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牙,荷蘭文為Hague,地處荷蘭西南部的北海岸邊,享有“歐洲最大、最美麗的村莊”之美譽。
國際法院是聯合國六大機構之一,是惟一不設在紐約聯合國總部的機構,它坐落在海牙市郊的和平宮。那是一座莊重、威嚴、美輪美奐的歐洲宮殿式建筑,而法官們的辦公室在主建筑的后側,綠蔭掩映的精致小樓里。步入二樓,明媚的陽光灑滿房間,里面擺放著鮮花和綠葉植物,墻上掛著多幅中國書法和繪畫作品。這間辦公室的主人就是來自東方的國際法院法官——史久鏞。
在美國學國際法時曾“打洋工”
2003年2月6日,史久鏞接替法國人吉爾伯特·紀堯姆,當選為國際法院院長。這意味著國際法院自1946年成立以來,有了首位中國籍院長。
當日,一份發自荷蘭海牙的新華社電文傳向世界各地。時任中國外交部長的唐家璇即向其發了賀電:“您的當選,是國際社會對您卓越學識和公正品格的肯定。這是您個人的榮譽,是中國法學界的榮譽,也是我們國家和民族的榮譽。祝您在擔任院長期間,國際法院在和平解決國際爭端、維護世界和平方面發揮更大的作用。”
1926年10月9日,史久鏞生于浙江寧波,三四歲時隨父母來到“十里洋場”的大上海。史家共有6個孩子,史父是一個經營染料業的商人,富裕的家境使他的孩子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史久鏞在小學結束了最初的正規教育后,進入在上海灘久負盛名的雷士德中學。這所英國人開辦的教會學校坐落在英租界,教師全部用英語上課,史久鏞那一口純熟的英語就是在那里打下的基礎。
據史氏家譜,史久鏞是溧陽侯58世孫。史久鏞的父親肯定沒有想到日后有出息的兒子史久鏞與史美倫、史樹青并稱為史氏宗族的“史氏三杰”。
雖然敵偽“孤島”時期的上海在日本侵略者鐵蹄的蹂躪下呻吟掙扎,但相對而言,外國租界尚殘留幾分“祥和”氣氛。但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好景不長,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人迅速和英國人交上了火,英租界也成了日本侵略者的天下。當時,史久鏞一家住在虹口英租界,上學要經過崗哨林立的外白渡橋。他無可奈何地向兇神惡煞般的日本憲兵鞠躬行禮。這使得少年史久鏞有一種幾乎無法忍受的屈辱感。每每過外白渡橋,對史久鏞來說都是一種深深的刺激。亡國奴的生活常常令史久鏞久久無法平靜下來。一旦日本人實行戒嚴,史久鏞經常要到晚上七八點鐘才能回到家里。當乘著夜色疲憊不堪地跨進家門時,當面對倚門張望已久、神色焦慮不安的父母關切的目光時,史久鏞的心里總是升騰起無限的惆悵。愛國主義的幼芽、抗日進步思想的苗子,漸漸在史久鏞年輕的心中萌生、滋長……
1944年,史久鏞考入上海圣約翰大學政治系,研修“政治學與公共法律”專業。圣約翰大學是著名的教會大學,在近代有“東南六大學元首”之稱,其辦學模式完全照搬美國高校。該校注重英文教學,除國文課外,其他學科全部使用英文教學。學生畢業后都被授予美國學位。“近代中國四大外交家”顧維鈞、施肇基、顏惠慶、王正延以及劉鴻生、榮毅仁等商界名人都畢業于該校。
史久鏞說,這是因為他記住了戰爭對生命的摧殘,他痛恨戰爭,渴望和平,希望運用國際法伸張正義。“那時我對國際法課程興趣十足,學著學著理想就來了。如果世界各國在處理國與國的關系中能夠遵守國際法,貫徹國際法,國際和平有了保證,強欺弱、大欺小的情況也就不會再發生。”年輕的他希望用法律知識為人類服務,以法律促進國與國間和平解決爭端,避免戰爭。
1945年2月25日,由美、英、中、蘇、法5國發起,并邀請《聯合國家共同宣言》各簽字國參加的“聯合國制憲大會”在美國舊金山隆重舉行。50個國家的280多名代表和1700多名顧問、專家及記者聚集一堂。中國代表團由10人組成,其中包括中國共產黨的代表董必武。會議以敦巴頓橡膠園會議的建議為基礎,經過兩個多月的討論,起草了《聯合國憲章》。6月25日,代表們在舊金山歌劇院一致通過了這個憲章。26日,制憲會議在舊金山退伍軍人紀念堂禮堂進行最后一項,也是此次大會最莊重的議程——與會代表在憲章上簽字。按照大會商定的程序,中國代表團第一個簽字。正午時分,董必武用毛筆在憲章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各國代表都簽署了這個憲章,其后波蘭也在憲章上補簽。簽署憲章的51個國家成為聯合國的創始會員國。10月24日,美、英、中、蘇、法等多數簽字國送交了批準書,憲章開始生效,聯合國正式宣告成立。
