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龔道軍,湖北公安人,現居南京。寫作多年,著有長篇小說《鏡子里的燈塔》及中短篇小說若干。
1
闊公子沈嘉馳坐在雪怡咖啡屋里間靠玻璃窗邊的一把椅子上,一面喝著咖啡,一面不時地朝外張望,他在等他那熟悉的朋友朗敬一。如果朗敬一今天能夠出現的話,按說也該來了。但直到現在為止,卻仍不見他的蹤影。于是他便把目光收了回來,開始漫不經心地欣賞起對面墻上的一幅畫來。這幅題名為《鄉村一瞥》的畫作是一幅很逼真的超現實主義作品,畫面上展現的是一派田園風光:
夕陽西斜,陽光明媚,空氣清新得如同水洗過一般。大片大片綠油油的水稻田中間東一塊西一塊的夾雜著收割油菜后還沒來得及翻耕的土地。田里滿是收割后留下的油菜樁茬。在很遠的土坡上,有幾處火光沖天的地方。好像是有人在焚燒油菜秸桿。那一道道濃煙在空曠清新的田野上空顯得格外的清晰惹眼。
盯著畫看了一會,沈嘉馳就把目光轉到咖啡屋后面的玻璃窗外。透過玻璃窗,就可以看見咖啡屋后院一個精致的小花園。各種盆栽的花卉幾乎把這個不大的園子擺滿了。差不多有一百多盆。這么多大大小小的花盆擺在一起不但沒有使整個園子顯得擁擠凌亂,相反,倒還格外的井然有序、層次分明。眼下正值初夏季節,幾盆梔子花開得正艷。除此之外,一些不知名的花卉也在不甘示弱的競相開放。雖然遠不及陽春三月時的盛況,但也自有一番熱鬧景象。
這一切都歸功于滕英的一雙巧手。滕英是咖啡屋老板滕建文的妹妹,一個很不錯的姑娘。年紀已經不小了,可惜至今仍沒有歸宿。她除了幫哥哥照看這咖啡屋的生意外,其余時間便一心撲在這小花園上。反正只要一有空,就跑到后院擺弄起這些大大小小的花盆來,給花草們施肥澆水、除草捉蟲。然后就是欣賞自己的勞動成果,看看這盆花開了沒有,又長出了幾個花蕾;瞧瞧那盆花長高了沒有,又抽出了幾片新葉。有時瞧著瞧著還情不自禁地輕聲哼起歌來。總之,在這園中一呆就是老半天,直到他哥哥突然在前面屋里叫她。這時,她才會從沉靜中反應過來,一邊答應著一邊快步跑進屋來……這些都是沈嘉馳坐在窗邊無意中經常看到的情景。
今天園中倒是空無一人。大概是生意忙的緣故。不過,沈嘉馳也并不因此而感到有什么缺憾。因為他從來就不大特別注意她。
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常常有這樣一類女子:她們通常沒有特別出眾的容貌,但卻一點也長得不丑。性格一般也都很溫柔嫻靜,話雖不太多,但也算不上內向,舉止也很得體,尚稱得上落落大方。可是,在異性眼中,她們總是不太引人注目,連愛情婚姻也似乎因此而受到了牽連,不那么一帆風順。往往到了非嫁不可的年齡,也遲遲沒有出閣的跡象……不用說,滕英就屬于這類女子中的典型。不過,除以上特征外,滕英還有屬于自己的特點,她雖然已經三十一歲了,但看上去卻好像只有二十五歲,甚至更小些。更難能可貴的是她還能給人一種不特別成熟的少女的感覺。就連一向不大注意她的沈嘉馳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不錯,滕英身上的確還保留著若干少女的特質。單是她那雙無憂無慮的眼睛,就能充分證明這一點。也許正是因為這難得的單純,才使得她看上去似乎從不把缺少愛情看成是自己人生中的不幸。這樣一來,以至于像沈嘉馳這樣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也偶爾為之產生這樣的想法:這女子怎么就從來不為自己的終身大事犯愁呢?
真是奇怪,這個同樣打著單身年齡也不算小的闊公子居然有時還為別人操這份閑心!
說起沈嘉馳,沒有人不知道。一方面是因為他父親是本市赫赫有名的大財閥,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在愛情婚姻方面無以復加的挑剔在某種意義上提高了他的知名度。迄今為止,別人給他介紹的對象已經超過了一個連,但就是沒有一個被他相中的。這其中不乏美人名媛、絕色佳麗。能有這么多的紅娘月老為他牽線搭橋,無非是因為他父親的巨額財產在起著某種作用。據一些悉知內情的人透露,這個赫赫有名的大富翁已經為他的這個獨生子創下了一筆天文數字的巨額財產,這筆財產不僅沈嘉馳這輩子花不完,就是到了沈嘉馳孫子那一輩也不見得花得完。上天總是吝嗇的,它給了一個人物質上的富有,往往就不讓他擁有其它的幸福。因此,這位闊公子就只得一面擁有這份巨額財產的繼承權,一面繼續打著光棍。
說來也巧,沈嘉馳又恰好與滕英同齡,都是三十一歲。因此,就曾一度有人傳言,說他隔三岔五的上這雪怡咖啡屋來,一定是鬼迷心竅的看上了老姑娘滕英。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傳言很快就站不住了腳。的確,沈嘉馳從來就沒產生過想要娶滕英為妻的念頭,要不是因為這無端的流言,他還不會認真地看上她一眼呢。不過,自從有了這煞有介事的傳言之后,他就偶爾不經意的注意到了這個成天無憂無慮喜歡擺弄花草的女子。雖不至于產生反感,但終究也沒對她產生什么特殊的興趣。這畢竟與他夢想中的孔雀公主相差太遠了。
沈嘉馳心中的孔雀公主到底是什么樣子呢,說實話,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跟著感覺走才是他擇偶的唯一標準。和所有不太現實的年輕人一樣,沈嘉馳相信自己的感覺,他相信在某一個地方,有一位天仙般的美女正等著他,等著他去向她求婚,然后結為伉儷,從此白頭偕老。為此,他一直都在苦苦的尋覓著。雖然看上去好像把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但對待愛情,他卻是絲毫不敢怠慢的。
關于這無端的流言,按說滕英也是應該知道的。然而,她卻從沒對沈嘉馳表露過她知道這一點。哪怕是眼神里一丁點兒有意識的巧妙暗示和無意識的自然流露也不曾有過。不過,知道不知道對于沈嘉馳來說,并沒有什么區別,因為他壓根子就沒去注意這些事情。總之,他到這雪怡咖啡屋來的動機非常單純,就是以一個普通顧客的身份來喝上兩杯咖啡,至于咖啡以外的東西,他沒有半點非份之想。因此,無論傳言與否,他都會照常雷打不動地隔一天就到這雪怡咖啡屋來喝上兩杯咖啡。而且,他每次來都要坐在一個固定的位子上——咖啡屋里間靠后面玻璃窗邊的一把椅子上——即他眼下坐著的地方。
由于沈嘉馳這一固定習慣,滕氏兄妹一般都是不會讓這個位子被別人占去的。要不然,沈嘉馳一來,發現這個位子被別人占著,就會生氣地掉頭離去。
一個人的生活習慣多少能程度不同地折射出一個人的性格特征。比如像沈嘉馳,他這人的性格多少有些怪異。基于這種認識,他有時產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或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舉動,也就不足為怪了。單是從他交的幾個朋友來看,就能充分證明這一點。
沈嘉馳的朋友其實并不多,加起來總共才四個。其中三個家伙基本上屬一丘之貉。他們是三兄弟,分別叫蘇老大、蘇老二、蘇老三。蘇老大,一個純粹的食客,肩上扛一張嘴,到處撮吃撮喝;蘇老二,以前是投機商,因時運不佳而賠光了老本,現為無業游民兼小騙子。蘇老三,皮條客,據說他有這樣的本事,就是對這座城市所有娼妓的詳細情況都了如指掌。不過,有一點必須特別說明,就是他從來不敢在沈嘉馳面前提這些事,更不用說炫耀自己的本事了。至于是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這三個混混之所以與沈嘉馳這個怪人有來往,一方面無非是看上他有錢,另一方面就是沈嘉馳能奇跡般地容忍他們——這一點至關重要。與其說是交往,倒不如說是巴結。平時,他們都喜歡到雪怡咖啡屋來找沈嘉馳。只是他們找他從來沒有什么正經事,不過是想蹭兩杯咖啡喝而已。邊喝咖啡邊海闊天空地胡侃一陣,順便還把這位闊公子巧妙地恭維一番。偶爾哄得他一高興,他就會把他們帶去共進午餐。
除了到這雪怡咖啡屋來蹭幾杯咖啡喝和偶爾跟著他一起去吃飯以外,三個混混還多次試圖向沈嘉馳借錢。對于借錢的事,沈嘉馳的態度倒是十分的堅決,從不肯借一分錢給他們。盡管如此,他們依舊還是眾星捧月般地圍著他團團轉。不過,三個家伙很少有湊在一起的時候。反正不是你上咖啡屋來找他,就是他上咖啡屋來找他。一個都不來的時候也有。
除了這三個混混外,沈嘉馳剩下的一個朋友就是前面提到過的郎敬一,也就是他今天要等的人。這是個行蹤飄忽、神秘莫測的人物。跟沈嘉馳一樣,他也是這雪怡咖啡屋的常客。也不知是為了便于與沈嘉馳交談,還是也和他一樣有著同樣的怪癖,反正,他每次來也總是坐在一個固定的位子上——沈嘉馳對面。不過,他每次都比沈嘉馳來得早一些。沈嘉馳來時,他常常都差不多已喝過半杯咖啡了。而且還預先替沈嘉馳付了帳,仿佛比他還闊似的。自打兩個人認識以來,幾乎都是這樣。對于對方替自己付帳,沈嘉馳一直都很過意不去,只是他來的次數比沈嘉馳稀。
郎敬一每次出現在這雪怡咖啡屋,都能使沈嘉馳感到欣喜異常。倒不是因為對方肯為自己破費,而是郎敬一的談吐著實令人耳目一新。這也正是郎敬一的高深莫測之處。他所談及的話題通常都是玄而又玄連哲學家也頭痛的問題,比如關于宇宙、宗教、時空、精神與物質的辯證關系……等等等等。總而言之,談及的話題全都是形而上的,這又正好與三個俗物談吃談喝談金錢談女人之類的形而下的話題完全相反。兩個人每次談話開始的時候,都是由郎敬一先就某個深奧難懂的哲學問題侃侃而談一番,沈嘉馳則饒有興趣地聽著。然后,沈嘉馳便向他提出一些奇怪的問題,如世界上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人死后會不會變成鬼?……等等之類的。然后,郎敬一便開始一一為他解答。在這過程中,他的解答居然能使沈嘉馳頻頻點頭,儼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不過,到目前為止,沈嘉馳還不知道這個郎敬一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從事什么職業。還有,兩個人在雪怡咖啡屋見面,沒有哪一次是預約好了的。更令人納悶的是,除了雪怡咖啡屋這個唯一的場所外,沈嘉馳還從沒在任何一個地方碰到過他。假如沒有這雪怡咖啡屋的話,還真讓人有些懷疑這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郎敬一這個人。為此,沈嘉馳曾多次直截了當地詢問過他的情況。但郎敬一卻是這樣回答他的:對于一個真正的朋友,你完全沒有必要了解他的全部。對于這樣的回答,沈嘉馳自然是不滿足。后來,他邀請郎敬一到他家去做客,但郎敬一卻婉言謝絕了。可是,當沈嘉馳不再邀請他的時候,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卻又無緣無故幾次登門拜訪。而且,他每次去的時候,沈嘉馳都正巧不在家,好像是存心專揀他不在家的時候才去的。還有,他每次去都要送沈嘉馳一件奇怪的禮物,他把禮物交給沈嘉馳家里的人,請他們轉交給沈嘉馳,隨后便告辭離去,連坐也不坐。令人不解的是,這些禮物往往價格非常便宜,在街上隨處都可以買到。可是,這個故弄玄虛的人卻鄭重其事地把這些不起眼的東西放在與之極不相稱的華麗包裝里。就這些包裝本身而言,至少要比里面的東西貴好幾倍。待沈嘉馳回來打開一看,里面無非是一把小小的梳子或者一塊小小的橡皮泥之類的玩意兒。不過,沈嘉馳不僅不小看這些不倫不類的禮物,而且還十分慎重地把它們收藏起來。他覺得這些東西既然是郎敬一送的,這其中一定大有深意。
