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是阿拉伯使者帶給大唐的禮物,在進入中國的最初幾百年里,罌粟是悅目的觀賞植物和救命的治病良藥,而后卻演變?yōu)橹\財害命的毒品。
阿拉伯使者帶來的禮物
罌粟原產(chǎn)于西亞阿拉伯半島、南亞印度等地。中國并不是罌粟的原產(chǎn)地,罌粟及其制品的鴉片都是從外國傳入的。
罌粟及其制品的傳入,始于唐代。《舊唐書》列傳載:“乾封二年(公元667年)拂菻遣使獻底也伽。”經(jīng)德國學者夏德(Friedrich)等的研究,“拂菻”就是大秦,即東羅馬帝國,其中心位置約在今敘利亞。拂菻那時已成為阿拉伯帝國的一個省。
“底也伽”,古音為te ya ka,是當時西方的珍貴藥品。據(jù)阿拉伯史家稱,上等的“底也伽”產(chǎn)自伊拉克的巴格達。自古西方就認為,“底也伽”是療效最佳的解毒藥,它由600種物質(zhì)混制而成,這種丸狀藥的作用可解除一切中毒。“底也伽”的主要成分是:鴉片、龍涎香、縮砂、肉豆蔻、肉桂等,其中最重要的成分就是鴉片。
從這些史料中基本可以推論,鴉片是古阿拉伯人傳入中國的。
唐代時,正在急速擴展中的阿拉伯帝國,與中國的貿(mào)易往來十分頻繁,阿拉伯向中國派遣正式使者就有37次。從古阿拉伯進入中國,主要有陸海兩條路。陸路由絲綢之路進入長安,海路則是經(jīng)馬六甲海峽到達廣州、泉州、揚州等地。成書于10世紀上半葉的不朽名著《一千零一夜》,也反映了西亞與中國的經(jīng)濟往來和文化交流。這種交流的規(guī)模即使是在交通十分發(fā)達的今天看來,也令人嘆為觀止。那時在長安、廣州、泉州等地經(jīng)商的阿拉伯人不下萬人。阿拉伯人帶來了象牙、棉花、白糖、寶鐵等特產(chǎn),也帶來了罌粟和鴉片。
從文獻記載考證,乾封二年阿拉伯使者貢獻“底也伽”,是鴉片進入中國之最早記錄。但中國人對鴉片的認識卻要早于這一文獻記載。成書于高宗顯慶四年(公元659年)的《唐本草》有“底也伽”一條,載:底也伽,味辜苦,平,無毒。主百病,中惡,客忤邪氣,心腹積聚,出西戎。這本世界上第一部官修藥典的成書,比史載的阿拉伯人獻“底也伽”還要早8年,而且明確地記載了它的藥用效果。因此,我們有理由推斷:在公元7世紀的上半葉,唐初,底也伽——也就是鴉片——已進入中國了。
阿拉伯人在貢獻“底也伽”的同時,也將罌粟送到了中國。
美麗的藥物
不久中國人就開始種植罌粟。由于罌粟花異常嬌艷,唐代人多將它作為觀賞植物。詩人雍陶在《西歸出斜谷》中寫到:“行過險棧出褒斜,出盡平川似到家。萬里客愁今日散,馬前初見米囊花。”這里的“米囊”是罌粟的別稱。
罌粟在傳入中國的最初數(shù)百年里,并沒有造成大的危害。這是因為當初很少有人吸食,罌粟主要作為觀賞花卉和藥用植物。
進入宋代后,罌粟花又稱“鼓子花”,被用作妓女的別稱。原來宋人尚淡雅而不喜濃艷,故將艷麗的罌粟花形容姿容不佳的妓女。這時中國人對罌粟的認識更加深入,其種植也日益普遍。
宋代的醫(yī)家已用它來治病消災。在楊士瀛的《直指方》、王璆的《百一選方》、王碩的《易簡方》、林洪的《山家清供》等醫(yī)書里,均以罌粟的殼蒴為治病妙劑。著名詞人辛棄疾曾患有重疾,后遇一異僧,以陳年罌粟加人參等制成敗毒散,服下丸十余粒,此后即愈。
金元醫(yī)家承宋朝傳統(tǒng),已普遍用罌粟主治咳嗽及泄痢。到元初,忽必烈于1270年設廣惠司,專制阿拉伯藥劑。1292年,元人又設“回回藥物院”,所用之藥當然也包括罌粟。
