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用了一整夜,又把墻砌高了一截,這就說明我一整夜沒有合眼。
我是在失眠的狀態下砌的墻。所以,在早晨人們都爭先恐后地睜開眼睛時,我的眼睛卻反其道而行之沉沉的就是拉不上去,就像是明朝哪個走向破落的富貴人家那年久不刷新油漆,軸上又不上潤滑油的大鐵門,顯得沒有一點生機,也沒有一點活的氣息。
我的這兩扇大鐵門是關著的,可我的心思卻在里面像孫悟空似的不斷地翻著跟頭,讓我想睡也睡不著,把我折騰得筋疲力盡。
自從我知道早晚要離開父母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想給自己找一個依靠。我是個女的,我想找的那個“依靠”當然就是一個男的。
我一直認為,女人就應該是柔弱的,需要保護的,而幸福的女人就像那只在陽春三月里依偎在一個墻根曬太陽的貓,它那懶懶的、神態安然的樣子是一個女人幸福的寫照。
因為有了這種想法,與其說我是在尋找一個丈夫,不如說我是在為自己尋找一堵能依能靠能曬太陽能遮風擋雨的墻。
我是從第五次的失戀后才開始自己學著砌墻的,是的,第五次,這是一個多么吉利的數字,我從小到大就跟5這個數字有緣,我在家排行老五,小時候都管我叫王老五,誰知道多少年以后好多詞語比如什么“小姐”啊,“老實”啊,“本分”啊都越來越貶值。可“王老五”卻一路升值,而且前面居然戴上了“鉆石”這頂王冠,如今這“鉆石王老五”特別值錢,在那些征婚的信息里,只要誰打上“鉆石王老五”的旗號,肯定立馬身后排上一大長隊什么青春性感美少女。
可“王老五”這個稱呼放在我頭上就不起眼了,因為我是女的,而且我還是一個有著林黛玉般的情懷卻長著虎妞一樣身材的女的,你說我早先就占著這“王老五”的稱號,我感覺有點對不住這個詞,所以我現在很少跟誰說我小時候的外號叫“王老五”。我怕給“王老五”這個詞丟臉。
其實我當初是很苗條的,只是自從第一次失戀后,我就開始猛吃,結果就長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吃胖了的我才發現,人是不能像氣球那樣說吹大就吹大,說要小把口一松就變小的,人一旦吹胖是很難再把自己用一口氣放苗條的。
我初戀時是那么死心塌地地愛著一個人,好像我不用這樣特意強調,大多數人的初戀都是那么執著,那么純真,一點雜念都沒有。我愛我的初戀二年多,因為我們很浪漫,我開始為我的初戀寫詩,因為那真是用情而寫,結果我的詩歌開始在報社、電臺發表,是我的初戀讓我走上了文學這條路。
現在算起來,我的初戀讓我發表了十多首詩歌,那時候稿費不高,我的詩也就少則幾塊錢,多則十三四塊。加起來我總共掙了有一百五、六十塊錢的稿費,這就是我的初戀唯一給我創造的財富,也就是說,我的初戀只值一百五。幸好我沒有發二十多首,不然就是二百五了。
等到快談婚論嫁時,初戀把我領到他家,他媽看著我那苗條的小腰,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兒子“咱家可就你這么一個寶貝,我和你爹可指著你傳宗接代呢,你看你對象那瘦腰,只能生女孩不能生男孩。”言外之意,我初戀他媽是想讓他兒子找一個腰粗能生兒子的媳婦。
就因為我那小腰,我的初戀夭折了。
為了給我的初戀生個大胖兒子,我開始猛吃,吃胖的我,就去找我的初戀。我的初戀看著在他面前幾乎像螃蟹一樣橫著走的我,他像看當年最火的那種叫什么“四不像”的動物一樣,眼里充滿著既驚又喜又有些感嘆的神情。他牽著我的手說:“對不起,老五,我已經有一個兒子了,我不想再多生一個兒子,因為我不是有錢人,我養不起兩個兒子。”
我知道我跟我的初戀沒戲了,因為他說出了“對不起”三個字。在感情的世界里是最忌諱“對不起”這仨字的,一旦說出來,那就證明什么都完蛋了。
我的初戀完蛋了,我為此天天哭。看著紅樓夢里的林黛玉為了愛又清瘦又病弱,讓誰看了都心疼的樣子,你說這樣的女人能不招人愛嗎?我想因著我的傷痛,也變成林黛玉那樣令人同情,至少是令我的初戀看著心里難受,我也算是達到了目的。可是我好像天生有個毛病,就是越愁越能吃,越愁越能睡,結果我是越傷心越胖。