2
最近,沈嘉馳差不多有一個月沒有見到郎敬一了。要不是他前天又趁他不在家時送他一件禮物的話,他還真有點懷疑這個神秘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就此消失了呢。這已是他第四次送禮物給沈嘉馳了。第一次是一把小巧的彩色塑料梳子;第二次是一塊鴨蛋大的紅色橡皮泥;第三次是一只咖啡杯;最后這一次,竟別出心裁送了一面鏡子。
這是一面極普通的鏡子,圓形,碗口大,塑料鏡架。正面自然是鏡面,反面則是一幅高度清晰的畫面——一位顧盼生姿的美少女在眉目傳情。這是一個漂亮得出奇的女子,沈嘉馳還從沒見過如此漂亮的女子,當他拿起這面鏡子時,就一下子驚呆了。這時,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就是他夢想中的孔雀公主。
這不過是一面鏡子啊!驚喜之余,沈嘉馳又不免有些沮喪。不過,他很快就拋開了這份悒郁不快的心情,開始聚精會神地欣賞起這鏡中美人來。雖然他很清楚這不過是一面鏡子,但是,鏡中這可愛的人兒對他來說,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
這是一幅近距離的畫面,畫面剛齊姑娘脖子下面一點點。首先,沈嘉馳把目光集中在她那顧盼生姿的眼睛上,他覺得她老是在含情脈脈地注視著自己。接著,他又開始仔細地觀察起她整個的面部表情來。這時,他就發現鏡中人臉上隱隱有一絲笑意。的確,鏡中人是在笑,她丹唇微啟,齒如編貝……她不僅在笑,而且還透出幾分嬌嗔。她似嗔似笑,可愛極了……看著看著,沈嘉馳就情不自禁地吻了她一下。然而,玻璃冰涼的感覺瞬間就把他帶回了現實。
他失望極了。
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沈嘉馳決定主動去找郎敬一。他覺得這個讓他魂不守舍的鏡中美人絕對是一個真實的存在,而且郎敬一也一定知道她的一切。
能不能找到郎敬一,沈嘉馳心里實在沒底。不過,他還是決定到街上去碰碰運氣。
開始,他開著車在市區到處瞎轉,希望能在某個地方意外地碰到郎敬一。但轉了半天都一無所獲。不過他沒有氣餒,而是繼續在街上東轉西轉。
后來,他就來到了一條僻靜的街道上。這是他從沒來過的一條街,街道兩旁綠樹成蔭,基本上看不到什么車,行人也不多,但看上去十分悠閑,總是在樹蔭下不緊不慢地走著。這時,沈嘉馳也不知不覺間放慢了車速。然而,正當他的車在這條僻靜的街道上緩緩前行時,前面較遠處的一個小巷口就突然拐出一個行色匆匆的年輕女子。本來,大街上突然出現一個人是一件極尋常的事,一般不會引起別人太多的注意,何況又相距這么遠。也許是她急匆匆的步伐與街上的行人反差太大,也許是出于對年輕女孩子特殊的敏感……總之,沈嘉馳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眼下,這個年輕女子正迎著車的方向朝這邊疾步走來。難道是她?沈嘉馳情不自禁地想。不過,他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覺得這不大可能。的確,茫茫人海,尋找一個郎敬一尚不易,何況這鏡中美人呢。盡管這樣,但他卻仍心存僥幸,滿心希望奇跡能夠發生。起初,他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面孔,因為這女子始終微微低著頭。可是,當快與他的車擦肩而過時,這個走在人行道上的年輕女子就突然抬起了頭,并朝他這邊無意識地掃了一眼。驚鴻一瞥,啊!天哪,真的是她!——與鏡子里完全一模一樣。沈嘉馳的心不由一陣狂跳。他急忙把車在街上就地調過頭來,然后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后面。
約摸跟了一里路,就來到一個十字路口。這里有一條商業步行街。接著,這年輕女子就拐向了步行街,并開始在人流中穿行。這天是周末,街上的人特別多。眼看她就要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情急之下,沈嘉馳就下車徒步追了上去。
在追趕這女子的過程中,沈嘉馳不得不時用胳膊肘把擋在前面的人往兩邊掀。他一路前行,就引來一路的怨聲載道。不過,還沒等到他追上她時,這女子就進了一家超市。
沈嘉馳立即追進超市,但卻不見了這女子的蹤影。于是,他便開始在這四通八達的超市里轉來轉去,希望能在某個貨架前和她不期而遇。但轉了半天卻毫無結果。這時,沈嘉馳不禁懊悔起來,覺得如果守在門口以逸待勞的話,情況可能會大不一樣。時間過去了這么久,眼下他已經無法確定這鏡中美人是否還在超市里。
從超市出來,他就開車去了那個小巷口,決定在那兒守株待兔。
然而,他在小巷口等了將近半個小時,也不見姑娘從原路返回。這時,沈嘉馳心里便有些沒底了。于是,他便決定到這條小巷里去轉一轉。但巷子太窄,車開不進去,他只得徒步進了小巷。
這是一條很深的巷子,一眼望去還望不到頭。兩邊的房屋雖然很高大,但卻顯得非常的破舊。時不時還能見到一些斷垣殘墻。要不是親眼所見,他還真不敢相信在這座繁華的都市里居然還包藏著這等不入眼的地方。
終于走完了這條巷子。這時,一條比這小巷大約寬一倍的曲曲折折的街道便橫在了小巷的盡頭。和這條冷冷清清的巷子相比,這條街上倒是十分的熱鬧。它的一端好像是通向了步行街的中段,另一端則彎彎曲曲不知通向了什么地方。街道兩旁全是一家挨一家的商店和雜貨鋪,而且家家生意興隆,顧客盈門。猶如過年過節一般。此時已是午后,溫暖明媚的陽光灑在街面上,給人一種溫馨而又陌生的感覺。沈嘉馳索性沿著這條街朝與步行街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這條街上走了很長一段路,店鋪才逐漸稀疏起來。再繼續往前走下去,就看不到什么店鋪了。街道兩旁代替店鋪的是一些不太高的圍墻,圍墻內滿是高大的樹木和隱沒在樹叢中的宅院。沈嘉馳決定不再往前走了。直到這時,他也仍不知道這條街的盡頭在哪里。
他從原路折回了小巷。不過,剛走完小巷的一半,他就看見前面老遠的地方走來一個年輕的女子,手里還提著一包沉甸甸的東西。這時,沈嘉馳心里不由一陣狂喜,雖然相距這么遠,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腳下的步伐也不知不覺間加快了些……然而,就在兩個人距離越來越近時,沈嘉馳卻躊躇了起來,他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去和她打招呼,覺得不管采用什么方式都似乎有些冒昧,必竟還是素不相識的兩個人。
然而,就在沈嘉馳遲疑之際,姑娘卻突然拐了個彎。他走過去一瞧,才發現這兒根本沒有路,不過是一段年久失修的圍墻坍塌出的一個缺口。缺口內是一個荒蕪的院子,里面長滿了齊腳踝深的嫩草。接著,他就看見缺口內的草叢有被剛剛踏倒的痕跡。循著被踏倒的草叢,他就來到了院中一座破敗不堪的建筑物跟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座廢棄的公共廁所,上面的“男”“女”二字還依稀能辨認出來。隨后,沈嘉馳就在女廁所門口的水泥臺階上發現了一個染有綠色草汁的新鮮腳印。
沈嘉馳自覺退回到外面等候。
可是,過了將近一個小時,也都不見有人從廁所里出來。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再次走到女廁所跟前去看。這時,他才發現廁所跟前的草叢還有另外一路踏痕。這一路踏痕從那個染有草汁的腳印開始,一直朝著一扇開在圍墻上的小門那邊延伸去了。沈嘉馳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她根本就不曾進廁所!循著這一路踏痕,沈嘉馳便來到了這扇小門邊。小門敞開著,他伸頭一看,外面是一條更窄的巷子。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順著這條小巷繼續去尋找姑娘的蹤跡時,就突然被一個人從后面冷不丁攥住了手臂。他扭頭一看,對方竟是一個年過六旬的老太婆。
“你在這兒干什么?……現在,請你跟我到居委會走一趟!”老太婆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
沈嘉馳立即意識到自己被當成什么人了。不用說,這位老太婆就是這一帶的居委會主任。這般年紀的老太婆通常都有愛管閑事的毛病,比警察還敬業。不過,沈嘉馳卻發現這位老太婆異常的面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您聽我說,我不是壞人,我在等一個人。”沈嘉馳慌忙替自己申辯起來。
“等人?……等誰?話不說清楚可不行。”
不料,居委會主任話音未落,立即就有人遠遠地大叫大嚷起來:
“別讓這小子跑了!別讓這小子跑了!他鬼鬼祟祟在女廁所跟前踅了半天……”
沈嘉馳扭頭一看,發現缺口那邊一下子跑過來十幾個人,而且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一副逮到了賊的興奮表情。接著,小門這邊也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你說,你到底在等誰?”居委會主任以一種近乎審訊的口氣又問道。
“等一個女孩子。”沈嘉馳回答道。
“等一個女孩子?……這女孩子是誰?說出來聽聽,看我們大家認不認識。”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這兒還的她的像。”沈嘉馳說著就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拿出那面鏡子。“這,這就是她。”
圍觀的人立即笑了起來。
“小子,你別跟我耍花招!”仗著人多,老太婆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還拿明星的像來糊弄我,難道說還有明星跑到我們這個雜草叢生的破院子來了不成?”