罌粟不僅為醫(yī)家所重視,還得到了民間百姓的歡迎。人們普遍視罌粟子煮粥為大補之物。劉翰在《開寶本草》中記錄了這種習慣:“罌粟子一名米囊子,一名御米,其米主治丹石發(fā)動,不下飲食,和竹瀝煮作粥,食極美。”將罌粟子稱作“御米”,我們可推斷它已進入皇宮,另一方面也可見其珍貴。
但宋代人們已認識了罌粟的副作用。《易簡方》記載:“粟殼治痢如神,但性緊澀,多令嘔逆,故人畏而不敢服。”元代名醫(yī)朱震亨對罌粟認識最深,他指出:“其止病之功雖急,殺人如劍,宜深戒之。” 可見元代人對罌粟的毒性已有深入的了解。而且我們從“殺人如劍”四字里,可推測那時社會上已有不少因罌粟中毒而死亡的事例了。
盡管宋元時期人們對罌粟的醫(yī)學功用已相當了解,但那時尚無“鴉片”之稱,也還不懂得鴉片的制法。直到明代成化年間,才有了制作鴉片的記載。
封疆大吏王璽在《醫(yī)林集要》中記載:“罌粟花花卸結殼后三五日,午后于殼上用大針刺開外面青皮十余處,次日早津出,以竹刀刮在瓷器內(nèi),陰干,每用小豆大一粒,空心溫水化下,忌蔥蒜姜水,如熱渴以蜜水解之。” 這是中國有關鴉片制作的最早記載。王璽曾任甘肅總督達二十余年,他有可能長期與穆斯林接觸,了解了阿拉伯的物產(chǎn)、醫(yī)術、習俗等。
其后有名醫(yī)李梃的《醫(yī)學入門》,書中寫到:“鴉片一名阿芙蓉,即罌粟花未開時,用針刺十數(shù)孔,其津自出,次日以竹刀刮在瓷器內(nèi),待積取多了,以紙封固,曬二七日,即成鴉片矣,苧急可多用。”可以判斷,那時醫(yī)家已懂得采取罌粟液制鴉片配作藥劑了。
阿芙蓉一詞是從阿拉伯語Afyun音譯而來的,而鴉片一詞的直接來源,則是英語Opium,其同義詞還有雅片、阿片、阿扁等別稱。最常用的是鴉片一詞。另外,罌粟還有藕賓和蒼玉粟的別稱。
明代人對鴉片醫(yī)學作用的認識,已達到相當?shù)母叨取8鶕?jù)李時珍的調(diào)查和實踐,鴉片可以用來治療各種泄痢、風癱、正頭風、痰喘、久咳、小兒慢脾風等二十余種病痛。他還記載了鴉片對性功能的作用,稱其“能澀丈夫精氣”,因此“俗人房中術用之”。
綜上,中國人知道罌粟至少已有1300年的歷史,懂得罌粟的藥用已有900多年的歷史,而會制作鴉片也有500余年的歷史了。
毒品風靡
元初,蒙古人遠征印度。那時印度已盛產(chǎn)鴉片,因此蒙古人得勝而返時,也帶回了大量的戰(zhàn)利品——鴉片。一時,“士農(nóng)工賈無不嗜者”。這可能是中國社會流行服食鴉片最早的成文記錄。
明代時,盡管中國人已懂得從罌粟割乳漿取鴉片,但主要來源仍采自國外。當時的東南亞一帶,因西方殖民者的倡導,多種植罌粟。《明會典》載:暹羅(泰國)、爪哇、榜葛賴(馬六甲)等地多產(chǎn)烏香,即鴉片。他們時常將烏香作為貢品獻給中國皇帝。據(jù)史書記載,暹羅國曾進貢給中國皇帝200斤烏香,皇后100斤。直到民國時,有些地方仍稱鴉片為烏香。
由于進口的“烏香”急劇增加,明神宗萬歷十七年(1589年),鴉片首次被列入關稅貨物的范圍。在萬歷四十三年(1615年)頒布的《貨物抽稅現(xiàn)行則例》中規(guī)定:每10斤鴉片的稅銀為1錢7分3厘。隨著鴉片輸入的增多,民間逐漸出現(xiàn)了吃鴉片者。成化年間,已有街市上販賣鴉片的記載了。到了正德年間,在廣東、福建沿海,當?shù)馗患澋刂魇秤螟f片已屢見不鮮。
故隨著食者人數(shù)的增多,鴉片的價格也直線上漲,有時竟至于一兩黃金換取一兩鴉片。明代后期,不僅民間食用鴉片日眾,而且在京城與宮廷也日益盛行。王玉海的《續(xù)紺珠集》記載,鄭和之徒弟自西洋攜回“碗藥”,當時權貴多嗜之。這“碗藥”,就是鴉片。