1945年聯合國的成立和《聯合國憲章》的公布,對史久鏞選擇人生道路影響較大。史久鏞回憶說:“根據憲章規定,聯合國的宗旨為‘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發展國際間以尊重人民平等權利及自決原則為基礎的友好關系’,‘進行國際合作’,強調國家不分大小一律平等,它為各國處理國與國之間的關系提供了行為準則。聯合國憲章發表后,我搞國際法的決心就下定了。”
史久鏞決心從事國際法這一行時,首先想到的是用法律知識為祖國服務。“我想應在兩個方面發揮作用,一是做法律普及工作,如搞研究和教學;二是為國家做些事,出些力。”
史久鏞在上海圣約翰大學研修了幾年公共法律。1948年畢業后,即轉赴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國際法。
說來也許有人不相信,像史久鏞這樣家境富裕的學生也會加入“打工仔”的行列。家里帶去的錢用完了,而新中國的成立又導致中美關系處在一個尖銳對峙的局面,父母無法給遠在美國的兒子匯錢。為了解決溫飽問題、維持學業,史久鏞也成了“打工一族”。不過,他比一般“打工仔”的景況要好得多。
史久鏞在父親熟識的一家美國公司里當“計時工”。他工作的主要內容是在化驗室里配染料,活兒還算輕松。即使是這樣,沒有學過《資本論》的史久鏞還是多少“窺測”到了資本主義剝削的某些“秘密”。
史久鏞回憶說,我們這一代人生長在中國受帝國主義欺侮的時代,在美國留學期間,親眼看到了美國社會對黑人的歧視,也處處感到對黃種人的排斥。而新中國代表團到聯合國參加“朝鮮問題會議”這一轟動事件,使他看到了希望,燃起了回國服務的熱情。“當時,我真的是感到中國的國際地位提高了,中國人站起來了。”
1951年夏,獲得碩士學位后,史久鏞沒有立即回國,而是留在哥倫比亞大學繼續進行了3年的國際法研究工作。這些都為他今后的專業道路打下了堅實的學業基礎。
在異域感受到揚眉吐氣的自豪
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美國出兵朝鮮,同時占領我國的臺灣省,反說朝鮮南侵,我國助虐。
就在朝鮮第二次戰役發動的第二天,11月27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的大使銜特派代表、外交部副部長伍修權將軍一行,沖破重重阻撓,應邀出席了聯合國大會,并于11月28日,發表了長達兩個小時的演說,控訴美帝國主義霸占臺灣和侵略朝鮮的罪行。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登上聯合國講壇,猶如一聲驚雷,震動了美國,震動了全世界。
新中國成立以后,美國政府一直對我國采取敵視態度。美軍侵略朝鮮,嚴重威脅中國的安全;占領臺灣,嚴重侵犯了中國的主權。為此,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長周恩來代表我國政府多次致電聯合國,控訴美國的武裝侵略,要求安理會制裁美國侵略者,促使其撤退侵略軍。美國政府則利用聯合國進行反撲,于是在當年聯合國的安理會的議程上,就出現了兩個重要議題:一是由中國提出的“美國侵略臺灣案”,一是美國為反誣中國而提出的“中國侵略朝鮮案”。
按照《聯合國憲章》有關條款的規定,安理會在討論有爭端的問題時,應當邀請有關的當事國參加討論。當時,以蘇聯為首的“和平民主陣營”,為了抵制美國勢力侵入東方各國,對我國表示全力支持;印度等友好國家對我國的處境也十分關注和同情,力圖緩沖和調停這一緊張局勢;但以美國為首的“帝國主義陣營”,則竭力為其侵略行徑辯護,企圖擴大其侵略戰果。鑒于上述情況,安理會于1950年9月29日通過決議,同意由中國政府派出代表團出席聯合國大會和安理會,參加“美國侵略臺灣案”的討論,表達中國政府的立場。
