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并沒有在涇縣桃花潭鎮留宿的打算,但下午由涇縣到桃花潭鎮的車不多,而且到那里太晚也沒有回涇縣的車子,這樣看來不住也得住了。也好,明天去渣濟古村不用再回涇縣倒車了,還可就此體味一下李白《贈汪倫》詩中的意境。
這里原來并不叫桃花潭的,它曾有過多個名字,如水東、陳村、翟村、南陽等,而桃花潭是近年新取的名字,它當然出自大詩人李白的那首《贈汪倫》的詩句,出自“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的千古絕唱。
傳說當年青弋江對岸的萬村有戶“萬家酒店”,酒店前面的青弋江中有一深潭名為桃花潭,而這里的渡口就叫桃花渡。唐天寶十四年(755年),一日,涇縣名流汪倫得知大詩人李白在涇縣宣城一帶游歷,就修書一封給李白說,“先生好游乎,這里有十里桃花,深潭美景;先生好酒乎,這里有萬家酒店,陳釀佳肴。先生可否到此一游乎?”李白聞聽這里有美景美酒,便欣然前往。
及至李白來到,汪倫才據實相告說,“十里桃花乃門前的桃花潭桃花渡也,萬家酒店乃酒店主人姓萬也”。李白聞聽哈哈大笑,他佩服汪倫的睿智和豪爽,也被汪倫的誠心所打動,便與汪倫攜手走進萬家酒店,置酒暢飲,一連逗留了十數日。臨行時,汪倫與友人來到青弋江邊為李白送行,岸上踏歌,余音裊裊,遙望李白輕舟遠去。
李白歸去便賦詩一首。不但使桃花潭美景遠播,而且使汪倫青史留名,這便是李白《贈汪倫》詩的歷史緣由吧。當然這首詩的普及程度也是李白等詩仙詩圣們當年難以想象的,在宣城,在涇縣,真可謂婦孺皆知,如流水般溢滿神州了。
有人開玩笑說,李白是被汪倫“騙”來的,那我等豈不都是被李白“騙”來的?甭管騙與不騙,都是“自投羅網”、“愿打愿挨”的事,并不是誰綁架來的,這倒也可看出這首詩的魅力。
到桃花潭鎮已近傍晚,夕陽臥在遠處的山巔,晚霞鋪在靜靜的青弋江上,江水波瀾不驚,浸潤映襯著陳村、萬村那白墻黛瓦的千年歷史。而那夕陽、晚霞、炊煙、暮靄竟凝固成一幅絕美的山水畫。從遠處飛來一只鷗鳥,盤旋在江面上,夕陽里,晚霞中,讓這畫面靈動起來。一撥一撥的游人來了又去,留下不同的感嘆。而那艘不知疲倦的游船則不停地往返兩岸,往返于“踏歌岸閣”和“懷仙閣”間,為這畫面增添著生氣,增添著動感,展示著桃花潭深邃的歷史。
而桃花潭依舊波瀾不起,似乎看慣了“秋月春風”,閱盡了人間冷暖,它靜靜地臥在青弋江里,讓人體味歷史的深邃。懷仙閣上不要說沒有李白汪倫的身影,連那首詩的石刻磚刻木刻也沒有,只有一塊木牌上注明了這里就是李白汪倫曾經的飲酒歡愉之處,給人平添了無限想象。
中國人歷來是講友情的。
友情是一種以道義、志趣相維系的重要情感,也是人類最美好的情感,它雖然沒有親情的醇厚,沒有愛情的醇美,卻相當純凈,不帶功利。這純凈的友情代代相傳,就形成了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而吟詠友情的詩篇,自古以來就名篇疊出,不絕于耳,且頗多佳句。它們或相互眷戀、或慰勉贊美、或依依惜別、或纏綿悱惻,多少年來,溫暖打動了無數人的心。
名篇佳句尤以唐詩為最,如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王昌齡的《芙蓉樓送辛漸》:“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更有宋代柳永的《雨霖鈴》:“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而李白的這首《贈汪倫》則被譽為吟詠友情的精品佳作。詩人從平處起興,用語簡約凝練,近似白話,特別易于傳詠。如吟詠幾遍,更覺“語淺情深,意近神遠”,“妙境只在轉換之間”。這種以潭水之深喻友情之深的比興,更能引起人們的共鳴,從而給人一種沁人心脾的藝術力量。
游人們的喧鬧畢竟是短暫的喧鬧,喧鬧過后一切歸于平靜,仿佛李白汪倫酒興過后酣然睡去,但歲月畢竟前行。
我在桃花潭小鎮的街路上走著,看夜色漸漸籠罩了小鎮,看小鎮的裊裊炊煙,白墻黛瓦,“南陽古街”隱進深深的暮色里,“翟家祠堂”、“文昌古閣”隱進靜靜的夜色中,只有我的腳步篤篤地扣問著古鎮,扣問著歷史,扣問著早已離去的李白,扣問著桃花潭的今昔。
桃花潭深水中也該藏著很多秘密吧?