鴉片特有的醉生夢死和飄飄欲仙的舒暢感,令朝廷貴族為之傾倒,甚至連皇帝也不能免。明憲宗曾令臣下出錢收買鴉片。而萬歷皇帝明神宗就是一個 “鴉片皇帝”。他在朝四十八年,竟長年不視朝政。究其原因,乃是“中烏香之毒”。由于長期吸毒,體質(zhì)變壞,明神宗經(jīng)常頒諭旨說:“朕自夏感受濕毒,足心疼痛,且不時眩暈,步履艱難。”他的性格也變得殘酷暴虐。
再說清代的罌粟種植。由于清中期以后,各地民眾已知罌粟果制鴉片之法,因此,為生產(chǎn)鴉片而種植的罌粟,便在各地肆虐開來。
在清代,罌粟主要通過海陸兩條途徑流入各地。海路由東南亞諸地傳至臺灣、福建。福建最早種植罌粟的,大約是福寧府的福安縣,在嘉慶年間,那里已盛開罌粟花。此后,又由福建傳入浙江。浙江的土壤顯然比福建更適合罌粟,道光初,浙江各地幾乎是遍地罌粟。
陸路由印度經(jīng)東南亞、緬甸傳入云南。較早記載云南種植罌粟的,是乾隆元年(1736年)出版的《云南府志》。云南天熱多雨,是栽培罌粟的理想地,因此“滇省沿邊夷民向有私種罌粟”。該地出產(chǎn)的云土(又稱南土)在土煙中為上品,產(chǎn)量也急劇增加。1839年云貴總督伊里布在一篇奏稿中提到,一次就緝獲煙土12000兩。
云南罌粟很快傳入四川,至遲在道光元年(1821年)時,涪陵一帶的農(nóng)民已棄糧種煙了。所產(chǎn)人稱川土。據(jù)史料載:“川省五方雜處,間有吸食鴉片煙之人;會理州、平武縣一帶,毗連番界,尚有種植罌粟花處所。”從此不僅“川土見盛”,而且四川還成為了罌粟傳播的中轉站。
罌粟由四川而傳入貴州,在道光十一年(1831年)時,貴州“尚無栽種熬煙之事”。但4年后,已有種、吸鴉片和開設煙館的記載了。到了道光十九年(1839年),已是“遍栽罌粟,熬煉成土”了。
道光年間,罌粟的種植從四川北上而傳入甘肅、陜西、山西等地,這樣,僅僅一二十年間,這一廣泛區(qū)域的農(nóng)民“廢田而種罌粟,歲益浸廣”。
土煙泛濫的原因,除了民眾趨利之外,還有地方官吏的慫恿。在洋煙開始充斥之時,清政府內(nèi)有人提出以土煙排斥洋煙的主張。道光十四年(1834年),兩廣總督盧坤指出種煙的理由:“應弛內(nèi)地栽種罌粟之禁,使吸煙者買食土膏,夷人不能專利,信銀仍在內(nèi)地轉運不致出洋者”,以土煙之利奪洋煙之利;也有人說:“種植罌粟花,取漿熬煙,其利十倍于種稻”;又有人說:“鴉片之利,數(shù)倍于麥,其益農(nóng)者大矣”;甚至還有人認為:“內(nèi)地之種越多,夷人之利日減……不禁而絕。”
由于持以土煙抵制洋煙的官員并不在少數(shù),因此,盡管清政府有禁止內(nèi)地種植罌粟的政策,如較早的道光三年(1823年)吏兵兩部奏請酌定失察鴉片條例,要求禁止“私種罌粟煎熬煙膏”。此后,御史郭柏蔭奏請嚴禁栽種罌粟一折稱:“廣西、四川、云南、貴州等省番舶不通之處,皆由內(nèi)地民田遍栽罌粟,熬煉成土,地利、民生兩受其害。必當嚴申例禁,以除積習。”
但對于清廷三令五申的拔苗禁煙令,不少地方官吏卻持面從態(tài)度,他們在許多文告中,將鴉片改稱罌粟花,將煙膏改稱芙蓉膏,以表示有別于外國的鴉片。其結果,在1831年時,罌粟種植擴展到廣東、湖南、山西、陜西、浙江、福建等省,土煙與洋煙并行,加之土煙價廉,因此各地煙毒與日俱增。鴉片的泛濫,最終使中國蒙受恥辱,成為近代“東亞病夫”的象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