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多了。半夜三更,竟給祁軍發了短信,擱在平時,打死我也做不出來。事后,我自己開脫說是喝醉了,其實,那天我根本沒喝醉,酒精做怪,只是膽兒大了,興奮點高了;如果喝醉了,醉成一攤爛泥了,怎么能發那么一條短信?我清清楚楚記得,短信發送過程中,匆忙中摁過取消,可是,短信可不像在電腦里修改文章,一旦發送,后悔也來不及了。
短信發出去后,就是漫長的等待。樓道靜極了,偶爾有一兩聲噗噗的聲音,不知從哪兒發出來的,但不像人的腳步聲。樓道里鋪著地毯,腳步放輕,不留意,聽不著一丁點兒聲音。我聳起耳朵,認真地聽腳跟地毯的摩擦聲。拖鞋端端正正擺在床下,賓館的一次性拖鞋,白色的,比我的腳大很多,腳套進去,像踩進小船里,即使摳著腳指頭,都帶不走。我做好準備了,只要樓道有一丁點兒腳步聲,我就光腳沖向門口,把門打開。我不安、焦急、興奮,所有的情感交織在一起,就像喉嚨里卡著一個圓溜溜的球,咽不進去,也吐不出來。來這兒時,我帶了《安娜·卡列尼娜》,正看到安娜約會維朗斯基的片段,無意間,我看到了床頭柜上的書,忽然,我覺得自己就變成了安娜,正躺在床上,等待維朗斯基的到來。
我清楚地記得,我發短信的時間是23時40分,我手機設置了自動關機,關機時間是24時,當關機的提示鈴聲響過時,樓道里還沒動靜。我看了一眼床頭柜,床頭柜上放著服務指南,藍皮兒,里邊有撥打各房間電話的方法。如果沒記錯的話,給祁軍房間撥電話應該在1106前加5。他遲遲不來,我動了打電話的念頭。他屋只他一人,打電話也沒什么。盯著電話看了半天,想了半天,我還是決定不打。我想賭一把,賭我們有沒有緣分,如果祁軍沒關機,接到短信,赴約了,那是我們的緣分:如果關機了,天不怨,地不怨,只怨我們上世沒修到;如果他不想赴約,明天,我就自找臺階下,就說跟他開玩笑呢。反正,這種玩笑他也跟我開過。上次,他半夜給我發短信,說,過我這兒一趟行嗎?睡不著,想跟你聊天。第二天我開機后才發現,也沒看發送時間,迷迷糊糊,大清早,敲開他的門,大聲嚷嚷:該起了,還睡不著?有啥話快說!他眼睛里布滿血絲,盯我看了半天,說,啊,啊,是這樣啊,我跟你開玩笑,你還當真?看他神情不對,我才想起看發送時間,當然,看后,我無語。人往往就這樣,黑夜或曖昧的環境里想干的事兒,天一亮或人一清醒,就覺得難為情了。
12時10分,樓道還靜悄悄的,我把手表摘下來,放在枕邊,我擔心跟他擁抱時,表鏈劃著他。這一招,是跟老戴學的。我把衛生紙拿來放在床頭柜上,這時,老戴的臉在我的腦子里過了一下,每次,老戴總要把衛生紙放在我們身邊,然后不正經地沖我笑。唉,這種時候想到他,真不該!我遲疑了一下,四下環顧,確認自己是在賓館時,老戴才從我眼前消失。
