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軍進攻武漢時,我正在七十一軍當偵察科長。一天,宋希濂軍長把我叫去。指著地圖說:“前一陣鬼子在我富金山陣地進攻受阻,傷亡慘重,這幾天一直不敢輕舉妄動。據空軍通報,敵第十六師團在白塔村一帶調動頻繁,不知搞什么名堂。你帶幾個人摸進去看一看。”
“是!”我敬個禮正要走。宋軍長又喊住我,放緩了語氣叮囑道:“如果可能的話。順便找一找山花姑娘,爭取把她帶回來。”
“是!”這次我答應得更加響亮了。
山花是白塔村一帶有名的美女,長得跟天仙似的。一個月前,我們軍部就駐扎在該村。山里人淳樸、也閉塞;以前連縣長都沒見過,都把軍長當成了武曲星下凡的大貴人,不僅燃鞭放炮擺香案迎接,好酒好菜招待;而且還特意指派山花來貼身侍奉。
那晚,軍長忙完軍務后已是半夜,正準備睡覺,忽見山花跪在大床上鋪新床單,便奇怪地問:“咦,你怎么還沒走?”
山花羞答答地淺笑道:“我是專門來侍候您的,走哪兒去呀。”
軍長方才明白村人們的用意,不由哈哈大笑:“你們把我當成舊官僚啦。告訴你,我們黃埔軍人是不興這一套的,你快回去吧。”
山花扭捏地不肯走,低著頭說:“沒能侍候好您,五太公會責怪我的。”
軍長疼愛地拍拍她的臉蛋:“放心吧。他不會責怪你的,而且我還要責怪他呢。我是有家室的人,不可能娶你。你呢,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我要那樣做了,那不是禍害你嘛。”
“我樂意,”山花仰起臉兒笑容燦爛,“五太公說了,你統軍保家衛國,是岳飛那樣的大英雄,能做你的女人。是我三生修來的福氣呢。”
軍長板起臉嚴肅地說:“你別聽五太公瞎說。我哪能和岳武穆相比。快回去吧,啊?”
山花噙著淚花說:“你是不是嫌我貌丑,瞧不上我?”
軍長笑了:“誰說的?我們山花姑娘天生麗質,如果再受點教育就成國寶啦。我怎么會看不上你呢?是沒資格呀。嘿,早知道今天能碰到你,八年前我就不結婚了,哈哈。”
“真的?”山花也被逗笑了。
“當然是真的,”軍長一本正經地,“不信你去問問弟兄們。好多人都想娶你哪。等哪天得空了,我一定給你挑個最棒的小伙子,好不好?。”
“說話算數?”
“拉鉤。”
“好,軍長要當媒婆嘍。”
山花拍著手,笑得喘不過氣來了……
我們這群聽窗根的人也跟著樂了。大家不僅為軍長的高風亮節所感動,也妄自猜測:軍長會把山花許給誰呢?
可惜,由于軍情緊急,軍長沒來得及辦這事兒,就親率全軍撤進了山頭陣地。我原以為他軍務繁忙,早把山花給忘了,哪知他還惦記著呢。如今白塔村已淪為敵區,也不知山花是死是活。我暗下決心,這次進去一定要找到她。
二
我們一行八個人趁夜越過戰線。經過一夜急行軍,順利抵達白塔村。不過眼前的自塔村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歡騰,人去室空,滿眼凄涼。我站在山花家門前,望著窗戶上那塊熟悉的碎花藍布窗簾,不禁想起當初我們幾個校官對著窗簾撩山花說話、唱歌的情景。那藍布窗簾里面的燈光是多么令人神往啊。山花,美麗的山花,眼下你在哪兒呢?
我心里充滿了惆悵!
我們在敵占區里活動了幾天,收集到不少有價值的情報。這些情報歸納起來主要有兩點:一、進攻我富金山的當面之敵第十三師團已由主攻改為佯攻:日軍也是“欺軟怕硬”的。二、第三、第十六師團有向我左翼商城一帶進攻跡象。目的是迂回到我側后,逼我富金山守軍不戰而退。
按說,大致查明了敵軍的戰略動向,我們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可我總覺得有點意猶未盡。進來一趟不容易,總得把油水撈足吧。再說了,山花還沒找著呢。于是,我決定其他人先把情報送回去,只留下老江和小孟,我們繼續在公路附近潛伏,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逮條大魚。
這天上午。我趴在一個草坎后,用望遠鏡觀察公路上鬼子汽車的情況,忽聽左后方隱約傳來了浪笑聲,其中還夾雜著女人的尖叫。擔任警戒的老江悄悄靠過來,耳語道:“媽的,頭,鬼子又在侮辱咱們的姐妹了,管不管?”
