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心動魄大營救

一

2010年8月19日，是個被大雨籠罩的日子。

從西安開往昆明的K165次列車發出后，就一直在傾盆大雨中穿行。下午，列車運行至四川德陽至廣漢間時，突然異常地左右搖擺了幾下，緊接著又劇烈地上下顛簸起來……“不好，有異常情況!”安排好列車員換班事宜的列車長王巧芬剛走到10號車廂，就被這突如其來的顛簸晃得東倒西歪，她心頭掠過不妙的感覺，忙緊靠車壁看了看表上的時間：15時16分!

列車在一陣尖銳的急剎車聲中驟然停了下來。王巧芬立刻打開窗戶朝外一看：啊，列車居然停在了一座大橋上，下面波濤洶涌的江水近在咫尺!糟了!憑著多年跑車經驗，她意識到列車發生了重大險情，因為一般來說列車是不會貿然停靠在橋隧之中的!

“快!下車查看!”王巧芬快速奔到餐車，帶領正在交班的乘警長孫昭、檢車長趙祥云立即跳下車分頭察看……眼前出現的情景使她有些目瞪口呆：列車已經斷為兩截，前面1至10號車廂已經駛出大橋，與尚停在大橋上的11至18車廂斷離分開了20多米遠，橋上的鋼軌蛇一樣扭曲著，軌枕和道床也被脫軌車輪軋出了兩條深深的溝槽。

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15、16號車廂的狀況，因為大橋已經斷塌，懸空斷塌處的兩節車廂呈V字形，在橋梁斷裂的咔咔響聲和嘩嘩浪濤聲中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可能墜入江中，情況萬分危急!

快救旅客!王巧芬驚駭的眼睛閃動了幾下，馬上被一種強烈的責任感驅散了慌亂，恢復的理智告訴她，必須盡快組織搶險，要快!因為每一分每一秒都與旅客生命息息相關!她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朝下車的人大聲喊：“快回車上!”

很快，她與乘警長孫昭、檢車長趙祥云快速議定了搶險方案：全體乘務員分成三個組，第一組，由王巧芬、趙祥云和乘警翟強負責，組織11-15車廂旅客有序地向列車運行前方疏散；第二組，由孫昭負責，組織16-18車廂的旅客鎮靜穩妥地向列車后方疏散；第三組，由代理副車長張亮和檢車員陳旭負責，組織5至10車廂的旅客向1至4車集中……確保旅客生命財產不受損失!

列車廣播員立即開始反復播報這個組織旅客疏散的通告，本來休班的列車員也分頭趕赴各自崗位協助組織疏散旅客，一場萬分緊急的大營救就這樣開始了!

王巧芬和翟強公布了方案便立即快步向15號車廂跑去，因為他們已經發現，15、16兩節車廂車體已經開始緩緩下沉……在洪水的沖擊下，橋墩漸漸傾斜得更嚴重了，V字形夾角的度數越來越小，隨時都有墜江的可能，車上旅客已經命懸一線!

車門打開后，外面大雨如注，江水呼嘯激蕩，所有人的心頭都被驚恐和慌亂攪得不安。“快，大家不要慌亂!跟著我們往前面車廂轉移。”王巧芬和翟強、趙祥云一邊安撫旅客，一面扶老攜幼向列車前部轉移，可是，黑壓壓的旅客群中彌漫著特別不安定的躁動情緒……一些旅客背負著大大小小的行李，不但自己行走不便，也造成了對道路的擁堵，這就使得后面心急慌亂的旅客有些情緒失控，他們就及時趕上來一一勸解、安撫，努力讓大家相互體諒、相互幫助著前行。

1 1-15號車廂旅客終于全部有序撤離了，此時，不僅橋面出現了斷裂擺動，車廂也明顯處于下沉狀態，可王巧芬、翟強依然站在大雨中用沙啞的嗓音指揮旅客疏散，直到所有旅客全部登上硬臥車后，兩人才互相攙扶著離開了這危險地段。

疏散的旅客被迅速妥善地安排在列車前部騰空的6、7、8號硬臥車，代理副車長張亮和檢車員陳旭帶領的第三組做了大量工作，早已把1至10號車旅客進行了重新安置。各小組、各車廂都在圍繞救援工作運轉，所有列車員都在以最快的步伐奔跑著。

二

乘警長孫昭匆匆忙忙趕到15節車廂時，傾斜的橋墩已瀕臨倒塌，橋面正急劇下沉，這使15、16車廂所呈的V字形越來越高高聳起，車廂里已無法通行。兩個車廂的旅客都被困在低垂的兩頭，驚恐的喊聲、擁擠的罵聲、婦女孩子的哭聲一下子把孫昭的心揪緊了!他明白，若不能盡快打開通道，這些旅客隨時會隨車廂沉入江里!

