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這就是我們的尼羅河!”埃及導游指著車窗外自豪地說。
我們不約而同地扭頭往車外望去:灰藍的天幕下,一川暗綠的碧波浩浩蕩蕩地犁開沃野,直向天邊奔去,逶逶迤迤地消融在渺渺的煙靄中。兩岸鱗次櫛比的土灰色樓群,站在遠處依依地張望著。
河灘上連綿起伏的蘆葦在落日的余暉中疊涌著層層的金綠,宛若尼羅河在奔騰中拽起的兩道飄帶,蕩起的褶紋一波逐著一波,忽綠忽金忽黃。波褶間,依稀騰起三五小白點,飄飄忽忽,沉沉浮浮。還沒看清,那小白點突然一個橫旋嗖地掠向河心。
水天間隱約疊印出星星點點的白光,閃閃爍爍,越閃越大,漸漸化成一雙雙翅影,與從蘆葦叢中迎上來的白點匯成一抹云煙,在煙波中飛揚盤繞。一忽兒拉成一根白線,一忽兒幻成大寫的“人”字,一忽兒圈成一道白練……
沒等撳動快門,汽車已下了橋。陣陣撲到臉上的風,帶著尼羅河濕潤清涼的氣息,熱情地吻著我們。啊,這給予埃及生命、文化與歷史的母親河,她從遠古一直走來,浪濤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那些輝煌,那些更替,那些興亡,于她只是一抹微瀾。如今,她又要帶著這片土地上的人走向何方?
汽車呼呼地往前開行,撲進眼簾的盡是從河岸上延伸過來的綠油油的田野,不時可見白色的鷺鳥在田壟間翩翩翻飛。遠處一行白鷺正越過樹梢向剛翻開的一片黑油油的莊稼地飛去。翻開的田地里閃動著一窩窩晶瑩瑩的水影。三三兩兩的白鷺踩著水影悠閑地撲打著翅膀。從天上落下的白鷺騰地掮起幾簇浪花,在半空進濺成一雙雙翅影又翩翩落下。天光、水影、黑土、白羽、紅喙,交織成一幅美妙的畫圖。
從畫圖中走出兩只雪白雪白的小白鷺,不時掮起翅羽,伸長脖頸:“嘎嘎!,’一搖一晃地向在田頭翻地的農夫走去。農夫頭上扎著白色的土布頭巾,兀自一鋤一鋤地翻著地。散歇在身旁的白鷺有的歪著頭默默地欣賞著他,有的啜飲著水,快樂地晃動著羽毛。“嘎嘎!,'翅影一閃,兩只小白鷺騰地掮起翅膀,一前一后地飛上農夫頭頂,不斷地盤繞著。
藍天、綠野、白鷺、農夫,多美的田園詩呀!我仿佛嗅到濕潤潤泥土的芳香和淡淡的草香味兒,還聽到窸窸窣窣的葉子絮語聲……啊,在喧囂的紅塵中,那久違了泥土的氣息和草香味兒,帶給疲憊的心靈幾多撫慰啊!
呼呼的車聲中,橙紅色的暮靄正一點一點把農夫和白鷺融進一片漠漠的紫紅中,一絲悵然悄然掠上心頭。正要收回目光,突被閃到眼前的一幕驚住了:高高挺立在柏油路旁的一行濃密的桉樹上,密密麻麻地棲息著大大小小的白鷺,潔白的羽毛在葉隙間閃動著,宛若千樹萬樹梨花開。樹下,紅的、黑的、白的、黃的……各式汽車匯成一道色彩斑斕的車流,呼嘯著一浪接一浪席卷而去。
是人在向自然炫耀,還是自然在向人昭示?正感嘆著,綠色的田疇呼地又撲進車窗。田野的盡頭,參差錯落的土灰色樓群背后赫然浮現出金字塔高大的剪影。一輪又圓又大的金紅色落日,正站在金字塔的斜邊上,靜靜地俯瞰著大地。鍍著金邊的云朵,貼著漠漠的沙海,在天邊緩緩地飄移著……一時間,我們像是走進了那遠古的夢幻。
第二天,當我站到神秘的吉薩金字塔跟前時,早晨的陽光正把她那張凹凸破裂、寫滿滄桑的臉龐映得明明滅滅。這就是那懸疑了近5千年的無解謎團么!是啊,古埃及人是用什么智慧和力量把堅硬的石塊削切出如此精準的斜度,并將每塊重達2,5噸的巨巖,一塊壘一塊地砌成這146米高的三角體的呀?我驚嘆著,目光追著疊疊的巨巖直到高高的尖頂。
藍湛湛的天幕下,金黃的沙海中,金字塔的剪影猶如太陽從天上投射下來的一道光束。怪不得古埃及人把這當做通往太陽神的天路。他們把死后的法老安葬在金字塔中,并在墓穴中放置了用黃金制作的太陽船。相信法老的靈魂將乘坐太陽船,沿著天路劃向天堂,求得永生。唉,“天路”猶存,法老安在?人哪,因欲望而創造,又因欲望而沉淪毀滅。
正想著,背后響起一聲稚嫩的叫聲:“先生,騎駱駝嗎?”高高的駝峰下站著一個10歲剛出頭的男孩。一雙黑亮亮的眼睛在土灰色的頭巾下一閃一閃地眨動著。沒等我開口,他又指著金字塔用蹩腳的英語說:“想聽聽這些石頭的故事嗎?”