我把過道燈、頂燈、鏡燈關掉,只讓床頭燈亮著。紅黃的燈光打在白床單上,透著朦朧的曖昧。屋里靜極了。淡藍色窗簾拉得嚴嚴的,城市的喧嘩完全被隔開了。然后,我掀開被子,偷偷地瀏覽了一下自個兒的身體:白色真絲睡衣勾勒出了我曲線分明的身體,雖說平躺著,豐滿的胸還是身體的最高峰。這件睡衣980元,白天剛從隆慶商場買的。雖說我帶了淡紫純棉睡衣,逛商場時,當看到這件鑲著鏤空滾花領邊的睡衣時,鬼使神差,祁軍的影子一下就跳了出來,他火辣辣的眼神兒燃起了我消費的欲望。天啊,事后,我曾驚訝自個兒的奢侈:我所有的外套沒一件超過500元的,一件睡衣竟然花掉了兩件外衣的價格??墒牵菚r,我只想到了這件睡衣在床上的作用,一點兒也沒計較它的價格。如果那時跳出來的不是祁軍,而是老戴的影子,這睡衣我是絕對不買的。老戴是不贊成我穿睡衣睡覺的,他說,白天得捂嚴實了,不穿不行!晚上再裹衣服,多累人!所以,我的睡衣是為出差備的,在家,從來不穿。
出差走的時候,潛意識里我就做好了出軌的準備。因為我悄悄把老戴給我準備的內褲更換了。每次出差,老戴總要給我準備行囊。這沒啥,老戴比我大9歲,我是他嬌柔的妻子,本該愛護。再者說,我是個粗枝大葉的人,只要有他在,我是萬事不操心。也因此得了老戴個愛稱:神仙。神仙就神仙吧,逍遙就行。我的工資卡給了他,我是只管掙只管花,從來不操心家里攢了多少錢。沒錢花了,我就要。有一次,老戴說得攢點錢,給我買輛車,省得擠公共汽車上班。我說,買車是你的事兒,有了我就開,沒有我也不攢,我才不會摳摳索索花錢,把自己整成個可憐蟲。老戴說,你真是個神仙。我說,女神仙就是仙女兒,你娶了仙女兒,那還不好?我這么一說,老戴哭笑不得,把我扛在肩上一頓猛轉,轉得我眼前金星直冒。老戴一興奮,就這一個動作。
老戴給我準備行囊,最上心的是裝錢。也怨不得他上心,有一次跟老戴逛街,包里裝著的1200塊錢,讓小偷掏了個一干二凈,我竟然毫無察覺。丟就丟了,我倒沒當個事兒。老戴卻心疼得不得了,半個月沒緩過勁兒來,說1200塊錢,夠吃一個月自助餐的了。一個月不用做飯,那多逍遙!這以后,只要想跟著他上街,我身上,他一分錢也不讓裝。所以,第一次,公司派我到總公司培訓,又聽說我們公司就我一人,老戴十萬個不放心。他安頓了吃安頓住,好像我是三歲的小孩兒。嘮叨完,老戴在我內褲上縫一個裝錢的兜,老戴邊縫邊說,出門在外,錢不裝好,讓小偷掏了,家也別想回了。老戴縫得很認真,先是把塊特大的紅布鋪在內褲上,然后跪在床上,撅起屁股,胖乎乎的手抓著一枚小小的針,一針一線地縫起來。我跟老戴說,少帶點錢,帶張卡,不夠花,我找個銀行取就行了。老戴卻說,在外地取錢,收手續費不說,銀行也不好找。你呢,包里面少裝,當下不花的,就裝這兒?;c往出取點兒,這兒就是你的便利銀行,隨時取。我說,老太太出門才在這兒裝錢呢,我不算大姑娘吧,也算小媳婦,錢裝這兒,像啥?老戴抬頭看我一眼,說,你還不如個老太太呢,哪聽說老太太丟錢的?你的錢多會兒有數?錢丟了,回也別想回了,你們公司也真是的,咋就派一個女的出去,聽老戴又開始叨叨,我急忙躲了出去。我對付老戴的嘮叨就一個方法:躲。那次,老戴給我帶了5000塊錢,錢裝進內褲兜里,像一個人的手,時不時碰撞我隱秘的地方,時刻提醒我老戴的存在。