這一決定由聯合國秘書長賴伊于10月2日正式通知我國。這在當時是一個十分引人注目的決定,因為盡管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已經屹立在世界東方,但是在美國控制和影響下的聯合國組織,仍然企圖無視新中國的存在。雖然我國政府早已任命張聞天為常駐聯合國代表,但是我國在聯合國的正式席位卻被美國庇護的蔣介石集團的“中華民國代表”占據著,張聞天代表一直未能赴任。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對新中國還很不了解,因此首次派出代表到聯合國去發表自己的意見,對中國乃至全世界都有重大意義。
中國政府經過鄭重考慮,任命伍修權將軍為大使銜特派代表,喬冠華為顧問,其他7人為特派代表的助理人員。中國代表團肩負近5億多人民的重托,于11月14日離開北京,經過蒙古、蘇聯和捷克,于11月24日抵達紐約。由于美國政府頑固地拒絕承認新中國,當時中美并無外交關系。但是,9個中國共產黨人,持著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外交護照,正氣凜然地踏上了美國的土地。當年在美國學習的史久鏞得知這一消息十分激動。
11月27日,中國代表沖破美國政府的阻撓和破壞,在安理會主席的邀請下,首次出席了聯合國政治委員會的會議。會前,外界獲悉新中國代表將出席當天的會議,許多人都千方百計地弄到大會的旁聽證,特別是在美國的華僑和華裔人士,其中有著名的教授、學者。工程熱物理學家吳仲華博士,在會議廳剛開門時第一個來到會場,占了旁聽席上最前排的中間位置,早早地靜候著新中國代表的到來。因為聽眾突然增加,這天的會場特別擁擠,氣氛也比以前任何一個新代表團來到時更為熱烈。史久鏞這段時間一直在通過美國的電視、報紙觀察中國代表團在聯合國的活動。
中國代表們在聯合國官員的引導下,順序入座。伍修權面前的桌子上,放著寫有“中華人民共和國”英文字樣的席位標志。這個牌子雖小,但在這個大廳里,卻顯得十分醒目,這對采取拒不承認中國的某些大國,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說來也巧,伍修權的旁邊,隔著英國代表楊格就是美國代表、美國總統杜魯門的顧問杜勒斯。這位死硬的帝國主義分子,強作鎮靜地裝作根本不注意中國代表的樣子。
在11月27日的會議上,伍修權沒有發言,實際上只是到大會上去亮一下相,正式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的到來。在第二天的會議上,即11月28日下午,伍修權就《美國武裝侵略臺灣案》作了長達兩個小時的演說。“我奉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之命,代表全中國人民,來這里控訴美國政府武裝侵略中國領土臺灣(包括澎湖列島)非法的犯罪行為。”伍修權作了這番開場白后,接著就對美國散布的“臺灣地位未定”、“須由美國托管”或“中立化”等謬論,引用1943年的《開羅宣言》、1945年的《波茨坦公告》和1950年1月杜魯門自己關于“臺灣屬于中國”的言論,進行了有力地駁斥。
伍修權進而揭露道:“美國的實在企圖是,如麥克阿瑟所說的,為使臺灣成為美國太平洋前線的總樞紐,用以控制自海參崴到新加坡的每一個亞洲海港”,把臺灣當成美國的“不沉的航空母艦”。伍修權又針對美國代表奧斯汀說的“美國未曾侵略中國領土”等話駁斥道:“好得很,那么,美國的第七艦隊和第十三航空隊跑到哪里去了呢?莫非是跑到火星上去了?不是的,它們在臺灣……任何詭辯、撒謊和捏造都不能改變這樣一個鐵一般的事實:美國武裝力量侵略了我國領土臺灣。”通過電視,史久鏞聽到這里十分振奮。
伍修權接著指出:“朝鮮內戰是美國制造的,朝鮮的內戰在任何意義上都不可能成為美國武裝侵略臺灣的理由或借口。各位代表先生,能不能設想因為西班牙內戰,意大利就有權利占領法國的科西嘉呢?能不能設想因為墨西哥內戰,英國就有權利占領美國的佛羅里達呢?這是毫無道理的,不能設想的。其實,美國政府武裝侵略臺灣的政策,正像其侵略朝鮮的政策一樣,早在朝鮮內戰被美國制造之前就已決定了的。”電視旁的史久鏞不由得拍起雙手來。
伍修權最后指出:現在美帝國主義走的正是1895年日本侵略者走的老路。“但是,1950年究竟不是1895年,時代不同,情況變了,中國人民已經站起來了。富有反抗精神和高度警惕的中國人民,定能驅逐一切侵略者,恢復屬于中國的領土。”聽到這里,史久鏞站起來鼓掌。
伍修權的演說震動了聯合國,受到全世界所有愛好和平人民的歡迎。史久鏞通過電視注意到:伍修權發言時,會場上鴉雀無聲,包括美國在內的各國代表,都以各種不同的感情和神態在凝神諦聽。蔣幫代表蔣廷黻的座位正好與伍修權遙遙相對。伍修權在這一邊慷慨陳詞、滿腔義憤地控訴美帝國主義者侵略我國及庇護蔣介石殘余集團等種種罪行,蔣廷黻卻一直耷拉著腦袋,用手遮著前額,不讓別人看見他的臉。
