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四川彭州通濟鎮大坪村春意盎然,黃燦燦的油菜花、粉嫩的桃花,還有很多不知名的野花,將綠色的田間裝扮得熱鬧非凡。在這個海拔1608多米的村莊里,廖曉義扛著鋤頭和村民們—起在田間干活。她看起來和農婦別無一致,無人看得出這個一身布衣的中年女子曾是美國北卡羅萊納大學的訪問學者,是中國第一位獲得“蘇菲環境大獎”(有“諾貝爾環境獎”之稱)的民間人士,她還推動了“夏天26度空調節能行動”和“牛活垃圾分類行動”,讓億萬中國人的生活方式發生改變。
20年來,廖曉義把自己所有的能量都用來做環保,希望人類能建立與自然相和諧的生活方式。她稱自己為“地球的女兒”,環保已經是刻在她的骨子里,融入她血液中的信念:“我在綠色環保的道路上奔波了這么多年,到底有多少人真正改變了他們的生活方式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就是去做。所以我不去氣候大會上吵架,而要蹲在中國鄉村,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情。”
生態鄉村筑就“樂和家園”
平時,廖曉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大坪村,她在那里建立了中國第一個低碳生態村,取名“樂和家園”。
這個想法源于2008年汶川大地震。災后重建時,身為北京地球村環境教育中心主任的廖曉義來到大坪村,她發現村子80%的房屋都坍塌了,唯有一幢當地全木質結構的老房子卻安然無恙。廖曉義一下子被觸動了,“在農村,房屋是最能體現生態環保理念的。災后民居的重建是讓鄉村建筑走上生態文明之路的最好契機。”她決定在這里建立他個生態鄉村。
廖曉義一腔熱血地捋胳膊挽袖子干起來。可想到錢,她真是沒底,一個學者,能有什么錢去蓋房子呢?好在她很快申請到了紅十字基金會的項目資金,接著,她請來中國生態民居首席專家劉加平、昆明冶金建筑設計院的周偉、西南交大的董靚,還有臺灣建筑業世界級的“腕”林憲德博士參與“樂和家園”的設計,將“樂和家園”建設成了節能、節地、節材的節約型生態民居。
一棟150平方米的木屋,在當地取材,造價大約5萬元左右。以5口之家為例,國家補貼2.2萬元,“樂和家園”給每人補貼5000元,這樣下來,村民只需再掏幾千元,就可以完成房屋的重建。村民們一個個喜上眉梢。可一家一戶地蓋房子,運塊木料上山都費勁,廖曉義想:“能不能依靠集體的力量,大家把錢集中在一起合作建房?”她的倡議得到一片贊揚聲。廖曉義趁熱打鐵,能一起蓋房子,就能一起建集體養殖場、集體合作旅行社……很快,在廢墟上,一座座古色古香的漂亮民居拔地而起。
廖曉義在村里的威信也漸漸樹立起來,走在大坪村,她經常被村民拉進屋里,出屋時,手手機總有村民送的小禮物。村民們,也喜歡聽她的建議:洗衣服不用洗衣粉,垃圾分類回收;建旱廁,既省水又給沼氣池供料,還存了肥;種菜不能用農藥,放雞鴨去田里吃蟲子,這樣純天然的土雞鴨、綠色蔬菜,在城里都能賣到高價,簡直是一舉多得;村里不開石廣,不建廠用保護環境來發展農業、旅游產業、教育產業、養生產業和創意手工業,這就是“樂和生計”。“環保對農民來說不再是紙上談兵,而給他們帶來切實的生計,這才可以真正執行下去,也持續下去。”廖曉義興奮地說。
如今,除了大坪山,廖曉義還在重慶巫溪、廣西巴馬建起了“樂和家園”。
為了環保當“土人”
廖曉義的老家就在四川巫溪縣。從山里走出的女娃,一直走到了美國的大都市,那時她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又會回到這山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笑稱自己是“土人”,而只有在這山里,她才感覺到真正的幸福。
