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臨床當中,我既是一個中醫工作者,又是一個對心理問題特別感興趣的人。根據我的長期觀察,發現有一個現象非常值得我們重視。
簡單地說,臨床上有兩類腫瘤患者往往活得最好,一類就是大大咧咧、粗線條型的。他不會始終把癌癥當成包袱背在心上。佛教說要想身健康,就得糊涂些。生了腫瘤以后,我也希望癌癥患者盡可能糊涂些。
徐耀珠,1999年底發現得了胰腺癌。,2000年初剖腹探查時見癌腫已裹住大血管,這種情況不能再繼續做手術了。家屬怕她傷心,哄她說胰腺癌已切除了。于是,她開始接受中醫藥治療。
她有一種很好的性格,就是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家屬說胰腺癌已經切除了,她就相信了。術后很長時間感覺心窩下疼痛(其實是癌痛),我告訴她是_刀疤痛,她也相信了。3~5個月后,她什么癥狀都沒有了,就想上班。經我同意后,她也就上班了。結果同事們無意中閑談,讓她知道了癌沒有切除,她也沒有特別大的反應。她說“反正已經不痛了,沒有任何不舒服,它(癌腫瘤)愿意在里面就讓它在里面吧?!?/p>
就這樣,徐耀珠若無其事地生活著、治療著、快樂著。2001年查CT顯示胰頭腫塊小了。她在門診逢人就快樂地說,“我胰頭癌的腫塊特小了。”2002年底查CT顯示胰頭正常了,已無腫塊了。她仍快樂地說:“我胰頭癌消失了,沒有了?!?003年7月因肝區痛,CT檢查顯示膽囊有結石。我建議切除膽囊。她也沒有任何疑義,當年10月做了一個切除術,打開腹腔一看,胰腺已經完全正常。
就是這么一種樂天派、大大咧咧、聰明里有糊涂、不鉆牛角尖、不天天想病情的人生態度,使她不僅活得樂悠悠的,而且康復得“完全正?!绷耍F在已經進入第11個年頭了。
阮先生,腎癌開刀后,由他妻子陪著來看門診,妻子干叮嚀萬囑咐,不能告訴他實情。其實,以他的文化水準,他早已心知肚明了。但他很有趣,每次來總打岔,“教授,我其實是沒有病的。儂看我多好啊,吃得下、困(睡)得著。前幾天剛剛到黃山,人家爬山吃力剎(很費力),我一點晤哈哈(沒什么)我唔沒任何毛病,儂開方只是調補調補?!闭f完,還狡黠地笑一笑。
其實,我們雙方心里都明白是癌癥。阮先生退休后,又找了份工作,他說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能夠找到樂趣,所以他天天都樂呵呵的。一晃,術后快9年了,他還是那樣紅光滿面、興高采烈的。
我非常欣賞這種不管是真心還是裝出來的“糊涂”態度,因為它有助于調節情緒、改善生理功能、調整免疫,從而促進康復。至少,可以明確地說,他們能夠全面康復,很大程度是受益于這一良好的生活態度和樂天的情緒。
因此,我主張所有的腫瘤患者學會在對待身體的一些變化時,“難得糊涂”些,必要的檢查與治療是不可少的,但許多情況下對有些小變化“別太認真”了。小小的波動,很多只是一種現象而已,心定了,加上積極對路的治療,病情一定會好轉的。
②還有一類腫瘤患者,特別理性,把問題想明白了,就義無反顧往前走。而不是今天想這個,明天想那個。這一類人,他會把問題想得清清楚楚,把后果考慮得明明白白,然后非常理性地執行醫囑,認認真真地貫徹醫生的治療策略。這一類人通常也活得很好。
柴某,藝術工作者,生性樂觀、豁達。2006年8月被確診為胰頭癌,肝多發性轉移,后腹膜淋巴轉移?;剂税┲兄醯牟。忠姌O晚期,當時沒人預計他能活過2007年春節。