二
我換了一個背包,是一個大大的包,這樣我的包才能和我的體型相稱。我斜挎著跟我一樣胖的包開始了我的二戀生涯。
我的二戀也長得很胖,看起來好像也是什么事兒給突然吹肥的吧,跟我一樣虛脫脫的。
“你這么胖,就得找個跟你差不多胖的人,要不你將來生個病什么的,你要是嫁一個干瘦干瘦的男人,他怎么能背得動你去醫院啊?”媒人看我們兩個都很胖,又好像都不愿意把心里話說給對方聽時,她先把我拽到一邊對我說。
聽她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好像什么時候看過一個日本電影,一個瘦瘦的男人娶了一個老胖老胖的老婆,結婚那天晚上,胖老婆撒嬌想讓他把自己從一樓抱到二樓的臥室,結果這個精瘦的男人絆絆磕磕使出吃奶的勁才把老婆抱起來,二十幾磴樓梯啊。讓他感覺比登天還難,他幾次被壓倒,等好不容易把老婆抱到二樓后,精瘦的丈夫就昏了過去,后來還是他的胖老婆把他抱上床的。想到這,我默認了媒人的話。
媒人安慰完我。又去我的胖二戀那邊小聲安慰著。媒人說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當胖二戀再看我時,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
我和胖二戀開始經常約會了。
我們約會的內容很簡單,兩個人的話不多,約到一起就是談“今天想吃什么”、“你最喜歡吃什么”類的話題。胖二戀最愛吃城東頭的那家酸辣粉、鍋盔,他每次帶我去都會要上三碗粉,七張餅。我一碗他兩碗,我二張,他五張。看著我的二戀在我對面滿頭大汗地吃著,我心里合計著,他這么能吃是因為高興呢還是像我一樣因為不開心呢。
胖二戀吃飯時是不愛抬頭看我一眼的,他只看著碗里的粉、碟里的餅,那時候在他眼里是無第三物的。這讓我感覺很不舒服,你就抬眼瞅瞅我,哪怕是假惺惺地關心我一下“好吃不,你多吃一點啊”這類的客套話說說也行,我也總不至于你說完這話就去你盤里搶你那五張餅吧?
胖二戀對本城有特點的小吃部好像都心里有譜,他總是能輕松地帶我到一個新的地方去吃一種新的小吃。但胖二戀從來沒有帶我去過什么稍大一點、體面一點的店吃過飯,也許他是感覺我們兩個這樣的體型不太適合去體面的店里吃飯。
有一天,我和胖二戀跑到城南邊上的一個小店去吃狗肉。吃完狗肉,胖二戀又約上他的兩個好朋友去唱卡拉OK。那天正好是周六,我們誰也不著急回家,等我們唱完歌,已經十一點多了。胖二戀送我回家,那兩個朋友也各回各的家了。
在我們東北沒有夜生活,別說是十一點多,就是十點多,路上早就沒有幾個人了。這個時間要是放在南方,大街上肯定是熱鬧非凡,人來人往的,也就不會發生什么意外了。
我和胖二戀越往我家的小區走,越感覺冷清,我也就下意識地開始往胖二戀身邊靠。這是我第一次離胖二戀這么近,因為我們認識時就已經是六月份,天正開始熱,我們兩個胖子在這樣的季節里單個都大把大把地出汗,何況是兩個胖子挨在一起,可以想象那是何等的苦痛,所以,我和胖二戀談戀愛這兩個多月,只是拉拉手而已。當我感覺到胖二戀像蒸籠一樣的體溫時,心里剛剛升起一種愛意,突然兩個人影躥到面前攔住了我和胖二戀的去路。
不知道是我和胖二戀那胖胖的樣子讓人感覺我們很富有,還是我斜挎的那個胖胖的大包惹的禍,其實我們倆早就被盯上了,只是我們所走的地方一直是在明晃晃的路燈下,他們一直沒找到機會下手。
我們遇見搶劫的了。
胖二戀一看情況不妙,他轉身就跑,把地震得“轟隆、轟隆”的。也許是狗肉吃多了起的作用,胖二戀幾步就躥出去老遠。
只剩下我了,我連喊帶叫地也轉回身跑了。那兩個搶劫的,分頭向我和胖二戀追去。我和胖二戀跑散了,準確地說是胖二戀在關鍵時刻把我給甩了。
畢竟我們倆都不是練柔道出身的胖,沒跑多遠,我和胖二戀就都跑不動了。胖二戀跑到哪里怎么樣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被身后的那個人一直追到一堵高墻下,把我追到無路可逃的境界里。
眼看著那個人靠近我,我突然靈機一動,急速地轉過身面對著那個人,我兩腿打出一個馬步的姿勢,然后我把兩個拳頭一攥,兩臂一張,大叫一聲“嗨!”