那一次,因為錢裝在內褲里,我出盡了洋相。培訓結束時,會務組帶著培訓人員出外玩了一天。在龍城翡翠專賣店,我看到了一件墨綠的翡翠項鏈,項鏈是方形的,很適合男士佩戴,上面雕刻著一只可愛的老鼠,老戴屬鼠,我想送給他。付錢時,打開手提包,才發現錢不夠,項鏈已經打包好。不買,顯然不合適,況且我是真想買。當時,一起學習的人都在等我,有幾個人站在樓梯口,嚷嚷著說,快點,快點,車該走了。本來,一天旅游3個地方,大家就不太滿意,有人悄悄埋怨會務組的安排。祁軍是會議的組織者,應該比別人更急。當時,祁軍就站在我旁邊,他用手碰了碰我,說,不急,我不走,車敢開?我既不能當眾從內褲里掏錢,又不能說錢沒帶夠,再說,掏了半截兒錢,咋走?我臉紅到了耳根,尷尬得要命。我聲音很小地問收銀員:請問,洗手間在哪兒?收銀員還沒反應過來,祁軍早已掏出錢遞了上去。然后,沖我詭秘地笑了笑,說,走吧?祁軍一手接過項鏈,一手輕拉著我。從專賣店出來。我沒心思逛了,好像被人剝光衣服似的?!澳敲礃酥碌拿琅L得落落大方,錢竟然裝在內褲里?!蔽铱傆X得大家這樣議論我。我跟祁軍謊稱說神經性頭疼犯了,然后,像個逃犯似的,很狼狽地打車回了賓館。
參會人員都是搞財務的,都有大把大把接觸錢的機會,我竟然把錢裝在內褲里!回到賓館,我欲哭無淚。好在一個分公司來一個人,否則,丑態傳到單位,我可咋在那兒呆?我們公司的人都知道我從不計較錢,與單位男同事吃飯,我都爭著付錢,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把錢裝進內褲?
那天,那些人很晚才回來,我獨自躺在床上,暗自慶幸:明天打早一走,天南海北,再不見面,我的難堪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墒?,當我漸漸忘了這事,正要進入夢鄉時,有人咚咚咚地敲門。同屋的阿麗因單位有急事,沒回賓館,直接回單位了。誰來了?迷迷糊糊打開門,祁軍醉醺醺地站在門口。我睡衣領口很大,祁軍的個兒很高,居高臨下地看,眼光就鉆進了我睡衣內。我上捂不住,下按不住,只好緊張地抱著胸,沒想到,弄巧成拙,倒把兩個乳房不經意地掬到了領口處,待發現,我手足無措。祁軍臉頰緋紅,抬頭望著天花板。我返身套上了外套。祁軍說,明天告別,咱們口對口……祁軍噎了一下,停頓片刻,說,咱們口對口打了兩年交道,還是頭一次見面。祁軍負責收繳各分公司上繳的會費,每次,我把會費打在賬號上,然后把收費單寄給他,再打電話落實。雖知道祁軍指的口對口是這碼事,但我還是引申到了嘴對嘴。我不經意用手指按了下嘴唇,臉緋紅。不過,祁軍這一說,我想到了祁軍幫我付的錢。我閃開身,讓祁軍進來。然后,把事先準備好的錢遞給祁軍。祁軍也沒推讓,一把接過裝進了兜里。祁軍給我送來了會議的紀念品和一本參會人員的聯系手冊。紀念品是我在龍城翡翠專賣店反復端詳過的耳環,上面鑲了一點點綠翡翠,小小的,如一滴水,精致得要命,站在柜臺前,我在耳朵上比劃了兩次,對著柜臺上的小圓鏡照了半天,還是沒買,我不買的原因并不是因為錢,我從不佩戴首飾,項鏈、戒指都不戴。老戴說過,說我要是喜歡首飾就不像我了。可是,看到參會女性個個戴著裝飾耳環,別致洋氣,我真有點動心。我第二次在耳朵上比劃的時候,從鏡子里,看到了身后的祁軍。
