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在報紙、電視上看到“水稻之父”袁隆平慈祥而“老農”的形象時,就會想起那句“越是偉大的人,越是普通平凡,越是平易近人”的名言:就會想起30幾年前我與他巧遇、他幫我雨中扛單車、巧手修單車的動人情景。
上世紀70年代,我在三亞火車站做運輸收入工作。1977年春節前一天下午,我從三亞站騎單車去荔枝溝某建筑工地收運費。我為了走捷徑,沿一條小路騎行,快到荔枝溝鐵路養路工區時,經過一片長滿節節草的荒地。當時,那半人高的節節草已枯黃倒伏,車輪壓在上面挺好騎的,誰知騎著騎著就騎不動了。下車一看,單車的飛輪、鏈條和前后輪軸全被野草緊緊纏著,車輪無法轉動。我用手去扯那些草,哪里扯得動?小藤條一樣的草莖已死死繞進齒輪里。更糟糕的是由于我踩不動,也用力踩,單車鏈條也斷了。此時,天開始下小雨,我想身上濕了不要緊,挎包里的貨票淋濕了可糟糕。我想扛著單車去200米外的養路工區躲雨,但我騎的是一種28寸雙粱載重車,我根本扛不動。
我正著急時,就見從養路工區走來一位撐雨傘的老師傅。我見他40幾歲的樣子,中等身材,皮膚黝黑。以為他是工區的養路工。
“養路工”走近了,見我對著纏死的單車一籌莫展,明白了原因。他可能見我穿著鐵路制服,就問我:“你是鐵路上的?”我說:“三亞火車站的。”“哦,我知道了。這草地上不能騎單車的。看,纏死了吧,鏈條也斷了,扛不動吧?”我一臉無奈地搖搖頭。他誠懇地說:“下雨了,我幫你扛吧,到工區躲躲雨再說。”我說:“這怎么好意思。”他把傘給我,扛起車就走,我打著傘跟在他后面。我望著他雨中負重有點佝僂的背影,覺得他的中等身材突然變得高大起來。
來到工區,雨就下大了,好險,貨票總算保住了。老師傅放下單車,指著一張椅子讓我坐,說著轉身人內,不久,他就拿著工具叮咚叮咚地走了出來,我一看那副模樣差點笑出聲來。原來,他穿的解放鞋已換了一雙磚頭般厚的木屐,走起路來樣子有點滑稽;再看那木屐,屐面是舊皮帶“廢物利用”,屐板的木工活實在不敢恭維,刀砍斧削的痕跡一覽無余。他見我盯著他的雙腳看,“嘿嘿”一笑說:“入鄉隨俗。為了對付沙子路,我自己做的海南木屐,賣相差點,涼爽實用。”說著,他就捲起衣袖蹲下修車,先把纏著的草莖用螺絲刀一點點撬出來,見鏈條斷了一節,一時找不到配件,只好將后輪往前移一點,鏈條才接上。修好后,他還給車的轉動部位上了些機油,又抓著踏板搖了幾圈,輪子飛快地轉動,發出“喳喳”響聲。他忙完,起身對我說:“好了,試試看。”
我正千謝萬謝,隨手拿過掃把清掃地上的草屑時,養路工區彭工長從外面走進來,他熱情地與我打招呼,我邊掃地邊告訴他,工區這位“師傅”幫了我的大忙。彭工長笑道:“他哪里是我們工區的‘師傅’,他是從長沙來的水稻專家,他叫袁隆平老師。三年前。他們來荔枝溝育種,向鐵路借房子。為了‘支援農業學大寨’,支援我們家鄉的水稻事業,我們擠出這3套家屬房借給他們住。”
袁老師接過工長的話說:“什么專家,作田老農是真的,感謝鐵路老大哥的支持。說到幫這位同志一點小忙,是我對鐵路職工的一點回報。”
聽了彭工長的介紹,我想起了什么。哦,對了,我聽說一位湖南育種專家在荔枝溝發現一株野生稻,他如獲至寶地精心培育,數月后野生稻結出三粒種子。他將寶貝種子與水稻雜交后,培育出一種米質好、產量高、抗倒伏的優良水稻。我問袁老師:“您就是那位發現野生稻的專家嗎?”袁老師謙虛一笑說:
“我運氣好,碰上了。”我和彭工長向他表示祝賀。我問:
“袁老師,春節已近,您不回家過年嗎?”他說:“眼前車船票緊張,回一趟家要10幾天時間,怕誤了育種。”他想了想,又笑著對我們說:“昨晚我作了一個夢,夢見鐵路已修到海口,列車乘船過海,一聲汽笛到了長沙。哈哈,做夢啰。”
我掃完地,見雨停了,遂告別袁老師和彭工長,騎著輕巧的單車去工地。一路上,我腦海里不停地“回放”著感人的鏡頭:雨中扛車的背影,磚頭般厚的木屐,熟練修車的粗手,樸實憨厚的“老農”,“列車過海”的美夢,心里像海南早春的氣候——暖洋洋的。
30多年過去了。每當我想起這位頂級科學家、他那雙為人類作出了巨大貢獻、接受過黨和國家最高榮譽的雙手,卻曾經幫助一名普通工人修理單車的往事,想起他的“列車過海”夢也已成真時,我的心情就難以平靜。我想,這位“水稻之父”如果現在想從長沙坐火車去看他的育種田,我建議他乘高鐵從廣州轉車,10幾個小時就可到達三亞新火車站,那里正是他當年住過的養路工區門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