現在想起來,那簡直了,有種托塔李天王的氣派。
就這樣,那個打劫的幾乎都要跟我臉對臉碰著了,卻讓我這一突如其來的招勢嚇得連連往后退。我依然一動不動地擺著我那個姿勢,他看著我那架勢,以為我是體育館里教柔道的教練,沒用我多說一句話,他扭頭就跑。看著劫匪跑遠,我虛脫脫地靠在身后的墻上,嚇得兩腿直哆嗦。
在這次遭劫中,我毫發無損,我的胖二戀錢包、BP機被搶了,還挨了一刀,幸好是傷在肚子上,住了差不多一個月的院。
因為胖二戀比我跑得快,我跟他吹了。
三
是誰跟我說的還是我曾經在哪個夢里見過的,當火車駛過一片長長的荒地時,那荒草叢生的凄涼景象,令那些內心里本來對旅途充滿無限向往的旅客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就在很多旅客都失望地要把目光收回來時,一個突來的小風景卻讓他們眼前一亮:一個用柵欄圍成的小院,院子里灑滿溫暖的陽光,兩間用黃泥和石頭砌成的小屋頂和柵欄上都開滿紫色的牽牛花,就在院里,年近八旬的老奶奶和老爺爺并肩坐在小板凳上,一起曬著太陽,老奶奶花白的頭上似乎還插著一朵紫色的牽牛花。
火車,因為速度太快,很快就縮短了那些思念的距離。可是它也會飛速地遠離一處好風景,讓人們還沒有回過神來就沒影了。,
很少出門的我,在經歷二次失戀后,我特別想坐上火車出去散散心。更想能看到那個長滿牽牛花的小院,還有院里并肩曬太陽的老奶奶、老爺爺。如果我能看見他們,我一定要下車去他們那里拜訪一下,我不會跟他們說太多的話,我怕打擾他們那夢境一般的生活,我只想問老爺爺一件事兒,就是:“這么些年來。你為什么沒有比老奶奶跑得快,你是怎么管住自己的腿的?”
坐了幾個來回,我沒有看見那個開滿牽牛花的小院。也沒看見那兩個我心中的愛情圖騰。車上全是陌生的面孔。有南方人北方人,最開始時,一節車廂里嘰嘰喳喳的南北話讓我感覺特別的新鮮。我細聽著每一個人的話,也細看著每一個人的動作、表情,可是時間久了,我卻發現這鬧哄哄的車廂里特別令人煩悶,我開始往車窗外看,城市、荒郊,荒郊、城市,這一車把很多人帶到了夢想之地,也把很多人送回了最初的地方。
我一直坐在上面沒有下車,因為我沒有準確的目的地,看著在中途不斷下車的人流,令我感到很沮喪。
“你到哪里下車?”我對面觀察我好久后開口向我說話了。
“不知道。”我回答。
“你呢?”我禮貌性地回問。
“你在哪里下。我就在哪里下。”
“為什么?”
“因為我坐這趟車的目的就是為了遇見你。”
“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你怎么會為了遇見我?”