廖曉義曾經是西方哲學和西方工業文明的崇拜者。在四川大學教哲學和中國社會科學院搞研究期間,她最大的興趣是學習西方的現代化之路,思考中國如何實現“四個現代化”,趕超歐美。直到有一天,她在一篇哲學研究論文中看到“天人合一,順應自然”的理念,“幾十年來,我們的教育一直是人定勝天,什么時候大家想想,我們該對自然俯首低頭,就像對自己的母親一樣?”帶著這個問題,廖曉義閱讀了大量環保和哲學方面的中西方書籍。
1993年,廖曉義來到美國,成為美國北卡羅萊納州立大學的訪問學者。在美期間,她接觸了許多民間環保組織,看到西方NGO在整個社會中發揮的巨大作用。但同時,也看到了西方社會中暗藏的問題:“在美國,冬天商場空調溫度很高,進去時要穿裙子、T恤;但夏天進商場,則要帶上毛衣。既浪費能源,又違背自然之道。加利福尼亞的陽光特別好,但他們有一條法律,不能在自家院子里晾衣服,否則要罰款50美元,于是人們只有使用烘干機。我一直在想,如果這種生活方式不改變,我們有多少個地球也支撐不了。”
一次,廖曉義在美國一個分類垃圾回收站看到一個穿著時尚的姑娘,排了很長時間的隊,等著處理自己帶來的垃圾,她稱自己是環保主義者。但當她把垃圾袋打開時,里邊全是很新的衣裙和物品,完全可以開個精品屋。“這位姑娘的生活方式就是努力工作,拼命消費,再盡力回收,幾乎所有的生活內容都是物質性的。”廖曉義當時就想,這樣過度消費的生活方式怎么可能達到環保的目的?從根本上來講,這與環保的本質相背離。
更可怕的是,廖嘵義發現,這種生活方式正在被中國老百姓艷羨和追隨:開私家車,冬天過夏天的溫度,吃山珍野味,無節制的消費……“那時我就想,真正的環保,真正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活是什么樣的呢?我就想到要回國,我要向中國五千年的文明智慧靠攏。”到了回鄉的時候了
1996年,廖曉義親手在北京創辦了中國本土化的NGO——“地球村”。作為中國文化的堅守者、環保事業的守望者,她提出了影響中國的綠色生活方式,倡導“綠色生活”、“綠色社區”、“綠色傳媒”、“綠色奧運”,鼓勵人們一起來傾聽“地球村”背后的故事,一起踏上綠色生活之路。后來影響全國的“26度空調節能行動”、“生活垃圾分類行動”就是廖曉義等人首先發起與推動的。這個時期,廖曉義的環保生活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她家里滿是大大小小的塑料盆,用來存洗衣水、洗菜水,再用它;中廁所、擦地板。為了節約用水,廖曉義甚至主張一周洗一次澡就夠了。她不用空調,讓皮膚自己調節,出門吃飯自己帶筷子,上班騎自行車,出差盡量避免坐飛機……有人質疑她的做法:“這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和現代文明較勁嗎?”
這種聲音讓廖曉義反思:“為什么大家連吃的是什么東西,呼吸的是什么空氣都不在乎?這就是現代文明嗎?”她覺得必須有所改變,“不管個人,還是社會;不管是生命的回歸,還是文明的生長,都到回鄉--的時候了。讓鄉村引領城市,在那里你會真正地接觸土地和陽光,感到自己活著。不是說在城里不可以做生命意識的回歸,但是在一個到處都是水泥、鋼筋、人造的環境里面,比起鄉村的氣脈,效果會差得多。”
在廖曉義眼中,鄉村是五千年中華文明的磚石。她希望在民間組織的幫助下,讓農民們學會自我經營,使鄉村不在城市化的過程中瓦解。而她的這些想法,與許多地方正在統籌的“城鄉一體化”(鄉村向城市看齊)相反。廖曉義說:“中國自古以來是農耕文明,不同于西方的城邦文明和商業文明。西方工業文明是消耗世界資源的文明,中國的環境無法承受這樣一種發展模式。我認為城鄉統籌也要多元化,國家提倡建設新農村,就要讓農村仍然是農村,而不是變成城市。”
兩年前,廖曉義第一次來到大坪村時,看到PA家墻上供奉著一個祖先牌位,上書:“祀祖先如在其上,佑后人煥乎維新”,她看了良久。如今,大坪村村頭掛起了16個大字:“德業相勸、過失相規,禮俗相交、患難相隨”,這是大坪村失傳已久、又被“樂和家園”重新拾起的鄉約。村民們把它高高懸起,也繡在隨身帶的手絹上——這也許就是環保理想延續的開端。
責任編輯/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