孫昭的腦海里閃電般出現一個營救方案：自己下車繞道跑到列車尾部的郵政車，把郵政車廂的行李挪開，清理出一條通道，然后打開緊閉的門，讓16、17號車廂旅客從郵政車下車。那地方已經離橋頭不遠，就可以把旅客轉移到石亭江彼岸了。

他首先在心里默算了一下，繞道跑去的距離大概三百米左右，冒雨奔跑大約也只要二三分鐘，關鍵是這二三分多鐘里車廂可不要墜江啊!于是，一跳下車，他就以最快的速度奔跑。在學校和乘警隊，他都是長跑好手呢，這會兒總算用上了……此時的18號郵政車廂因為劇烈震蕩的緣故，原來堆碼整齊的郵包都亂七八糟倒塌了下來，堆滿了車廂。“快!挪開郵包，騰出一條通道!”氣喘吁吁的孫昭一邊大聲喊，一邊手忙腳亂地和郵政押運員一起搬郵包。僅僅兩分鐘后，一條逃生通道打通了!

可是，事情往往是越緊急越容易出現意外情況，就在孫昭和17號車廂列車員趙俊鵬組織旅客撤離時，卻發現16號車廂的端門無論如何都打不開了!因為列車掉道帶來的撞擊，車門已經嚴重變形。此時，列車車廂的前端已經懸空嚴重，驚恐的旅客都在尾部擠成了一團，哭喊聲增添了車廂內的恐怖、絕望氣氛。

趙俊鵬用盡了氣力一次次撞門，始終不見有絲毫松動。車門另一端，孫昭找來一根撬杠用力試了試，發現有一點感覺，于是轉身對兩位身強力壯的彝族旅客喊道：“快來幫忙!”三人一齊發力，撞呀撞，這是生命之門卻緊緊關閉著，“碰!碰!碰!”他們在與時間比拼，用盡全身氣力，“呼!”的一聲，終于打開了車門。

旅客蜂擁而至，車門一時堵塞，人反而誰也過不去。孫昭馬上躋身前面攙扶老人孩子，一面大聲喊道：“大家不要慌，讓小孩、婦女和老人先出來，我們保證大家都能安全撤離!”聽到孫昭的呼喊，旅客們漸漸鎮定下來，依次從郵政車走下車廂。

一會兒，幾個已經下車的旅客突然又返身向車廂內擠來，說要回去拿行李。孫昭一面把他們往外推，一面說：“逃命要緊，行李我們幫你拿”。終于，孫昭和16、17車廂列車員把兩個車廂的旅客全部帶下了車，并把他們轉移到離橋頭700米的一個工棚里。

與此同時，檢車長趙祥云正在14號車廂緊張地忙碌著。發現15、16節車廂即將墜江，作為負責列車車體安全的檢車長深知整個列車也處在極度危險中，因為這兩節車廂墜江一定會把其余車廂也拽入江里。如今，當務之急，就是立即斷開下沉車廂與其它車廂的連接!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打開車門跳下車廂，沖進了滂沱大雨中，飛快地將14、15、16號車的車鉤用力提開，并且拔下了電力連接線。

回到14號車廂后，全身都還淌著雨水的趙祥云立即和列車員一起組織旅客轉移。

14號車廂緊挨著橋墩倒塌位置，橋面晃動，警示隨時都有斷裂的危險。于是趙祥云對列車員喊道：“你在車上護送，我在車下接。”然后再次跳下車，站在車門口把一個個旅客接下來。隨著橋墩倒塌的加劇，橋身晃動得越來越厲害，旅客們看著無不戰戰兢兢，恐懼萬分。趙祥云也感覺腳下站都站不穩了，但是，他依然一遍一遍地鼓勵大家：“大家不要怕，快往列車后部跑，到那里就安全了。”

長長的旅客隊伍快速向后撤離，離斷橋處越來越遠，趙祥云長長出了口氣。這時，列車員喊道：“趙哥，還有最后一名旅客了!”趙祥云看到列車員艱難地攙扶著一位婦女，這位婦女手上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背上還背著一個二三歲的孩子。趙祥云立即快步如電地撲上去，抱起孩子，拉著婦女：“跟著我，快離開這里!”至此14號車廂的旅客得以全部安全撤離了。