這類事在敵占區太常見了。我搖搖頭:“注意隱蔽。千萬不要暴露目標。”
也是鬼使神差,喊叫聲居然越來越近了。我移動鏡頭,只見三個鬼子兵正圍著一個學生模樣的中國女孩追逐、調戲著。那女孩留著短發,身材高挑,淺藍色衣裙早被刺刀劃得稀爛,露出了白生生的肌膚。雖然明知逃不過魔掌,她依然在徒勞地奔跑和躲避……眼看就要撞進我們的隱蔽地了。我只好用手語示意老江和小孟動手。
我們一起跳起來,對準各自選定的目標同時開槍,槍槍打在了鬼子的眉心。三個鬼子兵張大嘴巴。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女孩也愣了,好半天才醒過神來。猛地撲到老江的身上放聲痛哭。
經過簡短詢問,得知女孩名叫蕭麗云,原是保定女師的學生,準備到漢口投奔親戚的,卻不料半路上碰到戰事,鐵路公路都不通車,只好跟著一群難民步行。后來又被日軍騎兵沖散,她就像無根的浮萍在戰場上東躲西藏、飄來飄去。最終還是落到巡邏的鬼子手里……
小孟找回蕭麗云遺落的小皮箱。帶她到林子深處換衣服。當她重新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不禁眼前一亮:她換上一襲鑲金邊的大紅旗袍,腰身收得極細,胸脯高高隆起,盡顯女性的魅力。可惜她靚麗得不是地方。我皺起眉頭:“太招眼了,還嫌鬼子瞧不見你呀?”
“不是的,”她怯生生地解釋道,“我就剩這一件壓箱的衣服了。這還是我去年給表姐當伴娘時穿過的。唉,那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我朝鬼子的尸體努努嘴:“還是換上黃軍服吧。”
“我不!”她嚇得直往老江身后縮,“我才不穿死人的衣服哩。”
這女孩,不知怎么就跟老江親。見了我像見了鬼似的。老江也替她求情:“頭,就讓她穿旗袍吧,多養眼呀。咱三個大老爺們還保護不了一個小姑娘?”
小孟也笑著附和。三比一,我只好妥協。不過,帶著這女孩行動畢竟是個累贅。我決定收兵回營。
可恰在這時,公路上出現了情況。
一輛軍用三輪摩托車晃晃悠悠地從對面山崗上駛過來,車斗里赫然坐著一個挎公文包的日軍少佐!我就像貓兒聞到魚腥一樣,立刻興奮起來。媽的,守候了幾天終于有了結果。憑直覺,我判斷那位少佐通訊官絕對是條大魚。
“準備行動!”我果斷地下達命令,“蕭小姐留在這里,不許亂跑。老江擔任火力掩護,我和小孟上。”
“慢,”老江一把按住我的手:猶疑道,“不行啊頭,摩托車和過往軍車間隔太短,咱們即使得手恐怕也難以脫身啊。”
我估算了一下時間,頂多還有三分鐘,摩托車就要從彎道上繞過來了。“先干了再說。”我咬牙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小孟自言自語道:“要是能把少佐引到這邊來就好了。”
“廢話。拿什么引?快走吧你。”我催促道。
我倆正要起身,蕭麗云冷古丁晃到我面前:“田科長,讓我去吧,我去把他引過來。”
“你?”我們三人幾乎同時驚呼道。看著如同新娘子般艷麗的她,我們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立刻明白了:她確實是最好的誘餌。
“不行不行,”老江最先反應過來,連聲反對,“你剛從狼窩里出來,怎么好又讓你入虎穴?”
蕭麗云坦然地整整頭發:“老江哥,現在和剛才不同了。剛才我是一個人受欺負,孤苦無援:現在我,是在為國家戰斗,又有你們暗中保護,我不怕!”
老江還想勸,蕭麗云已拎起小皮箱一骨碌滑下了草坎。我忙叮囑她:“沉住氣,不要慌。只要我們不出現,不管發生什么情況你都要把戲演完!”