會務組竟然把這當紀念品!歡喜之余。我有一種預感:為了我,祁軍打著會務組的名。給參會女性都送了這個。我問:男士是什么紀念品?也是耳環?祁軍說,差不多,各取所愛吧,你喜歡耳環,就……祁軍因為喝多了酒,話說的吞吞吐吐。祁軍深情地看著我,我緊張得要命,好像要發生什么事兒似的,沒等他說完,我就說出了告別語:謝謝,謝謝。然后,走到門邊,把門打開了。祁軍的臉更紅了,邊說,喝多了,喝多了,邊走了出去,走出樓道,還不忘回頭看我。
回了家,跟阿麗在QQ里聊天,我說,今年會務組買的紀念品挺好。阿麗發來一個驚訝的表情,說,啥紀念品,沒有啊。我一聽,傻了眼兒,趕快說我打錯字了,岔開話跟她聊別的。
參會人員并沒發紀念品。天呢,這說明那個翡翠耳環是祁軍送的。我清清楚楚記得,標價是1728元。一個并不熟悉的人,送給你一個價格不菲的禮品,這說明什么呢?我不敢細想。每次收了會費,我還是按部就班地跟祁軍聯系,不過,我們的話明顯多了。匯報完工作,祁軍總是要問我一些工作以外的事情。有時,他也會主動給我打電話,我們的談話很融洽,但我從沒提過翡翠耳環,也從沒說過感謝的話。有一次,祁軍問我,耳朵打眼兒了嗎?我佯裝不知,故意問:打眼兒干嗎?祁軍說,戴耳環啊。一提耳環,我的心咚咚咚地跳。祁軍接著說,你戴耳環很好看,試著戴戴吧。說罷,啪一下掛掉了電話。
這以后,我真盤算著打耳朵眼兒了。那天,路過藍鷹商場,看到門口牌子上寫著:打耳朵眼,5元一槍。這寫法,有點嚇人,但它吸引人的眼球??吹竭@幾個字,我一下想到閑擱著的耳環。是的,我該戴戴耳環了,要不,老了再戴,不成老妖精了?一輩子不戴,做了女人,不就少了一種體驗,多了份遺憾?越想。越覺得該打耳朵眼兒。為掩飾耳環的來歷,我沒少跟老戴撒謊,我說會務組送的。老戴睜大眼問,男的也送?我說各取所愛。老戴說,那男的送啥,沒統一?我說,紀念品能不統一?男女有別罷了。老戴使勁盯著我看,我的臉紅到了耳根。
他輕輕嘆口氣,至此,再沒過問。
打耳朵眼兒的是位小女孩,她看了我的耳朵,說,這么好看的耳朵,不戴耳環真得屈死。聽她的語氣,就像說一位討飯的美女似的。好像是,耳朵好看就得戴耳環,女子好看就不能討飯。她說完,在我耳垂上揉搓半天,拿起筆畫了兩下,只聽嘭一聲,我的耳垂指甲掐似的麻了一下,她讓我轉過去,對著另一個耳朵,又嘭地來了一下,就這么痛快,兩個耳朵眼兒打好了。我從鏡子里看耳朵,既沒流血也沒受傷,不細看,連耳朵眼兒都看不著??墒牵f萬沒想到,老戴見著我,一眼就看了出來。那天,我進家時,老戴已經做好了飯,桌子上擺著我愛吃的香菇油菜、涼拌小菜、紅燒帶魚。我邊扔包邊拿起塊帶魚吃,老戴從炊房出來,戴著我給他買的米老鼠圍裙,手里端著一碗湯,嘴里喊著,燙死了,燙死了。湯放下,手在米老鼠的腦袋上使勁兒蹭,嘴里繼續吸溜著,我回頭看他一眼,說,把手放在耳垂上摸,摸摸就不燙了。邊說,我邊在自己耳垂上比劃。我的手還沒放下,只見老戴大張著嘴,奇怪地說,你打耳朵眼兒了?我看著他張大的嘴。抓起塊香菇放他嘴里,說,咋啦,不行?老戴低頭看了看圍裙,撩起來抖了抖,說,行,行,又不妨礙啥,就是覺得不適合你,穿運動衣,戴耳環,多俗。