“在我的生命里,注定你不是我的妹妹就是我的妻子。”那人好像向我道破天機似的微笑著對我說。
這句話放在今天再說給我聽。我會不屑地置之一笑的。可是這句話對于當年正值青春年少的我卻是驚天動地般的震撼。是的,他的笑對于正處在情緒低落的我是那么的重要,我也就一直相信。他的笑對我是那么的重要。
我的三戀是笑著出場的,可我卻沒有意識到他的笑是建立在火車上的,沒有根基。我的笑的三戀把我帶進了一個如夢如幻的世界里。他說,他早就預感到要遇見我,所以當他坐在我對面時,他一眼就認出了我。
我和我的三戀就這樣坐著火車開始了戀愛,非常非常的浪漫,沒有哪個令人討厭的媒人,沒有任何的生活瑣碎,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哐當哐當、哐當哐當”的兩條鐵軌上進行著羅曼蒂克的愛情。
我的三戀一直坐在我對面朝我笑著,他給我講他的理想,講他的事業。他甚至還向我勾畫了將來他要買車買房,我的想象力也隨著他的鋪墊開始浪漫地綻放著。
夜深了,車廂里的人大部分都迷迷糊糊地睡了,只有少數人一直醒著,因為他們快下車了。我不下車,我也就安心地睡了過去,等我醒來時,卻發現坐在我對面的三戀沒影了。
我的三戀在我睡覺時到達了他的站點,他下車了。
“怎么可能呢,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呢?”我常常自言自語地說。
“你又做夢了吧?哎,年輕人就是這樣,我年輕的時候也像你一樣天天做著沒邊沒角的夢,等過幾年你年齡大了就好了,你的感情就會云開霧散什么都清楚了。”我五姨對我說。
后來,當我常坐火車出差時我才發現,很多人在車上閑著無聊時,為了打發時間,他們會隨手找來一張廢報紙、舊書看,我的這次戀愛也是被人當成打發時間隨手拿起來,等下車時又隨手放下的。
四
當我還想去坐火車找我的三戀時,我媽用死纏爛打的勸說把我攔住了。沒過幾天。我媽找媒人給我介紹了一個有車的四戀。
“你不就愛坐車嗎?給你找個有車的對象,讓他拉著你,你愛上哪就去哪,我也就不擔心了。”我媽對我說。
自從我認識四戀,只聽說他有車。可我卻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的車,他每次來我家都是坐著11路。
你知道“11路”是什么不?
兩條腿。
聽我的四戀說,他的車出毛病了,正在修理中。
沒有車坐,我總是有些郁悶,我總是期望著我的四戀有一天能開車來接我。
“你的車修怎么樣了?”
“還差點。”
過幾天我又問。
“你的車修怎么樣了?”
“還差點。”
過了半個月我又問。
“你的車修怎么樣了?”
“快了。”
我心里終于有了盼頭。
因為火車坐不上。我四戀的車又沒修好,這個過渡沒過好。我終于病了。我的四戀知道我病了,打早就說想來看我。我等啊等,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我打電話問他。
“你怎么還沒來,你在忙什么?”
“我的車快修好了,我得天天盯著修車部的人,我怕他們給我偷換了零件。”
“我病了。”
“等我把車修好了我去看你。”
我曾經問過我的四戀他的車是什么樣的,他半笑不笑地告訴我說是什么上海五菱微面,我對車牌車型一律不懂。可我知道我的四戀那個什么微面啊,太面啊,就是比我有面子。他車有病了他天天陪著,可我有病了他卻一點不關心。
以前就聽說男人愛車女人愛房,我在我四戀身上徹底體會到了男人愛車愛到了什么程度。
到了我也沒見到過四戀的車是什么樣的。他的車終于修好了要提車了。
那天。他也答應我說晚上開著車來請我出去吃飯再轉轉,結果等到晚上我餓得挺不住了,他來電話說,“今天不能請你吃飯了,我兜里的錢全給修理部了,改天吧。”
對于我的四戀來說,我居然不如他的破五菱微面。
我的第四次戀愛就因為一個破五菱微面擱淺了。
“你要想比一輛車更吸引男人,你得化妝,你看你整天花也不戴,眉也不描,口紅、腮紅你什么都不畫。哪個男人會愛上你啊?”我同學小顏數落我說。