蕭麗云回頭嫵媚一笑,就義無反顧地朝公路走去。老江瞪了我一眼,埋怨說,“她是老百姓,我們沒有權利要求她做什么。”
“屁話。”我冷冷地訓斥道,“這里是戰場。情報就是生命,就是一切!你是老諜報了,難道還要我教你怎么做嗎?”
老江不吭聲了。我們聆聽著摩托車的馬達聲越來越近,都睜大眼睛注視著公路上蕭麗云的一舉一動。
三
我猜想蕭麗云一定演過話劇什么的,她表演得實在太自然、逼真了:她裝著要過公路的樣子,試探了一下,估計被摩托車上的鬼子發現了,又害怕地縮回身子,張開雙臂,像只蝴蝶似的朝林子碎步跑過來。她那花枝招展的姿態、全身起伏有致的曲線肯定把少佐迷翻了,摩托車本已開過去了的,又掉轉頭來,停在路口邊。兩個鬼子兵持槍守在車旁,色膽包天的少佐則挎著公文包徑直追過來!
蕭麗云跑到草坎下已無路可走,便手腳并用往坎上爬,剛爬到一半,就被趕上來的少佐抱住雙腿又拽了下去。少佐意外遇到艷福,欣喜若狂,哈哈大笑,并以最快的速度把軍帽、軍服、挎包、武器雜物等扔了滿地。
我探身用一根樹枝把挎包慢慢挑起來,此時我既聽不到蕭麗云凄涼的哭叫,也對少女慘遭蹂躪的場景視而不見。我滿腦子只有情報。情報!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挎包,把里面的日語文件迅速地瀏覽了一遍。當我確信把所有的內容都牢牢記在腦子里后,才把文件按順序放進挎包,又用樹枝挑還原處。少佐正奸淫到高潮,興奮之極,一點也沒察覺文件已泄了密。
很遺憾,我現在還不能對蕭麗云施救。因為有的情報可以直接竊取甚至搶奪,而有的情報竊取后還不能讓對方察覺,一旦察覺,情報就失去了應有的價值。我眼下到手的情報就屬于后者。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辜的少女繼續受辱而愛莫能助。我感覺老江強壓的怒火好像隨時都要爆發,他那把野戰匕首已深深地扎進土里,只露出一個刀柄。小孟則緊緊捂住耳朵,把頭埋在荒草中,渾身在輕微地顫動。我怕他們情緒失控,便掐了他們一下,示意他們退往林子深處。
鬼子少佐的性欲似乎特別旺盛,奸淫的過程顯得格外漫長。終于等到那家伙心滿意足地穿上衣眼、哼著小調離開、摩托車轟地開遠了,我們才一擁而出。
蕭麗云呆坐在草地上,頭發上沾滿了草屑,旗袍虛掩著,身子一動不動,眼睛也一眨不眨,好像一尊泥胎。我痛心地發現,她的大腿根處涂著斑斑血跡……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一邊為她系上旗抱的紐襻,一邊試圖安慰她,但任何語言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王八蛋!為什么不救我?我恨你我恨你—”她突然爆發了,兩手輪換左右開弓拼命地扇我的耳光,我忍著火辣辣的疼痛紋絲不動,任由她發泄,只要她能解恨,打死我也毫無怨言。
老江及時地把她抱到一邊,她又去摸老江腰間的手槍嚷著要自裁。
“聽著,別鬧了!”我聲音低沉地喝道,“這里是戰場,是你死我活的地方。比起戰爭的勝敗,任何個人的榮辱得失都算不了什么。現在聽我的命令!”
老江和小孟馬上立正并排站好。蕭麗云也被我的蠻橫震住了,站在老江身旁,用迷茫的眼神看著我。
“根據剛才獲得的情報,”我一字一頓地說,“日軍決定派遣岡崎大隊六百余人于明晨三點偷襲我武廟集軍部,企圖一舉擊破我指揮重心,并切斷我后方聯絡線、其具體行軍路線是……現在請各位復述一遍。”
“……”
大家挨個復述完畢,老江臉上的怨氣也完全消逝了,他興奮地擂了我一拳:“好樣的,田科,是我錯怪你了。”
我點點頭,接著切鐵般地說:“我們四個人只要有一個人活著,就務必在今晚十點鐘以前,趕到離這里最近的八十八師師部。下面我宣布行軍序列:尖兵小孟,老江第二,我帶蕭小姐殿后。”
蕭麗云馬上叫起來:“我不要你帶,你是個冷血動物。我要跟老江在一起。”
我毫無商量的余地:“服從命令!”
