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的詩(三首)

慰安賦

1

孩子，多少年的屈辱與辛酸，讓我退步到未來

才對你述說，述說一個衰敗的真相

是的，我述說的是退，不是進

我的背影面對著未來，一團滾動的黑暗

那一刻，我開始放棄一個詞的新生

放棄懷念與追憶，放棄幽暗，深海中的一條鰻魚

——我還能放棄什么？

詩人放棄詩，農夫放棄土地，生放棄死

漫長的鐵軌。你的父親，在奔跑中

眺望饑餓的星河，瘦弱的神經，遙遠的地平線

孩子，你的呼吸，你幼小的肉身

突然消失在夏天，消失在時代的饑餓中

大象虛無的旅途，讓我感到

被時間占有的沉重，柏樺林的墮落，夜鶯的匱乏

整個冬天，我期待過冬的詩句

整個春天，我在埋葬，忍冬花的成長史

2

我們在掘墓，疲于挖土，奔命，從地下到地上

他們在嚎叫，犬儒主義者躲在墻后根，窺視著

流氓者的歸來。那不再是夢游的幻象，那是泛抒情時期的歡樂——旗桿上升起的不是國旗，是時代后娘的乳罩

黃瑰堡，小鎮上的聚會，在中年敘事中重現

他們的靈魂，天才的一部分，早已死去

死于記憶，悲傷，死于舊約的愛情

瓦屋頂上的天才少年，丟失口袋里的飛機

3

一夜之間，世界從人的黑暗轉入物的黑暗

黑暗中的舞者，在癌癥樓上屏住呼吸

聆聽后天的浪潮，愚人船緩緩前行，驚濤拍岸

鏡中的魔鬼與天使，步入殿堂

潘多拉的盒子又被打開

我們，瘟疫的繼承者，渾身無力

那讓人紀念的，一群被綁縛在恥辱柱上的思想者

無法贖回雅典之愛，蘭亭之序

這個秋天，有人提議，繼續讓蒙面人說話

不要保持沉默，繼續撕裂羊皮卷的傷口

他們無知，他們無法了解動物的習性，包括它們

瘟疫中的美德，邪惡與夢想

這個秋天，詩人安靜地坐在松樹下，像

一個逝者，落葉紛紛飄起

回到樹上，河水沖上雪山，月亮從西天升起

十萬個嬰兒，在大地暮色中伸出綠色小手

雨中游東坡赤壁感懷，兼贈友人

關于詩的夢囈，變成了一個約定

抑或是赤壁磯頭的一行碑銘

那被禁錮的蜘蛛，在筆端之處蟄伏

筑網而居，隔岸觀火，水墨沉吟

當我們談論烏臺舊事時

雷電早已傾斜了黃州，這個凋蔽之城

我一直在釋放本心，向誰饋贈

春天的焚詩爐，在她的懷中編織

幽憤的枕草。聞道而來的友人

你贈我百喻經，我贈你坡仙亭的

雨滴，棲霞樓的風聲與苔痕

黃州一別，你帶走古城墻上空的

一場雨，一部未完成的考古史，一卷紅塵

當我再次遇見你時，感受的是

另一個你，從子瞻先生雕塑的泥肉之身

看到這個城市午夜的背影

你的美，你的滄桑，你的步履蹣跚

亦如我們曾擠身于象牙之塔

做一個月夜徘徊者，一個無用的人

遺愛湖的風波，無法波及我們揮霍的青春

在路上，我們談及黑窯時代的

天氣，你詩意中的醇質與率真，鄉愁之上的友誼

你習慣藏身于低音區，有病的往事

無能的戀人，心懷傷逝之美——

“如果從你的身上看到童年，那便是我”①

迷 霧

在春天，回憶雨滴的聲音，

變得如此奢侈，黃金的雨滴。

這個下午，你在婚姻之外夢想著，

非人，非物，非花，非霧。

你目光淡遠，色情的氣味在上升，

我追趕著，蝴蝶消失在雨中，

那車轍的痕跡，就像老村鐵軌，

深重，漫長，純潔，

我們生命中跌倒的梯子。

你讓我停止夢想，我卻在信紙上

打開另一扇城門，

讓你繼續聆聽雪崩的聲音，抑或

一場時代舊霧的到來，

一片被雪花深深吻過的濕草地。

責任編輯 育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