曾經聽人講過一個故事,當年母系社會里女人一手遮天,春種、夏耕、秋收,她們一點活兒也不干,只是站在莊稼地邊指揮著男人們這么干那么干的。到冬天時,看著糧食全進了倉,能吃能睡的男人們卻招來了女人們的反感。她們經過幾次秘密的婦女大會后,有一天早晨女人們讓男人吃完最后一頓早餐,把他們統統趕到了冰天雪地里。
任男人們怎么苦苦哀求,女人們就是不開門。在這時,有男人真的在門外被凍死了,那些活下來的男人看女人如此心狠,他們扭頭就走了。“沒有饃吃,咱們還有一點力氣,趁著那頓最后的早餐給我們身內產生的力氣還沒有消失,我們趕快到森林里追兔子打狍子去。”是女人們的短見和剛硬,讓男人們很快進化成了肉食動物。
一個冬天過去了,靠吃烤肉的男人們個個身強力壯,可是一個冬天只靠著吃饃吃大蘿卜白菜沒吃到一口肉的女人們。在春天里是那么的營養失調,個個小臉白蠟蠟的。
白蠟蠟臉的女人們刨不動地。她們種在硬泥疙瘩下的種子也不發芽,就是有發芽的也都是像她們一樣病歪歪的。
秋天時。女人們顆粒無收。
冬天時,女人們餓得面黃肌瘦。
看著滿嘴流油的男人們在門口路過,女人們招手讓他們進屋,可吃飽肚子的男人們誰也不理那個茬。嘴里還唱著劉歡的那首“大河向東流哇,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哇”。
在面對女人的問題上,男人們的心是不齊的,就像當初被女人趕出門的男人,有的人會餓死,有的人卻活得更好。如果他們齊心對付著女人,他們的勝利也許是大大地。
就像夏娃給亞當吃那禁果似的,不是男人被女人引誘了,而是男人自己不小心而已。男人們在路過女人們的門口時,傻了巴唧的男人只管挺胸昂頭,嘴里唱著“說走咱就走,你有我有全都有……唉嘿唉嘿依兒呀”兩眼直愣愣地看著前方,可是有點心眼的。雖然嘴里隨大流唱著,他們的眼睛卻朝擠在門口眼巴巴往外看的女人們瞥上幾眼,這一瞥不要緊,在眾蓬頭垢面的女人堆里,有幾個扎小辮,眼睛用火炭畫了幾道,嘴唇用燒熟的山楂抿紅的女人讓有些男人的眼一亮,心一跳,就這樣,這幾個女人能常常在晚上偷偷跑出來,躲在門外吃到香噴噴的烤肉。
剛開始時,那些沒吃到烤肉的女人們不知道咋回事,經過她們細心的偵察,發現那些能吃到肉的女人們都愛在沒事時,往自己臉上身上左捌飭右捌飭的,那些蓬頭垢面的女人們這才恍然大悟。
“要想得到一個男人的傾心,就得會打扮自己。”通過這個故事的啟示,我默認了同學小顏的說法。
五
我開始學著化妝。看著鏡子里確實比以前耐看的我,我心里美滋滋的。我能想象得出,我這個樣子再去相親時會達到什么樣的滿意效果。
人一高興就愛做夢,這是好心情的一個附屬品。我做了各種相親場面的夢。其中最讓我記憶猶新的是那次我相親后,有一個小男孩告訴我,“138400……這是他的手機號,你要是看中了就打這個電話找他吧。”
醒來時。那個手機號我依然記得清清楚楚。真的好奇怪,直到三天后,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個手機號。
難道這是天意,難道這是上帝給我的安排?
我懷著一顆充滿希望的心撥打了那個號碼。
通了。真有這個號碼,沒等對方接,我激動得趕緊掛了。
天哪,這個世界上難道真有這樣的奇遇嗎?我想象著那個人應該是什么樣子的,我多希望他也是那種結實但不太胖的男子,因為我現在已經不那么胖了,經過幾年的折騰,我已經不再虛胖,無論是身體還是思想,都少了很多油脂。
我握著手機,想好了應該跟他說的第一句話和第二句話,我又撥通了那個號碼。
“喂,你好。”一個溫柔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里。
天哪,對方怎么會是一個女的?!
本來想好的話,這回因為對方是個女的而用不上了,我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能隨機應變,我如果靈機一動說一聲“對不起,我打錯了”也就不會出現后來的麻煩了。我呆了差不多五秒鐘,一聲沒吭就把電話給掛了。
對方很快又把電話打了過來,我沒敢接。
隔了十多分鐘對方又把電話打了過來。這時候我已經平靜下來,想著跟對方說一下“對不起,我剛才打錯了”也就沒事了,我接了,把想好的“對不起,我剛才打錯了”說出來后,出乎我的意料。對方發怒了。
“怎么,打錯了,打錯了你怎么兩遍都打錯了啊,你騙誰啊?”