他第一時間去美國某癌癥治療中心就診,對方說已經沒有治療價值了。他回到國內找到我,正巧遇到幾位已經活了3~5年的胰腺癌患者,便主動與他們攀談。一個多小時后,他告訴我,“您什么都不用勸我,我死不了,我有信心。您只管按您的經驗治療,我全程配合。”其豁達樂觀,實屬少見。我也大喜,相信在他身上發生奇跡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我也明確地鼓勵他,一步一步走下去,也許可以與前幾位一樣,再活5~10年。同時,直截了當地建議,先用中醫藥治療2~3月,看胰腺的癌癥能否改善、消化功能能否調整(他有脂肪瀉)、疼痛能否消解。如果胰腺穩定,再解決肝的問題。至于對胰腺進行介入和化療,我則明確表示反對。
4個月過去了,柴某典型癥狀基本消失了,CT顯示胰腺腫塊穩定,肝臟轉移稍有增大。我則建議轉入第二階段治療,以伽馬刀為主,控制肝臟轉移灶。當時主刀醫師力勸他把胰腺腫塊也一起打掉,我則建議不宜如此,不妨先觀察一段時間。
就這樣,柴先生挺過了半年、一年、一年半,現除后腹膜仍有淋巴結節外,無特殊不適,他還是老樣子,整天樂哈哈的,還不停地說:“我死不了,我目前還不會死。”但有一次他告訴我“其實,最初求診的幾個月,心窩下和腰背部都是劇痛的,非用強止痛劑不可。伽馬刀用后1~2個月,胃也疼得厲害。只不過我不去想它,用點止痛劑,多想點快樂事,也就挺過來了?!?/p>
看來他真的是條漢子。我嘴上不說,診治時看得出他的痛苦,我也沒有點破,只不過雙方相互積極鼓勵罷了。他就這樣,現在已經活了4年多。
③活得最差的人介于糊涂與理性之間。
說他想不明白,其實他想得很明白。說他真的想明白了,他確實也沒想明白。他只是把關注點集中在自己身體的細微變化上,且一天到晚在做不必要的聯想。稍微有點兒頭疼了,就覺得,我是不是腦轉移了?稍微有點兒屁股疼了,就覺得我是不是轉移到屁股了?膀子有點兒不舒服了,他就會想’我肯定轉移到骨頭了。
如果說他害怕癌癥轉移,建議他去醫院檢查,他又害怕檢查,一查,萬一是怎么辦?不到醫院檢查,他又特別害怕,特別是女性乳腺癌、卵巢癌患者。處于這種狀態下,神經功能長期不穩定,內分泌與免疫等也多半紊亂,吃睡都欠佳。
其實,根據我的觀察,這類患者,內在許多機能處于失調或混亂狀態,“內亂”只會讓身體的內環境更亂,從而為癌細胞的發展提供了更為適宜的條件。因此,這類人得了癌癥后復發與轉移的概率大大高于前兩者。
我們強調癌癥是一類慢性病,其本質是多種因素引起的內亂。真正抗癌的是人體內在各項穩定、協調、有序而重要的生理機能。
像這種天天神道的狀態,無疑有助于加劇內亂,至少它為轉移復發創造了一些有利的條件。所以,我經常既勸誡又批評這些人“你看,你這樣神神道道的,是不是有意要促進癌癥增長啊?很多像你一樣的人,更容易轉移復發。你為什么不改一改呢?”當然,反復勸說,大多數人還是會改進的。
我歸納出一個特點,這類型的患者有很多都是敏感多疑的人,有點像林黛玉的性格。
有個患者,乳腺癌復發后到我們這來看病。當時她肺里有一個小結節,治療后指標體征都很穩定。她家在長江以北的江蘇省某縣城。但她每隔一兩個星期都要由丈夫陪著專程趕來上??床?,我勸她不要總是這么風塵仆仆地趕來。之后,三五年時間,她的病情一直都很穩定。
有一段時間,她的指標明顯飆升了,我從側面了解到她和她丈夫鬧別扭了。于是,我把夫妻倆叫過來勸導了一番。一段時間以后,她的情緒穩定了,指標也就降下來了。
可沒過多久,她的指標又上升了,細細一問,原來是她這些天一直在為腿痛的事而嘀咕不休,起因于腿扭了一下,她就懷疑癌癥是不是又轉移了。半個多月來吃不好睡不好,一查指標也升高了。我一檢查是軟組織損傷,我一方面給她外用藥解決腿痛問題,一方面建議她做個骨掃描。查后沒有異常,腿痛用藥后不久也好了。一個多月后指標降下來了,她這才心安。
所以,情緒不穩定可以導致內分泌失調、免疫下降、代謝紊亂,導致內亂更亂。因此,這種情況等于給處于休眠狀態的癌細胞提供了快速增長的良好條件。所以,腫瘤患者在治療康復過程中,要么糊涂到底,要么想得清清楚楚。如果難以做到第一點,那么就努力爭取做到第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