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熏風拽我走進山里,滿眼盡是迷迷離離的綠:新綠、亮綠、翠綠、嫩綠。
正走著,樹隙中忽有紅光一閃:哦,翠綠綠的樹叢中,山荔枝的梢頭正搖曳著簇簇嫩紅的新葉。紅綠交錯,遠看像一群紅蜻蜓落在枝頭上,翅膀兒抖著,掮著,逗得陽光躥上跳下,把紅葉兒映得忽閃忽閃。
走近一看,一片片一簇簇紅嫩嫩透亮亮的新葉在風中簌簌地翻動著,葉尖抖動著縷縷金光。那稚嫩、純真、快樂的模樣兒,就像從林子里涌出來的大群孩子。她們或手拉著手,或衣角拽著衣角,或肩靠著肩,紅撲撲的臉蛋一搖一擺,拍著手朗聲地唱著:“綠,你是從哪里來的?是風兒捎來的,是雨兒送來的……”唱得邊上早熟的紅葉兒臉紅心跳,紅紅的臉上羞澀澀地洇出淡淡的綠暈,在葉叢中裊裊娜娜地探著,掩著,藏著。許是剛從春夢中醒來,窩在心里的那份甜蜜蜜,不知可與誰說?
“撲啪!”翅影一閃,葉隙中閃出一只白頭藍羽紅腳的小鳥,不時地蹦來跳去,驚醒了枝丫上剛剛綻開的葉芽兒。鮮紅紅毛茸茸的小臉蛋上,晶瑩瑩的露珠兒不停地眨著,閃著。“啁——”飛起的翅影撲撲撲地掮落一串銀珠兒,箭似地掠過樹梢,消融在山坳的一汪碧水間。
碧澄澄的水面上,悠悠地劃起兩道閃爍爍的銀線。牽著線頭的兩個小黑點一前一后地蕩來,細長的脖頸快活地扭動著,忽地一頭扎進水里不見了蹤影。漾起的一圈圈水紋把倒映在水里的葉影,蕩成落日中的一丘丘山影,半明半暗,半紅半綠,不斷地融化著,變幻著……
臨水的空心葡萄碧綠綠的枝頭正騰起團團暗紅的新葉。葉兒紛紛踮起腳尖兒,擠著,推著,擁著,急急地往水面探。嬌俏的模樣兒被水光一濾,臉上的飛紅一下變得紅暈暈暗幽幽,空瀠中透著幾分神秘。風吹來,葉邊朵朵青白白蓬茸茸的花兒顫顫地搖動著,猶如葉兒發髻上抖動的花釵。影兒落在水里,晃成一盞盞燈籠兒,一下把幽幽的暗紅挑亮了,仿佛從朦朧的月光中閃出的微笑:溫婉、含蓄、綿綿、脈脈。
簌簌簌!依稀有歌聲從粼粼的波光中蕩來:“在這陽光明媚的春天里,我的眼淚忍不住流淌,雖然我只有對愛的幻想。在清晨在夜晚在風中,唱著那無人問津的歌謠……”溪水醉了,滿臉泛紅,挾著岸石左搖右擺地向綠森森的山谷深處晃去。
山谷里靜悄悄,偶有野蜂嗡嗡飛過。間或樹叢中響起撲沙撲沙的踏葉聲,山雞金藍的尾羽忽閃忽閃地掠過。抬眼追去,卻見被陽光穿透的枝隙中,忽然濺出大片芒果樹的新葉,鮮亮如奶己放的映山紅。想往前看個究竟,卻被深溝所阻。繞道往前,那紅葉越閃越多,越閃越亮。一層層,一疊疊,一峰峰從山腰的綠林中涌出,漫瀉向谷底,蔚成一道五彩的河。
好大的一片芒果林呀,紅艷艷的嫩葉把疊疊樹冠染成朵朵朝云。云頭涌動著深深淺淺的紅:晶紅、亮紅、嫩紅、金紅……翻動的葉片又把這紅煽出萬千風情:那親密密聚成簇的,猶如枝頭串串熟透的紅荔,冰靈靈甜蜜蜜,紅得嬌媚,紅得妖嬈;那疏落落從綠葉中斜挑出來的,仿如一枚枚鮮艷的壽桃,晶瑩瑩閃亮亮,紅得高貴,紅得富麗;那一片接一片從梢頭飛掛下來的,好像一行行飛翔的火鶴,翩翩飄飄,紅得空靈,紅得透亮。
一串串淡黃的芒花憋不住了,紛紛從枝丫間探出頭來。一會在紅葉叢中濺起簇簇的金浪,流淌飛瀉;一會在搖動的綠葉間蕩起一抹抹金黃的云霓,飄飄拂拂。紅黃綠交錯疊涌,把陽光融成碎碎點點的金星銀珠,映得滿林的葉子閃閃熠熠。
清甜的花香一陣陣撲來。青春的氣息突然涌滿心頭。多想化成一片嫩紅的葉兒,融進這萬綠叢中,融進這斑斕的春光中,直到永遠,永遠……簌簌簌!依稀又聽到那首歌在心頭響起:也許有一天我老無所依
請把我留在那時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
請把我埋在春天里,春天里
呵,紅葉兒,你可聽到我心中的歌?紅葉兒沒有回答。她青春的倩影在陽光中顯得特別清純、勃發、亮麗。我笑了,她怎么會回答呢!她永遠都是在該紅的時候紅,該
綠的時候綠,該枯黃的時候枯黃,該掉落的時候掉落。不像我們老想
永遠留在那時光里,埋在春天里。人啊,幾時擁有紅葉兒的境界呢?其實,學會欣賞和享用春色,不是比擁有萬紫千紅更美嗎?
嘎嘎嘎!一行白色的飛鳥掠過頭頂,不停地在芒果林的上空翩翩翻飛。一掮一掮的翅影與金紅的葉影互相輝映著,如詩如畫。多美啊,這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