沈嘉馳沒有和他們爭辯,默默地收起鏡子,重新把它放回包里。
“沈大媽說得對,千萬不要信這小子這鬼話。前天夜里,我家廚房里的液化氣鋼瓶和燃具灶被盜,說不定與這小子有關呢。別看他西裝革履的,看上去像個好人。”這個插話者帶著幾分鄙視的神情伸出兩個手指不客氣地扯了扯沈嘉馳筆挺的西裝。“越是這樣的人,看上去越是人模狗樣。”
“大媽,您也姓沈?……我還跟您同姓呢。”聽說這老太婆姓沈,沈嘉馳立即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誰是你大媽?!”老太婆立即搶白道。“喲……你這小子還轉得真快呢,難道你想姓沈就能姓沈嗎?真是的!”
“沈大媽,說不定他真的姓沈呢。”旁邊一個小伙子插嘴道。“再說,姓沈的人也不一定就不做賊啊,萬一姓沈的人中間出現個把小毛賊怎么辦?”
“放你娘的屁!臭小子,你別故意跟我抬杠,看我不先撕爛你的臭嘴!”
老太婆說罷便松開沈嘉馳,氣急敗壞地去揪這個和她抬杠的人。這小伙子嘻笑著躲來躲去,圍觀的人這時也跟著看起熱鬧來。
此時,沈嘉馳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覺得和這幫人繼續糾纏下去,麻煩會沒完沒了。于是,他便趁著圍觀的人不再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突然冷不丁沖出人群奪路而逃。他這一閃電般的動作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當他逃出缺口時,后面頓時喊聲大作:
“抓住他!抓住他!別讓他跑了!別讓他跑了!……”
沈嘉馳一路狂奔,一口氣就跑到了自己停車的地方。這時,他回過頭來一看,卻發現后面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3
沈嘉馳把目光從小花園收了回來,又開始朝門口張望——仍然不見郎敬一的影子。隨后,他便把鏡子從包里拿出來端詳……瞧著瞧著,就不知不覺入了神。這時,一個人便不聲不響地來到了他的身后,并湊上來盯著鏡子看。臉上還露出一絲頗不識趣的笑容。沈嘉馳猛一抬頭,不禁皺了皺眉——來人原來是食客蘇老大。
“你看什么?!”沈嘉馳似乎感到有些惱火,他立即收起了鏡子。一直以來,沈嘉馳還從未對這三個混混如此不客氣過。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鏡中天使,他覺得他們不配看她,哪怕只是在鏡子里。
“老弟,今天怎么突然變得不通情理起來了?”蘇老大若無其事地隨便找了一個位子坐了下來,神情頗有些不以為然。“不就是一面鏡子嗎?”
沈嘉馳仍然氣呼呼地不想理他。
混混似乎根本不在乎沈嘉馳的態度,他細細地呷了一口滕英剛端上來的熱咖啡,繼續接著說:“何況,這鏡子里的姑娘我還親眼見過呢。”
“胡說!你怎么可能見過她?”沈嘉馳厲聲喝道。瞧他一臉的憤憤然,仿佛是覺得經蘇老大的口一說出來,他心中這位圣潔的天使便遭到褻瀆似的。事實上,沈嘉馳此刻心里也正是這樣想的。而且,他還進一步預感到,如果不及時加以制止的話,這家伙馬上就要往天使頭上淋屎了。的確,這三個家伙向來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過,混混好像立即看穿了他的心思,只見他先是意味深長的一笑,然后慢條斯理地說:“既然老弟這么護著她,那我就不敢有半點不恭不敬了。其實,既使你允許我說她的壞話,我也找不到詞。這是一位天使,真正的天使。真的,不騙你,天姿國色,無可挑剔。看得出來,老弟是愛上她了。我倒真有點佩服你的眼光。不過,光憑一面鏡子,居然就愛上了一個人,也未免太荒唐了。這樣的事恐怕只有老弟你才想得出來。還好,幸虧我認識她,要不然,你就只能終日抱著這面鏡子害單相思了……”
“廢話少說!”沈嘉馳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既然你說你認識她,那她現在在哪?”
“你問她在哪?她在……她在……”混混欲言又止,并狡黠地望著他笑。
“你剛才不是說認識她嗎?現在怎么又支支吾吾起來了!”沈嘉馳頓時火冒三丈。
“我今天午飯還沒著落呢。”混混答非所問。
“你今天想跟我一起去吃飯?不行,今天絕對不行。”
“那你就給我點錢,我自己去吃。”混混立即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
“要錢?……要多少?……這夠不夠?”
一張百元的票子擺在了混混面前。這是沈嘉馳破天荒第一次肯給混混錢。
“老弟,你這是打發叫花子嗎?”
“還嫌少?……你究竟想要多少?干脆自己報個數!”沈嘉馳怒氣沖沖地嚷道。“……這夠了吧。”又一張百元的票子扔在了混混面前。
混混終于勉強收下了錢。
“皇后大酒店,一個白領……”
皇后大灑店是一座四星級的大酒店。這天,酒店的人并不特別多。沈嘉馳在里面轉了半天,也沒發現這位鏡中天使的蹤影。不過,今天既然上來了,他也就沒打算馬上下去了。反正又沒找著人,況且也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他隨便在一張空桌邊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剛坐下,一位年輕的小姐便捧著一本菜單走了過來,客氣地問:“先生,您是吃飯嗎?”
與此同時,另外一位小姐給他沏了一杯茶。沈嘉馳從容地品了一口茶,然后點了點頭。
“那您是等朋友來了再點菜,還是先點菜再等朋友來?”這位捧著菜單的小姐又問道。
“沒有朋友,馬上點菜。”沈嘉馳不客氣地把手一揮。
這位年輕的小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菜單遞給了他。沈嘉馳也沒仔細看,翻開后就胡亂點了幾樣菜,并要了一瓶酒。
菜一會兒就端上來了。但沈嘉馳卻傻了眼——四只大湯碗整整齊齊的擺在了他的面前。他疑心是不是這位年輕的小姐搞錯了,當他抬起頭時,卻意外的發現她正站在不遠的地方在掩嘴竊笑。這時,沈嘉馳便意識到今天可能要在這兒出洋相了。必竟是見過世面的人,為了掩飾因馬虎造成的尷尬,沈嘉馳便若無其事的一邊喝酒一邊喝起湯來。然而,沒過多久,一陣嗤嗤的笑聲便傳入了他的耳膜。沈嘉馳立即意識到這笑聲是沖著自己來的。當他抬頭尋找笑聲的來源時,就發現不遠處有四五個年輕的小姐聚在一起正朝他這邊張望。她們時而交頭接耳,時而嗤嗤地發笑。那個手捧菜單的女孩子就在其中……緊接著,就出現了一個更糟糕的情況:鄰近桌上一些正在喝酒的客人在這幫女孩子目光的引導下,也開始朝他這邊張望,有的人甚至還跟著發出一陣莫名其妙的笑聲。沈嘉馳頓感窘促,于是便只顧低頭喝酒。
當他微微有些醉意時,就不大在乎這些了。膽子頓時也大了起來。他先是旁若無人地打了兩個響聲很大的飽嗝,然后又大搖大擺地去了一趟洗手間。中途,居然還有人驚惶失措地給他讓路。
從洗手間返回的途中,一位白領麗人與他擦肩而過。醉眼朦朧的沈嘉馳其實并沒看清對方的面孔,但他的直覺卻告訴他:這就是他要找的人。于是,他便下意識地緊緊跟在她的后面。這女子似乎知道后面有人跟著,但卻始終不回頭,仿佛是在故意縱容他這么做。這時,他身后便又傳來了嗤嗤的笑聲。沈嘉馳一律不予以理會,只顧緊跟著前面的白領麗人。當他跟著她拐進一條寬寬的走廊時,就聽不見后面的笑聲了。接著,這位白領麗人就進了一間辦公室。仗著微微的醉意,沈嘉馳便唐突地站在了辦公室門口,并態度極其隨便地向在一張辦公桌前剛落座的她大聲問道:“可以進來嗎?”
“當然可以。”她朝他點了點頭,似乎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和意外。
“請坐。”沈嘉馳進去以后,她便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一把椅子。瞧她這神情,仿佛這位子早就為他準備好了似的。然而,當沈嘉馳坐下后,她卻隨手拿起桌上一份打印好了的東西全神貫注地看了起來。而且很快就入了神,好像忘記了他的存在。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沈嘉馳的情緒很快開始激動起來。
“喂,小姐,你難道不知道從昨天起我就一直在尋找你嗎?”他語氣中明顯帶有責備的意味。瞧他說話時的神情,好像自己理由十足似的。他似乎壓根子就忘了自己與對方還是素昧平生。大概是神交已久的緣故,就使得他在心理上省略了所有交際上的繁文蓐節。這時,這位白領麗人便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并開始饒有興趣地打量起眼前這位不速之客來,臉上同時還泛起了一絲笑意。
“你笑什么?”沈嘉馳不解地問。
“先生,你就是剛才一口氣喝了四碗湯的客人嗎?”
“你怎么知道?”
“我是這里的經理,我怎么不知道。”
“一定是那位小姐搞錯了。”沈嘉馳立即替自己辯護起來。
“這絕對不可能,我們這兒的服務員都是高素質的。”姑娘馬上毫不留情地指出。
接著,她便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之后,又突然問道:“先生,你剛才說什么?我沒聽清楚,你能再重復一遍嗎?”
“我說我從昨天起一直都在尋找你。”
“尋找我?……先生,我們好像還從沒見過面吧。我看,你大概是……”
“大概是喝多了,是嗎?”沈嘉馳立即說出了姑娘還沒來得及說出來的話,自尊心頓時好像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告訴你,我現在非常的清醒。而且,我們也的確見過面。”
姑娘本欲又要發笑,但一見沈嘉馳這般較真,馬上就笑不起來了。
“我們見過面?……我怎么一點印象也沒有?要不,先生一定是認錯人了。”
“你說我認錯人了?……現在,我就給你看一樣東西。”沈嘉馳說著便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拿出那面鏡子。
姑娘接過鏡子,并開始仔細地端詳起來,臉上頓時露出驚訝萬分的表情。
“啊,天哪!我的像怎么會在這上面?”她終于叫了起來。“這鏡子是哪來的?”
“一位朋友送的。”
“他是誰?”
“郎敬一。你認識他嗎?”