老戴說俗,我戴也不行,不戴也不行。戴吧。老戴不稀罕;不戴吧,又覺得白挨了兩槍。猶豫幾天,終究沒戴,怕耳朵眼兒長住。我讓老戴在耳朵眼兒里穿了細茶葉棍兒。這以后,老戴總在背后偷看我的耳朵,我一轉身,他就別過臉,輕嘆一聲。
總公司不斷開發新軟件,要求會計師每年集中培訓一次。第二次,我再出去時,老戴又在我內褲上縫了大紅兜。這一次,老戴還在替換的內褲上也縫上了兜。他說,換洗內褲時,記得倒騰錢,別放外面,丟了還得跟人借,又不在一個單位,咋還?本來,我想跟老戴說說上次的事,話到嘴邊咽了回去。這個老戴,真沒法兒說他,都什么時代了,人們穿內衣比穿外衣都講究,他卻讓我穿一件帶大紅兜的褲頭!不穿吧,怕剝了他的面子,惹他傷心;穿吧,又覺得太、太那個了,再個說,錢放在那個部位,硬倔倔的,心里膈應得難受。一出家門,我就把錢掏出來放進了挎包,心思,褲頭就穿著吧,反正別人也看不著。和錢一塊裝進挎包的還有那副耳環。
第二次見祁軍,我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和他明顯親近了許多,不管出去玩還是上課,不知不覺就湊在了一塊。即使不在一塊,我抬眼,總能看著他的目光。他看著我,就急急地回避,過不了一會兒,我和他的目光又能碰到一塊。一塊聊天,話題明顯多了,巴不得把對方摸個一清二楚。他跟我談他妻子,談他三歲的女兒。我呢,就跟他談老戴。他說他妻子心臟不好,生了孩子后更厲害了,啥事兒都不敢放開了干。說到這兒,他就急急地看我一眼,我跟他談老戴幫我收拾行囊,說我丟錢的事兒。我談這些,是想告訴他,上次那個錯誤,有一半是老戴讓我犯的。不知怎么,跟他談老戴,我總是抑制不住說老戴咋疼我,咋慣我,咋容忍我。我一說,他就癡癡地看,他的眼神,古里古怪的。我這才意識到,這個時候,夸老戴是有點敗興。其實,我說老戴,就像說一頓飯菜似的,既不辣也不腥,更不稀奇,只是可口而已。
一天晚上,吃了飯,我們幾個學員一塊溜彎,幾個人走著走著就走散了。我和祁軍單獨走在廣場后面的便道上,皓月當空,樹影婆娑,我倆的影子被柳樹條截碎了似的,一截兒一截兒映在石板路上,柳樹枝擋住了路,他就撩起來讓我過,石板路很窄,走在一起,我倆靠得很近,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煙草味兒。老戴不抽煙,只給我做飯,老戴身上多會兒也是股油煙味兒。怕我掉進草叢,有一刻,祁軍用手攬著我的腰,走到轉彎處,就輕輕勾一下。他一勾。我的心就咚咚咚地急跳,即盼又怕,感覺那么新鮮。穿過便道,到了寬闊處,柳樹下有一個石凳,他指了指石凳,說,坐坐?我悄悄透口氣,說,行,天還早,再陪你聊十分鐘的天。其實,我無意間還有種渴望,就是想把從未有過的另類體驗補上,像戴耳環似的。為了調整自己,我還開了句玩笑:這十分鐘免費,就不收錢了。我剛要坐,他猛地沖過來,我一躲。他把手里提溜著的衣服放在凳子上,說,凳子涼,女人最怕涼了。他一說,我一驚:這話是老戴的翻版。想到老戴,我清醒了許多,好像老戴驚醒了我的美夢似的。我說,呀,不能坐了,不是要求十點必須回到住處嗎?你可不能帶頭犯規。在我往起站時,他一下抱住了我,嘴急急地在我臉上蹭。