蕭麗云頂道:“對不起,我不是你的兵。你的命令無效。”
我逼視著她的眼睛厲聲說:“自從你接受了誘敵的任務。你就是一名戰士了。現在你又知曉了重要情報的內容,更有了一份對國家和軍隊的責任和義務,為了保證情報的安全送回,你必須無條件服從長官的指揮。”
蕭麗云挑釁地胸一挺:“要我上床也得服從嗎?”
“也可以這樣理解。”我放緩了語氣,“當然,如果你覺得我濫用職權,戰后也可以到軍事法庭去控告我。”
她不做聲了。我話鋒一轉又問她:“會打槍嗎?”
“會一點。”她警覺地瞟了我一眼,“我在女師接受過軍事訓練。咋啦?”
“好。”我掏出一把精巧的勃朗寧手槍遞給她,“這槍里有九顆子彈。記住,遇到戰斗時你只能打出八顆,最后一顆得留給自己。因為你是不能被敵人活捉的。”
蕭麗云不屑地撇撇嘴:“這也叫槍嗎?玩具還差不多,蒙誰呢?”
“快拿著呀,”老江卻在一旁急了,“你別看它小,這可是上等的好槍;威力大、性能好,30米之內基本不用瞄準。指哪打哪。鐘師長要了好幾回田科都沒舍得給,他是在向你賠罪呢。”
蕭麗云眼圈一紅,這才把手槍接過去,插進腰口袋里。
我不禁動了惻隱之心,板過她的肩頭鄭重地向她表白:“蕭小姐,有老江和小孟作證,只要能活著回去,我一定娶你為妻。”
她卻并不領情。一把把我的手推開:“誰稀罕嫁給你呀。冷血動物。”
小孟朝我做了個鬼臉。我尷尬地笑了笑,隨即下令出發。
四
帶著蕭麗云行動其實是個苦差事。她既沒受過強行軍的訓練,身體又剛剛遭到野蠻摧殘,沒走幾里路就不行了。我只好背著她走。她那肉乎呼的胸脯緊貼在我背上,像只小火爐似的,烤得我口干舌燥,不過,我背著她一點也不覺得累。
我漸漸感覺到,她的腦子好像有點壞了。她始終處于亢奮狀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喋喋不休地講她的過去,講她的初戀,還說她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男朋友分手時沒有把貞操給他。這才加劇了今天的慘痛。說到恨處,還狠狠地咬著我的肩膀不放,疼得我直吸冷氣。
一口氣走出三十幾里地,在一口清水潭邊,我才把她放下來休息。順便補充水分。
喝完了水,蕭麗云忽然說要洗澡。也不等我同意,就當著我的面開始脫衣服。
“你瘋了,”我嚇了一跳,連忙阻止,“這里雖說是小路比較偏僻,但也隨時可能碰到敵情,洗什么澡啊你。”
“我一定要洗的。我身子太臟了。不洗得干干凈凈的,我真的會瘋掉的。”她不由分說,麻利地脫下旗袍,又要解胸罩,“鬼子來了怕啥,我就光著身子跟他們打,打不死頂多再被他們強奸一次,哈哈……”
聽她說著“瘋話”,我眼前又浮現出她大腿根處的血跡,心里像刀扎一樣難受。“好吧,”我背過身去說,“給你五分鐘,你快點啊。”
她歡快地應了一聲“哎”,就“撲通”跳進了潭里。聽到她把水聲攪得嘩嘩響,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先前她是一個多么矜持、高傲的姑娘啊。轉瞬間就變得不知害臊了。這都是我造成的啊。
“田大哥,還傻站著干嘛,快過來拉我一把呀。”不知過了多久,她嘻嘻哈哈地在我后面笑道。
我轉身一看,她已經洗好了,剛好游到潭邊。可是潭邊的水太深,岸太陡,她顯然爬不上來。我只好走過去,別過臉,把手伸給她。
“嗨,你倒是看著我呀,啊呀,”她得不著勁,身子一歪,又滑進水里。
我難為情地說:“誰叫你光著的,我還沒結婚哩,怎么好看姑娘的身子啊。”
“怕啥?反正我的身子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她幽幽地說,“再說了,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嘛。”
“咦,你答應嫁給我啦?”我驚喜地回過頭,眼前一花,我看見什么啦?我看見她的兩只雪白粉嫩的奶子漂浮在水面上,光溜溜的身體深處隱約有一團暈黑……我頓時熱血沸騰,一下子把她扯上岸來,緊緊抱在懷里。
“別松手,就這么抱著我。”她軟軟地依偎在我懷里,喃喃道,“田大哥,你真的不嫌我臟嗎?”