“石頭的故事?”我笑了。
聽到我說阿拉伯語,孩子頭一歪,咧嘴指著金字塔斜邊上一塊破裂的巨石說:“猜猜,它怎么會缺了一大角?”
“是異教徒砸的?”
“不!”孩子搖搖頭,“你細細看,它像不像戴著頭盔的古埃及武士?”
經他一說,再琢磨著看,倒有幾分像呢。
“他是在和巴比倫人決戰時倒下的。那頭盔被刀齊刷刷砍掉一角。你再看看挨著他的那塊穿了好幾個孔的石頭。嗖——”說著。他做了個拉弓的姿勢,“波斯王的飛箭誰擋得住呀!,上面那塊不是塌了好幾個窟窿嗎?”
“我知道,那是羅馬騎兵的鐵蹄踏出來的。對么?”我笑著瞇了瞇眼,“不過,你的故事編得蠻有意思,把這片土地上各個王朝的征伐、更替、興衰全帶出來了。唉,文明在鐵蹄、利劍、飛矢中誕生,又在血光中一個個毀滅,人類的宿命哪!”我不覺嘆了一聲。
孩子眨巴著眼,似懂非懂地望著我。
“謝謝你,孩子,我不騎駱駝了,我只想在這里靜靜地聆聽這些石頭說話。”說著,我把幾塊美金塞進他手心里。
“先生,你……你也會聽石頭說話!”孩子驚訝地叫著說,沒等我解釋,他突然手按胸口,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當他直起身時,眼睫毛連連地閃動著:“我爺爺早就說,會有人懂得聽石頭說話的。”
“你爺爺?”
“嗯!”孩子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幾分自豪,“我從懂事起就只知有爺爺,爸媽是誰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爺爺雖說眼睛瞎了,可他什么都懂,我那些石頭的故事都是聽爺爺說的。”
“你爺爺會聽石頭說話?”
“可不,他每次到這里,總用耳朵貼著那大石頭,一聽就是大半天。我學他的樣子,可什么也沒聽到,只聽到風聲和流沙聲。”
“你爺爺聽到什么啦?”
“爺爺說,他聽到來自未來的聲音。”
“未來!說的是什么?”
“爺爺沒說,只是每次聽完后,他總是嘆著氣說:如果我們人可以生活在每個人的未來中,眼下的人就不會干下那么多愚蠢的事啦。”
說的也是,要是當年的法老、國王、皇帝都知道未來——我們的現在。他們還會去爭,去搶,去殺,去燒嗎?可惜,這世界上征服仍在繼續。文明與文明,人與自然,人與人,無不在演繹著亙古以來的你爭我奪。人啊人,有智慧建造出地表上幾近永恒的建筑——金字塔,卻沒有智慧打造出一個和諧的家園。難道人因智慧而成功,也因智慧而迷失么?
我用目光叩問面前壘疊的巨石,巨石無言。可它那閱盡千古的眼光里分明在說:滄海桑田,變的是歷史,不變的是時間,時間是誰也征服不了的。我把目光移向金字塔背后的沙海。她回答我的只有浩瀚、蒼涼、神秘……
不知為什么,眼前又浮現出尼羅河畔那藍天、綠野、白鷺、農夫……一個聲音從內心清晰地傳出:人啊,不管有過幾多奮斗,幾多追求,到最后不也只是想回復到生命初始的那份恬靜,那份平和么!
“先生,你是不是聽到些什么啦?”
孩子的叫聲把我從沉思中喚醒。我點點頭,真誠地說:“未來的聲音告訴我:路就在我們自己腳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