伍修權長達兩個小時的演說一結束,許多人走上前來同新中國的代表熱烈握手,向他表示熱烈的歡迎和美好的祝愿。看到伍修權“大鬧天宮”的場景,史久鏞一直處于激動的狀態。
伍修權代表我國出席,痛快淋漓地揭露美國侵略者的謊言和罪行。當時世上無人敢惹這個有錢有勢又有原子彈的“龐然大物”,惟有年方一歲的新中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于是給《紐約時報》出了難題。這樣的發言登不登?登了,在自家臉上抹黑;不登,有損“公正”、“客觀”的聲名。最后還是采取常用的“妙法”,用小號字登在幾十頁之后的不顯眼的版面上。史久鏞看到報紙,感到十分好笑。
這是史久鏞在電視熒屏上看到的令100多年來、飽嘗屈辱與苦難的中國人民揚眉吐氣的難忘一幕,史久鏞的心靈第一次受到如此強烈的震動,他的胸中激起了巨大的波瀾。這世道真的變了!伍修權將軍歷時兩個小時、洋洋數萬言的長篇控訴真是一篇酣暢的檄文!這在中國是第一次,在世界上也是第一次!舊中國近百年來的“叩頭外交”總算畫上了句號,一去不復返了!史久鏞的心底第一次涌動著那種從來沒有過的自豪感!
然而,12月7日,美國操縱聯合國多數通過了決議,將誹謗中國“侵略朝鮮”的提案列入聯合國大會議程。中國代表團在這一顛倒黑白的提案通過后,憤怒地離開了會場。美國在這一圖謀得逞后,又操縱聯合國組織在12月15日決定:聯合國大會無定期休會。這樣一來,實際上等于取消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利用聯合國講壇同美帝國主義者進行斗爭的機會。于是,中國代表團適時地采取了別的斗爭方式,把在聯合國會場內的斗爭,轉移到會場以外。
就在伍修權在聯合國痛斥杜魯門政府瘋狂侵略的時候,朝鮮戰場上打得熱火朝天。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一起,粉碎了麥克阿瑟的“圣誕攻勢”,打得美軍和李承晚軍隊狼狽潰退,從而進一步加劇了美國統治集團內部的矛盾和混亂,國會內吵得更是不可開交。
很快,朝鮮戰場捷報頻傳,中國不僅沒有被打敗,反而讓克拉克無可奈何地坐到板門店停戰談判桌前簽訂了停戰協定。在哥倫比亞大學這所舉世聞名的高等學府里,史久鏞再也無法使自己平靜下來埋首書案。1954年秋,“青春做伴好還鄉”,年輕的史久鏞還沒有來得及戴上博士帽,就懷著一顆赤誠的愛國之心,告別同伴,回到了百廢待興、建設熱潮興起、正是急需各方面人才的祖國,決心用自己的所學為新中國服務。
見證中英香港問題談判的全過程
1955年1月,回國不久的史久鏞由高教部分配到南京師范學校講授“西洋歷史”。國際公法碩士成了中學歷史教員,個中情由在那個時代是眾所周知的。肅反運動,批俞平伯、反胡風……在那些年月里,即使是土生土長的知識分子,日子也未必好過,何況史久鏞這樣有著令人迷惑背景的洋學者。坐冷板凳姑且不論,有時也不免受人猜疑。史久鏞不改初衷,他平靜地對待眼前發生的一切,雖然他亦曾困惑,亦曾彷徨。好在這樣的日子并不長。
1956年1月,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了關于知識分子問題的會議。會議發出了“向科學進軍”的號召,制定了“盡一切努力最充分地動員和發揮知識分子的現有力量”和“更快地擴大知識分子的隊伍”的各項政策,提出了“趕上世界先進科學水平”的“最迅速、最有效”的計劃和措施。久旱的禾苗又逢甘霖,史久鏞的境況很快就有了決定性的改變。這一年國務院直接下令,調史久鏞立即赴京。手持一紙調令的史久鏞就這樣來到成立不久、隸屬于外交部的國際關系研究所。在當了兩年助理研究員之后,30歲出頭的史久鏞又入陳毅擔任院長的外交學院專門教授國際法。史久鏞終于又干起他心愛的老本行。從那個時候開始,中間除了“文革”期間下放勞動以外,他一直在自己的崗位上(后來又到國際法研究所、國際問題研究所)從事國際法的教學和研究,成就卓著。
粉碎“四人幫”后,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政府日益重視國際法的研究,這給步入晚年的史久鏞帶來一個大顯身手的極好機會。史久鏞無限歡欣,豪情滿懷,他生命旅程中的第二個春天來臨了!