“說什么呢,”我撫摸著她光滑的身子,動情地說,“在我眼里,你永遠是圣潔的。我希望你也要珍惜自己。”
“嗯。以后我什么都聽你的。”她閉著眼睛答道。
……當我們重新上路時。我欣喜地發現,她已經完全正常了。
五
黃昏時分,我們總算走出了崎嶇的山間小路,只要再翻過一道山梁,就到達36師的防區了。
最后的時刻往往也是最兇險的時刻。果然。山梁那邊突然響起了一陣激烈而短暫的槍聲。老江飛快地跑回來,沉痛地告訴我,前面有鬼子埋伏,小孟打死了七八個敵人,不幸殉國了。現在,鬼子已經順著山梁搜索過來,他要把他們引開,掩護我和蕭麗云突出去。說完,他開著槍向山梁右側跑走了。
但是鬼子沒那么傻。他們很快就發現老江只有一個人,所以只派了一個班的兵力去追他,大部分人依然向我們這邊搜過來。我明白。這都是打死那三個鬼子惹的禍。敵人顯然已判明我方有偵察人員潛入,所以連這么偏僻的地方也加強了警戒,看來只有一拼了。
我叫蕭麗云先撤,她不肯,說咱倆已經是夫妻了,要死死在一塊。我冷笑一聲道:“離死還早著呢,想擺平我也沒那么容易。我是怕你跑不快才叫你先撤的。快走!”
她哭著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這才拎著手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我。戰爭濃縮了時空,我沒想到,才半天工夫,我們竟成了一對生死戀人。
我一邊抵抗,一邊留意著地形地貌。我遙見山梁左邊不遠處有座小山谷,隱約可見谷里荒草叢生、野樹繁茂,地形頗為復雜,足以和這股敵人周旋。我忙向蕭麗云打了個手勢,她居然看懂了,彎腰朝谷里飛跑。她跑的姿勢真好看,活像一只火紅的小馬駒。
由于我隱蔽得好。出手又快又準。敵人不敢太靠近我,我得以從容地撤進谷里。可進來一看卻傻了眼:原來里面暗藏著數千個跑反避難的百姓。這下子全暴露了!我正想翻身殺回去,一個夜鶯般的聲音忽然從身邊小桃林里飄出:“哥。快看哪。這不是田科長嗎?”
“山花?—山花!”我頓時忘記了一切。驚喜地大叫起來,“老天保佑,你還活著!”我循聲撲進小樹林,果見山花迎面跑出來,和我激情相擁。她哥山林也走過來親熱地拍拍我的肩膀:“老弟呀,你也沒死嘛。”我們仿佛有一百年沒見過面似的,高興得又蹦又跳。
山花雖然包著頭巾,臉上抹了土灰,卻依然掩飾不住絕色的美麗。她淚眼婆娑地問我:“田科長,你怎么跑到這旮旯來了?”
“哦,我是來執行任務的。”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欣喜地說,“另外,也是受軍長之托來接你出去的呀。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哈,居然在這兒碰上了你們。”
山花聞言。俏臉立刻染上了紅霞,一扭身躲到了一旁。
“她咋啦?”我奇怪地問山林。
“害羞唄。”山林見我一臉茫然,嘿嘿笑道,“你還不知道畦,當初宋軍長和我爹有約定,說將來來接山花的人就是我家的新姑爺。”
“啊?!”一股巨大的暖流霎時襲遍全身,我差點沒暈倒。軍長啊軍長,你太眷顧我了。可惜,我已經對蕭麗云作出了莊嚴的承諾,沒有這個福分啦……
“啪!啪!”兩聲槍響,把我從幸福的煩惱中拉回到殘酷的現實:鬼子追進谷來了,一場生死搏斗又將拉開血幕。
滿山谷的老百姓聽到槍聲,立刻像捅翻了的馬蜂窩,呼兒喚娘,到處亂跑。敵翻譯官舉起鐵皮喇叭高喊:“都別跑,原地呆著,誰跑打死誰!”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了。翻澤官又喊;“中國的老百姓們,你們不要怕,大日本皇軍是不會濫殺無辜的。現在有兩名危害皇軍的間諜分子混到你們中間來了,只要你們把他們交出來,我們馬上就帶他們走,決不傷害大家!”
