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陽西斜的時候,賢雅閣玉器行的老板杜征路便吩咐自己唯一的愛子杜宇飛好生照看店面,自己則面帶喜色地走了出來,他今天是有一位重要客人需要會面,盡管經過燠熱洗禮的北京城,現如今的生意剛剛有所抬頭,但他相信對于零散的小宗生意,杜宇飛完全可以支應下來,他也樂得給杜宇飛一定的錘煉機會。
賢雅閣玉器行的店面坐落于潘家園古玩市場一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門臉雖不大,但是從里往外卻透出一股古樸、厚重的氣息,仿佛是一個人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天生麗質,自然而沒有一絲雕琢之風,尤其是“賢雅閣”三個鎏金大字,那正宗的館閣體是出自前清的一位進士親筆手書,從側面反映出賢雅閣所具備的悠久歷史,到杜征路這一代,已歷盡數世,起先店面是設在琉璃廠的,后來幾經戰亂、搬遷,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最終落戶潘家園。每天開店閉店,杜征路幾乎都要抬頭仰視刻有“賢雅閣”三個字的牌匾,內心涌起的滋味是苦是甜,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此時杜征路的目光里就有隱憂、有期盼,更有堅毅的信心,少頃,他收回目光,不經意地輕輕嘆了口氣。
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身為賢雅閣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杜征路所操心的事情可謂方方面面,尤其讓他感到頭疼的是,玉石原料的日漸匱乏,他常常面臨著等米下鍋的窘境。眾所周知,由于過度開采,新疆和田玉已漸露枯竭的表象,早在幾年前,杜征路就將目光轉向了青海。可是玉質跟和田仔玉相比,品相上差了一大截,而且可供開采的形勢也不容樂觀。在杜征路的心中有個不為外人知道的宏偉計劃,那就是在有生之年力爭將賢雅閣打造成中國玉器界的龍頭老大,所以在穩定住新疆、青海兩個重要玉石原料供應市場的基礎之上,杜征路決定加大開發南部市場的力度,將滇南、緬甸的翡翠列為賢雅閣今后相當長一段時期的主要經營品種,為此,他特意派公司副總經理、他多年的合作伙伴何騰蛟前去探底。對于何騰蛟的能力及人品,他還是信得過的,且不說兩人是一同玩泥長大的“發小”,單從兩家的淵源來看,那也是幾代人的交情,何騰蛟的祖上就曾經在賢雅閣里做過事,何況如今何騰蛟的獨生愛女何欣然似乎對杜宇飛又有那么點意思……諸多因素考慮起來,杜征路沒有理由不信任何騰蛟。而何騰蛟也確實不辱使命,這次就給他帶回一個極其重要的人物——日本玉文化株式會社的執行總裁小林誠一郎先生。杜征路知道,日本玉文化株式會社在全日本乃至整個東南亞都極其有名,不僅歷史悠久、資金雄厚,且這些年已然涉足中國市場,大有異軍突起之勢,如果能和這樣強大的公司聯手,達到互利雙贏的目的,那對于賢雅閣今后的發展,可謂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故而杜征路特意在鴻賓樓預訂了一桌上等酒席,這對于一向崇尚節儉的杜征路來說,真的是頭一遭。
杜征路趕到預訂包間的時候,宴請的主角兒還沒有到,何騰蛟打來電話,說是路上堵車,大概還得過一會兒,杜征路不由微微搖頭苦笑,如今的城市交通,真是一個讓人傷透腦筋的難題。杜征路讓服務員沏上一壺上好的碧螺春,于淡淡的茶的清香之中,他的思緒卻飄向很遠、很遠,遠得甚至到了新疆和田。
就在幾天前,杜征路打開電腦,在自己的郵箱里發現了一個新郵件,那是他的一個多年摯友,也是向他提供優質和田玉的供應商新疆人買買提發給他的,郵件中的幾張圖片引起了杜征路的注意,憑著多年的經驗,杜征路知道,那是一塊上等的和田仔玉,看大小,起碼有二三十斤重,照如今的市場形勢,這絕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品,說它價值連城也毫不為過。杜征路當時就激動得心“怦怦”直跳,立刻撥通了買買提的手機,而買買提似乎也是早有預料。
“我早就知道你會打來電話的,什么,價錢?你我之間談這個是不是太見外了?你放心,到時一切都好商量的。”買買提的話頗有一些曖昧,而杜征路對此卻心知肚明。說起他與買買提之間的合作,可說是不打不相識。那時候杜征路還不到三十歲的樣子,況且又是第一次獨自到新疆采辦,結果便打了眼,這還是在他回到北京后,在雕琢玉器的時候才猛然間發現的,可那也只有打碎牙和血吞,活生生吃個啞巴虧,是萬萬不能聲張的,否則賢雅閣的招牌就算是徹底砸了。可巧就在這件事情發生后不久,買買提來京辦事,隨他而來的年僅四歲的女兒古麗不幸病倒在旅店里,住院押金買買提又一時難以湊齊,急得他團團亂轉,是杜征路仗義相助,慷慨解囊,才使小古麗轉危為安,為此買買提感激涕零,自此后和杜征路結為生死之交,十多年合作下來,竟然是個雙贏的局面。就在三年前,已長成大姑娘的小古麗竟然一下考上了北京師范大學,杜征路隨之又擔起了照顧古麗的責任,可是……
“老杜,我知道,這寶貝交到你手里,你一定會使它大放異彩的,說不定還會成為當今的國寶也未可知,我希望它能成為聯結我們兩家的一個紐帶。”買買提的最后一句話,特意加重了語氣,顯得格外意味深長,杜征路怎能聽不出來?他當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是的,仔玉的玉質再好,體型再大,那也只能說明是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關鍵還在于玉工對它的精雕細琢。特殊的歷史原因,使得玉器不可能像黃金或其他東西那樣,去按照一種固定的模式批量生產,任何一件玉器和另一件都不可能完全一樣,這是因為玉器在琢制過程中,玉工必須根據玉料特殊的形質來總體設計,這在玉器行里稱作相玉,而每一位玉工相玉的角度、個人的審美情趣又都不盡相同,故而同一件玉料在不同的玉工手里,完全會有不同的結果,這就顯出玉工的高明所在。杜征路自忖,自己相玉、雕琢的本事在圈子里還是首屈一指的,于是他便有些蠢蠢欲動起來。可是,杜征路又知道,能否順利地拿下那塊上等仔料,主動權并不在自己的手里,此番執牛耳者卻是自己的兒子杜宇飛。都說一家女百家求,可是面對著何欣然和古麗,杜宇飛又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呢?一邊是自己的老部下,兩家又有著撇不清的歷史淵源;一邊是自己多年的合作伙伴,手中握著一枚足以震懾業內的重磅炸彈。杜征路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處在了一種兩難境地,處理得好,不僅賢雅閣從此會走上一條光明大道,而且兒子杜宇飛的終身幸福也就此有了著落,然而一旦處理失當,那后果……盡管杜征路心如明鏡,兩家的姑娘同時心儀杜宇飛,這其中當然可以肯定杜宇飛的出類拔萃,然而,難道這其中就沒有“賢雅閣”的金字招牌在起著某種作用?或許還遠不止這些……這么想著,杜征路長長地嘆了口氣。
“老杜,想什么呢?這么專注?”不知何時,何騰蛟已然推門而入,身后跟著滿臉笑容的小林誠一郎。
“啊?沒,沒什么。”杜征路收回了有些紛亂的思緒,他注意到了瘦小精干的小林誠一郎,“老何,這位就是小林先生了吧?”
一番寒暄之后,大家分賓主落座,杜征路這才偷眼仔細觀察小林誠一郎,發現此人雖然生得不算高大魁梧,但面皮白凈,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顯得文化氣質極濃,更為關鍵的是,此人的言談舉止,使你根本看不出他是日本人,絕對的一個中國通,這讓杜征路點頭贊許的同時,內心又無端地陡升起一絲隱隱的不安。
“小林先生,雖然我們是初次相見,但為了我們今后合作的愉快,有些話我還是打算開誠布公地和您談一談的。”見到小林誠一郎頻頻點頭,杜征路兀自接著說下去,“我知道貴公司實力雄厚,在東南亞地區擁有相當大的市場份額,貴公司何以看上了我們賢雅閣?其實在整個潘家園市場,賢雅閣并不怎么出名。”這是實話,當聽到何騰蛟向他匯報,說是日本玉文化株式會社知道賢雅閣有意擴展翡翠市場時,主動找到了他,希望該公司能成為賢雅閣的合作伙伴時,杜征路在最初的高興過后,還是心存疑慮的,在他的潛意識當中,是絕不相信天上掉餡餅這樣的好事有朝一日會砸在自己的頭上。
“杜先生那是過于自謙了。”小林誠一郎用手扶了一下眼鏡框,“在考慮聯營伙伴的時候,我們確實是下了不少的工夫,賢雅閣的店面雖然不大,但我知道,那是杜先生有意為之的,其實賢雅閣店面零售的收入占不到貴公司的百分之三十,貴公司的主要收入來源有兩個:一是海外包括國內有名的拍賣市場;一個是國內名流的定向收購,歸其一點,他們所看中的,是杜家獨步業內的雕刻工藝,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杜先生?”
杜征路的心不由往下一沉,而面上卻不露聲色,他只是似有若無地瞟了一眼坐在旁邊的何騰蛟,而恰恰就是這一眼,也沒能逃過小林誠一郎銳利的目光。
“杜先生不要懷疑何先生,其實關于貴公司的商業機密,何先生一點也沒有透露給我們,而我們所掌握的這些情況,通過觀察、調查完全可以得到的,也根本談不上機密。而我們之所以這么做,一來這畢竟是本公司的一項重要舉措,我們不能不慎之又慎,不瞞杜先生,相應的幾家公司,我們都曾暗中調查過,所以最終才選擇了貴公司;另一方面正好可以說明我們的誠意,我們渴望著能和貴公司合作愉快,我們與貴公司合作的每一分錢,都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帶著可觀的利息收回來,說到底,我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
也許是這最后一句話的坦誠,徹底打消了杜征路的一絲顧慮,是的,賢雅閣要想擁有更為廣闊的發展空間,吸納外來資金、開拓新的領域那是必不可少的,一念于此,杜征路舉起了手中的酒杯,三只酒杯輕輕碰在了一起,發出一串悅耳的聲音。不知怎的,面對著美酒佳肴,杜征路卻一點食欲也沒有,和小林誠一郎的合作,他不知道這一步邁得是否正確,萬一是引狼入室可怎么辦?有了這個念想,再看小林誠一郎,那淺淺的笑容里似乎就多了點什么,一股陰冷的感覺悄然襲上心頭,杜征路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二)
幾乎與此同時,賢雅閣店面二樓的經理室內,由于大廳沒有什么客人,杜宇飛正在不厭其煩地做著有關玉知識方面的免費輔導員,而“學員”卻只有一直微笑不語的古麗。
“其實玩玉的人幾乎都知道,同樣是和田玉,就有山料、山流水、仔玉之分,其中的差價有著天壤之別。”其實甭看古麗的父母就是倒騰和田玉的商人,可買買提一向以為這一行當過于兇險,所以從小就沒打算讓古麗涉足,一個姑娘家吃一碗穩定、踏實的飯,這比什么都重要,這也是買買提內心的真實想法。而古麗從小就對那些大大小小的玉料根本沒有任何興趣,今天也是因為杜宇飛高興,她才故作蠻有興趣的樣子,然而不知不覺就入神了,聽杜宇飛這么一說,她睜大了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似乎在說,這里面能有這么多的講究嗎?