“我……”
“我什么我啊,你個小賤人,我老公要不是在洗澡,我還跟你聯系不上呢。告訴你吧,我盯你們好長時間了,今天你終于落在我的里了,你個不要臉的賤人……”
如果此刻讓我照照鏡子,我的臉一定比猴子屁股還紅。
“你以為我不知道啊?你們這些臭女人勾男人倒是有兩下,你三天兩頭換號碼找我老公,你就以為我不知道啊?我什么不知道,他總是說晚上加班,可我打電話到他們公司,公司里卻沒有人接電話,他不是上你那就是上別的女人那。告訴你,你不用美,他不僅只有你一個女人,他還有好幾個,等有一天他膩味了,你也會成為他的一盤涼菜……”
這就是我的第五戀,我不知道他長得什么樣,但從他老婆的話里話外我能猜測到他應該是事業有成長相不賴的一個男人。不然他老婆不會說他在外面有好幾個女人。
就這樣,我被這個被稱為“我的五戀”的人的老婆幾乎是天天打電話折磨著,我感覺特別的冤,可是這種冤卻讓我無處可訴,畢竟我內心里還是感覺有些理虧,雖然我并沒有跟五戀見過面說過話。甚至他在哪個城市里生活我都一無所知。可試想想。如果那天接電話的不是他老婆而是他,我也許還真就跟他生出什么故事來了呢。其實,細想起來我還真應該感謝我五戀的老婆,是她讓我沒有走進一段不正常的感情糾纏。
我唯一解脫我五戀老婆的電話騷擾就是把手機換了一個號。雖然只有十多天的電話糾纏,可我已經被折騰得身心疲憊。
我的墻啊,我所要找的,我所要依靠的墻啊。它沒有給我帶來任何的安全感,而是一次次地朝我的心里拋來一塊塊大磚頭,讓我傷痛不止,沉重不堪。
看著我心里堆積的這些磚頭,讓我不得不做出一個決定:我要自己砌堵墻。
六
如果你是一個男人,就不要去贊揚一個堅強的女人,因為她的堅強,那是對男人徹底失望的最直接表現。
因為我的失望,我的墻在一天天增高。
剛開始沒有人注意我,可是當圍墻高過人們的視線時,卻遭來很多人的關注。有好多好多平時并不太來往的人,開始借著跟我說點無關緊要的事兒來敲我的門。
有人說,“老五,你知道不,王二把他老婆甩啦。”
我說“啊”。
有人說,“愛情真的是飄忽不定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說呢?”
我說“啊”。
還有人說,“我看啊,嫁人和不嫁人一樣地活。因為嫁人有嫁人的煩惱,不嫁人有不嫁人的苦楚。”
我說“啊”。
我知道她們都是想打探我現在的想法和內心里的話,她們更想知道我對將來的打算。這個世界上最愛研究女人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我不能回答她們,是我還沒想好答案,就是想好了,我也不會告訴她們的,因為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答案。如果答案都一樣。這個世界也就不需要存在那么多人了。
我的墻砌得很結實,里三層外三層,別說是汶川地震,就是趕上唐山的地震我的墻恐怕也達到了相當高的抗震設防標準。
聽說在唐山大地震中,最結實的就是牢房,整個城市在經過23秒的震顫后,所有的建筑幾乎瞬間夷為平地,監獄里的警察沒有幾個生還,可牢房里的罪犯卻活下來很多。因為警察不會逃跑,他們的建筑就不必要那么結實,而罪犯會逃,所以他們的牢房最結實。其實全世界最結實的建筑也當屬監獄,《肖申克的救贖》里的肖申克監獄被獄犯瑞德說成得用600年才能鑿穿,而安迪也足足用了19年的時間才把它打穿。想想我們住的房子。有誰家的墻能用19年的時間鑿穿?或者是一年半,一個月,一天,還是一個小時,十分鐘……迅速拔地而起的也必然會迅速倒下。
因為怕受傷,我才把自己圈在這里,可是這就不受傷了嗎?難道這種結結實實的保護不也是一種傷害?最安全的,也許就是最不自由的,就像那些監獄。
因為我的墻太結實,我有些孤單,我的墻給我以安全,也給我一種被幽禁的感受。我常常一個人孤獨地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起那個開滿牽牛花的小院,還有并肩坐在一起曬太陽的老爺爺和老奶奶。
我發現我的院里除了我一個喘氣的,沒有第二個。
我買來幾只小雞崽養了起來。
