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70年代中期的長白山還是一個林密、鷹飛、野兔跑的地方,當時,我們剛從鐵路技校畢業,為了積極響應國家建設邊疆的號召,從山東的濟南來到到吉林通化車輛段老嶺列檢所工作。
老嶺列檢所是通化分局工作環境最艱苦的地方之一,亞洲獨一無二的螺旋式隧道就位于1100米的老嶺山上。我們來的時候正趕上冬季,好像那年冬天來的特別的早,剛入冬,一場暴風雪就席卷了長白山。我們幾個年輕人的到來,給這個十幾個人的小列檢所增添了生氣,領班的張班長跑前跑后為我們安排住處。可是,站舍有限,我和兩個同學被安排在食堂住宿。由于食堂是新蓋的平房,還沒有安裝好門窗,人們便用山茅草編成簾子掛在門窗上抵御風寒。經過了一天路上的顛簸,晚上我鉆進被窩就進入了夢鄉。朦朧中被身邊的炊事員推醒,我剛想說話,嘴巴被一只手捂住了。炊事員指了指外屋,借著灶塘昏暗的火光,我向外望去——啊!是黑瞎子!驚得差點喊出聲來。
東北人把熊叫做黑瞎子,在長白山見到黑瞎子不是個稀奇的事兒。外屋是列檢所的伙房,蒸籠里放著吃剩下的饅頭。黑瞎子可能是因下大雪找不到吃的,就闖進食堂偷吃起干糧來。為了防野獸和不法分子搞破壞,分局給偏遠的車站配備了獵槍。此刻,那支獵槍就掛在離我2米遠的墻上。我慢慢爬過去摘下了槍,遞到炊事員的手里。沒一會兒工夫,那只黑瞎子吃完了剩下的幾個窩頭,看樣子還沒吃飽,一步一步朝里屋走來,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聽老人講,和黑瞎子遭遇,最好不要驚動它,更不要跑,因為人是跑不過熊的。打黑瞎子一定槍法要準,要打熊的胸前那片白毛(心臟部位),做到一槍斃命,否則遭遇熊的反撲,后果不堪設想。炊事員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萬一打不死黑瞎子,就要傷及同屋的人。這時,黑瞎子的粗大熊掌伸向了屋中央取暖用的大鐵桶,只聽見黑瞎子“嗷”的一聲,沒命似的躥出了房門。
被驚醒的同志們炸了窩似的從被窩里鉆了出來,屋里彌漫著一股肉皮燒焦的味兒。原來熊的熊掌靠到了燒紅的鐵桶上,把它燙跑了。一個膽大的同志追出室外想看看黑瞎子,可熊早就沒了蹤影。他們就圍著我問個究竟,可我驚魂未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
為了豐富偏遠地區的職工業余文化生活,單位給列檢所買了臺9英寸的黑白電視機,這對當時還處于相對貧困的人們來說,這可是一件遙不可及的“貴重物品”。當大伙興高采烈把電視天線架起來后才發現,銀屏一片雪花,無法收看。大家不甘心,就把天線架到屋后的山梁上,電視機總算是出了影。可電視信號質量太差,人把手搭在天線上,電視屏幕就清楚一些,人一離開,屏幕就模糊不清。最后,工班長決定,以后看電視,大家輪番上陣調整天線,半個小時一換班。那時的電視節目單調,除了新聞就是放電影。后來電視臺引進了日本電視劇《排球女將》,把大家迷得廢寢忘食,連上廁所都跑步去,生怕漏看劇中的情節。這臺9英寸的黑白電視機一看就是八年,它陪伴著人們渡過許多無聊寂寞的夜晚。
最難忘的是1979年的那個春節。臘月二十四那天早晨,我們到老嶺的南坡上砍燒火柴。山上滿是積雪,一腳踩下去,便埋至膝蓋。一把把砍刀在飛舞,大家誰也不說話,只聽見“嚓嚓”的砍柴聲和粗重的喘氣聲。在冰天雪地的山上砍柴,誰要是歇上一會兒,全身就會被呼嘯的北風吹透,腳也會被凍僵。正當大家干得熱火朝天之際,有人跑上山來說是我們住的房子著火了。大家趕緊往回跑,等到了列檢所,火已經撲滅了,雪地里散落著一個個鋪蓋卷。滿屋子都是煙,熏得人睜不開眼,被燒煳的布料、棉花味嗆得人喘不過來起來。等煙散盡了,我們進屋檢查,發現是盤炕的土坯因為使用已久坍塌了,炕洞里還有余下的柴火沒有燃盡。再檢查各自的鋪蓋,程度不同的燒壞了。我因為睡在炕頭,損失也就最大,整個鋪蓋燒毀了一大片。
張班長為了讓我們過好參加工作后的第一個春節,他聯系了列檢所附近的一戶老鄉,我們四個人被暫時安置在老鄉的家里。房東大嫂別看平時說話不多,心卻比火爐還要熱。每天下班回來,大嫂早把火炕燒好了。房東大哥喜歡打獵,如果他上山打來野兔什么的,就招呼我們一起嘗鮮。同事們為我湊了點布票,房東大嫂特地跑了10多公里遠山路,買回了布料和棉花,連夜趕做。三天以后,一套被褥做好了。對房東一家的熱情,我深感不安,可他們兩口子卻說:“到了這里。咱們就是一家人,客氣啥?你們有文化的青年人,從山東那么遠的地方到這個山溝子里來,多不容易呀!”一席話,說得我心里熱乎乎的。
春節那天晚上,房東把我們幾個山東青年叫到他堂屋里過年。大嫂領著閨女在炕上包餃子,房東大哥和我們便圍在火爐前喝酒。這是我們一年中最幸福的時刻:捏著小酒盅,吃著豬肉燉粉條,聽著有線喇叭的廣播。用大哥的話說:這就是共產主義的生活!打那起,我的腦海里就老有這么一幅圖畫:窗外漫天雪花,屋里生著火爐,豬肉燉著粉條……這就是憧憬的好日子。
改革開放后,生活一天天好起來,我的憧憬實現了。這豬肉燉粉條子也就不如從前那么香了,但我還是經常地吃這玩意兒。妻子嘲笑我,說我土老帽一個。她那里曉得,吃著這熱乎乎的玩意兒,我心里就美美的,這其中也有對現今的滿足和對過去的懷念。
春節過后,我們住的房子修好了,臨別我和房東一家人依依不舍。我拿出家里剛寄來的一床新被面,伙計們也拿出各自準備的小禮物。說什么呢?只是一點心意,不足以報主人盛情之萬一,東北人民對鐵路青年的深情厚誼卻牢牢記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