福”圖案,圖案上面還有黃栗山陽文雕刻的字樣。這可能是明代的木刻板,因為明代貴池的木刻術非常發達,不知何時被散落在樹林的巖石塵土中。遙想當年,主事的僧侶也可能是道士每逢特定的節日都會在這塊木刻模板上涂上紅紅的朱砂,在黃表紙上印上這幅吉祥的圖案,贈送分發給上山的香客,以換得施主們的香火資助。觀音會、百子會以及道家的打醮,林林總總,吸引了方圓百里的香客信徒,好不熱鬧。在佛教盛行的年代,每個寺院都置有自己的家業,寺院附近的山林良田均屬寺院所有。黃栗山寺的山門前小溪邊的巨大巖石上刻有六個斗大方字“奉敕令僧管業”,刻字雖未標明年代但足以證明黃栗山寺有自家的產業,而且受到皇家的保護。天下每個寺院均有產業,且大小不等,不用向國家繳稅,自然引起皇帝的嫉妒,于是有“武宗滅佛”興滅佛家寺院之始,直到咸豐長毛之亂。唐以后的幾百年問,黃栗山寺屢遭摧殘,幾近毀滅。近代遭殃更是屈指可數,抗日戰爭,僧尼散盡。五十年代,寺里的大鐘被抬到山下化鐵水。六十年代文革,造反派毀燒佛像。山上只剩下最后一名廟祝和半邊破舊的后院寮房。七十年代初老廟祝無疾而終,記得父親當時是生產隊的會計,受了鄉親們的委托,帶了幾名社員上山為老人料理了后事。寺廟的磚瓦石塊被急需做房子的人家挑到家里蓋房去了。殘垣斷壁,雜草叢生,可憐一座飽受滄桑歷經千載的名寺不幾年便湮沒在荒蕪之中了。
上有轎頂山,西有沙帽石,東有龍形岡,又加上佛光普照,似乎是風水龍脈的絕妙所在,然而記憶里此山四周卻沒聽說出了什么大人物,至少沒見什么有影響的極品官員。其實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黃栗山因深藏不露而秀外慧中,又因有了葛洪的聲名的葛嶺相伴而名揚千里。抱樸本寓木訥之意,是葛洪的外號,但卻與山里人的形象性格特征暗合,厚實于外,藏秀其中,本分做人,立言行事均取自山的靈氣。黃栗山啊,這是一座被人遺忘的名山,千百年來始終以質樸并以佛蔭護佑著靠山吃山的鄉親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