“虧你還是出身玩玉世家。”杜宇飛又說了一句,聽起來倒沒有一絲埋怨的意思,“其實所謂山料,也就是礦料,是指從山上的原生礦開采得來的玉,其特點是塊度大小不一,呈棱角狀,良莠不齊,有白玉山料、青玉山料等多種。”說著話,杜宇飛起身來到書柜旁,從里面抽出一本叫做《品玉》的厚厚的書,翻到了其中幾頁彩色插圖,指給古麗看,“這就是典型的山料,你再看這個,是不是有些區別?這就是所謂的山流水,其實這個名字是采玉和琢玉藝人給命名的,我以為特別形象,它是指原生礦石經風化崩落,并由河水搬運至河流中上游的玉石,這種玉石的特點是距離原生礦近,塊度較大,部分棱角已經被磨圓,表面較之山料顯得光滑,因為大的裂隙已經崩解,雜質相對減少,所以玉質要比山料勝出一籌。可惜的是,我手頭沒有兩種玉料的實物作比較,否則的話,對比一下,一目了然。”一旦說起自己心愛的玉石,杜宇飛就有些剎不住車了。他今年也就二十七八歲,從小受家庭的熏陶,對古玩玉器有著特殊的偏好,這也正是讓杜征路感到特別欣慰的地方,因為畢竟是家傳有人了。然而無論怎么說,時代不同了,杜征路并沒有像老輩人那樣,讓杜宇飛放棄學業,專攻玉器。而杜宇飛也確實爭氣,幾年前順利地拿下了北京大學的考古專業,因為不耐煩研究所的枯燥生活,干脆辭職回家,幫襯杜征路打理賢雅閣的業務,由于有著豐富的學養以及渾厚的家學底子,杜宇飛的眼界開闊了,其中增大翡翠市場的份額,就是他向杜征路率先提出來的,這也暗自契合了杜征路的整體思路。而古麗考入北京師范大學,無疑又使兩名年輕人增加了相互了解的機會,在古麗的眼中,杜宇飛簡直就是新時期商人的典范:既聰明睿智、學識淵博,又具有敏銳的洞察力,關鍵是還有一顆本善的心。
“那仔玉呢?我可聽說這是和田玉里最值錢的了。”古麗的興趣被完全調動起來。
“仔玉是最為優質的和田玉,它是指原生礦剝蝕崩塌,被流水搬運到河流中的玉石,它分布于河床里或河床兩側階地中,日久天長,玉石或沉潛水底、或裸露地表、或埋于地下,總之分布不均。其特點是塊度較小,通常為卵形,表面光滑,因為長時間長距離地經河水搬運、沖刷、浸潤、分選,故而玉料當中疏松的部分早已自然分解,去粗留精的結果就是,玉料的雜質大為減少,所以其質量較之山流水又更勝一籌。當然,沙里淘金,每個人都希望獲得仔玉,于是就有人挖空心思地作偽,希望能牟取暴利。”看到古麗一副詢問的神情,杜宇飛不由微微一笑,“這有什么可驚奇的,只要是有利可圖,就有人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韙,這些人通常的方法就是把山料的棱角銼磨掉,之后再在特殊的滾筒里滾磨,直到玉石變成猶如鵝卵石狀的外形,再以特殊工藝染上皮色,從而冒充仔料出售,這就需要購買者具有一雙慧眼。而一旦吃虧上當,也不會有人去消協討個說法的,只好是自認倒霉。”
“那又是為什么?這樣的話,不是太不公平了?!”
“因為一旦公開的話,肯定會砸了玉器行的招牌,以后沒有人敢再跟你做生意了。這個行當里的水太深,所以你爸爸才沒有讓你涉足,這應該是一個明智的選擇。”說著話,杜宇飛似乎是一下想起了什么,他一拍后腦勺,“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既然說到玉石,我恰好有件東西要送給你。”話音未落,杜宇飛像變戲法一樣,從兜里掏出一個錦緞禮盒,打開,里面是一件可以隨身佩戴的玉器飾品,明眼人打眼一看就知,那是一塊上等的和田仔玉,發出凝脂一樣的光芒,只是這是一種素面隨形的無工牌子,佩玉的正反兩面均沒有雕刻任何紋飾,就好像一名天生麗質的美女,素面朝天地與心上人幽會一樣,古樸而自然。
“這是什么呀?怎么上面什么也沒有,從哪兒搞的這么一件東西,糊弄我的吧?”
“瞧瞧,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在我們圈子里叫平安無事牌,象征平安吉祥的,我可告訴你,你可甭小看了它,它可是我家的傳家寶,打我奶奶那會兒就戴著,我奶奶一直活到九十多,最后是無疾而終,都托了這牌子的福呢!”
古麗將信將疑地望著杜宇飛,而杜宇飛卻是一臉的真誠肅穆,繼而壞壞地笑了。古麗忽然明白,繞來繞去,杜宇飛的真實目的是在這里,而這無疑表明了小伙子那顆熾熱的心。想到這兒,古麗的臉紅了,她低下了頭,而那無聲的肢體語言分明是在鼓勵杜宇飛把那塊平安無事牌戴在她的脖子上。此時倆人誰也沒有覺察到,他們之間的距離竟是這樣的近,彼此之間都能感覺到對方急促的呼吸。杜宇飛強自鎮定,伸出顫抖的雙手,把玉佩輕輕地戴在了古麗的脖子上,繼而一下擁住了古麗,兩股年輕、火熱的激流終于匯合在一起,而他們彼此也都清楚,這是他們關系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步……
怎么回事?杜宇飛忽然覺得懷中的古麗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繼而猛地掙脫出自己的懷抱,杜宇飛詫異地抬起頭,卻見古麗滿臉緋紅地望著門口,門邊,在寫著經理辦公室的牌子下面,何欣然正一臉冷漠地望著他倆,那目光似一把帶著寒光的刀,使得杜宇飛和古麗均不由自主地僵在了那里。
“欣然,是你?你什么時候來的?”少頃,杜宇飛方才醒悟過來,訕笑著與何欣然打招呼,而何欣然仿佛沒有聽到一樣,木然地站在那里,目光在倆人之間逡巡著,最終落在了那塊平安無事牌上,而這也像一顆威力巨大的炸彈,徹底擊碎了何欣然那顆脆弱的心,只見她的眼眶里漸漸蓄滿了淚水,忽然猛地轉過身,疾步跑了出去。
“欣然,你等等。”也就在這一剎那,古麗仿佛夢醒了一樣,她想要叫住何欣然,她不想為此失去一個親如姐妹的閨中密友,她甚至用力推著杜宇飛,“宇飛,你快去追她回來呀。”
“算了吧,長痛不如短痛,這樣的情景遲早是要面對的。”杜宇飛說著,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而古麗聽了以后,也一下愣在了那里,她有些不知所措了。是的,也許杜宇飛說得對,感情本來就是私人化的產物,是絕對不可以相互謙讓的,出現這樣的情形,是誰也沒有辦法的事情,可是……古麗一時心亂如麻,而剛才的脈脈溫情仿佛也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結束酒宴,何騰蛟負責把小林誠一郎送到酒店后再驅車回家,到家已是午夜時分,當他打開房門,按亮客廳的大燈時,不由嚇了一跳,卻見女兒何欣然木然地坐在沙發上,呆呆的樣子也不知坐了多長時間,看神情,一定是遭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何騰蛟何等聰明,不用問,他也能猜出個大概,女兒的心思又如何能瞞得過父親的眼睛?何騰蛟在心里發出一聲惡毒的詛咒,而面上卻氣定神閑地把東西放好后,默默地坐在了何欣然的身邊,用力握住了何欣然那雙嬌小的玉手,他希望能以這樣的方式給女兒以無聲的援助。
“爸。”許久,何欣然靠在何騰蛟的肩膀上,委屈地哭了。是的,長這么大,她還從來沒有這么傷心過,雖然母親在她剛上中學的時候,因為一場意外的車禍而離她遠去,可是,自此之后,父親何騰蛟以他那山一樣的父愛,寵她、愛她,使得她并未因缺少母愛而心存多大的遺憾。可是,姑娘的初戀之花還沒有盛開就枯萎了,這一心中永遠的痛卻是父親何騰蛟所束手無策的。何騰蛟只是無言地輕撫著女兒烏黑的長發,好不容易何欣然的情緒才有所穩定了,何騰蛟才小心地勸說何欣然回到自己的房間安歇。重新回到客廳,何騰蛟憤然地點著一支煙,他幾次試圖把手伸向電話機,幾次又都收了回來,最終,女兒那傷痛欲絕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他,他按滅煙頭,拿起話機,按下了一串數字,電話很快接通。
“小林先生,我希望我們能盡快會面。”
擱下電話,何騰蛟像是在自言自語,“杜征路啊杜征路,怪不得我無情,是你們父子倆無義在先,看來是老天讓賢雅閣董事長的寶座換人坐了。”是的,從一開始,何騰蛟就敏銳地覺察到了小林誠一郎的來者不善,之所以還向杜征路引薦小林誠一郎,那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的,如果女兒何欣然與杜宇飛的親事能成,那么他和杜征路就是兒女親家,他相信以他們倆的實力,共同防范小林誠一郎,小林誠一郎也絕對掀不起什么大浪,而萬一不成的話,他再主動約見小林誠一郎,開誠布公,相信小林誠一郎會答應與自己合作的,他們聯手一同搞掉杜征路,那么賢雅閣老大的位置也就非他莫屬了,這絕對是一個進退兩全的計策,何騰蛟覺得自己絕不會失手的。當然,他本能地覺得,小林誠一郎尋求與賢雅閣合作,似乎是另有所圖,小林誠一郎絕對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的,只不過何騰蛟至今為止尚不得而知罷了。但是,被憤怒所左右的何騰蛟已然顧不上那些了,為了他的女兒,他寧可傾家蕩產。
電話那邊,小林誠一郎無聲地笑了,是的,今天他收獲頗豐,他覺得自己已然朝著既定目標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
(三)
事后想想,杜征路覺得自己還是過于信任杜宇飛了,總覺得這小子在古玩行里摸爬滾打了許多年,應該不會走眼的,可是他偏偏忽略了杜宇飛相對比較單純的成長經歷,家庭、學校、比較短暫的單位生活,這幾乎就是杜宇飛的全部。而外面的花花世界對于杜宇飛來講,實際上是很少接觸的,特別是杜宇飛自己獨當一面的情況,幾乎從來沒有過,這就有了讓別人鉆空子的可能,其實最主要的,當時北京恰好有兩三個拍賣會需要他親自去壓陣,所以當接到何騰蛟的電話,說日本玉文化株式會社設在緬甸的分公司,目前正有一批上等翡翠亟待轉手時,杜征路沉吟片刻,并沒有馬上應承。
“老杜,樣品我看了,是真正的水坑貨,價錢也還算合理,運回北京后,經過細致加工,一定有賺頭。”
杜征路知道,緬甸出玉翠的地方叫猛頁,挖礦有穴有井,而翠料出在什么坑、什么洞都是有講究的,有的出自山下泥土中離水比較遠的地方,翠玉便外皮粗糙,內里發干;有的出自山下離水比較近的地方,外皮相對也就細潤,里邊水分足,玉質自然也就更好一些,故而有水坑、土坑之別。聽何騰蛟這么一說,結合對方開出的價碼,小林誠一郎看來的確有合作的誠意,杜征路在那一瞬間決定,讓杜宇飛一個人去,這樣的機會不應該放過,否則就會讓別的公司占了先機。
“老杜,宇飛那孩子能行嗎?”
“行不行總得放手練一練吧,再說還有你在旁邊把關呢!你,我還能不相信嗎?”
看來何騰蛟對杜征路最后的表白,似乎頗為動容,他的話里顯然已有了感激的成分:“老杜你這樣說,我當然會盡力而為,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親自來一趟,因為盡管我們和小林誠一郎是合作關系,可畢竟這是一筆不小的買賣,萬一失手,我怕……”
“老何,現在北京這里我是實在抽不開身,你那里時間又催得這么緊,我看就這么定了吧,我相信你們……”
杜宇飛雖說不是第一次出國,可緬甸卻是第一次來,關鍵是杜宇飛覺得自己總算擺脫了父親的監督,能第一次獨自完成這么重要的任務,興奮、緊張那是不可避免的。在從機場返回酒店的路上,杜宇飛發現緬甸首都仰光的街道上,除了人們服飾上存在明顯的差別外,城市建設和北京相比較沒什么兩樣,追求的無非都是高樓大廈,到處都充滿著商業氣息,杜宇飛不由感嘆道,自己此行的時間太短,否則有機會的話去猛頁看看,說不定會有一番新的收獲呢!
