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難而退還是破釜沉舟

摘要：創業失敗并不等于創業者失敗。創業者在創業失敗之后知難而退還是破釜沉舟，部分取決于創業失敗成本的管理。有效管理創業失敗成本，可促發高水平的創業學習，并影響其再次創業意向。文章歸納了創業失敗成本的結構，并對創業失敗成本各個維度進行描述。基于創業事件模型分析創業失敗成本對再次創業意向的影響路徑。結合轉型經濟特征，分析了制度環境的三個維度對創業失敗成本的影響。

關鍵詞：創業失敗；創業失敗成本；情緒成本；制度環境；創業事件模型

一、 引言

盡管對創業企業失敗的比例尚未達成統一意見，“大部分創業企業會失敗（Most Ventures Fail）”是學者和創業者普遍認同的命題（Aldrich、Martinez，2001）。在美國，得到廣泛承認的創業成功率僅為10%（National Venture Capitalists Association），在中國，創業企業一年之后的失敗率是全球創業觀察（GEM）成員國平均值的2倍（GEM，2005）。約70%的民營企業“存活”時間不超過5年，中小企業的平均壽命只有2.9歲（成春，2010）。由于新進入者缺陷（LiaBility of Newness）等原因，創業企業失敗率較高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然而，創業失敗并不等于創業者失敗。創業失敗成本的有效管理一方面可以使得創業者對創業過程進行深刻反省，引發高水平學習（Cope，2010），另一方面會影響創業者的再次創業承諾（Shepherd，2003）：知難而退還是破釜沉舟。

由于創業研究存在“反失敗偏見”（McGrath，1999）與“成功偏見”（Ucbasaran et al.，2009），研究更多關注新企業生成（基于機會觀的創業研究）、新企業生存（基于資源觀的創業研究）與新企業成長（基于戰略管理理論的創業研究），忽略創業失敗給創業者和社會帶來的巨大成本（Shepherd，2009），以及創業失敗的兩項重要成果：創業失敗學習（個體層面）和創業資源重新配置（社會層面）。然而，創業失敗學習并非自發的（Automatic）或即時的（Instantaneous），而取決于創業者的悲痛程度（創業失敗的情緒成本）與恢復過程，一個原因是創業失敗所產生的負面情緒會干擾創業者從失敗中學習（Shepherd，2003）。因此，創業失敗成本的有效管理是進行創業失敗學習（Learning from Entrepreneurial Failure）和建立再次創業承諾（Subsequent Entrepreneurial Commitment）的必要條件。

本文基于文獻梳理試圖回答以下幾個問題：第一，創業失敗給創業者帶來哪些成本；第二，創業失敗成本如何影響再次創業意向；第三，轉型經濟的制度環境對創業失敗成本有哪些影響。

二、 創業失敗（Entrepreneurial Failure）的界定

學者對“創業失敗”的概念界定比較模糊（Cope，Cave Eccles，2004），其一是由于研究角度不同，創業失敗定義較多（Politis Gabrielsson，2007），其二是由于創業失敗常與新企業中止（Discontinuance）、破產（Insolvency）、倒閉（Bankruptcy）等概念混淆（Scott Lewis，1984）。從創業過程視角看，創業失敗是指創業者沒有達成預期結果的情景或事實，是新企業創生過程的必然環節（Politis Gabrielsson，2007）。創業失敗是創業者需要調整或變革的信號（McGrath，1999），是創業過程的一個暫時的階段，并且是創業者學習和自我意識發展的寶貴來源。從創業結果視角看，McGrath（1999）將創業失敗定義為創業者未達成其目標條件下對創業企業的終止；Shepherd et al.（2009）將創業失敗定義為創業企業面臨收入下降或費用提高，且無法獲得新的融資，因而在當前產權和管理條件下無法繼續運營的狀態。

盡管創業失敗是創業活動的重要成果，但卻常被忽視或被視為反面教材（McGrath，1999）。實際上，創業失敗比成功更有信息價值，是創業者獲得再次創業所需技能和知識的重要來源（Minniti Bygrave，2001），例如Stikin（1992）發現失敗為創業者提供客觀分析失敗原因的機會，是學習的必要條件。McGrath（1999）發現失敗可以幫助創業者降低不確定性，并擴大了創業機會的搜尋范圍。