每天看著小雞崽們無憂無慮地在院子里玩著跑著啄食吃,我也跟著開心了很多。我常常跟它們說話,它們聽不懂,也不回答,這倒也好,免得我們觀點不同會發生爭吵。
我不愿意跟誰發生爭吵,可是有人卻偏偏找上門來跟我吵。
前幾天,我同學新南來找我,我們已經有十五六年不聯系了,他是因為聽說我砌了一堵高高的院墻才來找我的。看來,我因為這高墻出名了。
“我就不明白,你們女人的心怎么就那么硬?”新南連搖頭帶嘆氣地說。
新南結婚十多年了,這十多年里他頭幾年挺安分,可是后來他就在外面不斷地有外遇,又不斷地回到他老婆身邊。起初,他老婆看孩子還小就忍著他飛來飛去的,有一天孩子終于長大了,她老婆就發話了,“你別把我當飛機場,說起飛就起飛,說降落就降落。咱倆明天就到法院辦離婚,孩子歸我,你愿意找誰就找誰去。”
沒等新南說話,他老婆一口氣把最終的決定全都說完了。
那時候,新南正好私下里剛跟一個女孩約好再過四天去海南旅游,新南早就跟老婆打下埋伏,說r也生意上的一個哥們在海南開公司,約他去玩幾天。新南此時心里只沉浸于跟那個女孩海南一游的興奮之中,“離就離,這樣我們在海南還能多玩幾天。”新南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跟他老婆辦了離婚手續。
海南之約結束后,坐著飛機返回的新南才如夢扔醒,他沒有家了,他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了。這世界有個千年不變的道理,那就是失去以后才知道曾經擁有的是多么的寶貴。
沒有家的中年男子再玩感情時就顯得是那么的無力也沒有風度。
當初有家時,兩個人愛到一定程度時,新南會以為了妻子孩子來果斷收場,這樣彼此都會留下最美好的回憶。其實新南沒有明白,一個中年男子最讓女孩子動心的,除了他的成熟和沉穩,還有他背后那個溫馨而堅固的家庭。擁有一個幸福的家,是一個男人真正成熟、富有責任心的最好證明。所以,女人最嫉妒有幸福家庭的男人,也最愛慕有幸福家庭的男人,這一矛一盾好像永遠也分不開似的。
離婚后的新南不好再出牌了。他知道如今他沒有了家,跟哪個女孩子相處都會涉及到談婚論嫁的問題上。說不娶,那就會立馬吹,說娶,他還沒那個心。或許他能遇見不需要娶的女子,可是這樣的女孩又有幾個是重感情的。除去為了錢,還是為了錢。新南最討厭只為了錢而談情說愛的女人,他感覺這樣的女人一文不值。
新南開始找他老婆要求復婚,可他老婆說什么也不肯。
“過去,我是拿錐子一次次地扎你的心,可是我畢竟沒有扎死你,而你卻一錐子就把我給攮死了,不留一點余地!”最后,新南絕望地對他老婆說。
我明白了,新南是怨他老婆一錐子把他攮死了,而他卻不曾這樣。我很想告訴他,其實一錐子一錐子扎下去卻扎不死的,要比一錐子扎死的所受的痛苦更大,那是真真地叫生不如死般撕心裂肺地疼痛。
“你不應該有埋怨,她受到的傷害比你大。”我說。
“我才是受害者。我無家可歸了啊!”找不到降落點的新南像發了瘋似的在我的小院里轉來轉去,把我那幾只小雞崽嚇得滿院子亂跑,嚇得我生怕他一失腳把哪只小雞崽給踩死了。
“女人的心太硬了,太硬了!”新南重重地摔門而去。
七
我養的幾只雞長大了,它們開始給我下起蛋來了。
快開春時,我已經攢下一紙箱子雞蛋。
最近。我每次去雞窩撿蛋時都發現黑妹趴在窩里一動不動。因為我養的雞花色不一樣,我一一給它們起了名字。身上黑毛多的叫黑妹,身上紅毛多的叫小紅,身上花毛多的叫襲人,身上黃毛多的叫金釧……這些雞自從有了名字,我就感覺我的寂寞少了很多,每天小紅、襲人、黑妹地叫著,讓我感覺我就像生活在大觀園里的怡紅院里。
一連好幾天黑妹下不下蛋都趴在窩里一動不動。我知道,我的黑妹要抱窩了。記得小時候,我媽只要發現哪只母雞趴在窩里幾天不出來,她就會在窗臺上另搭一個窩,窩里放上二十多個雞蛋,把母雞抱到這個窩里,過上二十幾天,一群毛茸茸的小雞崽就破殼出世了。
我學著母親的步驟,給黑妹另搭了窩,又給它放進去十五個雞蛋,黑妹高高興興地趴在那十五個雞蛋上。
十天過去了,二十天過去了,三十天過去了,依然不見黑妹的肚子底下露出毛茸茸的小雞崽。記得我媽當年抱小雞崽時,好像是二十一天,一窩小雞就全出完了。
怎么?難道是黑妹初次沒有經驗,沒有抱好,還是錯出在我身上?