15號車廂可謂最危險的風口浪尖之處，緊急剎車的劇烈震蕩之后，驚魂未定的旅客就感覺到了災難正從天而降：雨霧中，江水的浪濤嘩啦啦拍響，水都濺到車窗上了!發生什么事了?列車為什么停在橋上?正提心吊膽的時刻，忽然“咣當”一聲，車廂一頭翹起，一頭開始下沉!“車廂掉進江里啦!”有人突然大喊一聲，引得大家爭先恐后擁向翹起的一頭……列車員王肅立當機立斷，一邊急速奔去打開車門，一邊大聲喊道：“大家不要從椅子上翻，依序從中間過道往前走，下車往列車后部跑。”

他警惕地站在連接處，一邊攙扶年老旅客、婦女和兒童，一邊維護大家的下車秩序。就在這緊張時刻，一位旅客突然返身往回擠，說要回去拿行李。此時，車廂下沉更加明顯。早一分鐘撤離，生命就多一分希望。王肅立一把推著旅客說：“快下車，列車馬上就要沉了，命要緊!”

十來分鐘后，旅客終于全部下車了。看著旅客的長隊離開了危險地段，王肅立反身上車，向車廂深處走去。

這節車廂是一節硬座車廂，老年旅客和帶小孩的旅客較多，他必須保證沒有嚇壞的旅客落在座位下或角落里，尤其是老人和孩子。此時，車廂已快要完全沉入江里了，傾斜度越來越大，行走十分困難，王肅立手扶座椅，一步步往前攀著，仔細查看座位下和角落。車窗外，正在護送旅客的王巧芬看見王肅立還在車廂里，焦急地敲打車窗，大聲喊道：“快下車，車廂馬上要掉下去了!”

一直走完整個車廂，確認沒有一名旅客被落下后，王肅立才下車。他跳下車，剛剛站穩，“轟”的一聲，15號車廂掉入了江水中。

兩分鐘后，兩個傾斜的橋墩徹底倒塌，16號車廂也在鋼梁斷裂的吱吱響聲中轟然墜入江中，轉瞬間，龐大的車廂被滾滾浪濤沖出200多米遠，人們發出一陣陣驚呼。

三

列車掉道的那一剎那，許瑩正在廣播室整理資料。劇烈的震動使辦公桌上的資料、光盤、磁帶噼里啪啦，飛落一地。許瑩彎下腰剛要撿起光盤時，劇烈的晃動使她猛一下撞到了桌沿上，當時臉頰火辣辣地疼起來。

這時，接到車長的電話，讓她迅速向乘務人員和旅客通報險情。許瑩一下子從疼痛中驚醒過來，她知道，此刻，列車廣播是何等的重要，全體乘務員的營救行動、慌亂中急切了解災情的旅客多么需要聽到列車的聲音!許瑩扶著桌子站穩了，快速整理好播音設備，柔美、鎮定的聲音立刻在車廂里回蕩。

“各車廂乘務員，請快速打開車門疏散旅客，有序組織旅客向車頭、車尾兩個方向轉移。”

“各位旅客請不要驚慌，聽從工作人員的安排，我們一定會保證你們的安全。”

這聲音使魂飛魄散的旅客們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使騷亂的車廂漸漸平靜下來，使各車廂營救工作有序展開。許瑩知道，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堅守自己的崗位，就是讓列車上的聲音不要中斷。

12號車廂列車員黃媛才21歲，平時是個聽到雷聲都害怕的文弱女孩。列車掉道時，正在打掃衛生的她嚇得全身都軟了，一下跌坐在地板上。幾秒鐘后，她硬撐著撲到窗口往外看，發現車兩邊是洶涌的洪水，感到心似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

隨著，廣播里傳來列車遇險立刻組織營救的通告。慌亂的旅客有的站起來拿行李，有的大聲呼叫，有的手足無措地涌向過道……黃媛馬上鎮定了下來：自己是列車員，旅客們的安危全靠她了!想起急救演練時的培訓，想起列車員的職責，她立即從人群中擠到過道中央，大聲喊道：“旅客們不要怕，我去打開車門，大家排隊下車。”直到護送旅客們全部安全撤離后，她才又返回乘務間打開票款箱，把9000余元票款和補票機緊緊抱在懷里，快步離開了車廂。