“杜先生是第一次來仰光?”說話的是日本玉文化株式會社駐緬甸總經理秘書宮澤美惠小姐,講一口流利的漢語,身材高挑,著一身牛仔褲,配上翠綠色薄紗襯衫,顯得既精干又美艷,打從何騰蛟為他們彼此介紹的那一刻起,杜宇飛的眼前就不由一亮,美女既養眼又養神,杜宇飛的情緒不錯。
“是第一次來,不過我發現各個國家的大都市都差不多,到處充滿著銅臭氣味,還是鄉下好,鄉下的空氣新鮮。”
“杜先生真會說笑,嘻嘻。”宮澤美惠巧笑嫣然,露出了兩排整齊細密的牙齒,發出細瓷一樣的光澤,這讓杜宇飛的心里不由一動。
“美惠小姐不知道吧,我們小宇可是個大才子呢!正經的北京大學考古專業畢業,在咱們這一行里,應該算是名狀元了。”何騰蛟在旁適時打趣。
“真的呀。”宮澤美惠面露驚喜之色,她從副駕駛的座位上轉過身,目視著杜宇飛,“杜先生,我是最佩服有文化的人了,以后有機會,我一定多向杜先生請教。”
“美惠小姐千萬別聽何叔瞎說。”說著話,杜宇飛的臉卻先紅了,而車廂內的氣氛卻因之而輕松了許多。
歡迎晚宴設在仰光市區一個四星級飯店的雅座包間內,飯菜挺豐盛,而參加的人卻并不多,由日本玉文化株式會社駐緬甸總經理宮澤敬吾主持,他其實是宮澤美惠的親叔叔,由叔叔、侄女兩人共同承擔緬甸方面的一應事務,可見小林誠一郎對他們的信任。而他們對杜宇飛的到來,也給予了相當的重視,無論怎么說,這對于雙方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買賣。美酒佳肴加之眾星捧月,杜宇飛不禁有些飄飄然起來,在他意識清醒的最后一刻,他看清了每個人的笑臉,真誠的、虛偽的、熱情的、陰冷的……杜宇飛趴在桌子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凌晨三點鐘,熟睡中的何騰蛟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驚醒了,他搖晃了一下有些昏沉的腦袋,意識仿佛重新回到了身體之中,想起來昨天晚上喝了不少的酒,好像是被司機送回來的。誰?這么晚了,誰會打來電話?本能地,何騰蛟有了不妙的預感,他按下了接通鍵,沒想到電話里傳來杜宇飛幾乎帶著哭腔的聲音。
“何叔救我。”
何騰蛟一下徹底地警醒了,他以為杜宇飛遭到了綁架,杜宇飛要是在仰光被歹人綁票,那他如何向杜征路交代?所幸不是。原來杜宇飛和宮澤美惠雙雙被宮澤敬吾堵在了房間里,自然是沒什么可以申辯的。可問題的關鍵是,女方偏偏是宮澤美惠,這讓他如何向宮澤敬吾解釋?
“小宇別急,何叔馬上就到。”
邊說,何騰蛟邊利索地穿好衣服,一路上那個令人煩躁的問題還在纏繞著他。果不其然,在這里,何騰蛟不僅見到了兩名垂頭喪氣的年輕人,宮澤敬吾一臉冷若冰霜的表情,更是沒有出乎何騰蛟的意料之外,看得出來,宮澤敬吾是在努力壓制自己心中的怒火,而杜宇飛則羞愧得頭恨不得扎進褲襠里,宮澤美惠只是“嚶嚶”地哭。
“何先生,我希望這件事情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太讓我失望了。”回到住處,宮澤敬吾的話仿佛一把鋒利的尖刀,直接刺向了何騰蛟。
“宮澤先生別急,我想這件事情一定會得到圓滿解決的。”說著話,何騰蛟轉向了杜宇飛,“小宇啊,叫我說你什么好!”語氣之中帶著明顯的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這樣,小宇,聽何叔的,我看美惠小姐和你也是蠻般配的,回北京后我會力勸你父親答應這門親事的,這樣,對你、對公司都是兩全其美的事。”
“何叔,我……”杜宇飛眼里滿含著悔恨的淚水,都怪自己昨晚喝酒沒有節制,才釀下了這杯苦酒,在這一瞬間,他想到了古麗,古麗清純美麗的面龐更加刺痛了他柔弱的心,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撕裂了。
“小宇!”何騰蛟見杜宇飛還想辯駁,不由加重了責備的語氣,這讓杜宇飛一下又矮了半截,何騰蛟的嘴角抿過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繼而似乎是一錘定音,“宮澤先生,我看這件事情暫時先這么定下來,不要耽誤我們兩家公司的大事,我看天也快亮了,我們不妨先休息一下,然后去吃早餐,九點鐘,按計劃我們當然是要驗貨的,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上午就可以把協議簽好了,中午的宴會我們回請,算是慶祝我們兩家公司首次合作的愉快。”
“嗯,何先生這么說,也只能先這樣了,我信任何先生。”說完,宮澤敬吾也不再搭理杜宇飛,上前一把抓住宮澤美惠的手,“惠子,我們走。”在他們將要走出大門的時候,宮澤美惠回頭,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杜宇飛,恰與杜宇飛一雙木然的目光相碰,倆人均迅速地閃開了。
緬甸翡翠按材料的外形來分,有老山種、新山種之分,不過這全要靠買玉人的眼力來分辨,因為按照玉行里的規矩,驗貨是只“開門子”而不能將玉石全部切開來看的,優劣全靠個人的學識、經驗來把握,當然,也有那么一絲絲的運氣的成分在里面,故而買翠又叫賭石,有的甚至會將身家性命全部賭上。杜宇飛沒少跟杜征路參加過類似的活動,也知道凡在玉石上“開門子”的地方,需要格外仔細地察看,要看清里面“綠”的走向,好綠的脈是一道彎彎曲曲的線,而且很有力度,那叫帶子綠,那種綠絕對吃得深,也只有這樣的玉石切開來里面才是滿綠,否則,極有可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所以玉器行里有句名言,叫做“寧買一條線,不買一大片”,講的就是這個道理。杜宇飛掂量著手中的玉石,而目光卻瞟向了坐在不遠處的宮澤敬吾與宮澤美惠,他們只是一言不發地默默注視著杜宇飛,宮澤美惠還是和昨天一樣的裝束,這無疑像一道耀眼的閃電,一下刺中了杜宇飛的雙眼,他不由閉目呆了一會兒,想要極力靜下心來,然而,事與愿違,宮澤美惠的身影攪得他心慌意亂。
“怎么樣?小宇。”何騰蛟關切地詢問杜宇飛。
“何叔,我……”杜宇飛猶如一只受了驚嚇的小鹿,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起來,“何叔,剩下的你幫我看看吧,我相信您。”
“小宇,這……”看到杜宇飛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何騰蛟轉換了一種語氣,“那也行,我看過之后,你再把把關,這樣,咱們上午就可以把協議簽好了。”
在協議書上簽下大名的最后一刻,杜宇飛并沒有絲毫的成就感,相反,他倒產生了一種隱隱的不安,為自己,更為賢雅閣玉器行,他有一種不好的直覺,有人在向賢雅閣伸出了罪惡的雙手……
(四)
今天對于杜征路來說,可謂是雙喜臨門。一方面,他的生意伙伴新疆人買買提風塵仆仆地親自護送和田仔玉到京,在古麗的勸說下,答應以最低的價格轉讓給賢雅閣,這一出一讓,杜征路起碼省下了幾十萬元的資金,為此杜征路心知肚明,他感念老朋友的赤誠。
“哎,我們之間不談這個,只要你家小宇將來能對我們家古麗好就行了。”買買提說罷開懷大笑,話里話外已分明是一種和未來親家說話的語氣,看得出來,買買提對杜宇飛這名毛腳女婿還是非常看重的。
協議書的簽訂經雙方商定,決定今天在望京賓館草簽。而另一方面,杜宇飛前一階段的緬甸之行也不辱使命,一張訂單的簽訂,如果一切運轉順利的話,對于賢雅閣來說絕對是注入了一針興奮劑,故而杜征路有些喜不自勝,否則,一向心細如發的杜征路不會發現不了杜宇飛回京后種種反常的表現:經常目視某處發呆,目光老是躲閃著杜征路,尤其是回京幾天了,杜宇飛并沒有主動去聯系古麗,相反,倒是姑娘主動打來了電話……
上午十點鐘,賓館會議廳當中,雙方主要人員陸續落座,不管怎么說,也是事關幾百萬元的大買賣,誰也不敢掉以輕心,看得出來,杜征路和買買提此時多少都有些緊張。而古麗卻身著素雅的職業女裝,顯得既端莊又美麗,她幾次把目光瞟向坐在對面的杜宇飛,而杜宇飛卻緊盯著桌子上面擺放著的插花,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古麗不禁暗自嘆了一口氣。姑娘的心是敏感的,她覺得從緬甸歸來后,杜宇飛仿佛是變了一個人,古麗憑直覺感到一定是發生了什么大事,想著等協議書簽訂之后,再找個時間約杜宇飛好好談談,無論什么事,只要兩個人齊心協力,應該不會有邁不過去的坎兒。
擱在坤包里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古麗抱歉地沖大家笑了笑,從包里掏出手機,快步走出了宴會大廳。來電顯示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古麗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接通了電話。
“是古麗小姐吧?”一個完全生疏的聲音傳了過來,聽上去陰陰的,仿佛是從地獄里傳出來的,古麗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你……你是誰?”