1980年春,史久鏞作為中國代表團顧問參加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國際復興開發銀行(世界銀行)理事會年會。緊接著,他又作為中國財政部訪問世界銀行代表團的法律顧問,再度來到紐約。從此,史久鏞和聯合國結下不解之緣。從1980年起一直到1983年,史久鏞以顧問的身份隨中國代表團四度來到聯合國,參加第六委員會的工作。
聯合國大會第六委員會即法律委員會,負責大會期間有關法律問題的審議,其議題主要包括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國際貿易法委員會和一些根據聯大決議就某些專題而設立的特別委員會如憲章特委會、反對雇傭軍公約起草委員會、東道國關系委員會的工作報告,以及其他一些法律議題,如:和平解決國際爭端、外交使團和代表的保護及安理會等。隨著中國國內法制建設的逐步發展和完善,以及對外開放政策的不斷深入,中國對國際法律工作日益重視,進一步加強參與,先后參加了憲章特委會、國際貿易法委員會和國際法委員會。作為最早參加第六委員會的新中國代表之一,史久鏞比較全面和積極地參與了該委員會的工作。從1980年開始,一直到1983年,史久鏞先后連續4年出席第35、36、37、38屆聯合國大會(第六委員會),他是中國代表團的副代表、代表。
史久鏞在聯合國嶄露頭角,進一步施展影響的是他當選為國際法委員會委員之后。1947年依據“聯大”決議建立的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是聯合國的一個帶有立法性質的主要法律機構,其宗旨是“促進國際法之逐漸發展及編纂”。國際法委員會的主要工作是就一些國際法專題起草條文草案并將其提交聯合國大會,有時也應“聯大”的請求就特定的法律問題進行研究,并向大會提出報告。該委員會的工作兼及國際司法范圍內的問題,但主要還是著重于國際公法方面。國際法委員會由34名經聯合國各會員國提名、由聯合國大會以無記名投票選出。當選委員必須“在國際法方面有公認的能力”,委員會的組成應能“代表全世界的各主要文明和法律體系”(實際上,從歷史上看,西方法律的傳統觀點在國際法委員會中一直占有主導地位)。委員會的成員以個人身份工作,不代表本國政府,任期5年,可以連選連任。在1986年11月聯合國大會舉行的國際法委員會改選中,中國候選人史久鏞以亞洲地區最高票當選為委員。1991年11月國際法委員會改選時,史久鏞再度當選。他是這個委員會惟一的一位連選連任的中國籍委員。史久鏞在國際法委員會的工作克盡職守,卓有成效,作出了應有的貢獻。
1987年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第39屆會議在日內瓦舉行,走馬上任不久的史久鏞出席了會議,并被選為起草委員會委員。在次年5月初到7月舉行的第40屆會議上,史久鏞參與了“關于國際法不加禁止的行為所產生的損害性后果的國際責任”(簡稱“危險責任”)、“國際水道非航行使用法”(簡稱“水道”)、“危害人類和平與安全治罪法治案”(簡稱“治罪法”)、“關于外交信使和沒有外交信使護送的外交郵袋的地位”(簡稱“信使地位”)等所有專題的審議,并擔任該屆會議的報告員。這是自中國進入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以來,中國籍委員首次參與委員會主席團的工作。在本屆會議上,史久鏞對“危險責任”、“水道”、“治罪法”、“信使地位”諸專題發表了一系列建設性意見,特別是他對“治罪法”專題所作的發言還受到特別報告員的重視。
兩年后,史久鏞在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第42屆會議上當選為主席,對中國人來說也是史無前例的。20世紀90年代開始后,史久鏞還先后代表國際法委員會出席第45屆聯合國大會、亞非國家法律協商委員會第30屆會議(開羅)等重要國際會議。作為聯合國環境署的中國專家,史久鏞1991年參加了在日內瓦、內羅畢舉行的關于審議蒙得維的亞計劃高級專家會議。1992年7月,史久鏞當選為環境法國際理事會成員。在此前后,史久鏞多次以中國代表團法律顧問的身份參加日內瓦裁軍會議。