本文探索初次創業者（Novice Entrepreneurs）的創業失敗成本管理，目的在于建立初次創業失敗和再次創業成功之間的聯系，因此借鑒Shepherd et al（2009）的定義，將初次創業失敗定義為初次創業者在未達成其目標（或期望）條件下對創業企業運營的終止。

三、 創業失敗成本（Costs of Entrepreneurial Failure）的結構分析

大部分情況下，創業失敗的成本很高（Coelho McClure， 2005）。創業失敗不但會造成較高的財務成本，還會降低創業者的自信、自我效能與風險承擔傾向，帶來很高的心理和生理傷害，例如傷害創業者的自尊（Self-esteem）及其與他人的關系（Whyley，1988）。創業者從創業失敗成本的恢復，可以釋放信息處理能力（Wells，Matthews，1994），提高創業失敗學習效果（Bower，1992），恢復再次創業動機（Cuisner et al.，1996）。學者從不同角度對創業失敗成本進行了分析，如表1所示。

1. 創業失敗的財務成本與情緒成本。Shepherd（2003; 2009）提出創業失敗成本包括“財務成本”（Financial Costs of Entrepreneurial Failure）和“情緒成本（Emotional Costs of Entrepreneurial Failure）”兩部分。Shepherd（2009）發現兩類成本的關系決定了創業失敗成本的總體水平，以及對創業者恢復（包括創業失敗學習和對再次創業的承諾兩個方面）的影響。情緒成本會受財務成本的影響，財務成本越高，情緒成本越高，創業失敗的總成本可能是兩者相加，也可能是兩者相乘（Shepherd，2009）。

（1）關于創業失敗財務成本的研究。創業失敗的財務成本指創業者由于創業失敗損失的個人財務（Shepherd， 2003；2009）。Brophy and Shulman（1992）發現創業者會將個人資源投入新企業，將個人財富與新企業價值綁定，因此，創業失敗會給創業者帶來很大的財務成本；Thorne（1989）發現雖然創業企業是一個獨立法人，創業者僅承擔有限責任，但實際上銀行或融資機構會要求創業者為新企業融資做個人擔保，創業者的個人抵押相當于創業者的權益投資，創業失敗也意味著創業者個人損失；Yoshikawa et al.（2004）發現股權投資者會根據創業者的業績（MacMillan et al.，1985），尤其是創業者的股權水平來做投資決策，創業者的股權水平，尤其是創業者的股權占創業者個人財富的高比例（Prasad et al.，2000），對投資者而言成為創業企業的價值信號，以及創業者盡最大努力實現成功的保障。因此，創業失敗意味著創業者個人財富損失，對于那些以個人擔保向銀行貸款的創業者而言，更是如此。

（2）關于創業失敗情緒成本的研究。創業失敗的情緒成本是指創業失敗給創業者帶來的負面情緒（例如悲痛），包括悲傷，絕望，混亂和憤怒等（Shepherd，2009；Hogan et al.，2001）。一般地，創業者對創業活動所投入的情緒投資越持續（創業者經營新企業的時間越長），情緒成本越高（Jacobs et al.，2000；Robinson et al.，1999）。其次，多種復合損失（Multiple loss）會導致較高情緒成本（Nord，1996）。所以，創業者若在創業失敗前經歷一系列商業失敗（例如核心人員離職，商業欺騙等），其情緒成本會更高。第三，新企業對創業者越重要，其情緒成本越高（Belk，1988）。

2. 創業失敗的其他成本。Cope（2010）通過研究將創業失敗的成本分為六類，包括財務成本、情緒成本、生理成本、社會成本、專家成本、創業成本（如表2所示）。其中，財務成本與情緒成本與Shepherd（2009）的定義類似。不同的是，Cope（2010）發現：①部分創業失敗的社會成本影響情緒成本；②專家成本不顯著，沒有發現創業者由于創業失敗導致同行對其專業能力質疑；③存在創業成本。創業成本指創業失敗導致創業者自我效能與風險承擔傾向的明顯下降。但Ucbasaran et al（2010）發現創業失敗讓創業者再次創業時很少過度自信，但風險承擔傾向沒有顯著變化。