“我是誰并不重要,我知道古麗小姐的手機功能是很先進的,這樣,我這里有一組照片很有意思,我馬上就給你傳過去,相信古麗小姐看過之后一定會大開眼界的,哈哈……”
笑聲未斷,對方已然掛斷了電話。要說現在的通訊水平實在發達,不出一分鐘,古麗的手機就有了反應,古麗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打開郵箱,一組不堪入目的照片映入眼簾,那是杜宇飛赤身裸體和另外一個陌生女人糾纏在一起。古麗的臉漲得通紅,她本能地覺得照片上面的男子肯定不會是杜宇飛,一定是有人搞的惡作劇,然而,畫面清晰得簡直不能再清晰了,古麗痛苦地搖了一下頭,眼淚瞬間涌了出來,這是一個姑娘家最難以接受的事實。
“怎么樣,挺刺激的吧?嘻嘻……”陌生男子發過一條簡短的信息,并配有一副嘲諷意味的笑臉。
“你混蛋!”古麗莫名地怒吼一聲,引得周圍的服務人員投過驚詫的目光,古麗已然顧不了這些,她瘋了一樣一下推開宴會大廳的大門,此時杜征路和買買提已經各自坐在座位上,協議書馬上就要簽訂了。
“不能簽!”古麗幾步沖到桌子前,“爸,這份協議不能簽。”
“為什么?小麗,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古麗前后截然不同的態度,加之古麗此時激動怪異的表情,讓買買提感到一定是發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而且這件事情一定對古麗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女兒是他的心頭肉,他不能不問個清楚。
“爸,你就別再問了,我們走,我們離開這里。”說著話,古麗上前拽住了買買提。
“小麗,相信你杜伯伯,無論發生了什么事,你杜伯伯一定可以處理好的。”此時杜征路已然預感到,古麗之所以會突然改變態度,一定是跟杜宇飛有關,在他的潛意識里,估計是杜宇飛這一段過于冷落古麗了,年輕人這是在鬧小脾氣,哄哄也就好了,還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讓他自己說,他究竟干了些什么?”古麗含淚怒視著杜宇飛,而杜宇飛則深深地垂下了頭。從古麗突然走出大廳接電話的那一刻起,杜宇飛的心里就陡升起強烈的不安,他隱約地感覺到,極有可能自己在緬甸時所做的那些事,蓋不住了。
“我……我……”杜宇飛囁嚅著,面色蒼白,冷汗直冒。
“怎么?事情做得,難道就說不得?也好,那就留著你自己好好欣賞吧!”說著話,古麗“啪”的一聲把手機扔在了桌子上,轉而拉著買買提,“爸,我們離開這里,我不想再見到他。”
買買提一臉迷茫,雖然知道一定發生了什么重大變故,也隱約猜到那一定是讓古麗所無法容忍的,但他此時也不便問,他知道古麗雖然性格溫柔,但做人絕不柔弱,杜宇飛一定是做了什么難以讓古麗原諒的事情,當面講出來的話,也會讓兩家人彼此感到難堪,所以他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古麗來到了大廳門外。這個時候的古麗仿佛透支了所有的力量,她身子一軟,一下癱倒在買買提的懷里。
“怎么了,小麗?快,快來人呀!”買買提急得大喊,在眾多服務人員的幫助之下,買買提好不容易把古麗扶到車上,車箭一般地駛上了大街,直奔醫院而去,這個時候,買買提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寶貝女兒古麗了。
杜征路一直充耳不聞大廳外所發生的一切,他只是默默地拿起古麗丟在桌子上的手機,看著看著,臉色陰沉得嚇人,但理智告訴他,他現在需要的是冷靜,事情的前后肯定是一個巨大的陰謀,此時如果自己暴跳如雷地去斥責杜宇飛,不僅會于事無補,傷及父子間的感情,那無疑也是令對手所高興的。
“講,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個女人究竟是誰?”盡管壓抑著心中的怒火,但杜征路的語氣依然冰冷,目光如兩把利劍,直刺向杜宇飛,杜宇飛不由哆嗦了一下,嘴唇蠕動著。
“爸,我……”杜宇飛似乎想找個什么合適的理由進行解釋,正在這時,忽見賢雅閣當日的值班經理蔣健急匆匆地推門而入,杜宇飛在那一剎那,心知一定是又發生了什么變故,“蔣叔,你……”
蔣健只是目光復雜地望了一眼杜宇飛,并沒有理會杜宇飛的詢問,而是徑直走向了杜征路,附在杜征路的耳邊,小聲說道:“杜總,不好了,從緬甸方面運來的貨,根本不是什么水坑貨,有的干脆就是石頭。”
“什么?!”杜征路的臉陰沉似水,“你大聲點,讓大家都聽清楚。”
“杜總,”蔣健為難地望著杜征路,繼而又把目光投向了杜宇飛,他知道,這個消息對于杜宇飛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杜總,我們上了日本玉文化株式會社的大當了,從緬甸方面運過來的貨,根本不是上等翡翠。”
“什么?這不可能!”杜宇飛一下站起身,他覺得眼前直冒金星,“貨都是經我和何叔驗過的,何叔怎么可能騙我呢!何叔呢?何叔。”杜宇飛瘋了一樣在大廳里尋找著何騰蛟,可是,哪里有何騰蛟的影子?對于今天的簽字儀式,何騰蛟早就借故推托了。
“哎喲,我的小祖宗,難道你還不明白,這一切都是何騰蛟使的詭計。”蔣健上前一把按住了暴跳如雷的杜宇飛,而這一句話也完全提醒了杜征路。是的,從一開始何騰蛟就苦心積慮地設下了一層層圈套,何騰蛟知道自己想要一心做大賢雅閣的急切心理,既要穩住固有的拍賣市場,又要開拓新興領域,所以特意挑選了一個自己脫不開身的時機,何騰蛟算準了,自己最終一定會派小宇一個人去緬甸,對于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雛兒,何騰蛟有足夠的手腕可以擺平,事實證明何騰蛟成功了,而且是不露絲毫痕跡,不僅拆散了杜宇飛和古麗這對幸福的鴛鴦,從而使自己和多年的合作伙伴買買提交惡,更為關鍵的是,在購買緬甸翡翠的合同上,簽的是杜宇飛的大名,他何騰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笑看賢雅閣因此而走向絕境,然后他就可以出來收拾殘局,一舉拿下賢雅閣董事長的桂冠,賢雅閣今后走向“復興”,則完全是他何騰蛟的功勞,這樣狠毒的計策虧他想得出來!杜征路此時感到的是一種眾叛親離的悲涼,他始終也沒搞明白,何騰蛟何以會對自己怨恨如此之深?杜征路覺得手腳冰涼,胸口憋悶,他想要站起身,可是卻力不能及,突然感到嗓子眼發咸,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杜總。”“爸。”
蔣健和杜宇飛雙雙箭步沖上前,宴會大廳里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一盞昏黃的落地臺燈使得屋里有些鬼魅,杜征路仿佛是從遙遠的地獄深處發出一聲長長的呻吟聲,也不知昏睡了多久,他終于悠悠醒來,覺得自己身心俱疲。
“爸,您醒了。”杜宇飛欣喜地說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終于吃了顆定心丸,接二連三的變故已使他的心靈飽受打擊,原本英俊漂亮的面龐此時卻充滿了憔悴與焦灼,他多么希望先前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啊,然而……
這是一間標準的特護病房,在旁邊陪護床位上歪著假寐的蔣健被響動聲一下驚醒了:“杜總,您醒了。”蔣健揉著猩紅的雙眼,欣慰地笑了。是的,雖然經過醫生全面徹底的檢查,被告知杜征路只是一時的急火攻心,休息休息應該不會有什么大事,可蔣健的心里依然不踏實,不管遇到多大的風險,杜征路始終都是賢雅閣的主心骨,只要有他在,賢雅閣就倒不了,這幾乎已成為一種思維定式,嵌在了每一位員工的心里,當然,蔣健也不例外。
“老蔣,讓他走,我不想再見這個逆子,我杜家也沒有這樣的敗家子。”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語氣決絕,杜征路一直微閉著雙眼,他當真是不想再見眼前的這個“逆子”了。杜宇飛試圖還想說些什么,卻被蔣健用目光給制止了。
“也好,杜總,那您就歇著吧,我帶小宇先出去。”說著話,蔣健將杜宇飛拽出了病房,隨之輕輕把門關上,“小宇,你爸爸現在正在氣頭上,這兩天你最好先去店里照應著,你爸爸由我慢慢勸說,父子倆還有什么說不開的呢?”
“蔣叔,店里我也先不打算回去了,賢雅閣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因為我,作為爸爸的兒子,賢雅閣的傳人,我不能就這么沉寂下去,我要從哪兒跌倒再從哪兒爬起來。”
“小宇,你可千萬別……”蔣健從杜宇飛冷硬的話語里覺出了什么,他擔心杜宇飛為此會走向極端。
“放心吧,蔣叔,違法的事我是不會去干的,但是,我也要讓他們嘗嘗被欺騙、被愚弄的滋味。”杜宇飛說著,慘然一笑,“蔣叔,我爸還有賢雅閣,就全都指望您老多費心了,相信我蔣叔,我不會讓賢雅閣的牌子在我手上倒掉的。”說完,杜宇飛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蔣健愣愣地站在那里,并沒有阻攔,他也知道,杜宇飛的脾氣稟性極像杜征路,勸是根本勸不回來的,他只希望,杜宇飛能夠平安地歸來。
(五)
一縷晨曦透過玻璃窗飄灑進來,使得屋里溫暖而舒適。外面碧空如洗,這正是一年當中北京城最好的季節,再過幾天,傳統的中秋佳節就要來臨了,在這闔家團圓的時刻,杜征路涌上心頭的卻是無可名狀的悲涼,他不清楚被他趕出家門的杜宇飛現在身在何處,沒有了賢雅閣的蔭護,他又會拿什么生存下去?這么想著,杜征路的眼角有些潮了。
“篤篤篤……”敲門聲雖然不大,但是有節有度,顯示出來訪者的沉穩自信。這是一座北京傳統的四合院,應該說是杜氏家族的產業,而知道這里的人,除了至愛親朋外,還真不算多,杜征路略微怔了一下,隨之釋然。
“等一下,就來。”杜征路以為是蔣健,因為這些天一直是蔣健在幫忙打理賢雅閣的店面,估計有些拿不準的事項特意上門請示。誰知開門一看,杜征路本來面帶微笑的臉,一下僵在了那里,門外站著小林誠一郎,身后跟著何騰蛟,這就可以理解小林誠一郎是如何找到這里來的。杜征路想要把門關死,不想門卻被小林誠一郎用身體倚住了。
“怎么了,杜先生,不歡迎我們來訪?”小林誠一郎揶揄地笑了一下,“鄙人前來,就是想和杜先生再做一筆買賣。”
“你以為你我之間還有買賣可做嗎?”杜征路的語氣略帶嘲諷。
“有,當然有,我以為我們之間的生意才剛剛開始。”說著話,一行人已然穿堂入室,來到了客廳當中,“杜先生的居室古樸典雅,于鬧市之中取其靜,真正是‘大隱隱于市’,令人佩服。”小林誠一郎的這番話應該不是虛言,以北京目前的房價水平計算,杜征路的這套私宅起碼已價值數千萬元,杜征路不置可否地看著小林誠一郎,他期待著下文,那應該才是小林誠一郎此行的真正目的。
“不過,杜先生也應該承認,賢雅閣目前在經營上出現了很大的危機,杜先生可以指責我們欺騙了貴公司,但是,玩玉便是賭石,既然是賭博嘛,自古便愿賭服輸,杜先生是怨不得別人的。”這雖然是強詞奪理,可是卻說得杜征路啞口無言,這本來就是道上的規矩,千百年來如此,和商業欺詐無關。
“小林先生放心,錢,我是一分也不會少你的。”
“噢?”小林誠一郎自嘲地一笑,“杜先生的商業頭腦令鄙人十分佩服,不過據我所知,前兩次的拍賣會,貴公司的玉器飾品均遭到了流拍,以貴公司目前的流動資金來看,恐怕還堵不上這個窟窿吧,莫非杜先生真要把這套房產作為抵押?”杜征路的心不由緊縮了一下,看來小林誠一郎絕對是有備而來,那兩次的拍賣會,不知什么原因,一向在圈內十分搶手的賢雅閣的玉器,竟然十分少有地流拍了,現在想想,莫非是小林誠一郎從中搗了鬼?真要是這樣,那么此人謀算之深、之縝密,著實讓人后怕。
“真要到了那一步,我賢雅閣也絕不會賴賬的。”
“不,不,其實杜先生完全不必如此,我們可以再做一樁生意,我保證,賢雅閣不僅可以緩解目前的財務危機,還可以大賺一筆。”
“噢?愿聽其詳。”盡管知道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可杜征路依舊保持了一絲冷靜,他倒要看看小林誠一郎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敝公司愿意出巨資購買貴公司的鎮店之寶——乾隆朝的金炳玉如意。”此話一出,舉座皆驚,杜征路面容冷峻地把目光投向了同樣驚詫不已的何騰蛟,而何騰蛟則實實在在地傻了,說實話,他雖然背叛了賢雅閣,那是因為他覬覦董事長的寶座,關于賢雅閣這一絕世秘密,他可一點也沒有透風給小林誠一郎。“杜先生不要懷疑何先生,何先生是什么也沒有說,這個秘密在我家也保持了近七十年了,杜先生應該知道山下龜田吧?”