不過,令史久鏞終生難以忘懷的是自己參與了中英香港問題談判的全過程。自1984年起,他成為中國代表團的法律顧問,此后又擔任中英聯合聯絡小組的法律顧問,為香港的順利回歸和平穩過渡作出了貢獻。史久鏞說:“這是我一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一段經歷。”
從那時候開始的七八年間,史久鏞一直是談判工作組、中英聯合聯絡小組中方法律顧問,在曠日持久并不輕松的談判中,史久鏞參與了《中英兩國政府關于香港問題的聯合聲明》的3個附件——《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對香港的基本方針政策的具體說明》、《關于中英聯合聯絡小組》、《關于土地契約》的起草工作。用“艱苦卓絕”來形容這場談判一點都不夸張,在這場持續了數年的“馬拉松式”的談判中,牽涉到許多棘手的法律“難題”,中英雙方代表通宵達旦地在談判桌前唇槍舌劍、寸步不讓……
那是一場有關香港未來民航的談判,史久鏞是中方首席代表,對方是英國交通運輸部的一位司長。進入“膠著”的磋商,研討持續了整整一夜。在黎明第一縷陽光照在“東方之珠”上的時候,那位英國司長站起來握住史久鏞的手說:“盡管我們雙方的分歧很大,但是我還是要強調,與你談判很過癮。因為我們雖然爭論得很激烈,但是到底保持了冷靜。這是一場友好的談判。”
激動人心的時刻終于來到了!1984年12月19日,《中英兩國政府關于香港問題的聯合聲明》的簽字儀式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幾乎所有的中國政府的首腦人物都參加了這一盛會。史久鏞就站在女譯員張幼云的后面,而張幼云的前面就是“一國兩制”的倡導者鄧小平。兩年后,史久鏞加入了偉大的中國共產黨。從在紐約一間普通房間里的電視熒屏上第一次認識了伍修權將軍等真正的共產黨人起,到1987年差不多是37年。成為這個中華民族和中國人民的先鋒隊的一員,他感慨萬端。
1994年2月6日,是史久鏞一生中的一個轉折點,他開始以獨立法官的身份用法律為國際社會服務。史久鏞成為國際法院第二位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的法官。當選為國際法院法官后,史久鏞在判案中表現出了出色的司法水平和判斷能力,使他逐漸在國際法院同行中樹立了崇高的威望。
一個“法”字寫遍人生歷程
海牙國際法院的法庭,氣氛莊重。隨著工作人員一聲“Audience”(開會),所有在場人士全體起立,15位大法官身著法袍,依次從側門進入大廳,然后落座,坐在正中央院長席上的是一位中國人——他就是國際法院院長史久鏞。
審理期間,15位法官表情嚴肅、認真,有的頭上戴有翻譯耳機,有的不時在紙上記些什么,對辯護律師的陳述都顯得極為耐心……
2003年2月6日,史久鏞當選為國際法院院長。這是自國際法院1946年成立以來首位中國籍法官擔任院長。“自己所以能夠當選院長,原因很多。”史久鏞認為,從個人方面講,主要是通過幾年的工作,由于自己在審理案件中表現出的能力和公正,逐步建立起個人的威望,贏得了其他法官的尊重。另外,中國目前的國際地位不斷提高,也是不能排除的原因之一。一些發展中國家的法官希望中國的法官能夠在今后的案件審理中更能主持正義,弘揚公理。
據了解,國際法院在成立之初,首任的中國籍法官名叫徐謨,其后是顧維鈞,擔任到1967年止。在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因為歷史原因,國際法院一直就沒有中國籍的法官。1971年11月,中國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被恢復。1984年倪征燠成為第3位進入國際法院的中國人。
如果把國際法院的前身國際常設法庭包括在內的話,還應加上王寵惠和鄭天錫兩位法官。另外,同在海牙的前南國際刑事法庭中也有中國人先后擔任過法官,他們是李浩培、王鐵崖和劉大群。應該指出的是,國際法院法官與前南國際刑事法庭法官并不是一回事。
