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進在渭州巧遇師父李忠,李忠正在街頭使槍弄棒販賣藥膏,以至于要拒絕魯達一同喝酒的邀請,其間的言行,讓我們看到了,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李忠,個性如何被扭曲而至于委瑣。在生活的重壓下,李忠選擇了在街市上耍槍弄棒賣狗皮膏藥的賺錢方式,這種賺錢方式需要計較小得,但計較小得便會心疼小失,那些在掙錢時錙銖必較的人,一定在花錢時一毛不拔。像李忠這樣,到江湖上耍一通花拳繡腿的假功夫,討一些賞錢;賣一些狗皮膏藥的假藥,騙一些藥錢,整天分毫必爭,一絲難舍,這種營生,足以壞掉一個人的境界,壞掉一個人的氣質。
所以,人生艱難,但即使如此,也要盡量避免用一種很細碎的方法去謀生賺錢,因為錢來得艱難,會去得難受——一分一厘攢起來的錢,要大把大把地花出去,確實是對脆弱人性的嚴峻考驗。
所以,孟子說,“術不可不慎”,選擇生活方式非常重要。
世間確實有很多英雄,被衣食所困。但是,真正的英雄,絕不會被衣食逼成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
不沖破衣食的牢籠,就是個衣食的囚徒。
比較一下史進和李忠是有意思的。史進是一個討出身的人,李忠是一個討生活的人。人可以討出身,但不可以討生活。討出身,是向上活;討生活,是向下活。
一種生活態度,往往決定了一種生活狀態;一種生活狀態,往往也就塑造出一種性格。
后來,李忠上了桃花山,做了大頭領,與周通一起占山為王,打家劫舍。周通要強娶桃花村的劉小姐,被投宿桃花村的魯智深一頓痛打,李忠趕來報仇,認出魯達,請上山去,要留下魯智深。但魯智深不喜歡這兩個人小家子氣,做事慳吝。住了幾日,便要下山,推脫道:“俺如今既出了家,如何肯落草?”
這兩人還真是小氣不長進,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哥哥既然不肯落草,要去時,我等明日下山,但得多少,盡送與哥哥做路費。”
你山上現放著金銀財寶,沒說拿出來做路費送與魯智深,卻說明日下山,但得多少再送,若明日下山一無所獲呢?或明日下山所獲甚少呢?更重要的,打著為魯智深送盤纏的旗號去搶劫,這份禮魯智深會收嗎?
果然,第二天,當李忠、周通丟下魯智深和一大桌宴席及金銀酒器,下山打劫,并聲稱打劫所得,盡送與魯智深時,魯智深把桌上的金銀酒器用他那大腳都踏扁了,裝在包裹里,挎了戒刀,提了禪杖,走到后山亂草坡上,把戒刀禪杖、包裹都丟下山去,自己把身子往下一滾,骨碌碌直滾到山腳邊,跳起來,拿了包裹、戒刀、禪杖,甩開腳步,取路便走。
李忠、周通打劫回來,發現魯智深搶了金銀酒器,李忠要追,周通勸阻,然后,周通提議:“將打劫來的金銀緞匹分作三份,我和你各提一份,一份賞了眾小嘍啰。”李忠道:“是我不該引他上山,折了你許多東西,我的這一份都與了你。”
這一段對話真是丑,一口一聲你的我的,李忠眼下的桃花山,仍然不過是一個分贓之地,一個糊口之所。但他這幾句話,也可見他的忠厚,他到底還是一個忠厚人,所以他叫李忠。
實際上,《水滸傳》的作者施耐庵在人物的名字上,星宿稱號上,往往暗含了他們個性、命運的秘密。
如果說,半生淪落、生計艱難造成了李忠性格的小氣、精明和委瑣,這是他的不足;那么,一直生計艱難卻仍能保有一份忠厚,保有一份善良,則是他的優點,是他的可取之處。這也是他最終能位列地煞星的原因。他的星宿名稱是“地僻星”,“僻”字有什么含義呢?
1、僻者,偏也,偏居一隅,不識宇宙之大叫作僻;
2、僻者,片也,眼界狹小,不知萬物之富叫作僻;
3、僻者,癖也,性情偏執,興趣愛好單一叫作僻。
一般而言,一直待在一個地方,或者,一直處于一種環境,或者,長期生活于一種狀態,一直沉湎于一種愛好,常有此僻。像李忠,就屬于長期處于一種衣食不保的生活狀態中,在那種狀態中欠缺的東西——錢財,就會成為一種傷痕記憶、焦慮記憶,深入心靈深處,從而成為一種癖好。
但這種人,正因為守舊、固執,不知變通,不愿變通,所以又往往保有一份忠誠、厚道,靠得住。
男人最大的缺點是委瑣,而稍微可以補救委瑣的,就是忠厚。因為忠厚與委瑣不沖突,可以在一個人的性格里共存。
李忠委瑣而能入108將的名單,端的就是忠厚救了他。
因此,當你一無是處時,就一定要忠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