“你是……”杜征路只覺得眼前金星閃動,少年時沒少聽長輩說起那段慘烈的往事,為了保護這一傳世珍寶,他們杜家,甚至何家祖輩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然而世事輪回,半個多世紀過去了,依然還有人念念不忘,只不過謀求的手段由明火執仗的搶劫變成了用金錢收買,而這更加讓人防不勝防。
“山下龜田就是鄙人的外祖父。日本戰敗后,外祖父回到了日本東京,憑著他多年來對中國的了解,開始涉足古玩字畫的收藏與買賣,當然,主要是與中國方面做生意。”
“應該也有從中國掠奪走的文物吧。”杜征路冷冷地回應著。
“靠著最初的積累,到我父親那一輩,才正式成立了玉文化株式會社。”小林誠一郎似乎并不介意杜征路的冷嘲熱諷,在他的意識當中,商場無異于戰場,只有勝負沒有道義,“可是,金炳玉如意一直是外祖父心中的一個結,他曾經有幸目睹過,當然,事后證明,那只是個贗品,可即便如此,那種美輪美奐的威力也足以震懾了外祖父,外祖父曾經立下誓言,此生一定要得到真正的金炳玉如意,無論花多少錢也在所不惜,遺憾的是,直到外祖父去世,這個愿望也沒有實現。”
“那么就由閣下你來繼承遺志嘍。”杜征路說著,輕蔑地笑了,“小林先生,那么我現在就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既然你的祖上靠武力、靠奸詐沒有得到的東西,那么靠欺騙與金錢也永遠得不到。”說到這兒,杜征路好像剛剛注意到一直呆立在旁邊的何騰蛟,說實話,面對著何騰蛟,他的心好似刀絞一般,曾經的兄弟怎么就反目成仇了呢?難道說董事長的寶座真有那么大的魔力?他不想讓小林誠一郎看笑話,于是盡量用平淡的語氣說道:“老何,不管怎么說,我還是謝謝你能來這里看我,我現在已經很累了,希望你們走的時候,別忘了把大門關好。”
這分明已是逐客之辭,何騰蛟望了一眼小林誠一郎,小林誠一郎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此時杜征路已然坐在了躺椅上,微閉著雙目,兩手還在有節奏地敲打著扶手,好像在哼唱著一段京劇,全然沒把兩個大活人放在眼里,倆人便訕訕地退出了小院。
“小林先生,那我們下一步……”雖然已徹底摸清了小林誠一郎的真實意圖,但何騰蛟覺得自己和杜征路斗法,還是得需要小林誠一郎的幫助,至于以后……那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何騰蛟覺得自己現在真的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何先生,你知道杜征路為什么到現在還不服軟嗎?因為他還存有希望,那個希望就是買買提。據我了解,買買提手里有一塊上好的和田仔玉,本來打算出讓給杜征路,因為我們的插手而暫時泡湯。但是,中國人有句古話,叫做‘藕斷絲連’,杜征路還遠遠沒有絕望,他當然不會拿出家傳的寶物來。試想,如果杜征路真的得到了那塊寶石,再加上他杜家獨步天下的雕琢工藝,賢雅閣不僅可以一舉擺脫目前的窘境,還有能力反戈一擊,向我們發動反攻,所以,我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要掐滅他最后這點希望的火焰,走,我們去找買買提。”
小院內,杜征路的思緒飛回到了那戰火紛飛的年代,雖然他只是從老輩兒那里聽來,自己并沒有身臨其境,但是,杜征路相信,在他腦海里展現的情景,盡管具體細節會有所出入,但總體上不會差……
民國二十七年的初春,這一年的春天仿佛來得比往年格外晚,呼嘯的北風席卷著漫天黃沙,使得北平城里更加凄清慘淡。這天,賢雅閣玉器行的老掌柜杜老太爺像往常一樣,早早地就吩咐伙計們打掃店面,準備開門營業。雖說干古玩玉器這一行,經常是“一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可生意像如今這樣不景氣的年份,還真是少見。也難怪,現如今的北平城,讓日本人鬧騰得連混口囫圇飯都很難,誰還有閑情逸致倒騰那玩意兒?可是,全家老少十幾口的人全指望著這店面活下去呢!這才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杜老太爺想到此,不由重重地嘆了口氣。
都說添丁添喜氣,老杜家幾世單傳,就在一月前,兒媳婦給老杜家添了一個大胖小子,最初的祖孫三世同堂的喜悅過后,涌上杜老太爺心頭的是深深的隱憂。由于吃的東西跟不上,孩子他媽的奶水在產后幾天就像斷流的河水一樣,枯竭了,這世道,養個大活人都很難,何況還是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更讓杜老太爺心憂的是,前年嫁到何家的自己的養女杜惠賢也于近日生產了,也是個帶把兒的,按理說,這對于杜、何兩家來說,絕對是個喜訊。可是幾天前,閨女帶著外孫子獨自回到了娘家,眼泡紅紅的,想必是出了什么事,一問之下,閨女放聲大哭。
原來老杜家與老何家是世代至交,何家老太爺過世后,由兩個兒子執掌家業,老大何奇勛穩重老成,老二何奇爵卻油滑世故,當初杜老太爺正是看中了老大的才學人品,才讓閨女下嫁的,可誰知……唉,世事難料,可以說日本人打亂了固有的生活軌道,何奇勛竟然投靠了日本人,做了維持商會的副會長,典型的漢奸,現如今忙著跟口外做生意,在為大日本皇軍賺取鈔票的同時,也給自家帶來了無盡的財富。可是,杜老太爺看得出,這一兩年閨女過得并不如意,雖說閨女是抱養的,可這些年來,老杜家上上下下一直都是拿親生閨女養的,這更讓杜老太爺心里難受。然而木已成舟,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誰讓當初瞎了眼。更讓人感到難以容忍的是,何家老二何奇爵趁著大哥外出做生意的空當,竟然想調戲嫂子,幸虧閨女以死相拼,方才沒有得手,惱羞成怒的何奇爵干脆步了兄長的后塵,當上了稽查大隊的小隊長,更加招搖過市,更加為人所不齒,真正是世風日下啊!杜老太爺每念于此,便肝膽俱裂,同時也為長眠于地下的好兄弟、何家老太爺叫屈,更讓杜老太爺惴惴不安的是,杜、何兩家就像是一家人,杜家那個傳世秘密何家兩兄弟都知道,所幸老大雖然投靠了日本人,可并沒有出賣老杜家,如今何家老二也……杜老太爺不由一激靈,才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味來,而此時已是日上三竿。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生意沒開張,卻迎來了一伙瘟神,一隊日本憲兵突然圍住了賢雅閣,從車上下來的為首之人,身穿黃軍裝,冷酷的臉上戴著一副秀氣的眼鏡,像個讀書人,杜老太爺認識,他就是時常光顧琉璃廠的日軍中佐山下龜田,而在他身后跟著的卻是哈巴狗一樣的何奇爵。杜老太爺的心不由往下一沉,知道大事不好,但是面上卻冷靜如初。
“老伯,您老健朗。”何奇爵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給您老引薦一下,這位是大日本皇軍山下龜田中佐,山下先生素來仰慕我中華文化,今天特意來和您老切磋切磋。”
“杜老先生,久仰,久仰。”山下龜田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語,和杜老太爺寒暄著,而老爺子似乎沒有聽到一樣,依舊指使伙計們該干什么還干什么,這讓山下龜田頗為惱火,他努力地壓制了一下自己將要失控的情緒,朝何奇爵使了一個眼色。此時后院不知前廳發生了什么事,人心惶惶的,賢雅閣的少掌柜杜鵬程急匆匆地趕了出來。
“爹,發生了什么事?”
“沒什么,去,回去照顧你媳婦去。”杜老太爺神色不變地應道,而就在杜鵬程將要轉身離開店面時,卻被何奇爵伸手攔住了。
“杜大哥,別忙著走,正好,我給你們拉來了一個大主顧,山下龜田先生知道府上有件無價之寶——金炳玉如意,山下先生愿意斥巨資買下,這樣,府上得一筆巨資,而山下先生也可得到期待中的寶貝,豈不兩全其美?”
“聽上去是個不錯的主意,可惜的是,賢雅閣從來不賣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尤其是不賣給外國人,是吧,爹?”知道是何奇爵向山下龜田告的密,杜鵬程知道抵賴是沒有用的,所以他干脆來了個嚴詞拒絕,杜老太爺不由在旁邊笑了笑。
“什么?八格!”山下龜田細小的眼睛一瞪,發出兩道兇光,就在這時,從后院隱隱約約地傳來幾聲嬰兒的啼哭,顯然,那是孩子在鬧奶吃,山下龜田隨即換上一副笑臉,“嗯,小孩子的好,皇軍大大地喜歡小孩子。”
這分明是句警告,讓杜氏父子乖乖地把金炳玉如意交出來,否則的話,皇軍的屠刀會毫不留情地揮向嬰兒,杜老太爺和杜鵬程當然聽出了話外之意,不管怎么說,嬰兒是杜家目前唯一的血脈,也是唯一的希望所在,杜老太爺猶豫了片刻,最終像是下定了決心。
“鵬程,照他們說的去做。”“不行啊,爹。”
“聽爹的,去做吧。”說著話,杜老太爺緊緊地握了一下杜鵬程的雙手,似乎在傳遞著某種無聲的話語,杜鵬程便不再言語,退向后院,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杜鵬程雙手捧著一個錦緞禮盒,神情肅穆地重新走了出來,來到前廳,默默地將錦盒放在了柜臺上面。何奇爵不由面露得意之色,這下在山下龜田面前可立了大功。當聽說山下龜田喜歡中國的古玩字畫時,他首先想到向山下龜田告密,賢雅閣藏有絕世珍寶,這樣不僅可以一雪自己在杜家小姐面前所遭受到的羞辱,關鍵還可以借此飛黃騰達,成為皇軍面前的紅人,一舉超過乃兄何奇勛,可謂一舉兩得。錦盒打開,光芒四射,看得山下龜田與何奇爵目瞪口呆。
“呦西,大大的好。”山下龜田笑容可掬,“我還要請有關專家鑒定真偽,如果是真的話,皇軍是不會虧待你的。”說著話,山下龜田示意何奇爵蓋上禮盒,一行人等大搖大擺地離開了賢雅閣,臨了,還不忘留下兩名荷槍實彈的日本憲兵及幾名皇協軍士兵,守衛在賢雅閣的大門前,毫無疑問,賢雅閣被監視起來了。
夜深沉,一家老小依然是無計可施,而時間對于他們來說,顯得尤其緊迫,正一籌莫展之際,忽聽大門外人聲喧嘩。
“站住,什么人?再往前走就開槍了。”“混蛋,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嗎?我是來接我老婆回家的。”“噢,何副社長,良民大大的。”
門開了,閃進一個高大的身影,不用問,那一定是何家老大何奇勛。何奇勛進門以后沒有絲毫的客套:“爸爸,鵬程,多余的話我也不再說了,白天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我知道你們獻出去的金炳玉如意是件贗品,但這只能瞞過一時,相信過不了多久,山下龜田就會知道真相,到那時,真品照樣保不住,所以,我覺得最穩妥的辦法,就是連夜將真品轉移出去。爸爸,請您相信我,我不是漢奸。”
“爸,奇勛說的是真的,他是北平地下抗日鋤奸團的成員,向國統區提供情報,也向西山抗日游擊隊運輸醫療物資。”
杜氏父子倆面面相覷,事關重大,他們真的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了,即便是自己家里的親人。
“爸,我是打著接惠賢母子倆回家的旗號來的,所以只能帶一個孩子走。大哥,去把小外甥抱來,我們兩家……換孩子吧。”這句話一出,屋里的人全都大驚失色,誰都明白,留下來的人必死,而出去……
“不,不,這不行。”
“哎呀,大哥,你就別爭了,這也是惠賢的意思。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們出去了,還可以再要我們自己的孩子,而你們……老杜家不能沒有后人呀。”
這最后的一句話,著實擊中了要害,在一片壓抑的哭泣聲中,兩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命運從此發生了巨大轉變。就在這天夜里,在北平地下抗日鋤奸團的協助下,何奇勛與杜惠賢帶著換過來的孩子以及傳世珍寶金炳玉如意,外加一本杜家單傳秘笈《鑒玉》,連夜逃出了北平城。兩天后,知道上當受騙的山下龜田重新殺回賢雅閣,留在那里的十幾口人沒有一個能夠幸免于難,就連賣主求榮的何奇爵也被惱羞成怒的山下龜田槍斃了,而那個因交換而僥幸逃脫死難的孩子就是杜征路的父親。
杜征路的眼角有些潮濕了,聽父親講,何奇勛和杜惠賢在兩年后生下了他們第二個孩子,也就是何騰蛟的父親。但他們對待兩個孩子卻始終如一,可是,《鑒玉》上所記載的有關杜家絕學,何奇勛卻只傳給了杜征路的父親,又最終完璧歸趙地將《鑒玉》歸還給杜家,從而使賢雅閣終于在苦難過后迎來了新生。然而,世事滄桑,歷史碾過的足跡又是何等的相似,如今,賢雅閣再一次處在了十字街頭,在為自己至今杳無音信的兒子杜宇飛擔憂的同時,杜征路更加憂心的是賢雅閣的未來……
(六)
本來就顯得消瘦的買買提,幾天下來簡直脫了人形,在為女兒惋惜、擔憂的同時,卻不敢把真情告訴給遠在新疆的老婆,怕女人沉不住氣,一路殺將過來,只會把事情搞得更糟,何況在買買提的內心世界,總覺得事發蹊蹺,似乎存在著什么隱衷,杜宇飛那孩子幾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絕不是一個浮夸浪蕩的子弟,再加上古麗雖然表面上萬念俱滅,可是,那塊象征她和杜宇飛之間愛情的平安無事牌,古麗卻并沒有退還給杜宇飛,相反,在住院觀察期間,買買提發現,古麗在熟睡的時候,總會自覺不自覺地手握著玉佩,仿佛怕它長了翅膀會飛走了一樣,這就更加堅定了買買提的信念,一切都還有轉機。
一聲手機鈴響,在這寂靜的午后,著實嚇了買買提一跳,一看來電顯示,發現是何騰蛟,他本不想接,盡管到目前為止,他并不十分了解何騰蛟所做的一切,但是,在他固有的意識中,是比較看不慣何騰蛟為人處世的做派的,然而,猶豫了片刻,他最終還是接通了電話。
“買買提嗎?我,老何,怎么樣,近來在忙點什么?”何騰蛟熱情地寒暄。
“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吧。”買買提頗不耐煩地打斷了何騰蛟的絮叨。
“是這樣的,買買提,我知道簽訂協議書的那天發生了變故,你手上的那塊和田仔玉還沒有出手,我替你找了一家主顧,日本玉文化株式會社,怎么樣,底子夠雄厚吧!你老弟完全可以大賺一筆了。”
“我看就不必了吧,我這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極少和外國人做生意,像這樣的寶貝,我們自己都是開采一塊少一塊,我更不會把它賣給外國人了。”買買提說著,就要掛機。
“哎,別,別,買買提老弟,你聽我說。”仿佛是料定買買提不打算談下去了,何騰蛟一下急了,“事情成不成,你總得先見一見小林誠一郎先生,我們現在就在你家樓下,我知道你在家呢!”