另據《聯合國憲章》規定,國際法院是聯合國的主要司法機構,由15名法官組成。國際法院法官由聯合國大會和安理會同時選舉產生,任期9年。《國際法院規約》規定:當選法官不論國籍,但須品格高尚,并具有本國最高司法職位的任命資格或是公認的國際法學家;組成國際法院的15名法官“應能代表世界各大文化及各主要法系”。由國際法院法官選出的院長和副院長任期均為3年,可以連選連任。
史久鏞介紹說:“20世紀50年代以來,立約國形成了一個慣例,實際上是把15個法官分配給幾個地區,譬如說西歐集團和其他國家作為一個地區集團有5名法官,非洲有3名法官,亞洲有3名法官,東歐有2名法官,還有拉美有2名法官,加起來一共有15名法官。當然不是一項規定,而是大家公認的,就是安全理事會常任理事國在國際法院都應該有一個公民擔任法官。”
對于為什么國際法院設在荷蘭海牙,國際刑事法院也在海牙辦公,前南戰爭法庭也設在海牙這些問題,史久鏞解釋說,在1899年和1907年,在海牙舉行了兩次會議,這兩次會議就是和平會議,其中有一項協定就是要設立一個常設國際仲裁庭,這個庭就設在海牙。后來在國際法學界,在西方國家,普遍認為國際法的鼻祖是荷蘭人叫HugoGrotius。再加上1921年,簽訂了設立國際常設法院,也就是國際法院的前身,也設在海牙。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常設法院解散了,就由國際法院來繼任,《國際法院規約》規定:國際法院的常設地址在海牙。
以77歲高齡當選為海牙國際法院院長的史久鏞大法官說,法官職業需要的是智慧,而不是年輕和體力——盡管當選為院長后,史久鏞肩負的擔子更重了。他不僅要參與起草判決書,還要與法官們進行磋商討論。判決書從初稿到定稿要依據有關法律條文進行反復修訂。而院長不僅要領導全體大法官推進審案進程,還要負責書記處的有關事務。所幸史久鏞圓滿地接受了挑戰,為保證國際法院的公正性做了大量的工作,贏得了世界的贊譽。
國際法院院長任期滿后(英國的羅莎琳·希金斯接任,成為國際法院首位女院長),史久鏞又當選為國際法院大法官。據史久鏞介紹:國際法院雖然有“世界法院”的美譽,但它并不是超越于國家之上的司法機構,因此并不像國內法院那樣具有強制管轄權。由于管轄權是國際法院審理案件的基礎,而目前世界各國在接受國際法院管轄權的問題上并未呈現積極的姿態,所以,國際法院多年來曾經多次呼吁世界各國接受國際法院的管轄權。在國際司法實踐中,國際法院允許當事國通過多種方式靈活地接受國際法院的管轄權。“具體來說有以下4種方式:一是通過發表聲明接受國際法院的任意強制管轄權。所謂任意強制管轄權是指當事國可以決定是否發表聲明決定接受國際法院的管轄權,但一經聲明接受,法院便有強制管轄權。目前世界上已經有60多個國家接受了國際法院的強制管轄權。二是當事國雙方向國際法院提交特別協定,從而接受國際法院的管轄。三是通過《多邊國際公約》中關于接受國際法院管轄權的條款,從而接受國際法院的管轄。四是當事國以默示同意的方式允許國際法院行使管轄權。”
史久鏞認為,這些方法在擴大國際法院的管轄權方面取得了積極的效果,但仍然存在一些問題:關于國際法院的“任意強制管轄權”的問題,雖然世界上已經有60多個國家接受了國際法院的任意強制管轄權,但多數國家在接受強制管轄權時附有各種各樣的保留。如有的國家規定只將某些特定案件提交國際法院管轄;有的國家規定只將與某些特定國家之間的爭端提交國際法院管轄。這些保留削弱了國際法院的管轄權。目前問題最大的一種保留是不將“內政問題”提交給國際法院的保留。這種保留是美國和法國首先提出的,由于目前國際社會對于什么是“內政問題”還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所以對于什么是“內政問題”只能由美國、法國等保留提出國自己說了算,這極大地削弱了國際法院的強制管轄權。另一個問題是最新出現的也是很值得研究的,即“保留的歧視性”問題。
中國以前一直沒有接受國際法院的強制管轄權,也沒有將任何爭端提交國際法院,并且對于《多邊國際公約》中關于選擇國際法院作為爭端解決機構的條款采取了保留的態度。但是,在中國加入的《禁止化學武器公約》中,中國同意了該條約中關于選擇國際法院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機構。