周圍的百姓偷偷看了我們一眼,隨即都低下頭,默不吭聲。翻譯官等了一會,見沒動靜,有點不耐煩了:“皇軍說了,給你們十分鐘考慮,到時候再不交人,皇軍就不客氣了,所有的人包括小孩都將統統處死!”他的話音剛落,三挺機槍就架起來,其中一挺還朝上“咕咕咕咕”地放了一梭子,打得斷枝碎葉紛紛往下落。
我觀察了一下,發現這個山谷雖然隱蔽,卻像個死胡同。四面都是陡峭的山壁,無法攀登。敵人要真下毒手屠殺,老百姓一個也跑不了。于是我不再猶豫了,拉起蕭麗云的手沉重地說:“對不起,麗云,我們不能讓幾千百姓替我們擋子彈,我們得站出來。”
蕭麗云勇敢地挽起我的胳膊,慘笑道:“麗云已經是你的人了,我愿意和你一起共赴國難。”
“等等,”我倆剛要邁步,山林伸手攔住了去路,“我弄明白了,鬼子是來抓你們的。可他們兩眼一抹黑,不認得人,才想出這么個毒主意。你們身上有任務,還是讓我和山花代你們去吧。”
我的眼淚嘩地淌出來了:多好的百姓啊。我揮袖抹去淚水,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不行!我們是軍人,為國犧牲是本分。老百姓沒這個義務……”
“廢話,”山林打斷我說,“軍隊要是戰敗了,我們老百姓還活什么勁?”
山花也抓緊我的手說:“田大哥,雖說我還沒過門,但能替你去死,我真的好高興。大哥,我們來世再做夫妻吧。”
“山花!……”我急得跳腳,正想采取點什么措施,忽然腦門上挨了重重的一記勾拳,頓時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上。
等我醒來時,山林兄妹已不見了,蕭麗云穿著山花的大襟褂子在一旁守護著我。
媽的,山林這家伙手還真快,他這一招西洋拳還是我教他的哩,師傅居然遭到了徒弟的暗算。我苦笑地搖搖腦袋,猛地清醒了:“山花!山花呢?”
蕭麗云抽泣道:“山花和她哥被鬼子帶走了……”
“什么?”我啪地給了她一個耳光。“你他媽的為什么不去,啊?你知道山花是誰嗎?她是71軍全體弟兄的夢中情人!山花—!”我發瘋般地跳起腳就要追,也許只有我最清楚,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落在鬼子手里會有多悲慘……
“站住!”蕭麗云猛然在我身后喝道:“你心里只有山花,那情報呢?你不是說情報大如天嗎?”
是啊,我怎么把這茬給忘了?我很快從渾噩的狀態中恢復了理智,轉身拉起蕭麗云朝谷口狂奔
天黑后,我們終于趕到了八十八師師部。鐘彬師長聽了我的報告如獲至寶。當即命令最近的五二八團火速趕往黃家拗設伏。那里,是敵人的必經之地,而且地形險要。毫無疑問,這是一次穩操勝券的戰斗。故而鐘師長輕松地命名這次戰斗的代號為“獵雞”。
是夜凌晨兩點,日軍岡崎大隊如期經過黃家拗山谷,他們自以為神不知鬼不黨,哪曉得已鉆進了中國軍隊的天羅地網。五二八團張團長一聲令下,迫擊炮、手榴彈、各種輕重武器一起開火。頓時山搖地動,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日軍幾乎還沒來得及作有效的抵抗,就一群群、一片片地倒下了。不到一個小時,岡崎大隊就全軍覆沒,無一人漏網。
天麻麻亮時,我特意帶著蕭麗云趕到黃家拗。此時戰場尚未打掃,整個山谷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六百多具尸體橫七豎八地倒臥在谷底里,血流成河。
“我明白了。你是對的,為了勝利,我們可以付出一切代價。”望著觸目驚心的戰場景象,蕭麗云淚流滿面,“田大哥,我知道你深愛著山花,你完全沒必要委屈自己。快去救山花吧,也許她還活著。”
她的理解令我欣慰。然而我無暇去想感情的事。當天,我又帶著一支更強焊的小分隊潛入敵區,我已立下誓言:只要山花還活著。我一定把她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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