“郎敬一?沒聽說過這個人。”
“我還以為你認識他呢。”
“真是奇怪,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呢。我看,這多半是你這位朋友偷拍的。”姑娘繼續端詳著這面鏡子。接著,她又叫了起來:“哎呀,這么近的距離,我怎么一點也沒覺察到呢?”
“我昨天還帶著這面鏡子跟著你去了步行街咧。”
“你昨天跟著我去了步行街?”姑娘更加驚奇了。
“我不僅跟著你去了步行街,而且還去了那個雜草叢生的破院子呢,都差點讓人當成賊抓起來了……”沈嘉馳接著就把事情前前后后的的經過包括這面鏡子的來歷都一一說了一遍。姑娘聽了,臉上頓時露出欣然的表情。尤其是當聽他講到從缺口逃跑的經過時,姑娘就忍不住笑了。說:“你又沒做賊,干嘛要這樣跑呢。萬一讓人家追上了怎么辦?”
聽得出來,姑娘此時已經完全改變了對沈嘉馳的態度,話語間不知不覺親切了許多。
“他們本來就把我當成了賊,要不是我跑得快,還真不知道是什么結果。當時,我還以為這伙人是你暗地里叫來對付我的咧。”
姑娘這時又笑了。
“你這人真是太有意思了,我還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癡情的人咧。”
“你不會是在笑我吧。”
“我干嘛要笑你呢,說實話,你倒是讓我挺感動的,真的。就憑一面鏡子,居然對一個人癡迷到這種程度……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就交個朋友吧。”
沈嘉馳頓時喜出望外。爾后,兩個人便開始無拘無束的攀談起來。姑娘說,她叫徐思燕,是這里的部門經理。接著,她又告訴沈嘉馳,說她昨天去那條小巷,是為了去見一位朋友。誰知一去才知道她家里生病。于是,她到步行街為她買了一些水果和營養品。返回時就抄近路走了那個缺口……兩個人自由自在地說著話。后來,隨著話題的轉移,姑娘就向沈嘉馳透露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她告訴沈嘉馳說,這家大酒店內有一套龐大的秘密監控系統,差不多每一個房間和每一條走廊都裝有一個或多個監控器,就連廁所也不例外。因此,所有人——包括客人和職員——的一言一行都處在嚴密的監控之中。也就是說,凡是置身于酒店的人,都一概沒有秘密和隱私可言。姑娘說著還指了指墻上一只像壁燈一樣的東西,說這東西看上去酷似壁燈,其實卻是巧妙偽裝起來的監控器。里面安裝有竊聽器和一個攝像頭。說到這里,她便壓低聲音吩咐沈嘉馳千萬不要在外面亂講。說這是酒店的最高核心機密,別說一般的員工不了解其中的內情,就連她們這些部門經理也全都蒙在鼓里,機密只掌握在最高層少數幾個人的手中。她說她也是偶爾發現這個秘密的,如果傳出去的話,這家酒店很可能會落得個人去樓空倒閉破產的結局。原因是誰也不愿意連上廁所都處于被監控之中。
“照你這樣說,我們現在不也正處于被監控之中嗎?”沈嘉馳這時突然問。
聽沈嘉馳這么一說,姑娘頓時臉色倏變,立即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來。仿佛直到這時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犯了酒店的大忌似的。接著,沈嘉馳便開始為姑娘擔心起來,擔心酒店會因此而解雇她。隨后,兩個人便匆匆結束了談話。離開酒店時,沈嘉馳仍然能隱約感覺到姑娘內心深處隱隱的不安。
第二天,沈嘉馳又去了皇后大酒店。然而,他卻未能如愿以償地見到他的鏡中天使。這時他便預感到可能已經發生了什么事情。接著,他便向那位捧著菜單的年輕小姐打聽了姑娘的情況。這位小姐說,她們的經理已于昨天下午辭職離開了酒店。至于去了哪兒,經理本人沒有向任何人透露。當沈嘉馳進一步詢問她辭職的原因時,這位小姐告訴他說,是她自己跳槽走的。沈嘉馳聽了,立即表示不相信,并把姑娘昨天告訴他的有關監控器的事抖了出來,一口咬定姑娘所謂的“辭職”無非是因為她一不小心泄露了酒店不光彩的內幕而被無理解雇的。而且還嚴肅指出酒店私設監控系統是侵犯了他人隱私權,聲稱一定要把這件事向外界和媒體披露。此言一出,這位年輕的小姐立即否定了他的話,說這是聞所未聞的事。并說她們經理早有辭職的打算。
為了徹底弄清楚事實的真相,沈嘉馳就去了昨天去過的那間辦公室。一去才發現辦公室里有人。不過,是個男的。這人大約四十多歲,他就坐在姑娘昨天坐過的位子上。沈嘉馳先是一愣,然后就直截了當的向這人說明了來意。誰知,這人不耐煩地說了句“純屬無稽之談”后,就不再理他了。可是,當沈嘉馳靈機一動說出他父親的名字時,這人便馬上一反常態地對他熱情了起來,說他和他父親非常的熟悉,而且也非常欽佩他老人家。接著,他便主動向沈嘉馳做了一番自我介紹,說他是酒店的副總經理,由于徐思燕小姐的突然辭職,酒店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于是才來代理幾天工作。作完這番自我介紹后,他便親自去為沈嘉馳按墻上的開關。
這人一按開關,墻上的壁燈馬上就亮了,沈嘉馳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見沈嘉馳似乎仍有些半信半疑,這人便示范性地反復按了幾下開關。隨后又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打印好了的東西,沈嘉馳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姑娘的辭職報告書。
沈嘉馳終于無話可說了,他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看見他這般沮喪的樣子,這人便拍了拍他的肩頭,和顏悅色地說:“小伙子,看來你還完全不了解女孩子呀,你想想看,像這樣貌若天仙的姑娘,能輕易讓一個男人追到手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早就輪不到你了。因此,她們通常喜歡耍一點小小的花招,搞一點小小的惡作劇……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等到結婚以后,哈哈,她們就老實了。年輕人,不要氣餒,振作起來。告訴你一個談戀愛的秘訣:只要你鍥而不舍,就一定能成功。我相信,你很快就會找到徐思燕小姐的。”
說完,便朗聲大笑起來。
4
第二天,沈嘉馳又準時出現在了雪怡咖啡屋,而且依舊帶著這面鏡子,看得出來,他仍然把尋找鏡中天使的希望寄托在郎敬一身上。自從昨天離開皇后大酒店以后,他便開始懷疑這位鏡中天使的突然消失與郎敬一是不是有著某種關聯了。
郎敬一今天仍然沒有來。
就在沈嘉馳坐在窗邊的老位子上時而盯著對面墻上的畫時而帶著近乎失戀的心情心事重重地瞧著他的鏡中天使時,一個看上去和他心情差不多的失魂落魄的人便一屁股坐在了他旁邊的位子上——是混混蘇老二。瞧他這副樣子,一看就知道他最近處境不順,多半是小騙子遇到了大騙子。
沈嘉馳懶得和他搭訕。
不料,這家伙倒先來了精神。
“怎么,老弟,心情好像不佳?遇到什么解決不了的難題了?……你也有解決不了的難題?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什么事還能難倒你呢。”接著,他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鏡子。“哦!——我明白了,原來是在害單相思啊!……”
“你胡扯什么!”混混正欲往下說,沈嘉馳就生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老弟,你生什么氣,幾天不見,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興許,我還能幫上你的忙呢。”
“你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幫我的忙?”
“這不一定……讓我瞧瞧這個。”
混混說著便拿起桌上的鏡子。沈嘉馳本欲阻攔,但卻沒來得及。
“哈哈,老弟,剛才我隨口說能幫你的忙,這下倒真能幫上了!”這家伙一臉的自信。剛才臉上頹廢的神情也頓時一掃而光,倏然變得神采奕奕起來。
“怎么,你認識她?”沈嘉馳驚奇地問。
“至少見過。”
“什么時候?”
“昨天。”
“昨天?!……在什么地方?”
“在……在……”混混開始支支吾吾起來。“現在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保密。”
“保密?……為什么?”沈嘉馳生氣地問。
“不為什么,就要保密。”混混把嗓子弄成一副怪怪的娘娘腔,并做出一副扭捏而矯情的樣子。
“我知道你為什么要保密——你想要錢!”沈嘉馳頓時大光其火。“想要多少?這——夠了吧!”
一張百元的票子擺在了混混面前。
混混朝這張票子瞟了一眼,卻并沒有馬上伸手去拿。
“你還嫌少?……這下夠了吧!”又一張百元的票在了混混面前。
這時,混混才漫不經心的收起這兩張票子。
“她在證券交易中心上班。老弟,不瞞你說,最近這段時間我天天都在那兒,我最多的時候達到了這個數……”混混說著伸出一個巴掌,讓人弄不清他究竟指的是五千還是五十萬,這家伙通常都喜歡故作玄虛。 “后來又被套牢了。過了幾天,我又活了,一下子上升到了這個數……”
沒等他說完,沈嘉馳便匆匆離開了雪怡咖啡屋。
證券交易中心的交易大廳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凡。許多人坐在一排排像劇院一樣的椅子上聚精會神地盯著前面巨大的彩色顯示屏上的股市行情。由于距離的原因,一些視力不佳的人不得不使用小型望遠鏡。
沈嘉馳在里面轉了一圈,也沒發現他要找的人。接著,他便直奔樓上。
他來到了二樓一條寬寬的走廊上,走廊兩邊全是或開或閉的門。遇到敞開的門,他就順便朝里面張望一下。最后,當他來到走廊盡頭時,兩扇玻璃門便橫在了眼前。透過玻璃,他發現了里面有一張熟悉的面孔,是他父親在商界的一個熟人。說來也巧,這個人同時也看見了他,并隔著玻璃向門外的他點頭致意。于是,他便順理成章的推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很大的工作間,兩排并列的電腦桌擺得老長,每臺電腦前差不多都坐著一個人。他們大都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的顯示屏,一只只握著鼠標的手在幅度不大的動著。這些人中絕大多數是財大氣粗的大款。其中也有三位穿工作服的小姐,她們是證券交易中心的員工。沈嘉馳知道,她們的工作無非是為缺席的大款們服務,只要股市稍有風吹草動,她們就得及時向她們所服務的對象匯報情況。接著,沈嘉馳就發現其中這排桌子最末端的一臺電腦前沒有人,于是便走過去坐在那兒。不料,他剛一坐下,這個向他點頭致意的人就站起身來向他打了個招呼,然后便匆匆離去了。這樣一來,沈嘉馳就一下子陷入了尷尬的境地,他不知道是該跟著這人離去,還是該繼續留在這兒。就在沈嘉馳左右為難之際,他旁邊一位穿工作服的小姐便突然抬起頭來,問道:“先生,您好像是第一次來吧,您想買哪支股?……需要服務嗎?”
