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疊疊的鄉(xiāng)愁

有朋自遠方來，說要拍一組原汁原味的大理白族民居的照片。于是找了個老鄉(xiāng)，由他帶著我們走進了銀橋的一個村落。

村民們大多數都在老村子前面蓋了新房搬出去住了，差不多一半的老屋都是閑置的，沒人居住。大門上也沒有上鎖，隨便用一根棍子插著門環(huán)，我們輕輕地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進去，院子里雜草叢生，屋檐上掛滿蜘蛛網，老式的雕花窗欞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老屋的圍墻上、屋頂上掛滿了粉綠色的叫不出名字的蔓藤植物。沿著青石板路悠悠閑閑地晃蕩在幽深的古巷，撫摸著斑駁的石墻上毛絨絨的蒼苔，望著厚重的木門邊和圍墻上垂掛的蔥綠的蔓藤植物，看著門前閑坐的老婆婆和她懷里眨著好奇眼睛的小孩兒，或自門后偶爾探出的一張頑皮的孩童的臉，偶爾與背著竹籃的老鄉(xiāng)擦肩而過，一縷似有似無的輕風悄然吹過，鼻腔里彌漫著秋天特有的清香。陽光在窄巷里偶爾流瀉，在老屋間的縫隙里閃著若隱若現的光澤，驀然間有種置身故鄉(xiāng)的恍惚感！

哦，故鄉(xiāng)？瞬間，不安襲來，勞累襲來，慵懶襲來，寂寞襲來。濃濃的鄉(xiāng)愁陣陣襲來，沉甸甸地墜著我原本輕松的步履！

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在我的記憶里。金秋十月，蟹肥菊黃，楓葉流紅，瓜果飄香，稻浪翻滾。在農村，在故鄉(xiāng)，此時正是收獲與播種的季節(jié)！那一派忙碌和喜悅的景象，卻只有在記憶深處幽幽地懷想。我的故鄉(xiāng)，早在知了還在聲聲地叫著夏天的時候，因舉村遷走而不存在了！因為小灣電站建成后，大壩開始蓄水，水位上漲后淹沒了田地，村子雖然沒被淹沒，但很有可能會滑坡。所以，在政府的安排下舉村遷往耿馬縣。我那個與南澗隔河相望，原本屬于鳳慶縣的故鄉(xiāng)，從此不存在了，從此成了每一個鄉(xiāng)親最深刻的記憶。每當想起那個清幽的寨子，我就只有努力地在記憶中撫摸故鄉(xiāng)的門環(huán)！以此慰藉自己寂寥的心！所以，我的鄉(xiāng)愁來得更徹底，我的鄉(xiāng)愁比任何人都要憂傷，都要深刻！它是一條穿越時空的線，這端是我，那端——是故鄉(xiāng)！

鄉(xiāng)愁是無人暗夜里的一縷清香和清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是一杯濃濃的苦咖啡，是一杯辛辣濃烈的老白干！雁字回時，月滿西樓，我只能泡杯香茗，倚在窗邊深情地凝望著故鄉(xiāng)的方向，深情地懷想著那一片令我魂牽夢縈的土地。那土地，曾滋養(yǎng)著我的祖祖輩輩繁衍生息，滋養(yǎng)著勤勞和善良，滋養(yǎng)著寬厚與熱情，人與人之間，是那樣的親密，心與心之間，沒有那么多的溝壑和樊籬。鄉(xiāng)親們的思想感情，山泉一樣清澈，米酒一樣醉人！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

墨綠的夏天，山坡是綠的，田野是綠的，水也是綠的，漫山遍野的綠。小路掩映在綠色里，村莊掩映在綠色里！村頭老榕樹高高枝頭的喜鵲窩，平添的一群小家伙，嘰嘰喳喳地嚷出一派生機。隔壁的老大爺，抱著水煙筒倚在榕樹根上，半合著眼睛，陶醉地吞云吐霧。水井邊熱熱鬧鬧，大姑娘小媳婦在閑散地拉著家常，小錫桶在井壁的石板上碰出清幽的回響。誰家的孩子，突兀地爆發(fā)出一陣響亮的哭聲。接著是雞鳴犬吠，大人哄小孩兒的聲音……榕樹下的小池塘里，幾個孩子在嬉戲，陽光照在水波上顯得金光閃閃，孩子們的笑聲和濺起的水花四處張揚，使村子里處處顯得生機盎然，有幾只鴨子夾在孩子們中間呱呱呱地湊著熱鬧，有的還遠遠地用雙翅急速地拍打著水，轉起圈圈來翩翩起舞……