我從小就這樣,一心渴望的事兒,臨到眼前,就慌了神兒,就覺出不對來。比如上初二時逃課上網吧,覺得自己擺脫了父母、學校的管教,心下竊喜??傻冗~進網吧門,看到那么多人守在電腦前,打游戲、聊天、看電影,我一下就覺得不該來,父母的說教一下就變正確了,對網吧的憧憬遭轟炸似的,頃刻間煙消云散。我一把推開他,就像從網吧逃出來一樣,連說幾個不、不、不。祁軍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一把把我拉回來,死死抱著不放,強暴似的。但是,當他的手插進紅兜子里時,明顯愣了一下。那一刻,我掙脫了出來。
回到賓館,我瘋了似的把紅兜子撕下來,如果沒有紅兜子,我也能掙脫開祁軍,靠它救我,并不光彩。紅兜子,把我變成了穿衣服的骷髏,把祁軍活活嚇住了。
第二次,我雖然平安無事地回了家,把自己完整無損地還給了老戴,但一想到紅兜子帶給我的尷尬,我對老戴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怨恨。這以后,我竟然覺出日子的單調無聊來,以前,從來沒有。老戴呢,總是看我的臉
色,有時候就輕輕地嘆一聲。每天一上班,
我就想著給祁軍打電話,沒事就找借口,電話接通,心雖止不住地跳,卻又裝著公事公辦,口氣凌厲得很。祁軍也不像以往有說有笑,也是公事公辦的樣子,但口氣卻很軟,像做了錯事的孩子。
這次出軌,我是有備而來的,就像我終于把耳環戴上一樣,我想偷偷嘗試一種禁果。我有這個打算,跟阿麗的影響有很大關系。阿麗是我培訓期間處得最好的朋友,她在A省,我在B省,相距2000多公里,可能是相距太遠的緣故,阿麗跟我無話不談。跟阿麗在QQ里聊天,阿麗說我的生活質量太低了,好多東西都不敢嘗試,做人真是失敗。阿麗跟我說,她什么事兒都嘗試過,比如搶女友的男人,她的初衷只想跟女友比比魅力。沒想到,那男的沒定力,竟被她迷得顛三倒四,最后,女友跟他離了婚。她跟我說,這種男人不會玩,咋能嫁他?阿麗還給我講了一件事,說有一位長相、能力很一般的男人,見了她,死板著臉,裝正經,她呢,就想逗他,他用摩托車帶她,她就從后面抱著他的腰,手慢慢往下移,他佯裝不知,她佯裝無意。這以后,他一見她,不管當多少人面,總是含情脈脈的,這讓阿麗很不舒服,阿麗說,我征服了他,但不想跟他玩,這種男人別看裝正經,其實他玩不起,趁早離得遠點兒。阿麗還跟我說,一個女人,如果不知道自己多有魅力,不知道自己能征服多少男人,那真是白活了。她說的這些話對我有影響,但影響并不是很大,因為我并不贊成她的活法兒。但有一句話影響了我:一個女人,如果被大家公認的優秀的男人愛過,就是老了,走不動了,皺紋滿臉了,你也是最有魅力的女人。
祁軍優秀嗎?太優秀了,很多女人都對他著迷,這一點,我能看出來。我想做一個最有魅力的女人,像阿麗說的一樣,等老了,走不動了,躺在搖椅里回憶,這經歷,有嚼頭。