“不,我在這兒找一個人。”沈嘉馳回答道。隨后,他便泰然自若起來。好像只要有人和他一搭訕——不管這人是出于惡意還是善意——就能馬上把他從尷尬的境地中解脫出來似的。
“您在這兒找人?!”旁邊這位小姐立即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
這時,坐在沈嘉馳斜對面的一個戴眼鏡的四十多歲的男子被這位小姐大驚小怪的聲音分散了注意力。他茫然地抬起頭來,驚訝地望著沈嘉馳……漸漸的,他臉上的表情開始被笑容所取代。
“哦,原來是沈公子,真沒想到,沈公子也開始對經濟感興趣了。”
沈嘉馳也立即認出了這個男人,這人也是他父親在商界的一個熟人。
“哪里哪里,”沈嘉馳客氣地回答道。“我在這兒找一個人。”
接著,兩個人便站起身來隔著桌子禮節性地握了握手。
“沈先生,您找誰?這兒的人我都認識。”旁邊這位小姐見有人認識沈嘉馳,馬上對他熱情了起來。
“徐思燕,新來的。認識嗎?”
“徐思燕?沒聽說過。她來了多久?”
“昨天。”
“昨天?……就在我們這兒?”
“對,就在這證券交易中心。”
“這不可能,因為最近一段時間我們這兒根本就沒招聘過新員工。據說,公司還有裁員的打算呢。不信,您可以去問別人。”
這時,另外兩位穿工作服的小姐也立即證實了她的說法。
“不會的,這是我的一個炒股的朋友剛剛告訴我的。”
“要不就是您的朋友搞錯了。”
既然人家都這么說,沈嘉馳也沒有理由不相信。
然而,就在這時,門外就進來了一位穿著證券公司工作服的小姐。沈嘉馳一看,頓時就興奮了起來,說:“你們剛才還說沒有這個人,這不是徐思燕小姐是誰?”
三個女孩子馬上笑了起來。
剛進來的姑娘不知道她們看著自己笑什么,就莫名其妙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你們笑什么?”末了,她問。
沈嘉馳旁邊的姑娘指了指沈嘉馳,說:“這位沈先生說你叫徐思燕。”
“徐思燕?……徐思燕是誰?”姑娘一臉的茫然。
“你難道不是徐思燕小姐嗎?”沈嘉馳反問道。
三個女孩子又是一陣哄笑,就連和沈嘉馳握過手的這個男人這時也被逗笑了。
接著,沈嘉馳旁邊的姑娘便把位子讓給新來的姑娘打算離去。看來,這是上下班交替。
與此同時,他斜對面戴眼鏡的男人也抬腕看了看表,并夾著自己的包站起身來。在向沈嘉馳告辭的同時,還和顏悅色地對他說:“沈公子可能是弄錯了。不過沒關系,這位小姐會向你解釋清楚的。”
說罷,他便和沈嘉馳身邊的姑娘一道離開了這里。兩個人剛一出門,沈嘉馳還聽見他們在走廊上一邊走一邊說著什么,隨后還隱隱聽見他們同時發出一陣笑聲。
沈嘉馳知道他們在笑什么,頓時不覺有些窘。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現在,這位新來的姑娘就坐在他的旁邊。這分明是他的鏡中天使,除了衣服與上次不同外,沒有哪一點不相同。難道天底下還有如此相像的人?這絕對不可能!她是在逃避,是在裝蒜!她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要折磨我,她難道不知道我有多么愛她嗎?這個狠心的人!沈嘉馳心里越想越氣。
姑娘此時大概也知道沈嘉馳正目不轉睛的在看著她,只是電腦上的股價走勢突然出現了較大幅度的異動,她一時無法分心。直到股價走勢漸趨平穩時,她才回過神來。
“你在裝蒜!”早已忍不住的沈嘉馳這時終于開口了。他誤以為姑娘是在故意不理他。不過,他的語調倒是顯得很平靜,大概是費了很大的勁才做到這一點的。只是他這樣做并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因為他的話一出口,聲音就有點發顫了。
“沈先生,我必須首先向您聲明一下:我并不是您所說的徐思燕小姐,也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的名字叫黃佳眉。”姑娘一臉認真的樣子。接著,她又補充道:“我干嘛要裝呢,真的,我從來沒見過您。如果您不相信的話,您看看這個。”
姑娘指了指掛在胸前的工作牌。牌子上印著:
市證券交易中心 姓名:黃佳眉職位:員工
牌子的右上角還貼著姑娘本人的一張一寸小彩照。
“要改名字難道還不容易嗎?”沈嘉馳臉上頓時露出痛苦的表情。
姑娘正欲與之爭辯,這時,外面就又進來兩位穿工作服的小姐。工作間還沒來得及走的兩位姑娘便連忙起身把位子讓給了兩個剛進來的姑娘,然后就一起出去了。臨走到玻璃門前,這兩個姑娘還不約而同地回頭瞧了瞧他倆。她們走后,姑娘馬上就關掉了電腦,并站起身來對沈嘉馳說:“沈先生,請你跟我來一下好嗎?”
姑娘的聲音并不大,但表情卻很嚴肅。于是,沈嘉馳便乖乖地跟著她來到了另外一間不大的辦公室。
“看來,就這件事,我們必須單獨好好談談。工作間人多,不方便說話。”
“我也是這樣想的。”沈嘉馳說。“不過,我倒沒考慮到那邊人多。”
“您當然不會考慮這些了。”姑娘立即搶白道。“最終出洋相的又不是您,丟面子的總是女孩子。”
沈嘉馳剛想申辯幾句,但姑娘卻又搶先開了口:
“罷了罷了,您什么也不要說了……現在,我只想問,您為什么要一口咬定我就是您要找的徐思燕小姐呢?就這個問題,您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
“你本來就是徐思燕,這還用解釋嗎?昨天,你從皇后大酒店跳槽到了這里……”
見沈嘉馳這樣說,姑娘便從一個文件柜里拿出一本工作記錄薄遞給他。沈嘉馳接過來仔細一翻看,發現里面居然還有姑娘兩年前的工作記錄。
“您還有什么要說的?……如果您還是不相信的話,我還可以到宿舍去取身份證。另外,您也可以通過別的途徑來了解我,比如,您可以向證券公司任何一個人打聽,看這一切是否屬實。”
在諸多事實以及姑娘嚴謹的語言邏輯面前,沈嘉馳終于徹底認輸了。他臉上再次露出痛苦的表情。
看見他這樣,姑娘不禁皺了皺眉,她似乎動了惻隱之心。
“沈先生,看見您這個樣子,我心里也替您感到難過。難道……難道我就和您提到過的那個徐思燕小姐長得一模一樣不成?”
這時,沈嘉馳便從包里拿出鏡子,恭恭敬敬地遞到姑娘面前,說:“黃小姐,你自己看吧。”
姑娘接過鏡子看了半天,最后,連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鏡中人就是自己。
“前兩天你是不是去了步行街?”沈嘉馳接著又問。
“你怎么知道?”姑娘驚奇地反問道。情急之中,她無意間改變了稱謂。此前,她一直都稱沈嘉馳“您”。話一出口,她馬上就意識到了這一點,臉不覺微微一紅。不過,沈嘉馳并沒注意到這一微妙的變化。
“那天,我一直都在跟著你呢。”沈嘉馳如實地說。接著,他便把這面鏡子的來歷與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跟那位叫徐思燕的姑娘相識的經過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眼前這位叫黃佳眉的姑娘。
在聽故事的前半截時,姑娘還時而發出由衷的驚嘆,時而露出欣喜的表情。可是,當沈嘉馳講到與那位叫徐思燕的姑娘相識的經過時,臉上就沒有任何表情了。
“看來,我不過是你心上人的影子啊。”末了,姑娘冷不丁冒出一句酸溜溜的話來。
“話也不能這么說,如果當初有人讓我上證券交易中心來而不是皇后大酒店呢?”沈嘉馳提出這樣一種假設。話一說出來,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他真不敢相信,自己今天怎么這么會說話了。
果然,姑娘馬上就高興了起來。并爽快地說:“既然這樣,那我們就交個朋友吧。”
見姑娘愿意與自己交朋友,沈嘉馳自然很高興。接著,兩個人便開始自由自在地攀談起來。攀談中,姑娘告訴沈嘉馳說,她那天到步行街去,是去給一個朋友買點水果和營養品。那天,她到朋友家去玩,一去卻發現她在家里生病,于是便到步行街去為她買了點水果和營養品。返回時,就抄近路走了那個缺口……姑娘剛說到這里,沈嘉馳這時就忍不住開口了:
“我真是有點搞不明白,你們兩個怎么會說一模一樣的話呢。我看,你們其實根本就是一個人。”
“那個叫徐思燕的姑娘也說過這樣的話?”
“說過,而且一字不差。”
“沈先生,看來,在你的心目中,我依舊不過是你心上人的影子。”姑娘突然冷冷地說。“既然如此,剛才我說我們不妨可以交個朋友——但現在,我決定收回這句話。”
聽姑娘這么一說,沈嘉馳一下子慌了神,他連忙就自己的蠢話做了一番辯解,然后又鄭重其事地向姑娘道歉,直到后來把姑娘哄得高興起來為止。
兩個人重新言歸于好以后,沈嘉馳便沒話找話問起了姑娘工作方面的事。不料,姑娘卻抱怨起工作的枯燥無味來,說只要能找到別的比這更好的工作,她馬上就跳槽離開。聽姑娘這么一說,沈嘉馳就突然想起了他父親公司里最近正在招聘公關人員的事。不過名額只有一個,還不知是否已經招聘到了。他把情況向姑娘說了,問她喜不喜歡這工作。沒想到姑娘聽了頓時喜出望外,說這類工作是再適合她不過了。還說她就是不喜歡一天到晚呆坐在電腦前盯著這些枯燥的數字圖表。隨即,沈嘉馳就給父親公司里負責招聘的人打了一個電話,當得知招聘工作還在繼續時,他便當即告訴對方他已為公司物色到了合適的人選。他覺得在他父親公司里,自己安插一個人進去是沒有問題的,而且還能免去一些常規的程序,如面試之類的。因此,打完電話后,他就建議姑娘立即辭掉這兒的工作。姑娘當即就接受了了他的建議,兩個人簡直是一拍即合。接著,兩個人很快就商量妥當,決定由姑娘今天向證券公司提交辭呈,明天中午由沈嘉馳親自開車來接她。反正證券公司也正有裁員的打算,他們預計今天提交辭呈,明天中午應該能夠順利走人。有了這番約定之后,沈嘉馳就輕松愉快地離開了證券交易中心,姑娘則暫時回到了那個工作間。
第二天中午,沈嘉馳如約去了證券交易中心,但卻沒能見到他的鏡中天使。于是,他便又去了那個工作間。在工作間里,他又見到了昨天坐在他旁邊的那位小姐。當他向她打聽姑娘的下落時,這位小姐便又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
“怎么,您沒有見到她?她不是說好了要到您父親的公司里去應聘的嗎?還說已經和您約好由您開車來接她的……”
“是啊,我現在就是來接她的。”
“哎呀,她今天早晨就已經離開這里了。”
“早晨?”
