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園內有趣的人物真多。但其中最有趣的,要算陳寅恪先生了。你們中誰有好奇心的,可以在秋末冬初的一天,先找一找功課表上‘唐詩校釋’或‘佛經翻譯文學’等科目的鐘點,然后站在三院教室前的過道上等一等。上課鈴響后,你們將看見一位里面穿著皮袍,外面罩以藍布大褂青布馬褂,頭上戴著一頂兩旁有遮耳的皮帽,腿上著棉褲,足下蹬著棉鞋,右手抱著一個藍布大包袱,走路一高一下,相貌稀奇古怪的純粹國貨式的老先生從對面彳亍而來,這就是陳寅恪先生了。”這是1934年清華大學出版的《清華暑期周刊#8226;教授印象記》中對陳寅恪先生的一段描寫。
在清華大學的校史中,流傳著許多關于陳寅恪先生的趣談。例如,哲學家馮友蘭的學問可謂不小了。從1928年進校起,秘書長、文學院長,以至于代理校長,都曾做過,在清華可稱為上乘人物了。但每回上“中國哲學史”課的時候,總有人看見馮先生十分恭敬地跟著陳先生從教員休息室里出來,邊走邊聽陳的講話,直至教室門口,才對陳先生深鞠一躬,然后離開。“這個現象固然很使我們感覺到馮先生的謙虛有禮,但同時也令我們感覺到陳先生的實在偉大。”
在30至40年代,中國學術界(特別是文史學界)常常有“土產學者”和“出洋學者”互不服氣的情況,但這兩類學者對陳寅恪先生卻幾乎是無一例外地推崇。因為陳先生一方面對“舊學”下過功夫,深深地了解中國學術的傳統精神;另一方面,對西洋新觀點、科學方法及工具,他同樣有著很深的造詣。單以語言為例,英文、法文、德文、俄文、日文、意大利文自不必說,蒙古文、滿文、阿拉伯文、印度的梵文、巴利文、突厥文、波斯文、暹羅文、希臘文、拉丁文、匈牙利文、土耳其文,以及許多中亞西亞現有的或已經死亡的文字他都通曉。這些語言幫助他能解決別人所無法解決的問題,發現別人所無從發現的歷史真相。在國學方面,那時一般讀書人能背誦“四書”、“五經”、《左傳》等就很可以了,而陳先生卻能背誦“十三經”,而且對每字必求正解。
“當日英賢誰北斗”,這是陳寅恪當年挽王國維詩中的一句。我們取其意回獻給陳費恪教授本人,看來也是確當的。
(選自《聯大教授》/馮友蘭 等著/新星出版社/2010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