我在鎮中的小酒館吃魚飲酒,和店家繼續扣問著桃花潭的秘密和歷史。為什么陳村的人多數姓翟?小店翟姓的主人告訴我,他其實原本就姓陳,是元末明初陳友諒的后代,為躲避朱元璋的追殺,多數陳姓都改為翟姓了,從此,這里的翟姓才漸漸多了起來,并建起了陳氏大姓的翟家祠堂。
那桃花潭到底有多深吶?我問他。
店家笑著說,“深千尺”嘛!
我也笑了,說“深千尺”只不過是李白的比喻和夸張,一種文學手法而已,若這么窄的江面就有三百多米深的水,那桃花潭豈不是成了“天坑”!
他望著我頗為神秘地舉起兩個手指說,二十米。
我忽然想起路上所見,不但萬村,就是桃花潭這邊的古屋也大多空置,便問他為什么?
他說,都被你們城里人買走了唄!
買走了怎沒人住?
他說,買房子的都是上海南京的富人,他們當初花幾萬元就買走了青弋江兩岸的古舊房屋,簡單修葺一下,并不在這里居住,只在夏天閑暇的時候領著家人來這里,短暫的享受一下青弋江的靜謐和桃花潭的深邃,算是避暑吧。所以,這里的空宅就像你們城里空置的樓房一樣多。
我明白了,畢竟現代的人們都富裕了,講享受了,花幾萬元買一戶房子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我說,現在的房子還那么便宜嗎?
現在?他說,沒有幾十萬元你休想買走一戶房子!桃花潭的人們也與時俱進了,也會算經濟賬了,也會經營自己了。
晚飯后,我又來到了青弋江畔,桃花潭旁,懷仙閣下。
秋已經很深了,深秋的夜晚寒氣漸濃。
站在涼涼的秋夜里,身影浸在涼涼的秋月中,整個思緒仿佛浸泡在涼涼的潭水里。薄薄的水霧中,仿佛依稀看見李白的扁舟,欲行未行,未行又行,又行又止,走走停停;仿佛依稀可以聽到汪倫擊岸為節,踏歌相送,難離難棄,難舍難分的送別場景。汪倫做夢也不會想到,一次普通的邀約,一次例行的送別,竟送出一首千古名篇,而他的名字也就此流傳千古,而這絕不是刻意而為之的呀!
21世紀的這個夜晚,我在桃花潭畔的小酒店里看到了劉翔亞運會110米跨欄奪冠那激動人心的時刻,那掌聲歡呼聲顯然要比汪倫的踏歌聲來得熱烈,來得激動,來得宏大。可這一刻會流傳千古嗎?
夜深了,懷仙閣睡了,桃花潭睡了,青弋江睡了,兩岸的人們似乎也都進入了夢鄉。只有一輪明月睜著大大的眼睛,和我一同靜靜地注視著一潭深水,一江碧波,注視著兩岸的每一處微小的變化,靜靜地聆聽著歷史的心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