可以看出，Cope（2010）對創業失敗成本的分類更加全面，但創業失敗成本研究仍處于初步探索階段，例如創業失敗導致部分創業者透支信用所帶來的信用成本（Credit cost）尚沒有得到研究者的充分關注。

四、 創業失敗成本對再次創業活動的影響

創業失敗給初次創業者帶來財務成本、情緒成本與創業成本等都會影響其再次創業意向。然而，研究并未明確影響路徑，而對影響方向也未形成較為統一的意見。例如Cope（2010）認為即便僅僅考慮財務成本一項，當創業失敗的財務成本足夠高時，就足以打消創業者的再次創業意向和能力，使其回歸就業市場（Back Into Employment）。而根據“前景理論”（Prospect Theory），當決策人框架當前失敗情景時，會聚焦“損失”而非“風險”，反而會采取追求風險（Risk-seeking）的決策，“破釜沉舟”、“放手一搏”，通過再次創業改變當前的財務困境。而當創業失敗的財務成本很小時，創業者反而可能尋求風險規避（Risk-averse）的決策（“二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進入雇用市場，拒絕再次創業。

創業事件理論（Theory of Entrepreneurial Events，簡稱TEE）可以較好統一學者的不同意見。創業事件理論的觀點之一是，可行性感知（Perceived Feasibility）和合意性感知（Perceived Desirability）決定創業意向。當突發事件（Precipitating Event，例如創業失敗）使個體覺得再次創業比其他選擇更加合意、可行時，個體則會提升創業意向（Shapero and Sokol，1982）。其中，可行性感知是指個體對自己能力的判斷，即個體關于自己是否有能力創業的判斷；合意性感知可反映創業是否符合個體的意愿，即進行創業能帶來多大的價值。

創業失敗是創業活動最重要的突發事件之一（Cope， 2005），創業失敗的各類成本主要通過影響再次創業的“可行性”與“合意性”感知，進而影響再次創業意向，如圖1所示。創業失敗的情緒成本會提高創業者對再次創業的“合意性”認知。情緒成本強調一件事情對未來判斷的重要性（Luce et al.，1997；Pieters van Raaij，1988；Schwarz Clore，1988）。但另一方面，情緒成本會降低創業者對再次創業“可行性”的感知，因為情緒成本消耗了創業者的信息處理能力，使得創業者無法從失敗中獲得學習（Mogg et al.，1990；Wells Matthews，1994），難以對再次創業活動進行情緒投資（Cuisner et al.，1996；Shuchter，1986）。

同理，創業失敗的財務成本會讓創業者者將創業失敗視為“榮譽徽章”（Landier，2004），提高其再次創業的“合意性”感知。但由于部分投資者會將創業失敗視為創業者的業績污點，使有過失敗經歷的創業者難以獲得股權或債券融資（Lee et al.，2007），進而降低了其對再次創業的“可行性”感知。

五、 轉型經濟的制度環境對再次創業意向的影響

本文借鑒Scott（1995）、Kostova（1997）、Busenitz et al.（2000）的創業制度環境分析框架，從規制環境（Regulation）、規范環境（Norm）、認知環境（Cognitive）三個維度來分析轉型經濟制度環境的影響。借鑒三維度分析框架的目的是可以將研究成果與其他研究發現進行對比，便于國際間學術交流，但文在研究過程中根據中國實際情景，從創業失敗視角對三個環境維度的內涵進行拓展。

1. 規制環境的影響。規制環境是指向新企業提供支持、降低創業者創業風險，便于創業者獲取資源的法律、規定與政府政策（例如保護創業者防止過度投資的風險）（Busenitz et al.，2000）。中國轉型經濟的規制環境會影響創業失敗成本。以破產法為例，《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試行）在1986年12月頒布，按照立法計劃，這部法律在短暫試行后應被正式法律所取代。但由于當時中國正在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關于企業應當如何破產，企業應承擔的社會責任等問題存在較多爭議。直到20年后，2006年8月，全國人大才通過了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令第五十四號），并于2007年6月1日起取代1986年版的破產法。新的破產法比1986年的試行法律有了很大發展，但仍缺少非法人企業破產、個人破產、個人獨資企業破產等方面的規定。在中國轉型經濟初期，創業的主要動機是解決生存問題而非實現個人價值，創業者更傾向于選擇能迅速收回投資的自我保護策略（He，2009）。穩定、有效的破產保護等法律、政策可使創業者避免過高的財務損失（創業失敗的財務成本），提高其再次創業意向（Wennberg et al.，2010）。