如何在國際法院進行訴訟從總體上說,國際法院審理案件是以事實為依據,以國際法為準繩,但對于當事國來說,掌握訴訟方法還是非常必要的。史久鏞介紹說:首先,當事國向國際法院提起訴訟時,當事國應該詳細地說明訴訟事由和應該盡一切可能說明國際法院管轄權的依據。“前者也是當事國希望通過國際法院訴訟達到的目的,所以訴訟請求絕對不能含糊不清或模棱兩可。后者是當事國將案件提交給國際法院審理的依據,也很重要。”其次,當事國在國際法院訴訟進行中,應該把事實講清楚,把法律依據講清楚。只有在事實和法律都清楚的前提下,國際法院的法官才能作出公正的判決。再次,當事國在國際法院訴訟過程中,還要具備訴訟代理人。國際法院的訴訟代理人與國內法院的訴訟代理人不同。前者是代表國家進行訴訟,后者是代表個人或法人進行訴訟。目前世界上大多數國家是指派本國的外交部長擔任訴訟代理人的,英聯邦國家則指派本國的司法部長擔任訴訟代理人。第四,當事國在國際法院進行訴訟時,要配備一個強大的律師團。“因為律師團精通法律和訴訟程序,能夠在國際法院的訴訟過程中發揮很大的作用。”
《國際法院規約》規定,國際法院法官為品格高尚并在各國具有最高司法職位的任命資格或公認為國際法之法學家選舉之,法官全體確能代表世界各大文化及主要法系。史久鏞說,國際法院還引入了“專案法官”(又稱“特別法官”)制度。即在法院受理的案件中,如一方當事國有本國國籍的法官,他方當事國也有權選派一人作為法官參與該案的審判;如雙方當事國都沒有本國國籍的法官,則雙方都可以選派法官一人參與該案的審判。“專案法官”制度的引入就是為了顧及當事國國籍法官的平衡性從而保證國際法院判案的公正性。又如,《國際法院規約》還規定,如果國際法院院長是爭端當事國國民時,則該院長的職能由副院長代行。
史久鏞坦陳,實踐中,國際法院在斷案時還是難以避免完全不受政治因素等影響。“要做到完全的公正,仍然要做很多事情,有很多的路要走。與國際法院的公正性相聯系的一個問題是國際法院權威性的問題。國際法院雖然沒有強制執行判決結果的能力,但法院的判決具有很強的法律拘束力。如果拒絕承認和執行國際法院的判決,可能會激起許多國家的強烈憤慨。”
現今,國際法院作為國際爭端和平解決機制的名望和信譽仍繼續增長。特別是2004年7月,國際法院應“聯大”請求發表的“關于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占領區建筑隔離墻的法律后果的咨詢意見”,舉世矚目,博得了聯合國大多數國家的贊同,更使法院聲望空前。據介紹,國際法院審理的案件涉及世界各大洲不同國家,案情涉及的國際法領域也很廣,包括陸地、河流和海上劃界,國際人權和人道主義法,外國人取得本國領事援助的權利、通商自由、使用武力,國家對其自然資源主權,國家司法管轄豁免,外國人財產國有化,環境保護等方面。“現在的一個明顯趨向是一些國家將諸如有關武裝沖突、國際罪行的國家責任等政治上極為敏感的爭端提請國際法院審理。其中有些案情仍在安全理事會議事日程上,有關國家因安全理事會擱置拖延,或因安理會僅敦促爭端各方和平解決而不能滿足有關國家的期望,或因安理會雖已斷定情勢構成對國際和平之破壞,但沒有對之作出果斷有效的決議就轉而提請國際法院審理解決。”
當然,國際法院是聯合國之主要司法機關,獨立于聯合國任何其他機關,不受安全理事會任何政治決定的影響,如果與安理會同時處理同一案件,國際法院也只是處理案件的法律方面的事務。但問題是一件事情的政治方面和法律方面常常是一個硬幣的兩面,在這種情況下,國際法院作為《聯合國憲章》維護國際和平和安全體制下運作之司法機關,如何能堅持其司法獨立,并依照國際法作出公正而又有利于國際和平與安全的決定,確不是輕易辦到之事,這可說是對國際法院提出的一大挑戰。對此,史久鏞深有體會和感觸。
史久鏞大法官的任期本將持續到2012年2月5日。但在2010年1月28日,史久鏞向國際法院院長提交了辭呈,該辭呈已經在聯合國安理會決議生效。用史久鏞的話說,干了16年法官,再過兩個月就84歲了,年紀太大了,當法官很累的。他的一生都奉獻給了法律事業,也踐行了他要用法律維護世界和平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