買買提的心里頗不高興,這算什么?把人堵在家里,強買強賣,還有沒有王法?可是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不見的話又顯得自己氣量狹小,反正抱定了不做這宗買賣的宗旨,見又何妨?賓主落座后,買買提即開宗明義。
“小林先生,剛才在電話里我已經表態,那塊玉石我是不會賣給你們的。”
“不,不,買買提先生,你聽我說,我們是商人,商人是以賺錢為目的的,我們可以給你高價,價錢可以由你開。”
“由我開?”買買提笑了,“可是,它是無價之寶啊,像這樣集鐘山靈秀于一身的寶物,能夠被我得到,那是萬能的主對我的垂愛,如果我辜負了這份心意,那是要遭到主的懲罰的。再說了,就你們那相玉、琢玉的功夫,我還真看不上,真怕白白糟蹋了這寶貝,這么說吧,我只相信老杜家的真傳。”
“嗯,我明白了,這么說,如果敝公司得到了杜家真傳的話,買買提先生還是愿意把玉石轉讓給我們的。”買買提不置可否,他知道,老杜家的絕學向來是秘不傳人的,唯一的外人何奇勛,還是在那樣一個特殊時期,憑著一本書上的記載而傳承下來,那只是一個特例,小林誠一郎是絕對得不到的。而何騰蛟也驚詫莫名,小林誠一郎何以會有如此的把握?要知道,讓何騰蛟一直耿耿于懷的,就是祖父當時為什么不把這門絕學一并傳授給父親,那樣的話,老何家早就揚眉吐氣了。在返回住所的路上,小林誠一郎給出了答案,雖然語調聽上去很輕松,但在何騰蛟聽來卻膽戰心驚。
“何先生,接下來就看你的了,我知道買買提有個女兒叫古麗,正在師范大學讀書,那可是買買提的心頭肉,我相信,只要控制住了古麗,買買提自然會乖乖投降,何況,據我所知,杜宇飛對古麗小姐還情有獨鐘,這樣的話,杜宇飛也一定會在我們的掌握之中。杜宇飛作為杜家的唯一傳人,他當然掌握了杜家絕學,怎么樣,何先生,這不是一舉兩得的妙計嗎?”看到何騰蛟的臉色有些陰沉,小林誠一郎知道,這一計策把一名無辜的女孩拖進來,實在有些不地道,遂又放緩了語氣,“何先生請放心,古麗小姐的安全問題是可以保證的,而且敝公司只想用金錢購買到想要的寶物,賢雅閣的未來還是屬于何先生你的。”
聽到日本玉文化株式會社無意吞并賢雅閣的承諾,何騰蛟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一些,他跑前跑后地忙活,才不想只是在替他人做嫁衣呢。
兩天后的一個下午,剛剛上完自修課的古麗懷里抱著一本書,正憂心忡忡地朝宿舍的方向走。在情感上遭受到沉重打擊的年輕姑娘,這些天變得沉默寡言,她似乎想要徹底忘掉那一幕,然而那就像是侵入體內的微生物,時時不斷地在啃食著她脆弱的心房。古麗也曾懷疑過自己的眼睛,懷疑那組鏡頭是有人惡意搞鬼,如今的電腦技術這么高超,什么東西偽造不了?于是,在古麗的心里又升騰起一絲微弱的光亮,她希望杜宇飛能親自找到她,向她解釋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然而,幾天過去了,姑娘等來的只是無盡的失望。在經過學校圖書館的時候,古麗看到了特意等候在那里的何欣然,在那一瞬間,古麗明白了一個始終困擾自己的難題,究竟是誰把自己的手機號碼以及郵箱地址告訴給了那個居心叵測的陌生男人?看來只有何欣然,這么想著,古麗的心里陡生起一股怒氣,沒想到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卻出賣了自己!
“麗麗,我想和你好好談談。”迎著古麗走來的何欣然面帶一絲若隱若現的微笑,可是,態度看上去卻是極其真誠。
“你以為我們之間還有什么好談的嗎?”古麗邊說,邊想繞過何欣然走回宿舍,當著眾多同學的面,她不想失去理智地爭吵。
“不,麗麗,我請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其實宇飛哥一直喜歡的人都是你。”何欣然說到這里,臉騰的一下紅了,這無異于當著情敵的面,宣布了自己在情場上的失敗,這對于一向高傲的何欣然來說,簡直是難以忍受的。而古麗也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她回頭望著何欣然,何欣然只是鄭重地,然而又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你等一下。”古麗說著,快速跑了幾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幾名同學,和她們說了幾句什么,就把手里的書塞給了她們,大概是求同學們幫忙把書捎回宿舍,之后,方才走到何欣然面前,“走吧,到哪里談,隨你。”
何欣然這才舒心地笑了,上前拉住古麗,倆人一同走出了師大校門,何欣然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麗麗,我們去馨園茶社。”
馨園茶社離師大并不遠,因其特有的文化品位,在周圍一帶頗有些小名氣,龍井茶的清香,似乎使談話的氣氛更加融洽了。
“麗麗,我們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在一起喝茶聊天了,其實我還是蠻喜歡這里的氛圍的。”古麗并沒有答話,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露些許笑意。其實,此時涌上古麗心頭的滋味可謂是五味雜陳,由于父輩的特殊關系,她與何欣然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那時,只要父親買買提一到北京辦事,她總是纏著要一塊兒跟著來,到北京后,除了能和杜宇飛、何欣然玩童年的游戲外,還見識了首都的繁華與優越,因而古麗在那時就立志將來一定要立足于北京。上中學后由于學習日見緊張,雖說彼此之間見面的機會少了,可隨著網絡的普及,在虛擬的世界,大家又有著許多感興趣的話題。究竟是從什么時候友誼產生了裂痕呢?應該是自己來北京上大學以后,而究其根源則是因為杜宇飛,誰讓兩個同樣年輕漂亮的姑娘喜歡上同一個人了呢?看來世上的事,有的時候真的是難以兩全。此時,古麗悠悠地嘆了口氣,她在等待何欣然的下文。
“麗麗,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我承認,當我親眼看到宇飛哥把那塊玉佩戴到你脖子上的時候,我的心里充滿了嫉妒。”說著話,何欣然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古麗胸前的那塊平安無事牌,搞得古麗的臉一下漲得緋紅。“可是,我真的沒想到會把宇飛哥害成那樣,他已經被杜叔叔趕出了賢雅閣,本來我以為,宇飛哥會來找我爸,我再求我爸,讓他再幫幫宇飛哥,如果能讓宇飛哥重回賢雅閣最好,不行的話,也要資助一下宇飛哥,讓他起碼能有事可做,可是,宇飛哥并沒有來,連個電話也沒有,我打給他,也總是關機。”
“你是說……”古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覺得宇飛哥在我們面前失蹤了。麗麗,我向你保證,我會求爸爸去盡力打聽宇飛哥的下落的,一有消息,我保證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反正我也想明白了,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強扭的瓜不甜,今天約你來,我就是想跟你說,關于這場戰爭,我決定退出了。”
“嗯?”古麗一時沒有明白過來,在她的印象當中,何欣然絕對是一個爭強好勝的女孩,她怎么會輕易地退出?
“麗麗,我知道你并不完全相信我,這樣吧,我們以茶代酒,喝了這一杯,以后你就看我的實際行動好了。”話音未落,何欣然首先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古麗將信將疑地也舉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怎么回事?難道茶水也能醉人嗎?古麗覺得自己的頭好暈,她詫異地望了一眼何欣然,從何欣然那嘲諷意味的笑容里,古麗猛然間明白了一切,何欣然趁自己上衛生間的工夫,在茶水里做了手腳。在意識清醒的最后時刻,古麗記得自己被人塞進了一輛車里,而那輛車就是一直停在馨園茶社門口的白色本田。
緬甸,仰光,在日本玉文化株式會社緬甸分店的門外,街道的對面停著一輛并不起眼的出租車,車里的乘客戴著墨鏡,似乎在等什么人,并沒有馬上離去的意思,反正是包車,司機倒也樂得清閑自在。其實坐在車里的乘客就是杜宇飛,幾天來他一直暗中跟蹤宮澤敬吾,風餐露宿的結果使得他看上去比以前黑了、瘦了,但人更加結實了。大約黃昏時分,宮澤敬吾從店里出來,一副輕松自如的樣子,看來是下班了,不一會兒,宮澤敬吾從地下停車場開出了自己的私家車。
“跟上前面那輛車。”杜宇飛的聲音有些發顫,看到宮澤敬吾的神態,杜宇飛本能地覺得今天一定會有不同尋常的收獲,幾天來的辛苦,終于要見成效了。而司機已然聽話地發動了車子,其實,根本不用吩咐,幾天來他干的就是這個活兒。兩輛車一前一后,七拐八拐,來到了一處閃耀著霓虹燈的夜總會門前,杜宇飛不由輕輕笑了笑,在付給司機報酬的同時,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表示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下車后,杜宇飛并沒有急于尾隨宮澤敬吾走進夜總會,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把握好火候,他點燃一支煙,悠閑地吸著,他現在幾乎可以肯定,宮澤敬吾進了哪個包間,好戲已經演到了什么程度。杜宇飛決定采取行動了,他掐滅了手里的煙頭,快速走進夜總會,來到他曾經跟蹤過好幾次的那個包間的大門前,門邊守候的侍應生試圖阻攔,杜宇飛甩手塞給他兩張鈔票,侍應生笑著走開了。杜宇飛輕輕地打開房門,閃身走了進去,里面燈光曖昧,有一種異樣的聲音從沙發上傳來,那是男女肉搏時發出的快活的呻吟聲,“啪”的一聲,杜宇飛按亮了大燈,那種刺人耳鼓的聲音戛然而止。宮澤敬吾憤怒地回轉身,想要怒斥突訪者,見是杜宇飛,不覺驚詫得愣住了:“是你?!”