跟阿麗談的多了,我也敢試探著問耳環的事兒了。從阿麗嘴里,我得知,那次,當我從龍城翡翠專賣店出來回了賓館,祁軍接到領導通知,說跟專賣店聯系妥了,參會人員買翡翠,6.5折。并且透露口風,說給參會人員每人發1000塊錢,想買就買。大家都返回去買了,并且慫恿祁軍替我把錢花了。說我喜歡那副耳環,不買是因為當下掏不出錢來,省得我再跑一趟。這樣,祁軍給我墊了100多塊錢,把耳環買了回來。得知耳環并不是祁軍送的,我心里有過一絲不快,好像是,祁軍對我的欣賞打了折扣似的。但是,后來想想自己并不是因為禮物才喜歡他,反倒覺得自己高尚起來。
一個打算出軌的女人,比第一次談戀愛的少女更容易激動。躺在床上,盯著幽暗的屋子,想起祁軍上次對我的貿然侵犯,我臉紅心跳。
可是,半小時過去了,祁軍還沒過來。他不會拒絕我,這一點,我敢肯定。樓道里有說話聲,一男一女,女的是服務員,白天。我讓她開過門,聽過她說話的口音。男的在嗯嗯,莫非是祁軍?上來時,是不是碰上了服務員?我在12層7號,他在11層6號,報到時,從會序冊上我找過他的房間,會務組的三個人都住在11層。再等等,把服務員支走,他就會過來。我的心開始狂跳。今晚聚餐,一桌子男士非讓我喝酒,我本來不勝酒力,可他們說不喝就得跟每個人擁抱一下。平日,我只敢在家跟老戴瘋,跟其他男人擁抱,除了上次祁軍冒犯,還真沒有過。不知怎么,我忽然看了一眼祁軍,好像是,跟一桌子男士一一擁抱,不是對不住老戴,是對不住他。祁軍臉色很不自然,但強裝歡笑,我覺得很甜蜜。為了讓祁軍滿意,我舉起杯,跟每人喝了一杯。我的那股豪爽勁兒,絕對是為了愛而戰。一圈喝罷,我又看了一眼祁軍,他眼里有兩塊亮斑,那是兩族小小的、燃燒的火焰。
樓道里又靜了下來,我有點失望。正在這時,我的手機忽然響了,汽笛的聲音,笛一聲,又笛一聲,祁軍來短信了?幸虧自動關機后我又開了。短信竟然是老戴的,老戴說,睡不著,瞎想,你睡了嗎?今天給你收拾衣柜,發現你把衣服下壓著的耳環帶走了。我一驚。剛看完這條,老戴又發來一條:不要戴,它不適合你。你是位追求舒適的懶丫頭,穿休閑服、旅游鞋的女子,戴那么一副耳環,配不配?適合你的才是最好的……還沒看完,又來一條:小丫頭,離了我你可咋生活?瞅瞅你那衣柜,一拉門,衣服嘩嘩往外滾,再瞅瞅你的鞋,四季的鞋都在鞋柜堆著。你不在,我就一件件收拾你的東西。小丫頭,出門在外,下雨記得帶傘,淋了雨緊記得用熱水泡腳……短信提示音又響了,老戴真是瘋了,大半夜,一條接一條給我發短信,我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就像老戴站在某個角落,正憂傷地看著我,然后一步步離開我。對著幽暗的房間,我喃喃地喊,不能沒有你,老戴——
樓道里又有了動靜,很輕,像找食的老鼠,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一步步向1207室走來,無可置疑,祁軍來了。我關了床頭燈,怕驚動了誰似的,輕輕躺下,屏住呼吸,聽那輕輕的,指關節磕碰門的聲音。
敲門后,等了一陣兒,窸窸窣窣,他像找食的老鼠,走了。樓道又靜了下來,而我的心,擂鼓似的,咚咚咚,咚咚咚地跳,因過分緊張,我汗流浹背。拿起手機,我給祁軍發了條短信:睡不著,跟你開玩笑,你還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