冬天的早晨，故鄉(xiāng)被濃濃的大霧包裹著，可見度很低，也就二三十米左右，人在這些濃霧中行走勞作，仿佛是在天上的云朵里輕舞飛揚。這些大霧是夜里從寨子腳下的黑惠江里升騰上來的，等到太陽升得高高的時候，那些夜里蒸騰起的霧氣，才會被陽光慢慢地掃蕩盡，這時候露出來的是炊煙裊裊的村寨，是掛著亮晶晶露珠的樹林和落滿水珠的枯草山坡，還有那些早起忙碌在田間地頭的鄉(xiāng)親們。麥田里一片碧綠，偶爾有油菜花在無所顧忌搖頭晃腦地吟唱，引來一只只勤勞的蜜蜂給它伴舞。豆田里也是一片兒亮晶晶的碧綠，粉的紫的白的豌豆花競相開放，其間有些個早熟的豌豆已經成月牙形。不過最獨特的還是故鄉(xiāng)的紅花，它適合生長在江邊，江邊土壤肥沃氣候炎熱，是我們那里的經濟作物。紅花一身都是寶呢。花兒采下來曬干賣錢，可作藥！紅花子可以用來榨油，紅花樹干可以當柴燒。所以，江兩岸都種滿了紅花，一到冬天，一片兒的都開了，成了花的海洋，微冷的風徐徐吹來，橘黃色的花海微波翻滾，花香滿天，江面蕩漾起細細的波紋，沿江兩岸四季常青的芭蕉樹發(fā)出歡快的唰唰聲，一串串的青芭蕉來回搖擺，真擔心會不會掉下來！紅花一開，鄉(xiāng)親們大部分時間都在摘花，今天采了明天就又開了，所以紅花都是隔一天就采摘的，采的時候可不好受，有蜜蜂會蟄到手，而且紅花葉子上有小小的刺也會扎到手。不過鄉(xiāng)親們都習慣了，他們的手上都有厚厚的老繭！冬天的黑惠江很瘦，鴨蛋綠的水流靜靜地緩緩地流淌著，一點也沒了雨季發(fā)大水時候的怒發(fā)沖冠和渾濁。這時候渡江用的竹排可以閑置不用，直接趟水就可以了，水也不怎么冷的。也有喜歡捕魚的鄉(xiāng)民拉著漁網順江游走捕魚，不過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這樣順江游走的，因為其間會有大大的漩渦，稍不注意，卷進去就很難出來了。哦，記憶中的故鄉(xiāng)的冬天，云霧彌漫，花香滿地，山歌悠悠，牛羊滿山坡……

此刻，那沿江兩岸肥沃的沙壩，早已經深深地沉寂在水底下了，再也不會重見天日，再也不會有那么多的人在他的懷抱里耕耘播種、歡歌笑語了！熱鬧和豐收留在記憶里，只有村頭的榕樹，伴著嘰嘰喳喳的喜鵲永久地張望著那條昔日很瘦現在很豐腴的黑惠江！而昔日那個坐落在半山坡的名叫“格的村”的小寨子，從此將從地圖上消失，原來的地基上，土地上，都將種上樹，當綠樹成蔭的時候，它就會和現在的林子連成一片渾然一體，再也看不出認不出有過村莊的痕跡！彎彎曲曲的山路將雜草叢生，甘甜的水井也將布滿青苔！不過那些嘰嘰喳喳的花喜鵲，將會迎來更多的好伙伴，日日鳴唱著歡快的歌！

小弟打來電話說，姐，房子蓋好了，你有時間回來看看，我們原來的三個自然村搬到耿馬后合并為一個村子，村子很大，房子都漂亮。我們的老村長說要在房前屋后馬路上都種上桂花樹，我們的村子就叫“十里飄香桂花村”！心頭不由得一暖，是啊，那里有我的親人和鄉(xiāng)親，那里也應該是我的家鄉(xiāng)吧，可是卻怎么也找不到一點故鄉(xiāng)的感覺，心里滿當當想念的還是那個已經不存在了的村子呢？只因為，故鄉(xiāng)它已經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底，它的模樣早已清晰地保存在我的腦海里，風吹不走雨刷不掉，歲月的長河也將無法帶走，它只會越來越清晰地展現在我的眼前，夜夜踏入我的夢里，從不曾片刻離開！其實，我的童年里不是沒有艱辛和苦難，可是我為什么只記住故鄉(xiāng)的好，而不再想那些曾經的艱辛和無奈？是不是失去了，才會珍惜？是不是不再擁有，才會想起它的好？才會不計較它曾經留給我的苦楚和艱難？

呵！鄉(xiāng)愁，濃濃的鄉(xiāng)愁，沉甸甸的鄉(xiāng)愁，無處不在的鄉(xiāng)愁，早已把我層層疊疊纏繞！我就這樣義無反顧地淪陷在那灣愁緒里！日日夜夜無盡地懷想！

月亮很瘦的時候/鄉(xiāng)愁開始瘋狂地生長/當我把一彎銀月/想成了一輪滿月的時候/我卻只有努力地想/媽媽的慈祥/和老祖母/殘缺的笑/卻絕不敢/絕不敢想/她/如何照著我/曾經的故鄉(xiāng)……

■李紹英：漢族，生于七十年代，愛好散文、詩歌寫作，現在滇西水泥廠謀生。

責任編輯 張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