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蔣慶,男,一九五三年生,字勿恤,號盤山叟,祖籍江蘇徐州,生長于貴陽。一九八二年畢業于西南政法大學法律系,先后任教于西南政法大學、深圳行政學院。二○○一年提前退休,在貴陽龍場建陽明精舍。著有《公羊學引論》《政治儒學——當代儒學的轉向》《特質與發展》《儒學的時代價值》《儒家社會與道統復興——與蔣慶對話》(范瑞平主編)等。
孔子二五六二年(公元二〇一一年)陽歷一月九日,蔣慶先生赴京參加葦杭書院庚寅會講,中國儒教網暨儒教復興論壇、儒家中國網、儒家郵報、孔子二〇〇〇網與在京部分道友就曲阜建耶教堂事件與儒教重建對蔣先生進行了聯合專訪,由任重據錄音整理,經蔣先生審閱,以饗讀者。
在儒教圣地曲阜建哥特式耶教大教堂極不恰當
任重:前不久,您和其他九位學者發出了《尊重中華文化圣地,停建曲阜耶教教堂——關于曲阜建造耶教大教堂的意見書》,并已引發了各方面的高度關注。得知要在曲阜建造大型耶教堂這個消息后,您的第一反應是什么?
蔣慶: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在曲阜這一儒教圣地靠“三孔”這么近的地方建一個41.7米高的哥特式耶教大教堂極不恰當。我并不反對耶教建教堂,我也尊重耶教徒信仰的權利,中國的基督教有修教堂的自由,其實基督教在中國修的教堂已經很多很多了,比如深圳市目前就有26座基督教教堂,自改革開放30年來平均一年多修一座教堂!
在曲阜這個儒教圣地,在先師孔子的陵墓所在,如此高調修建這樣大規模與超高度的具有西方文明特色與宗教象征意義的哥特式大教堂,給人的感覺就是對儒教圣地與儒家先圣的冒犯,是對中國文化與儒教文明的極不尊重,有文化上喧賓奪主的企圖與盛氣凌人的傲慢,同時,我對有關當局與地方政府缺乏最基本的文化自覺意識與文物保護意識感到極度失望。
因此,我覺得如果這一耶教大教堂在曲阜建成,曲阜將失去儒教文明圣地的性質,將不再具有中國文化的象征意義,曲阜又要遭到文化大革命后的再一次巨大破壞,因為我實在不能接受在曲阜“孔廟”的大成殿前祭祀孔子或緬懷先圣時舉頭即見高高在上的哥特式教堂的尖頂,我想凡是熱愛中國文化的所有中國人都會有我這樣的感受。所以,在得知這個消息后,我給北京的道友寫信說:“如果這個教堂在曲阜建成,我這一輩子就不去曲阜了。”
德功言:您說“這一輩子不去曲阜”這句話之前,雖然我也知道這件事,但對我的震動還不是那么大,后來您一說這句話,對我影響和震動太大了,也立即意識到這個事件的嚴重性。
蔣慶:是啊,問題確實很嚴重。比如,一進曲阜,迎面而來的是耶教教堂;坐火車經過曲阜,映入眼簾的是耶教教堂;在“孔廟”大成殿祭孔,抬頭看見的仍然是耶教教堂,這肯定是不能接受的!對于基督教,我了解的時間比較長,我翻譯的書大多與基督教有關,并且現在仍在閱讀基督教方面的書籍。對于基督教的學理,我力圖帶著同情與敬意去了解它、欣賞它,并且吸取它的某些合理成份來豐富儒學的義理。基督教同儒家一樣,也是一個偉大的文明。我在了解基督教的過程中,對基督教圣徒的獻身精神,對基督教開展的慈善事業,以及對基督教在人類文明史上所起的作用,都給予正面的肯定。
確實,基督教作為一個悠久的偉大文明,有許多正面的東西值得我們吸取,所以,我們在文化上與宗教上不應該有那種狹隘的排外心態,而應該采取包容、尊重與欣賞的態度。基督教在現代,特別是在天主教中,有很多東西和儒學是相通的,都有對現代性進行批判反思的深厚資源,因而在某些方面兩個文明是可以相互借鑒的。但是,具體到曲阜建耶教大教堂這件事,我認為很不妥當,缺乏對儒家最基本的尊重。如果這個教堂建在深圳,或者建在中國其它城市,就是修100米高,能容納幾萬人,我們只是羨慕而已,只能慚愧我們沒有這個能力,修不了這么高這么大的講學傳道場所。但這個教堂建在曲阜,破壞了曲阜兩千多年來中國歷史長期形成的儒家文化圣地性質,我實在接受不了,不能不表示反對意見。
“文明對話”必須先存在儒家文明的“活體”,必須以相互尊重為前提
任重:這個教堂的修建,如新華社報道所言,“見證著中國以更加開放的姿態迎接多元文明,參與全球價值觀討論。就在幾個月前,首屆尼山世界文明論壇在這里舉行,在中國首開儒家與基督教文明對話的先河。”對此,您有什么看法?
蔣慶:“中國以更加開放的姿態迎接多元文明”,這句話表面上似乎很現代,很時髦,但這句話缺乏一個基本前提,那就是中國文明的主體地位必須先存在,或者如張祥龍先生所說必須先存在儒家文明的“活體”,才談得上“迎接多元文明”問題。中國文明的現狀是:經過一百年來的歷次“徹底反傳統運動”,中國文明的文化生態已經遭到了極大的破壞摧殘,現在正處在斷絕的邊緣。
因此,如何與其它活著的文明對話呢?我們今天的文化使命首先是在全球化時代保住我們中國文明的自性特質而不喪失,然后是在儒家文化百年來花果飄零后的今天靈根再植而重建“活體”。這正是今日儒家文化起死回生的當務之急,亦即是今日的中國在完成“國家救亡”的歷史使命后必須完成的歷史遺留下來的“文化救亡”的歷史使命。在這種情況下,進行“多元文明對話”“參與全球價值觀討論”,不僅顯得大而不當不知所謂,并且還掩蓋了中國文明至今仍處在毀滅斷絕邊緣的嚴酷現實。
因此,在我看來,文明對話也好,多元文化交流也好,在當今中國都顯得不切實際。當然,文明是可以對話的,在某種意義上,文化也可以是多元的,但“文明對話”必須以相互尊重為前提,“多元文化交流”必須以文化主體性的存在或者說“文化活體”為前提,而在“尼山論壇”我們沒有看到儒家文化的主體性存在,更不用說儒家文化的“活體”了,相反,我們看到的是在“尼山論壇”影響下曲阜的耶教堂事件表現了對儒家文化的極大不尊重。
就曲阜建耶教堂事件而言,責任不在曲阜的基督徒,而在“尼山論壇”釋放的含混信息、有關政府不明智的錯誤決定以及個別教會領袖目無他教的自大傲慢。解鈴還須系鈴人,我希望通過《意見書》的發布,有關各方能對此事件進行深刻反省,接受《意見書》的五個要求,停止按原計劃在曲阜修興建耶教大教堂。
唐文明:還有,這個教堂的修建符合不符合《文物保護法》,建堂手續是否齊全,政府都應該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蔣慶:說得對!如果問題不解決,必要時可以考慮向聯合國“世界遺產保護委員會”申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