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劇里有一絕活——變臉。舞臺上演員在扭頭、回頭一瞬間,即變了一張面目全非的臉,這樣扭頭、回頭反復幾次,竟能一下子變出七八張不同的臉來,真讓人叫絕,又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每回看完變臉,我總要苦苦思索好久,那臉是怎么變出來的。其實仔細琢磨,生活中的變臉才更讓人叫絕!
想來,一個人有一張臉,確不夠用。一個人身為人子(女),為人夫(婦),為人父(母),總是同時扮演著多重角色,你的臉總得為此變來變去,若變得不當,你的生活就得大亂。所以認真仔細地選擇你所需要的臉,是得以安全、幸福的重要保證。這指家庭生活而言,而作為社會角色那就復雜多了。
女人不必說,常常“上帝”給她一張臉,她自己另造一張。一是女人天性使然,二則女人為取悅于男人。一張好臉是絕對不可缺少的,畢竟這世界是由男人主宰的,司馬遷都十分理解地說“女為悅己者容”嘛。無怪鬧市走一遭,滿街盡是涂抹得前衛的令人目眩的靚女。科技越發展,也越為女人們造臉提供了無限廣闊的天地。眼睛可割大,鼻子可隆高,眉毛可紋出,嘴唇可再造,頭發亦可染成五顏六色……這世界真是越來越奇妙!那些素面朝天敢于穿行于鬧市的,要么是恃才自信得足以使男人汗顏的女人,要么就是已被生活重負壓得無性別意識的女人。“不涂脂粉的男人的臉,也有‘卷簾’一格,外面擺著一副面孔在適當的時候呱嗒一聲如簾子一般卷起,另露出一副面孔……誤入仕途的人往往養成這一套本領。”這話出自梁實秋老先生之口,也是人們司空見慣的現象了。
有人見什么人就有什么臉,在普通人面前,他趾高氣揚,目空一切,一見上司,那繃得像雞屁股似的臉馬上變成了燦爛的向陽花,直圍著上司那太陽轉;有人見了同性恨得咬牙,見了異性則百般獻媚。這種變臉法不純是男人的專利。
你看平平常常的A君,平日見人總是笑在言前,同事之間少不了嬉笑怒罵,無一正經相,某日突得以升遷,你再見他,只見他緊鎖雙眉,緊閉雙唇,反背雙臂,一副沉思狀,一副裝出來的深沉樣。哈,這臉變得真酷!
再看B君,布衣時一副謙卑之相,處處討好,突然福星高照,錦袍加身,于是乎眼睛早已長到了頭頂,非上級而不招呼,昔日的同窗、同事見了正眼瞧都不瞧一眼,偶爾禮賢下士也只是鼻孔出聲氣而已。然一日,B君突主動熱情與老友打招呼,竟讓老友不知所措。過后老友猜測:此君大概離下臺不遠。果不幾日,B君仍回布衣族,雖說仍為某某級待遇,但終是手中無了權,便又恢復了往日的謙卑。哈,這臉變得真快!
時下常聽人報怨世態炎涼,特別是那些退下來的大小官員們,更有切膚的體會。在臺上時,人們見了他一個個畢恭畢敬,點頭哈腰,還少不了上門進貢,門口自然車水馬龍;一旦下臺,往日那畢恭畢敬者,竟見了面裝作看不見,往日那熱鬧的門口一下子變得門可羅雀,那心里自然不平衡了。這一則反映出世態炎涼,二則怕是這些官員本身有問題。他若是在位時見了下屬不屑一顧,若是見了可憐的百姓登門求他解決困難臉若冰霜,心如鐵石,一頓革命大道理將人打發,那下了臺怪不得百姓待你冷如冰霜了。其實那些只要為普通百姓說過公正話,辦過好事的人,人們還是記在心里的。百姓心里有桿秤。那些退下來的官員生了病還有許多人去看望的,他一定是好人;那些早已無職無權的公仆去世后,還依然有絡繹不絕的人前去吊唁的,他一定是好人,好人人們總是記著的。
細細想來,變臉也是一門學問,不是人人都能學懂的。在社會生活中,善變臉的人,左右逢源,路路暢通,為所欲為。更有那些善于從理論上升華的人,把西方人創造的“情商”一詞,冠之于善變臉之人頭上,于是堂而皇之的成了用人標準。只是永遠苦了那些一輩子忠厚老實、勤勤懇懇工作的人。不過,這也活該,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適者生存”嘛!誰讓你沒學好這門學問呢?看來,川劇里最早創造“變臉”的人,真是把塵世看得再透不過了。我偶發奇想,假若有人創辦一個“變臉學習班”,那踴躍前來報名者準會賽過當今學電腦那玩意的人數的。不信?你試試!
(選自《文之悅#8226;畫之樂》/王燕安 著/陜西人民美術出版社/2003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