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甜甜施施然走上臺,穩穩當當地從校長手里接過畢業證書,又施施然走了下來……直到此時,我從25年前她一出生就懸著的心,才落回到肚子里,洶涌的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
這是在英國巴斯市最大最權威的阿比大教堂,時間是去年夏天的7月2日。每年,巴斯大學都要在這里舉行隆重的畢業典禮,市政廳的領導人、各界名流都被邀請出席。身為歐盟委員會榮譽副主席、德高望重的巴斯大學校長勞德·圖根哈特博士,要跟所有畢業的碩士、博士們一一握手,祝賀他們完成學業,走上全新的人生歷程。
甜甜去年畢業于巴斯大學臨床藥學專業,獲碩士學位。來到英國,細細地參觀了她的母校之后,我才更加深切地體會到,讀下這個專業有多么艱難。 甜甜考上那年,巴斯大學在全英的排名是第四,前面三所學校是牛津、劍橋和帝國理工,都是多么震撼人心的名校! 近幾年,由于巴斯大學在獲得贊助費的數額、設備更新、校園建設等硬件設施方面的原因,排名降到了全英第九名,但其教學質量等軟實力仍然保持著全英領先地位,學生畢業后就業情況良好。
今天的甜甜滿臉燦然固然讓人覺得爽,可是當初她選學這個專業,卻像在黃河九曲十八灣行船,把人折磨得艱難備嘗。你想啊,這世界上有多少種藥,學生們就要掌握多少種藥的性質、作用、用法、反應、忌諱……都得知道,能背會寫,這得下多少苦工夫! 偏偏我家這位大小姐從小就不愿意下死工夫學習,能省事則省事,能輕松就輕松,比如上課做個小動作,課間趕作業回家玩兒,學英文不背單詞,邊聽音樂邊做數學題……一想起以往,我就錐心喋血,大受刺激。
到英國以后,我一肚子擔心,一會兒怕她英文跟不上,一會兒怕她貪玩不用功,一會兒怕她考不過去,整天的擔驚受怕。每回一打電話,就恨不能問個底兒掉。女兒在那邊“王顧左右而言他”,只報喜不報憂。而她越不說我越著急,怒火中燒的時候就朝電話那頭嚷嚷起來。后來我發現沒用,不單是鞭長莫及,而且小丫頭漸漸長成大姑娘,比你更明晰地了解世界亦更透徹地懂得怎么對付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況且,你的話早已變成了無的放矢的大話、朽話和廢話,比如:“多下點苦工夫好好學!”“少玩點電腦,多學點業務!”……
雖然用了這么多驚嘆號,可是一點兒用也沒有, 還落下一個“嘮叨”的罪名,真不如自覺閉嘴的好。于是我橫下心來——不管! 從此,母女倆的沖突大幅度減少,甜甜還覺得我變得“明智”了,脾氣改好了,包容度增加了,母女倆亦不再是“天然的仇敵”了。
然而,表面上看晴空霽海,實際上,我心里時時刻刻都是暴風驟雨,用陜西人的話說“熬煎得很”! 尤其畢業前的考試,從5月初就開始了,一共要考6門,兩周考完,哪一門不通過也得“掛”!“掛”是學生們的俚語,意思是“留級”。甜甜說,每年都有不少“掛了”的,有的重讀,有的轉到好學一點的系,還有的干脆轉出巴斯去投奔別的大學,她大一的同學們,最后畢業的也就剩下一半了。甚至有一年,有個英國學生還“造反”了,爬到他導師辦公室的窗臺上,揚言不讓他畢業就跳下去……
這趟到英國,我時時在提醒自己:我是干嗎來了——我是參加女兒的畢業典禮來了,而且,我不是親眼看到她登臺領取證書的榮耀了嗎?不是親眼看到她把英語說得像英國人一樣地道了嗎?不是親眼看到她學習之際,自己買菜、做飯、收拾房間、打理自己,還抽空去打工嗎?不是親眼看到她獨當一面,把自己的將來設計得很科學很合理很妥帖嗎……對這樣的女兒,對女兒長成今天這個樣子,我知足了,滿意了。
在家長和孩子這對矛盾體中,代溝是一個“死結”:幾乎百分之百的家長都對自己的孩子永遠不滿意,哪怕孩子考了雙百回來,他們也認為孩子還應該學得更好; 而幾乎百分之百的孩子亦看不上自己的父母,哪怕父母是萬眾追捧的名人,孩子也嫌父母這也不懂那也不懂,“老土”,“保守”,“跟不上時代”。
我現在的認識是: 這大概是人類生存的一個規律吧?在這成千上萬年的規律面前,著急,上火,生氣,擔憂,天天看著日日緊逼,都沒用。俗話說得好:“要是金子,總會發光的”,我們做家長的,必須耐下心來——等待。(責編:金燕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