14號車廂的乘務員王敏剛滿19歲，參加工作才半年多，平時遇到點麻煩、受點委曲什么的還沒等開口就先抹眼淚。可在這場驚心動魄的大營救中，這個年紀最小、工作資歷最短的女孩卻出人意料地勇敢堅強起來。

由于14號車廂緊挨著呈V字形狀態的15、16車廂，掉道時受的撞擊重，車內旅客感受到的震動也較強。緊急剎車時，很多旅客被甩出座位，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撞傷。摔倒在過道里的王敏剛剛站起來，旅客們就七嘴八舌地大聲問她：“發生了什么事?列車有危險嗎?”就是這旅客依賴、急切的眼光，驅散了王敏心頭的恐懼。所以，在聽到廣播通告后，王敏用最大的聲音喊道：“大家不要怕，我去打開車廂門，大家準備下車!”當檢車長趙祥云來到車廂后，王敏更覺得有了主心骨，當即和趙祥云一起展開營救。開車門時才發現，在重撞之下，車門已經變形，三番幾次打不開，王敏急出一頭汗來。后來，在趙祥云和兩名旅客的幫助下終于打開車門，旅客們蜂擁而至。在王敏和趙祥云的引導下，全部旅客們離開車廂。當營救勝利結束，全體乘務員集合時，王敏對車長說：“車長，我沒哭!”王巧芬說：“我知道，你是好樣的!”

16號車廂列車員周曉茹是個性格內向的女孩子，21歲，膽小、靦腆，平時乘務中總是一說話就臉紅。險情發生時，她正在為旅客送水，猛烈的震蕩使她一下子倒在座椅旁，險些被開水燙傷。緊接著，車廂出現前低后高的傾斜。當旅客們看到窗外的江水，看到列車即將墜江時，車廂響起陣陣驚呼。旅客們有的哭喊著，有的向車門口跑，有的要砸車窗逃生……就在那一刻，周曉茹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快速從人群中擠到車廂盡頭，大聲喊道：“大家不要怕，我們乘務組會帶著大家脫離險境的!”孫昭、趙俊鵬趕來后，周曉茹立即和他們一起帶領旅客穿越17號車，從郵政車安全撤離。

旅客下車后，周曉茹對孫昭和趙俊鵬說：“我那節車的旅客嚇壞了，不知還有沒有旅客沒有下來?車廂就要下沉了，要是還有人在車上可怎么辦?”孫昭說：“我們再回去看一下，不能落下一個人!”他們從郵政車再度返到已經開始下沉的16號車廂，確認沒有人了才放心地離開。

就在他們跳下車后不到兩分鐘，16號車廂轟然墜入洶涌澎湃的江中。那一刻，周曉茹哭了，她傷心地喊道：“我的16號車廂沒了!”

急匆匆趕來的王巧芬見周曉茹這樣，不禁也抱著她哽咽道：“曉茹，不哭，我們贏了!”

如今，那個多雨的夏天已經遠去了，但K165次列車員們勇敢的身影卻銘刻在了廣大旅客心中。人們不僅為危難關頭乘務員們集體表現出來的舍生忘死精神感動，更為他們展開救援行動的反應之敏銳，行動之迅速，判斷之準確，疏散之有序叫好。很多媒體稱這是一次救援史上的奇跡，一個成功救援的范本，因為面對如此之大的突然性災難，他們的有序組織搶救竟保證了無一名旅客傷亡。

其實只要了解一下底細，就會知道這結果并非偶然!在非止一處的重大自然災害面前，他們都有過石亭江上一樣的成績：2008年汶川地震發生的那一刻，這趟列車正運行在離險情發生地不遠的新都站。面對突如其來的列車猛烈晃動，車長用對講機向全體乘務員發出命令：“有險情發生，全體乘務員立即進入緊急狀態，確保每一名旅客的安全!”靠著齊心合力，優質服務，不僅化解了旅客們的焦躁、恐慌心情，更確保了無任何意外發生。2008年的春運中，冰雪和凍雨災害造成西安局南下列車共計晚點12列，繞行10列，有的列車晚點達一百多個小時。在餐料斷絕、燃料殆盡、旅客們面臨饑寒的關頭，他們把乘務飯送給旅客，把最后一袋方便面留給老人和孩子，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披在老人身上，創造了災害條件下安全運送人數最多的奇跡……

因此，在中央電視臺記者采訪時，一位被營救的旅客說：“有這樣一支鐵路職工隊伍，走在任何一段旅途上，我們都不會害怕。”可以相信，這的確是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