有一天,我趁黑妹下窩喝水,我悄悄拿起一個雞蛋用錐子點開了一個小洞,里面露出了青色的液體,我把那個小洞又撬大了點,里面根本沒有什么小雞崽的腦袋啊肚子啊什么的,全是一殼青色的液體,就像當初上帝沒出現之前宇宙混沌未開的樣子。我又撬開第二個雞蛋,第三個雞蛋,結果里面都跟第一個一樣。
我這才恍然大悟,我突然想起小時候有兩年里,我們家雖然有一大群下蛋的母雞。可我媽卻偏要拿我們家的雞蛋去換二姨家的雞蛋回來讓母雞抱窩。聽我媽說,沒有公雞扎過茸的母雞下的蛋是抱不出來雞崽的,這種沒有公雞扎過茸的母雞蛋叫寡蛋,它就是孵上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也孵不出一個雞崽。
什么叫扎茸,就是一只公雞跳上母雞的身上,母雞“嘎嘎”叫幾聲就完事兒。
我開始為我的黑妹感到委屈,三十多天來我的黑妹熬了多少心血,如今它瘦得皮包骨,卻一只小雞崽都沒有孵出來。
趁黑妹還沒有回來,我把那窩雞蛋挪到了一邊,不讓黑妹找到了。
后來,每天看到黑妹,我都從心里感覺對不住它,我試著說服自己到外面買一只公雞回來,陪著黑妹它們。
記得小時候,我們家有兩只公雞,一只花的一只紅的,因為紅公雞比花公雞厲害,它手下帶領的母雞也能感覺出來,常常欺負花公雞手下的母雞。要是誰家沒有公雞帶領的母雞遇見我們家的母雞們,它們絕對是大氣不敢出一口的。有蟲子的好地方都得無條件地讓給我家有公雞帶隊的母雞們。
“等哪只母雞再想抱窩了,我一定去有公雞的人家換些雞蛋回來,等小雞出世,不管是公的母的,我全都養著。”我這么想著,心里也得了不少的安慰。
我現在才知道上帝為什么造完男的再造女的,看來缺了哪一個這個世界都會失去平衡。
最近,我發現我的院里又多了一個喘氣的—一只大白貓。
它一會兒跳上墻一會兒跳下墻。好像忙得不亦樂乎。最開始,我還以為是誰放進來打探我的暗哨,我就留意觀察著它。到了這個時候的女人是最心疑的,總希望身邊有動靜,卻每每有什么動靜時又是比別人要提高50倍的警惕。
我發現,那只大白貓胖胖的身子,來回走動特別笨拙,可是它卻閑不住。他不知從哪里一會叼來一根雞毛鵝毛,一會兒又叼來一塊破布舊棉花團什么的,它把這些叼進我的小院,小心翼翼地堆在墻角一個最背風的地方。
原來,這只大花貓是要在我的墻根絮窩。
“貓咪,你是誰家的啊?”我常跟這只大白貓說話。大白貓聽我跟它說話,它回頭看我一眼大嘴一張朝我“妙嗚”一聲好像責怪我似的:“你沒看我正忙著呢嗎,添什么亂?”然后跳上墻連頭也不回只是用尾巴朝我掃了兩下又走了。
一天早晨,我還沒有起床,就聽見院子里有些零零散散的小聲音擊打著我碼得整整齊齊堆滿院的寂寞,也許是我的寂寞太深,也許是那聲音太微弱,這種不清晰的聲音,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讓我充滿了好奇。
當我推開門時,大白貓正趴在它自筑的窩里朝我安安穩穩地叫了一聲“妙嗚”。
天啊,在它的周圍居然出現了四只可愛的小貓崽,大白貓一會兒舔舔這個小黑貓,一會兒舔舔那個小白貓,它那安祥自然的神態給了我一個沉重的打擊—大白貓原來是個母的。
那四只小貓崽在大白母貓的精心照顧下一天天長大,可我卻從來沒有看見它們的爹來看他們一眼。
我在我堅固的墻里陷入了一個深深的困境。
我常常看看左邊那一窩寡雞蛋,再看看右邊那窩沒有爹的小貓崽,讓我兩下為難:“到底還要不要放一個男人進來?”是一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有一天,我又夢見了那個開滿牽牛花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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