“您和她約定的時間難道不是早晨嗎?”
“不,我們約定的是中午。”
“這就怪了,她跟我說,您早晨就來接她的……”
“你有她的電話嗎?地址也行。”
“地址沒有,電話倒是有一個。”
這位小姐說著便給他抄了一個電話號碼。
沈嘉馳接著便撥打了它,可是電話里卻提示說該號碼已停機。
他再次陷入了絕望之中。
5
鏡中天使再次神秘消失的第二天,沈嘉馳依舊準時出現在了雪怡咖啡屋。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專門恭候郎敬一的大駕光臨了。不過,現在他愈來愈堅信這一切不過是這個神秘的人在幕后導演的一出出戲,只是他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在等待的過程中,沈嘉馳自然免不了時而看著對面墻上的畫發一會呆,時而朝門口張望一陣。免不了要把鏡子拿出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鏡中天使出神。
不過,這一次他依然沒有等到郎敬一,而是等來了一個他最不愿見到的人——皮條客蘇老三。在他們三兄弟中,沈嘉馳最討厭的就是這個家伙。
蘇老三若無其事地來到沈嘉馳對面的位子上坐下,表情一臉的輕松,并沖他嘿嘿一笑,說:“老弟,幾天不見,別來無恙?”
說罷,便一五一十地研究起沈嘉馳的表情來。
“怎么?老弟看上去好像有些悶悶不樂……喲,比以前憔悴多了。真是‘人比黃花瘦’啊!——哦,我明白了,老弟一定是遇到了一只愛情鳥,現在這只愛情鳥她又飛走了。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沈嘉馳頓時怒形于色。
“你看看你看看,這一下就讓我說中了吧。失戀的男人大多是這副德行:怒氣沖天,怨天尤人,看誰都不順眼,總不給人好臉色看,好像人家借了他三升米還了他三升糠似的。這種人我見多了。”
“放屁!”
“我放屁?你的這只愛情鳥我還認識呢。”
這時,沈嘉馳立即意識到鏡子還放在桌上,他總是容易忘記把鏡子及時收起來。現在倒好,全被這家伙看在了眼里。不過,他還是迅速收起了鏡子,并忿忿地說:“你這俗物也配認識這樣的天使!”
不料,混混聽了這話,頓時就笑得喘不過氣來。
“她是天使?……”
混混話沒說完便又哈哈大笑起來。
“你究竟想說什么?”沈嘉馳頓時氣得渾身發抖,他隔著桌子一把抓起這家伙的胸口,用力一推。“你給我滾!”
“老弟,你不能這樣對待我!不能這樣對待我!這太不公平了,你應該感謝我才對。即使是這樣,但我還是要以朋友的身份向你提出忠告:這樣的女人不值得你去愛。實話告訴你,她是一個暗娼。千真萬確,她就是這種女人……”
“你胡說!”沈嘉馳頓時氣炸了肺。“她前天還在證券交易中心上班,怎么可能是你說的這種女人?”
“她前天是不是在證券交易中心上班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她就是這種女人。既然你不肯相信,那好,我馬上就滾。剛才你不是讓我滾嗎?我滾,馬上就滾……”
混混一邊說著,一邊且走且退。當他剛走到門口時,沈嘉馳突然喝住了他:
“站住!”
“嘿嘿,我就知道你會叫住我的。”混混頓時一臉的得意。“你總算還是個明白人。也許,我剛才的話對你震動太大,一時讓你無法接受。這一點,我完全可以理解。不過,長痛不如短痛。古人云:忠言逆耳……”
“廢話少說,告訴我,你是什么時候認識她的?”
“我昨天才認識他的。”
“昨天?……她現在在哪?”
“這個嘛……這個嘛……”
“你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我是怕老弟又誤會我褻瀆神圣。”
“那好,從現在起,無論你說什么,我都不怪你,只要你告訴我她現在在哪?”
“能提點小小的要求嗎?就是……就是……”
“就是這個嗎?”
一張百元的票子擺在了混混面前。
混混頓時眉開眼笑。
“真是知我者沈老弟也。不過,這是不是少了點?”
“你還嫌少?……你想要多少,這夠了吧?!”
又一張百元的票子扔在了混混面前。
“她住在梅林花園小區。據說,她原是一個臺商包的二奶。后來,臺商拋棄了她。不過,倒是給她留下了一處房產,就在這梅林花園小區。最近,不知是因為什么原因,她突然做起了……”
沒等混混說完,沈嘉馳就匆匆離開了雪怡咖啡屋。
梅林花園小區是一個新建的豪華住宅小區。沈嘉馳把車停在小區外面一條寬闊便道的樹蔭下,徒步進入了小區。走在小區里,沈嘉馳在路上竟然沒有遇到一個人。唯獨只有小區門口一家叫做“梅林茶社”的茶館好像在營業。他剛走到茶社門口,就有一位中年婦女從里面走出來,看上去好像是店主人。于是,他便上前向她打聽有沒有一個叫黃佳眉的女孩子住這附近。
“沒聽說過。不過,你可以到女子娛樂室去問問,她們或許知道。”女人說。
“女子娛樂室?”
“這是小區里年輕女人聚會的地方,娛樂室這名字嘛是我隨便瞎取的。離這兒不遠,就在前面小區居委會二樓。”女人朝前面的方向指了指。“你一去就能見到居委會的牌子,一樓就是居委會的辦公室,娛樂室在二樓。你上去以后,就順著走廊走,聽見哪間屋里有笑聲或者唱歌的聲音,你就過去敲門,準會有人給你開門的。”
按照女人的指點,沈嘉馳就直接去了那兒。
在居委會二樓和走廊上,他果然聽見一扇門內隱約傳來一陣女子的說笑聲。接著,他便朝這扇門走去,剛走到門前,門內就響起了優美的鋼琴聲。隨后,一個聲音柔美的女子就和著琴聲唱起了一首流行歌曲。可是,正唱得好好的,卻不知為什么又忽然停了下來。琴聲也跟著戛然而止。緊接著,屋里便爆發出一陣大笑。大笑過后,屋里便又很快恢復了先前那種說說笑笑、吵吵鬧鬧的狀態。沈嘉馳就是這時候敲門的,剛敲兩下,門就“吱”地一聲開了。開門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子,見到沈嘉馳,她似乎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只見她先是露出一個調皮的笑臉,然后便做出一個略顯夸張的請進姿勢,說:
“歡迎光臨!”
這是一個非常寬敞的房間,比一般客廳還大,基本上是正方形。靠一邊的墻邊整齊地擺放著許多椅子。椅子對面的墻邊有一個結構簡單的書架,上面擺放著一些暢銷書和時尚雜志。另外一邊的墻邊則放著一架鋼琴。此時,有一位女子正坐在鋼琴前,兩手放在琴鍵上,一副隨時準備彈奏的樣子。另外幾位女子則在一邊站著,她們雙手抱在胸前,一副悠閑自得的神情。在房間的正中央,有兩個身材修長的女子正面對面相互挽著對方半舉的手,肩向一側微微傾斜,頭扭向另一側,好像正欲翩翩起舞。她們的年齡大都介于姑娘與少婦之間,讓人很難一眼分辨出她們是已經結婚還是沒有結婚。除了幾個雙手抱在胸前的女子外,其他人似乎都沒閑著。看來,剛才屋里唱歌的人就非這位開門的女子莫屬了。
沈嘉馳剛一進去,這位女子就向屋子里的人大聲宣布道:“歡迎這位紳士光臨我們的女子俱樂部!”
這時,屋里的人就一齊把目光集中在了沈嘉馳身上。見一屋子盡是女人,沈嘉馳差點被鎮住了。盡管他事先有所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卻被這句突如其來充滿喜劇意味的歡迎辭弄得有些亂了方寸。不過,他還是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女士們,對不起,打擾了。我是來你們打聽一個人的。”
“誰?”開門的女子問。
“一個叫黃佳眉的女孩,不知道你們認不認識?”
“黃佳眉?沒聽說過。”幾個女子異口同聲地說。
“她還的一個名字,叫徐思燕。”
“這個名字也沒聽說過。”
“……哦,對了,我這兒還有她的像呢。”沈嘉馳突然靈機一動——他想到了自己包里的鏡子。
沈嘉馳剛把鏡子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拿出來,就被為他開門的女子搶先拿在了手里。接著,她臉上便頓時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來。
“喲,先生,你剛才說了半天,原來說的是馮亞蘭呀?!”
“怎么又叫馮亞蘭了?”沈嘉馳自言自語道。
不過,此時屋里的人沒有理會他的自言自語,而是一窩蜂地圍上來搶著看鏡子。看完之后,還紛紛七嘴八舌地向沈嘉馳提了許多問題,諸如馮亞蘭的像怎么會在你手上的,你們是怎么認識的,找她有什么事……等等等等,反正你一言我一語問了一大堆的話。不過,沈嘉馳并沒有滿足她們的好奇心。他只是簡單地說了句一言難盡,然后就不慌不忙地收起鏡子。接著,還反而向她們打聽起這位叫馮亞蘭的女子的情況來。結果,她們的說法竟和蘇老三說的差不多。只是只字未提她淪落風塵的事。
見沈嘉馳不但不告訴他們來此找人的目的,反而向她們打聽這打聽那,幾個女子就不禁心領神會地抿嘴竊笑。
“先生,雖然你不肯告訴我們你找她的目的,但你不說其實我們也知道。”這位調皮的女子說。“先生大概是愛上她了吧。——亞蘭的運氣真是不錯呀,又遇上了貴人……”
剛說到這里,就突然有一個女子從外面闖了進來。因為門沒關,她不用敲門就直接進來了。
“你們在說誰呀。”一進門,她就大聲問道。
這時,屋里的人頓時發出一陣哄堂大笑。只有沈嘉馳一個人沒有笑,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并驚訝萬分地看著這個闖進來的女子。
“哎呀,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位調皮的女子立即叫了起來。“亞蘭,你來得正好,這位先生正找你咧。你如果再不來的話,過一會,我們就要把貴客給你送上門去了。”
“你們少拿我開心,這位先生我根本就不認識。”
“不認識?人家手里還有你的像呢。不信,你問他自己。”
這位女子似信非信地把目光轉向了沈嘉馳,臉上寫滿了問號。
“你難道真的又不認識我了嗎?”見姑娘竟與自己形同陌路,沈嘉馳臉上頓時露出痛苦的表情。
“先生,我從來就沒有見過你,又何從談起不認識你呢。想必先生是認錯人了。”姑娘說。
基于上次在證券交易中心的經驗,沈嘉馳意識到他與這位叫馮亞蘭的女子又將會不可避免地發生一場爭辯。如果就地展開,眾目睽睽之下,滿屋子都是女人,況且她們一個個又看戲不怕臺高,到時候那可就熱鬧了。想到這里,沈嘉馳便強忍住心中的痛苦,故做輕松地說:
“認沒認錯人關系不大,只要把事情弄清楚就行了。不過,我們是不是可以單獨談談?”