“怎么,很吃驚是吧?可宮澤先生干的好事讓我更加吃驚。”說著,杜宇飛的嘴角抿過了一絲輕蔑的笑意,目視著滿面羞紅的女子,“宮澤美惠!不對,你不是宮澤先生的……”
“杜先生,你誤會了,她……她……”宮澤敬吾囁嚅著,不知該如何解釋。
“不好說?那好吧,還是由我來解答吧。其實她根本就不是你的侄女,她只是這里的一名坐臺小姐而已,為了引誘我上鉤,你們特意雇用了她,就為了讓我在鑒寶的時候心慌意亂,從而達到你們骯臟的目的。”
“杜先生,這全是小林總裁和何先生出的主意,我只是按照總裁的意思執行罷了。”
“我知道,在這一計劃當中,你只是個馬前卒,所以我并不打算把今天看到的一切告訴你遠在東京的夫人和侄女宮澤美惠小姐知道,否則……”“謝謝……”宮澤敬吾一邊擦著臉上冒出的虛汗,一邊忙不迭地致謝。
“但是……”杜宇飛的話鋒一轉,“你也要老實告訴我,那天我在這里驗的貨和后來運往北京的貨根本就是兩回事,雖然當時我被你們攪得心神不寧,但我也不可能笨到那個地步,經我手檢驗的,畢竟還有真貨,我想知道,那批貨現在在什么地方?”
“這……”宮澤敬吾猶豫了一下,看到杜宇飛的臉色一沉,他趕忙改口,“是這樣的,杜先生,那批貨都在何先生的手里,這也是何先生和小林總裁達成的協議,何先生才不會讓敝公司憑空撿一個大便宜的,而小林總裁只是不希望這批貨落在杜征路,也就是杜先生的父親的手里,其實整件事情的前后,何先生才是最大的贏家。”
杜宇飛默默地點了點頭,這和他的猜想大致相同,從而也更加堅定了他下一步的行動方案。然而在回到北京的當天晚上,一個意外的消息卻讓杜宇飛震驚了,古麗失蹤了!
(七)
杜宇飛像只斗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地按響了何騰蛟家的門鈴,開門的恰好是何欣然,不,應該說何欣然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在她看來,杜宇飛早就應該繳械投降了,只不過杜宇飛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倒勾起了她內心的絲絲愧意。
“欣然,我來了,何叔呢,何叔沒在家?”
“爸爸出去了,他讓我們先談。”說著話,何欣然給杜宇飛端來一杯濃郁飄香的咖啡,放在了茶幾上,目光柔柔地望著杜宇飛,“宇飛哥,你瘦了。”這么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飽含了姑娘幾多的愛意。誠然,由于姑娘的單純以及強烈的嫉妒心理,被何騰蛟所教唆、利用,但是絕不能就此否定姑娘對自己的一片癡情,這么想著,杜宇飛深深嘆了口氣。
“欣然,我完了,爸爸把我趕出了賢雅閣,麗麗也不再搭理我了,我現在走投無路了,嗚……”一個一米八幾的大小伙子在姑娘家面前大放悲聲,聽起來尤其讓人感到傷感,何欣然不由涌起了一股母性的愛憐。
“不,宇飛哥,你還有我,我不會拋棄你的,我會幫助你的。”何欣然說著,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杜宇飛的雙手,“宇飛哥,我知道,你恨爸爸,你覺得這一切都是爸爸在設計害你,爸爸想要謀奪賢雅閣的董事長職位。不,你錯了,爸爸這么做,都是因為我。”看到杜宇飛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何欣然羞澀地笑了一下,“因為爸爸知道我……我喜歡你,所以他就要想方設法地拆散你和古麗,好成全我們倆。”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話題牽扯到的內容畢竟是讓倆人都感到有些尷尬的,倆人彼此凝望著,杜宇飛突然有了想要擁何欣然入懷的沖動,然而就在這時,一陣開門聲使倆人同時松了口氣,開門進來的正是何騰蛟。其實何騰蛟并沒走遠,他就坐在小區花園內的亭子里,看著杜宇飛走進門洞內的。他是被女兒“趕”出來的,也好,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在飽經失敗的苦澀之后,在女兒那里先得到一絲愛撫吧。一想到女兒何欣然,何騰蛟的心里既感到溫馨,又有那么些許的無奈,天下好男人那么多,可何欣然偏偏看上了杜宇飛,而且還有那么一股非杜宇飛不嫁的態勢,這讓何騰蛟進退兩難,他知道杜宇飛偷偷去緬甸秘密調查那批貨的事情,但是他并不慌亂,甚至有些有恃無恐,他料定,最終杜宇飛會走上與他聯手的道路,會迎娶自己的女兒何欣然,當然這一切都是為了那批貨,更為了賢雅閣的前程。
“何叔,您回來了。”杜宇飛態度謙卑地打著招呼。
“噢,是小宇呀。”何騰蛟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回應著杜宇飛,同時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何欣然,見何欣然一副嬌羞的模樣,估計倆人談得還不錯,何騰蛟的心里有了底。落座后,有相當一段時間,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而是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局面難免有些尷尬。
“小宇啊,目前這種情形,你能來找我,我很高興。其實,我和你爸爸之間所以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也全是因為你啊,誰讓你當初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呢!我就欣然這么一個女兒,自從你嬸嬸過世后,我們一直相依為命,我不想讓我的女兒受到一丁點的委屈。”
“爸!”何欣然激動地喊了一聲何騰蛟,一時百感交集,眼淚直在眼圈里打轉。
“所以,何叔,今天我來了,我來向您承認我以前所犯的錯誤,請求您和欣然的諒解,同時也請您在關鍵的時刻伸手挽救賢雅閣,賢雅閣的董事長誰做都沒有關系,關鍵是賢雅閣的牌子不能倒。我們為什么不能聯起手來,也整整小林誠一郎呢?搞掉日本玉文化株式會社,賢雅閣在圈內可算是轟動一時了。”
“嗯,你說的也蠻有道理,那批貨我可以轉交給你,這樣,賢雅閣就可以緩解資金上的窘迫,不至于被小林誠一郎逼得那么緊。可是,我憑什么相信你的真誠呢?到時候,我可不想鬧個人財兩空的結局。”
“何叔,請你相信我。”杜宇飛說著,站起身,來到何欣然的面前,單腿跪地,同時握住了何欣然的雙手,猶如西方人的求婚儀式那樣,態度虔誠而專注,“欣然,當著何叔的面,我求你答應嫁給我,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證,我會用我的一生來履行我今天的承諾。”
“宇飛哥,別這樣,快起來,我答應你。”何欣然幸福得簡直快要窒息過去,憑她對杜宇飛的了解,杜宇飛今天既然這樣說了,他也一定會做到的,盡管自己并不是杜宇飛初戀所選擇的對象,可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有句話說得好,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能有這份莊重的承諾,還能苛求什么呢?
“行,小宇,我相信你是個一諾千金的爺們兒,不過,婚姻畢竟不是兒戲,我希望你還是去征求一下你爸爸的意見。”
“不必了,何叔,我自己的事情,我能做主。”杜宇飛說著,神情有些黯然,他不知道父親將如何看待自己今天的行為,但是他覺得,為了賢雅閣,他這么做,值!他的耳邊仿佛又響起少年時杜征路向自己說的,孔子曾經賦予玉的所謂道德:“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智也;廉而不劌,義也;重之如墜,禮也……”
“那也好,既然你們倆都沒有意見,我的意思呢,事情可以等以后有時間了再操辦,不妨先舉行個儀式,把雙方的親戚朋友都請來吃個飯,算個簡樸的訂婚儀式吧,你看呢,小宇?”何騰蛟說著,目光復雜地望著杜宇飛。何騰蛟這么做,是有他自己的考慮的,首先,他要為何欣然的幸福再加上一把鎖;其次,向圈內人昭示,自己與杜宇飛聯手了,今后即便是由杜宇飛執掌賢雅閣,那也是他何騰蛟大度,讓賢給自己的女婿,此事和杜征路無關,應該說這是何騰蛟的底線。
“行,那就全聽憑何叔的安排了。”杜宇飛的語氣盡量裝出很放松的樣子,然而在那一刻,他的心里還是明顯地感到一痛,他想起了古麗。今天,他盡量不去想,也不主動提起古麗,因為他知道,即便古麗的失蹤會與何氏父女有關,那現在也很可能不在他們的手上了,因為需要用古麗要挾買買提的人,只會是小林誠一郎,而古麗多半也會在他的手上,既然是用來要挾別人,那么,古麗自身的安全,暫時來說應該還是可以保障的。一想到小林誠一郎最終失敗的慘樣,杜宇飛的嘴角抿過了一絲冷酷的笑意。
何騰蛟走進小林誠一郎的辦公室時,小林誠一郎剛好笑瞇瞇地放下電話,他剛剛又給買買提去了電話,買買提還算識相,針對古麗的“失蹤”,他并沒有報警,已近乎崩潰的買買提,終于服了軟,答應轉讓那塊和田仔玉。
“祝賀你,何先生,看來不久的將來我就要喝上何小姐的喜酒了。”小林誠一郎接過何騰蛟遞過來的何欣然與杜宇飛的訂婚儀式請柬,笑呵呵地說著,真應了那句老話:人逢喜事精神爽。小林誠一郎此時簡直有些得意忘形了。
“同樣也祝賀你,小林先生,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買買提大概已經答應轉讓那塊和田仔玉了,您的計劃已經大告成功。”
“謝謝,成功還談不上,只不過是取得了一點進步而已。”小林誠一郎說著,自得地一笑,“所以我已經答應了買買提的請求,放了古麗小姐,人嘛,總還是要講信用的。”
“那是,那是。”何騰蛟諂媚地笑答道。
“說起來還是何先生的收獲頗豐,那個杜宇飛可是個無價之寶啊。”說到這兒,小林誠一郎的內心不由一緊,杜宇飛能夠投靠何騰蛟,徹底擺脫杜征路,固然是好事,可是……“不過那批貨……”小林誠一郎懼怕的正是何騰蛟一旦把那批緬甸翡翠轉讓給杜宇飛,而杜宇飛再以此重回杜征路的懷抱,那么賢雅閣無疑就得到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小林先生放心,我還沒傻到那個地步,只要賢雅閣的董事長還是杜征路,那批貨我是永遠也不會拿出來的。”
“可如果杜征路答應拿出祖傳的金炳玉如意,何先生豈不永遠沒有了機會?”“小林先生以為杜征路會這么做嗎?他不會,他是寧可讓賢雅閣倒閉,也不會出賣金炳玉如意的,所以,舊的賢雅閣倒閉的那一天,就是新的賢雅閣誕生之日,那批上等的翡翠將會是敝公司的第一筆啟動資金,也許到那時,我也會加入到爭奪金炳玉如意的行列呢!因為不管怎么說,它曾經都是賢雅閣的鎮店之寶。”
“哦,歡迎,歡迎。”小林誠一郎言不由衷地說著,繼而倆人開懷大笑。
兩天后,杜宇飛與何欣然的訂婚喜宴如期舉行,最讓杜宇飛傷心,然而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的是,他的父親杜征路并沒有來,甚至沒有只言片語的祝福。杜宇飛哪里知道,在接到邀請函的時候,杜征路傷心得簡直痛不欲生,執著老朋友買買提的雙手,除了痛罵不孝之子的忤逆之舉外,羞慚得簡直無顏見江東父老,他沒有想到杜宇飛會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難道接下來他會幫助小林誠一郎謀奪祖傳的至寶?誰知道呢,看情形什么樣的可能性都會發生。
“買買提,你告訴他們,就是八抬大轎來抬,我也不會參加這樣的宴會。”
“老杜,別,這畢竟是小宇的終身大事,你不參加,恐怕……”買買提的心里也頗不是滋味,女兒古麗雖然平安地回來了,可是,一旦聽到這個消息,不知又是怎樣一個情形。