2. 規范環境的影響。規范環境是指居民對創業活動、價值創造、創新思路的贊賞程度（Busenitz et al，2000）。首先，文化、價值觀、信念和規范會影響個體對創業失敗風險的態度、對創業失敗的態度，以及對失敗后再次創業的支持程度（Burchell，Hughes，2007）。Simmons、Wiklund（2010）實證驗證了創業失敗恥辱感（Stigema of Entrepreneurial Failure）對創業者再次創業的決策的影響。Burchell、Hughes（2007）發現在美國人對創業失敗有較高的容忍度，但并不支持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再次創業。其次，規范環境會影響創業失敗的學習效果。Cardon、Steven Potter（2010）發現美國地區文化（Sub-culture）對失敗態度的差異導致創業者對失敗的歸因有別，例如紐約和華盛頓的文化更多將創業失敗歸因為失誤（Mistake），而亞特蘭大、舊金山等地區的文化更多將創業失敗歸因為不幸（Misfortune）。最后，規范環境會影響創業失敗成本（例如情緒成本）。

Petzinger（1997）認為在個人主義文化會“專業寬容”（Professional Forgiven）創業失敗，而集體主義文化則認為創業失敗會給經濟和社會帶來負面影響，難以寬容（McGrath，1999）。“全球創業觀察”2003年、2005年和2007年的數據顯示轉型經濟國家（包括中國、俄羅斯、波蘭等國家） 的創業失敗率要高于西方市場經濟國家的創業失敗率。因此，中國規范環境對創業失敗的寬容、對再次創業的鼓勵都會較大影響創業失敗的情緒成本和創業成本。

3. 認知環境的影響。認知環境是指人們關于創建并管理新企業的知識與技能（Busenitz et al，2000）。中國轉型經濟的認知環境會影響創業失敗成本。Wennberg et al.（2010）認為掌握創業退出（Entrepreneurial Exit）的知識和技能，可以在創業失敗前有效選擇退出路徑和方式（企業清算、企業銷售等），實現創業失敗的利益最大化。當前是中國轉型經濟時期，雖然創業教育蓬勃發展，創業者掌握較多新企業創建與運營知識，但如何有效實現創業退出的技能尚未得到強化，這可能會提高創業失敗的財務成本。

六、 結論

本文貢獻有以下幾點：第一，從創業階段性成果視角，對創業失敗的概念進行界定。提出創業失敗給創業者和社會帶來較大負面影響，然而創業失敗并不等于創業者失敗：創業者有效管理創業失敗成本，可以促發高水平的創業學習，形成再次創業意向。第二，歸納了創業失敗成本的結構，并對創業失敗成本各個維度進行描述。創業失敗成本包括財務成本、情緒成本、創業成本、社會成本、專家成本、生理成本，財務成本和情緒成本的存在性得到量化研究確認，其他創業成本的存在性部分得到質化研究確認，中國轉型經濟背景下的創業失敗成本結構還需要實證研究進一步探索。第三，基于創業事件模型分析了創業失敗成本對再次創業意向的影響路徑。各類創業失敗成本對再次創業意向并非簡單的負面影響，而是會通過影響創業者再次創業的“合意性感知”與“可行性感知”，進而影響創業者的再次創業意向。第四，分析中國轉型經濟的制度環境對創業失敗成本的影響。制度環境的三個維度“規范環境”、“規制環境”與“認知環境”都會影響創業失敗成本的控制與管理。過往研究與政策實踐關注制度環境對創業企業生成、生存與發展的培育。顯然，關注制度環境，尤其是轉型經濟制度環境對創業失敗成本的影響，才更加有利于創業活動的可持續性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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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上海大學創新項目（2010CXYB11）;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重點項目（70732005）。

作者簡介：于曉宇，管理學博士，上海大學管理學院講師、碩士生導師；汪欣悅，上海大學管理學院碩士生。

收稿日期：2010-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