“單獨談談?……嗯,那好吧。”姑娘先是一愣,猶豫了片刻,隨后便答應了。
兩個人隨即離開了這里。當他們離去時,屋里所有人的好奇心也全吊到了嗓子尖上,這一點完全可以從她們的表情上看出來。
兩個人一前一后下了樓,姑娘走在前面。不過,下樓后沒走多遠,姑娘就突然站住了。沈嘉馳也只好跟著站住。
“喂,先生,剛才她們說你手里有我的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難道真的不認識我了嗎?”沈嘉馳沒有回答姑娘的話,而是半是癡情半是責備地盯著她的眼睛。
“先生,我真的是不認識你,你可能真的是搞錯了。”姑娘極其認真地說。
“沒錯,你就是黃佳眉,昨天你剛從證券交易中心跳槽出來。再以前你叫徐思燕,是皇后大酒店的一個部門經理。”
“什么亂七八糟的,我叫馮亞蘭,一直都住在這兒。”為了進一步證明自己的身份,姑娘立即就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包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證。“不信,你看看這個。”
誰知,沈嘉馳竟看都不看,就沖著她大叫大嚷起來:
“騙人!這是騙人!你一直都在騙我,在躲避我。一張破身份證又能證明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要折磨我?你這個狠心的人!……”
“喂,你這人怎么能這樣?!現在,我懷疑你這人是不是精神有點不正常了!”見對方毫無道理地沖著自己大叫大嚷,姑娘一時非常生氣。
“我精神不正常?”沈嘉馳立即從包里拿出鏡子,并遞到姑娘面前。“你說,這是不是你?”
姑娘接過鏡子看了一會,甚是驚訝,說:“看來,就這件事,我們真的還得好好談談。”
兩個人繼續一前一后地往前走。一路上,沈嘉馳始終一言不發,且繃著臉。走在前面的姑娘雖然未曾回過頭,但她卻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也就不再主動和他搭訕說話。兩個人就這樣默不吱聲地走著。
沈嘉馳被姑娘帶回了她的住處。剛進屋,姑娘便無力地反靠在了門上,松了口氣說:“你這人怎么這么嚴肅,我還真有點怕你。老覺得你的眼睛在盯著我的脊梁骨,我的后背都一陣陣發涼。”
“你還怕別人盯著你的脊梁骨?”沈嘉馳反唇相譏道。
隨后,他便開始上上下下地打量起這套裝修豪華的房子來,臉上浮現出一副冷嘲熱諷的表情。
“我真有點搞不明白,你究竟是在證券交易中心或者在皇后大酒店時就擁有了這套房產,還是從證券交易中心跳槽出來轉眼間就得到了它呢?”
“你這人真是太莫名其妙了,我壓根子就沒在你所說的那兩個地方呆過,你要我說什么你才肯相信呢。”
接著,沈嘉馳便忽然單膝跪在了姑娘面前,就像王子向公主求婚一樣,用雙手抓住姑娘的一只手,仰頭望著她,臉上再次露出痛苦的表情,說:“你別再三番五次地騙我了,告訴我,你是別人說的那種女人嗎?”
姑娘仍然一動不動地靠在門上,她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話,而是仰起頭盯著天花板……良久,才慢慢低下頭來,并默默地伸出另一只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發,眼神里流露出慈母一樣的光芒。而且還用一種溫柔得令人渾身發軟的聲音幽幽地說:“你大概是受了很深的精神剌激……”
“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這種女人?!”沈嘉馳這時突然痛苦地喊道。
聽了這話,姑娘立即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并冷冷地掙脫他的雙手,氣呼呼地走到沙發邊一坐,身子筆直,且用背對著他。沈嘉馳隨即站起身來,呆呆地望著她的后背。
“我是不是那種女人,還值得你如此激動嗎?”姑娘說。
“這么說,你一定就是那種女人了?”
“這對你來說重要嗎?”
“當然重要,比我的生命還重要。”
“笑話,對于一個和你素昧平生的人來說,無緣無故說這些話,你不覺得荒唐嗎?到現在為止,你的話我一句都沒聽懂。”
“一句也沒聽懂?那我問你,前幾天,你去沒去過步行街?”
“前幾天?去過。”
“那天你從步行街回來,是不是從一個缺口進了一個雜草叢生的破院子?”
“你怎么知道?”姑娘驚奇地反問道。
“那天我不僅跟著你去了步行街,而且還跟著你去了那個雜草叢生的破院子呢……”
接著,沈嘉馳便把事情前前后后的經過以及這面鏡子的來歷都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在這過程中,他自然談到了那兩個失蹤的姑娘。最后,還特別談到了自己在小巷缺口處的遭遇。
姑娘聽了他的講述之后,嘆息道:“唉,原來是這樣。只可惜,我不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然后她便告訴沈嘉馳,說她前幾天去那條小巷是到一個朋友家去玩,誰知一去卻發現她在家生病。于是,她便專門到步行街去為她買了點水果和營養品。返回時,就抄近路走了那個缺口……不料,姑娘剛講到這里,沈嘉馳的情緒就再度激動起來。
“不要再騙我了!你們其實根本就是一個人。她們兩個人也都是這樣對我說的。”
“你這人純粹是個幻想家。”姑娘說。“不過,你對愛情的這份執著,我倒是挺欽佩的。其實關于我的事,你應該早就聽別人說了,不用我再重復。只恨那個沒良心的,他讓我過慣了奢侈的生活,現在卻又拋棄了我。剛才你在娛樂室里不是看見了嗎,以前,我也和她們一樣,成天無所事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怎么玩得開心就怎么玩。可現在,我不得不離開這個圈子。她們比我命好,如果有一天,她們有誰和我一樣被人拋棄,也會走上這條路的。不過,她們現在并不知道我已經……我不能讓她們知道我的事……”
聽了姑娘的話,沈嘉馳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那群貴婦人一樣的年輕女子要么是某大款包的二奶,要么是某大款離異后新娶的年輕老婆,而她曾經也是她們中間的一員。
“關于我的身份,其實你現在已經很清楚了。像我這樣的女人,難道還值得你如此看重嗎?……現在你完全可以走了,走吧。”末了,姑娘淡淡地說。
6
隔了一天,沈嘉馳又準時出現在了雪怡咖啡屋。與前幾次不同的是,他今天純粹是為喝咖啡而來。自從前天去了梅林花園小區以后,他就對他的那位鏡中天使徹底絕望了。直到現在,他仍然未能從這件事的陰影中解脫出來。
然而,當他踏進雪怡咖啡屋十分鐘后,一個偶爾不經意的新發現卻一下子改變了籠罩在他心頭的灰色調情緒。只是這份不可多得的好心情似乎并沒有維持多久,當他后來離開雪怡咖啡屋的時候,心情好像比來時更糟糕。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沈嘉馳的心情如此的大起大落呢,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今天沈嘉弛來了以后,和往常一樣,依舊坐在自己的老位子上。他先是熟視無睹地盯著對面墻上的畫發了一會呆,然后就把目光轉移到了玻璃窗外的小花園。
和前幾天一樣,園中的梔子花依舊開得正艷。順著幾株梔子樹望去,沈嘉馳就發現花叢后面還有一個人。
仔細一看,卻是滕英。此時的滕英正在摘梔子花,并把摘下來的梔子花往頭上插。這時,沈嘉馳便有了一個驚人的新發現:他發現滕英突然間竟漂亮起來了。
她怎么一下子就漂亮起來了呢?難道是隔著一層玻璃的緣故?為了把事情弄個清楚,他隨即打開了窗戶。正全神貫注往頭上插梔子花的滕英聽到窗戶突然一響,就茫然地抬起頭來。見是沈嘉馳,便略顯羞澀地一笑,然后繼續低著頭一心一意地往頭上插花。
啊,沒錯,她真的就是這么漂亮!沈嘉馳的心不禁為之一震。接著,他就自然而然的聯想到了以前關于他們兩人之間的傳言。倏地,他便突然意識到:自己要娶的人原來應該是她!
有了這番頓悟之后,接下來,沈嘉馳就突然明白了郎敬一送他四件禮物的真實意圖:他覺得郎敬一送他一把梳子是暗示他年齡已經不小了,該找個對象成家了;送他一塊橡皮泥是暗示他還應該有一個孩子;送他一只咖啡杯是暗示他應該娶這咖啡屋的女子為妻;送他一面鏡子是在暗示他,他夢想中的孔雀公主就猶如這鏡中美女一樣虛無飄渺。
經歷了這一系列的大徹大悟之后,沈嘉馳便心情激動地等待滕英來為他倒第二杯咖啡。他想利用這個機會當面向她表白,他覺得自己再也不能錯過任何機會了。
滕英終于來了。聽見她的腳步聲,沈嘉馳的心跳就開始加快,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在她給他倒咖啡的過程中,沈嘉馳溜到嘴邊的話幾次都咽了回去。直到她轉身就要離開時,他才終于鼓足勇氣開了口:
“滕英,你先別走,我想……我想對你說句話。”
滕英站住了。臉上頓時露出驚訝而又困惑的表情。
“滕英,我想對你說,我……我愛你,真的。以前是我有眼無珠,現在我才明白,我要娶的人應該是你,而不是任何人。嫁給我吧,就算是……就算是我正式向你求婚了。……騰英,你怎么不說話呀?難道……難道你要我單膝跪著向你求婚不成?……你說話呀!……騰英,你怎么啦?……如果你一定要我這么做的話,我一定照辦……”
沈嘉馳語無倫次地越說越快。可是,他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在這過程中,滕英的臉“唰”地一下就紅齊了耳根,而且越來越甚。
“你欺負人!”騰英紅著臉說完這句話,就含著淚跑開了。
五分鐘后,雪怡咖啡屋的老板滕建文便坐在了沈嘉馳對面。
“滕老板,大概騰英什么都跟你說了吧。”沈嘉馳倒是搶先開了口。“我真的有點不明白,難道愛她還有錯嗎?……我的確是真的愛她,這絕對不是開玩笑。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沈先生,你什么也不要說了,你說的我都相信。不過,現在說什么都已經晚了。告訴你吧,她馬上就要結婚了。”見沈嘉馳越說越激動,滕建文便做著手勢打斷了他的話,并把實話告訴了他。
“這怎么可能呢?”沈嘉馳吃了一驚。“滕老板,你該不是在騙我吧?”