“買買提,你別說了,我就當從來沒有生過這個逆子。”杜征路態度決絕,搞得買買提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來賓并不多,買買提是在女兒古麗的陪同下,一塊兒步入宴會大廳的。本來,買買提并不想讓古麗來,那樣的場合,古麗和杜宇飛相見,又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那無疑是在心口上插上一把刀。可是古麗冷漠地表示,她一定要來,買買提只有妥協。
“買買提大叔,古……古麗,你……你也來了。”一身筆挺西裝的杜宇飛,乍一見到古麗,臉騰一下紅了,他說什么也沒想到,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會見到古麗。
“怎么,我不能來嗎?”古麗的話像冷刀子一樣,簡直在讓杜宇飛的心流血。
“歡迎,歡迎,我們求之不得,那就請入席吧。”何欣然一臉訕笑,她不敢拿眼正視古麗,心里還是有些許愧疚感的,而古麗卻根本無視何欣然的存在。
“入席就不必了,我來是想告訴你,杜宇飛,你還有樣東西落在了我這里,我現在就把它還給你。”說著話,古麗把那塊平安無事牌遞到了杜宇飛的手里,而杜宇飛木愣著,仿佛沒有了知覺。“爸,我們走。”說完,古麗攙著買買提,頭也不回地走了。
“麗麗……”杜宇飛望著父女倆漸漸遠去的背影,欲哭無淚。那天的酒席,杜宇飛是來者不拒,只要是敬酒,他都一飲而盡,最終是醉得一塌糊涂。
夜晚,一彎新月懸掛在天邊,杜宇飛悠悠醒來,覺得嗓子眼直冒煙,他想起身倒杯水,忽然覺得有些異樣,原來自己的懷里竟然躺著一個女性的胴體,一看,原來是何欣然。而此時何欣然睜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嬌羞無比:“宇飛哥,你醒了,躺著別動,我去給你倒杯水。”說著,何欣然下床,給杜宇飛沖了一杯速溶咖啡。
“欣然,我……”想到恍惚之中,自己曾經有過的瘋狂,杜宇飛頗覺不自在。
“什么也別說了,宇飛哥,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就是喜歡你。”何欣然說著,控制不住自己,再次像小鹿一樣扎入杜宇飛的懷抱,杜宇飛可以感覺到何欣然激動跳躍的心,他也不由自主地血脈賁張起來,再次將何欣然壓在了身下……
(八)
帶有諷刺意味的是,買買提向小林誠一郎轉讓和田仔玉的簽字儀式,被小林誠一郎特意安排在上次儀式舉行的地點,同樣的場景,同樣的玉石,可是,最為關鍵的買家卻變了,這讓人不由感嘆物是人非。相關的人員幾乎全都到齊了,一方以杜征路、買買提為首,古麗和蔣健陪坐左右;另一方以小林誠一郎、何騰蛟為首,杜宇飛、何欣然坐在下首,再有就是小林誠一郎請來的幾位專家。貨物經現場鑒定后,就要簽訂協議了。杜征路出席這樣的場面,內心世界真是百感交集,就在不久之前,他還是同一節目的主持人,如今卻已淪為看客,這樣的反差讓他感慨不已,見到杜宇飛,盡管他的內心還是被劇烈地撕痛了,但他也只是把目光轉向了別處,這同樣讓杜宇飛感到了心靈的震顫。
小林誠一郎今天是志得意滿,今天得到這塊人間至寶,那么明天就可以把手伸向金炳玉如意,祖上多年來的夢想,就要在自己的手中得以實現,這讓他激動不已,請來的專家正在一絲不茍地做著鑒定,畢竟是一宗大買賣,他不能不慎之又慎。最終,專家們的意見趨于一致,那是一塊上等的和田仔玉。小林誠一郎微微笑了笑,把目光轉向了何騰蛟。
“何先生,幫忙請你也去鑒定一下,我知道,你是這方面的行家。”
“過獎了,其實小林先生才是行家里手呢!”話是這么說,何騰蛟依然還是站起身,走向了放在展桌上的玉石。不知怎的,杜宇飛的心突然緊張起來,他注視著何騰蛟,不管何騰蛟的為人如何,他對待古玩玉器的態度,從來都是認真仔細的,時間在那一刻有如死去了一樣。仿佛過了一萬年,何騰蛟方才站直了身子,在往座位上走的時候,杜宇飛覺得何騰蛟似乎故意朝自己笑了笑,杜宇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小林先生,玉石是真的。”一句話,讓杜宇飛好像從地獄中獲得了新生。而小林誠一郎則微微點了點頭,其實,玉石經他和那幾位專家的認定,他已完全可以放心,他之所以這么做,無非是想給杜征路以壓力,想想吧,昔日賢雅閣的副總,如今讓我像使喚哈巴狗一樣呼來喚去,這就是勝利者值得驕傲的本錢。
“那么,協議書我們就可以簽訂了。”小林誠一郎說著,望著面無表情的買買提。買買提似乎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無言地點了點頭。這是一份具有法律效應的文件,簽上買賣雙方的大名之后,玉石就轉換了主人,而買買提則可以獲得一大筆資金,看起來是一個雙贏的結果。可是,小林誠一郎在落筆敲定的瞬間,又無端地產生了一絲隱隱的不安,因為他分明從買買提一直嚴肅的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逝的淡淡的笑意,這是怎么回事?
“哈哈……買買提大叔,我們成功了,這才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杜宇飛和買買提幾乎是同時撫掌大笑。
“怎么回事,你們?”幾乎所有在場的人都是一臉的驚愕,只有何騰蛟似乎是早有預料。
“實話告訴你吧,小林先生,那塊玉石根本就不是和田仔玉,它只是由一塊同等大小的山料作偽而成。”
“不,不可能。”小林誠一郎面色灰白,他心里清楚得很,山料和仔玉雖說都是和田玉,但在品相上相去甚遠,價格上自然也不能相提并論,這下他的公司可稱得上是損失慘重了。
“怎么不可能!其實我們都清楚,每個玩玉大家,同時又都是防假、造假高手,我杜家當然也不例外,只不過祖訓有言在先,‘經商當以誠信為本。’但對于奸詐之徒,我們也不妨來個以牙還牙。其實當我知道古麗被劫持,買買提大叔心緒已亂時,我就主動找到了買買提大叔,和他定下了這條以假亂真的妙計,為了麻痹你,我們誰也沒有告訴第三者,甚至都瞞過了我爸爸。我杜家關于仔料作偽,有一套獨特的工藝,相信很少有人能夠識破,但是將很難瞞過何叔的法眼,而何叔那時正和你打得火熱,怎么才能讓何叔不死心塌地地為你所利用,最起碼到時能保證緘默不語呢?我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向欣然求婚。對不起,欣然,在這點上,我欺騙了你,可我也是迫不得已,但我向你保證,今后絕不會這樣了。”
“別說了,宇飛哥,我……我不怨你。”何欣然說著,羞澀地低下了頭。
“何先生,是這樣嗎?你為什么要背叛我?”小林誠一郎瞪著一雙猩紅的眼,怒視著何騰蛟。
“背叛?是的,從始至終我就是一名背叛者。我承認,為了我自己的私利以及我女兒的終身幸福,我背叛了賢雅閣,拆散了一對年輕人的美好愛情,與你沆瀣一氣。當時我只是以為你對老杜懷有很深的敵意,大不了就是想從賢雅閣身上撈點好處,這都可以助我成功登上賢雅閣董事長的寶座。可是,當我知道你的真實意圖是為了奪取金炳玉如意之后,我還能助紂為虐嗎?想我老何家的祖上當年為了保護這一國寶,不惜犧牲生命,而如今我如果幫助你完成了這一夙愿,那我百年之后將有何面目去見過世的先人?我這個人污點雖然頗多,以至連最親的人都不再相信我,但是,我最怕的還是死后落下不肖之子的惡名。”
小林誠一郎猶如一只困在籠子里的怪獸,當他知道自己苦心算計的一步步“妙計”,原來不過是在作繭自縛之時,他內心理智的世界終于崩潰了,他一下從身邊搬起椅子,沖著他目前最憎惡的何騰蛟砸了過去:“混蛋,我們今天同歸于盡!”
椅子當頭砸下,何騰蛟簡直是嚇傻了,他連躲避都忘記了。就在眾人發出一聲尖叫的剎那,杜宇飛一個箭步擋在了何騰蛟的前面,椅子砸向杜宇飛的頭部。
“啊!”眾人又是一聲驚呼,幾乎是同時,古麗和何欣然雙雙撲到了杜宇飛的跟前,而買買提和蔣健則一前一后將小林誠一郎制服,同時撥打了120急救電話和110報警電話。
“宇飛……”“宇飛哥……”
杜宇飛躺在兩個年輕姑娘的懷里,而目光分明是在尋找著什么,“爸爸,爸爸……”
“小宇,爸爸來了。”杜征路踉踉蹌蹌地沖到杜宇飛跟前,“小宇,爸爸在這里。”“爸爸,對……對不起,我一直隱瞞了您,我……我還是杜家的子孫,還……還是賢雅閣的一員。”
“小宇,你是,你是,是爸爸誤解了你呀。大夫,大夫怎么還沒有來,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小宇吧。”杜征路摟著自己的兒子,凄涼地悲號著,他已分明感覺到,懷中的杜宇飛正在漸漸地離他遠去……
幾年后一個初春的早上,已略顯蒼老的杜征路正在娓娓地給小孫子杜洗河講著什么:“賢雅閣,既是我們店的名字,也是我們公司的名字,它叫我們在品玉、賞玉的時候,不要忘了要先有玉德,要‘賢’,只有‘賢明’,才能‘雅致’,賢雅閣就是這么個來歷……”正這時,古麗從廚房里探出頭來。
“洗河,叫爺爺吃早飯了。”
“好嘞,吃早飯嘍。”杜征路聽到古麗的召喚,拉著杜洗河的小手,笑瞇瞇地朝廚房走來。早餐是老北京傳統的豆漿、油條,外加兩個荷包蛋。由古麗幫忙操持這個家,杜征路漸已冷卻的心方才感到生活的溫馨,幾年前那 慘痛的一幕好像才終于掀了過去。那天,受了重傷的杜宇飛被送進醫院搶救,然而,頭部重傷,一個年輕的生命最終還是帶著遺憾離去了。小林誠一郎受到了法律制裁,他的公司也因此而一蹶不振,但這對杜征路的打擊依然可以說是毀滅性的,有好幾次,杜征路都想了卻自己,可是,當聽說何欣然已經懷孕了,懷上了杜宇飛的孩子,老人剎時是悲喜交加,是的,他還不能走,他要留下來照看小孫子,那可是賢雅閣的未來呀。
事情的發展就是這么捉弄人,孩子生下來,是個八斤多重的大胖小子,兩家老人高興得還沒有來得及擊掌慶祝,另一個噩耗卻接踵而至,何欣然因為產后大出血,不治而亡,何騰蛟當時就昏倒了過去,經搶救,總算醒了過來,卻是大放悲聲,聲稱自己這是罪有應得,可是,女兒用自己的生命為杜家延續了后代,這應該是一報還一報了,說得杜征路啞口無言。然而,一個孩子卻使杜、何兩家再次走到了一起。古麗畢業后,也沒有去找工作,而是直接進了賢雅閣,協助蔣健打理公司的日常業務。如今,杜征路與何騰蛟的心思全部放在了杜洗河的身上,他們希望在兩人的共同努力下,培養出又一個杜宇飛。可是……杜征路收回了有些紛亂的思緒,喝了一口豆漿,望了古麗一眼,古麗依然年輕漂亮,那塊平安無事牌又重新掛在了她的脖子上,更襯出了一分莊重。但是,姑娘的歲數也一天天大了,總不能老這么下去,近來,有個挺帥氣的姓郝的小伙子經常來接古麗去店里上班,據說是在機關里工作,因為業余喜歡收藏古董而認識了古麗,這應該是一個好的開端。古麗發現了杜征路異樣的目光,不由停了下來。
“杜伯伯,我爸爸說那批貨……”
“公司的事情,交給你和蔣健經理,我放心。我要跟你說的是,麗麗,你也不小了,你的未來也該考慮考慮了。”
“杜伯伯。”古麗羞澀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您又要說起小郝了,放心吧,我們心里有數,小郝也答應了,即便將來我們的事成了,他也會幫助我一同把洗河教育好的,讓他將來有能力接過賢雅閣的帥旗,等到洗河將來成家的時候,我要親自把這塊平安無事牌交給洗河心上人的手里,我想這也是宇飛和欣然的心愿。”正說著,忽聽外面一陣汽車喇叭響,那是小伙子來接古麗了。
汽車迎著朝陽,駛向了大街,杜征路拉著小洗河的手,也隨之走出了小院,他們朝著北京博物館的方向走去,就像當初對杜宇飛的啟蒙,杜征路相信,歷史就是這么一代代傳承下來的,何況,他現在并不孤單,何騰蛟正在約定好的地方,等待他們祖孫倆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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