“有這個必要嗎?沈先生。現在,我就帶你去看她的嫁妝。”
騰建文說著便把他帶到了另外一個房間,房間里果然堆放著很多婚嫁用品。接著,滕建文便告訴他,后天就是滕英出閣的日子。
剛從這間堆滿嫁妝的屋里出來,沈嘉馳就和從門口匆匆而過的滕英撞了個滿懷。于是,他便一面道歉,一面無比傷心地對滕英說:“請原諒我吧,我不知道你就快要結婚了。雖然……雖然我剛才的表白過于唐突,但我是真心的,真的。祝你幸福。后天,我一定來吃你的喜酒。”
滕英紅著臉低著頭,囁嚅道:“不知者不怪,也許……也許是我們沒緣份吧。”
從雪怡咖啡屋出來,沈嘉馳心灰意冷到了極點,甚至有了輕生的念頭。這一連串的打擊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大了。當他途中路過一個賣鼠藥的地攤時,竟鬼使神差地買了一瓶鼠藥。
不過,回到家以后,當他拿出這瓶劇毒的鼠藥時,就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太可笑了。
7
滕英結婚那天,沈嘉馳懷著極其復雜的心情去參加了她的婚禮。這天,咖啡屋不營業。不過,百忙之中的滕建文卻絲毫沒有怠慢他,特意吩咐滕英給他端上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沈嘉馳坐在自己的老位子上,看著臉上漾溢著幸福的滕英,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一會兒,迎親的車隊到了,在咖啡屋門前的街道上擺得像一條長龍。然而就在這時,沈嘉馳卻意外看見他那久違的朋友郎敬一從一輛車里鉆了出來,且一身喜氣洋洋的打扮。這時,沈嘉馳才突然明白過來:原來他就是滕英的未婚夫!
這個神秘的人,消失了這么長時間,現在卻以情敵的身份突然冒了出來,這鑿實令沈嘉馳目瞪口呆。一種受人欺騙愚弄的感覺頓時涌上心頭,他有些憤怒了。當隨后在他對面的位子上坐下來的郎敬一欲與之重溫舊情時,他便質問他為什么要捷足先登,奪他所愛。誰知,郎敬一聽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說:“我也沒想到你居然愛上了我的未婚妻呢!”
接著,他便告訴沈嘉馳,說他最近一個月來,一直都在為張羅婚事而奔波,所以就沒時間來這兒與他聚會碰頭了。當談到他與滕英之間的愛情時,他告訴沈嘉馳,說自打第一次光臨這雪怡咖啡屋,就一見鐘情愛上了她。
“我怎么就一點都不知道呢?”沈嘉馳說。
“我每次都比你先來,難道你就沒注意到這一點嗎?”郎敬一提醒道。
沈嘉馳似乎略有所悟。接著,他便問他送他四件禮物到底是什么意思。
郎敬一反問道:“你是怎樣看待這四樣東西的?”
沈嘉馳隨即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通。不料,郎敬一聽了,又哈哈大笑起來。
“其實,我送你這些東西一點用意也沒有。因為我的一個朋友把它們當禮物送給了我,我后來把這些東西轉送給了你。至于那些精美的包裝,也是原本就有的。僅此而已。不過,我的那個朋友當初把這些東西送給我的時候,我也產生過和你一樣的想法。結果,順著這個思路,我就愛上了他的未婚妻。當時,我也不知道。直到他結婚的那天,我才知道是這么回事。于是,我便問他送這些東西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他卻說什么意思也沒有,只不過是他的一個朋友送給了他,他后來又轉送給了我。反正,當時的情景就跟今天一模一樣。以后假如你結識了新的朋友,你不妨可以把這些東西轉送給他。”
“照這樣說,你平時那一套玄玄乎乎的話也是從你朋友那兒照搬來的?”沈嘉馳問。
“當然,這還用問嗎。”郎敬一如實地回答。
“那三個女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她們到底是三個人還是一個人?”沈嘉馳又問。
“這樣跟你說吧,當你走在大街上看見一個陌生的漂亮女子時,你一定無法當即確定她的身份。這樣一來,她的身份便有了多重不確定性,她既有可能是一個白領麗人,也有可能是一家公司的一個普通職員,還有可能是一個暗娼。換句話說,既一個人的命運存在著多種可能性。同一個人,在不同的外在環境條件下,會產生不同的命運。然而,在現實中卻只能兌現一種。于是,這面鏡子便幫助你看到了另外兩種尚未兌現的現實。也就是說,她們既是三個人也是一個人。”
聽了郎敬一的話,沈嘉馳沉默了一會,又問道:“這些玄玄乎乎的話也是從你朋友那兒照搬來的?”
“當然,我剛才不是已經跟你說了嗎。”郎敬一說。
“你也見過她們?”
“見過,誰拿著這面鏡子都會見到她們的。”
沈嘉馳接著還打算想問點什么,但這時,他就驚奇地發現三個混混居然也在這迎親隊伍里。
“怎么,你也認識他們?”
“當然認識,而且比你早。”郎敬一說。“實話跟你說吧,我以前跟他們的關系,就跟你現在和他們的關系一樣。后來,我有意躲開了他們,于是他們就纏上了你。難道你以前沒有注意到只要他們中任何一個在這兒的時候我就不來嗎?當初我之所以被他們纏上,也是因為我的那個朋友有意躲開了他們。以后,如果你結識了新的朋友,他們也會很快纏上你的新交的。呵呵,事情就這樣簡單。好了,既然你今天來了,那就做我的男儐相吧。眼下,我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咧。”
說罷,郎敬一便站起身來隔著桌子親熱地和沈嘉馳握了握手。然而,兩個人的手剛握在一起,沈嘉馳就突然感覺到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他和郎敬一重疊成了一個人……漸漸的,很快他便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沈嘉馳還是郎敬一了。當這種重疊逐漸穩定之后,他眼前的一切就開始變得面目全非起來:
外面擺得像長龍一樣的迎親車隊突然消失了,咖啡屋也頓時化為了烏有。代替咖啡屋的是一間寒磣的小屋。而一身盛裝的滕英則變成了一張舊畫里的人物,這張舊畫就貼在這寒傖的小屋墻上。畫中的背景是一段與畫中人物毫不相干的城市街景。從這段街景里可以看到一些不大的店面和房子后面的小院,一些小院里還擺放著許多盆栽的花卉,不外乎是些咖啡屋、茶莊之類的小店。其中一個店面門口還站著一個雙手叉腰的男人。不過,看不清他的面孔。在這張舊畫的右下角的地方,還印著兩個比較大的字——“雪怡”。只是無論從哪方面看,這兩個字也同樣與畫中人物及背景毫不相干……接著,舊畫下面又出現了一張舊抽屜,三個混混則變成了抽屜上三只吱吱叫的老鼠。其中兩只正在抽屜上東嗅西嗅,另外一只卻鉆進了抽屜上的一只玻璃杯里。隨即,玻璃杯便開始晃動起來……
“撲咚”一聲,杯子就掉在了地上。
三只老鼠頓時被自己弄出來的聲音嚇壞了,紛紛驚慌失措地跳下抽屜,眨眼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
——三十一歲的鄉下窮單身漢沈嘉馳終于結束了他的午睡,他顯然是被這三只老鼠給鬧醒的。
睜開眼睛之后,他便一咕碌從床上坐了起來。不料,他剛坐起,一面鏡子就從他胸前滾到了床沿邊。此時,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剛才是抱著這面鏡子進入夢鄉的。
這是一面極普通的鏡子,圓形,碗口大,塑料鏡架。正面自然是鏡面,反面則是一幅高度清晰的畫面——一位顧盼生姿的美少女在眉目傳情。
他起來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鏡子放在抽屜上,然后彎腰拾起被老鼠碰掉在泥巴地上沒有摔碎的杯子。
除了鏡子和杯子以外,這張舊抽屜上還放著一本半舊的《現代都市生活》雜志;一本封面有些發黃的《莊子》;一把小巧的彩色塑料梳子;一塊鴨蛋大的紅色橡皮泥;以及一瓶劇毒的滅鼠藥。
這塊橡皮泥是他前兩天到在公路邊的草叢里撿來的,拿在手里捏來捏去覺得好玩,舍不得扔掉,就帶回家來了。這瓶滅鼠藥是用來毒老鼠的,他實在是恨透了這三只老鼠。它們不知是從什么地方跑來的,自打它們在這屋里出現后不久,他一筆不小的積蓄——放在抽屜里的六張百元的票子——就突然不翼而飛了。起初,他還以為是被別人偷走了。誰知,過了幾天,卻在一個鼠洞里發現了這六張票子的碎片。因此,他決定毒死它們。
放好杯子后,他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直到這時,他才徹底擺脫睡意的困擾,頭腦也隨之清晰了許多。回想起了剛才做的這個離奇的夢,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讓他感到好笑的是,三只老鼠在夢里居然成了他的朋友,而且,這三個夢中朋友的名字竟然是鼠老大、鼠老二、鼠老三幾個字的諧音。另外,其他幾個夢中人物的名字也讓他覺得非常荒唐透頂,如徐思燕、黃佳眉、馮亞蘭這三個名字,其實是他左鄰右舍的三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的名字。目前,這三個孩子還正在上幼兒園。而滕英這個名字則是來自鄰居家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女嬰,女嬰的爸爸叫滕建文。更讓他感到好笑的是,他母親在夢里竟成了愛管閑事的居委會主任沈大媽。他現在跟母親姓沈,以前他隨父姓,叫郎敬一,后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就隨母姓改名叫了沈嘉馳。這說起來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那時,他高中畢業后在村里的小學當民辦教師。在農村,村小學教師也是一個令人羨慕的職業,因此,給他介紹對象的人也特別多。可是,他卻一味的挑精揀肥。如今倒好,沒教書了,也就沒人給他介紹對象了。
他一邊回想著剛才夢中的情景,一邊朝外面走去。當他走到門口時,一派景色優美的田園風光便展現在了他的面前:
夕陽西斜,陽光明媚,空氣清新得如同水洗過一般。大片大片綠油油的水稻田中間東一塊西一塊地夾雜著收割油菜后還沒來得及翻耕過的土地,田里滿是收割后留下的油菜樁茬。在很遠的土坡上,有幾處火光沖天、濃煙滾滾的地方。好像是有人在焚燒油菜秸桿,那一道道的濃煙在空曠清新的田野上空顯得格外的清晰惹眼。
看著自家門前的風景,他突然想起剛才在夢里見到過這樣一幅畫。這時,他便一下子被弄糊涂了,不知道此時的自己究竟是一個闊公子做夢進入了畫中的世界,還是一個窮小子剛才在夢中見到過這樣一幅畫。
責任編輯 育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