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說中余華改變了以往極端冷酷的刻意渲染血腥和暴力的敘事方式,用平靜、含蓄、溫和而略帶憂傷的敘述語言,講述了一個普通中國農民福貴飽經苦難的一生。
[關鍵詞]余華;《活著》;苦難;忍耐;平 靜;含蓄
小說借主人公福貴之口,講述了中國農民所經歷的無盡的苦難,描寫了他們對苦難的承受能力。余華以無限悲憫的情懷,把視線投向中國底層的農民,講述他們所遭遇的不幸、不公;他們的善良、淳樸;他們的愚昧、自私。“但于平凡中達到奇妙效果,幾近寫出了一種民族苦難史和民族生命力。”
一、在苦難的世界中“活著”
“作家是否能夠使自己始終置身于發現之中,這是最重要的”余華用自己獨特的洞察力,發現和描寫了現實生活中普通老百姓所經歷的重重苦難。余華想要告訴讀者的是“我們中國農民的利益是一再被犧牲掉……中國的農民啊,就跟福貴一樣,逆來順受,不會做過激的事情……我想不應該再犧牲他們的利益了。”余華在小說中對福貴這樣一些無辜受難者,寄托了無盡的關懷和同情,他的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懷,是可貴的;他的描寫所觸及的問題,如關于苦難的根源的思考,說明他是勇敢的。
《活著》的主人公福貴,出身于地主家庭,在舊時代吃喝嫖賭,把祖上的家產敗光,他的這一行為,氣死了老父親,接著又被國民黨軍隊抓去當兵,回來時老母親已經死去,女兒鳳霞在一次高燒后成為了聾啞人,福貴被解放軍俘虜后放了回來,還趕上了分土地,洗心革面的他一心要和家人守在一起“好好活著”。可是,共和國歷史的坎坷多舛,公社化和隨后的大饑荒、“文化大革命”、包產到戶,都波及到了這個普通的農家。勞累過度而又營養不良的妻子家珍患了不治之癥,最后死去。兒子友慶為了給縣長的老婆輸血被醫生抽干了血而死去,女兒鳳霞終于嫁了一個知冷知熱的丈夫二喜,讓福貴感到生活的幸福,卻不料鳳霞在分娩時難產而死,隨后女婿二喜在勞動中死于意外事故。包產到戶后,衰老的福貴體力不支,他的外孫苦根小小年紀就幫助他干農活,先是淋雨得了病,又因為吃了過多的青豆脹死了。最后,只有可憐的福貴孤獨的老去。
在無力把握自己命運的福貴這里,他的悲劇人生對“活著”產生了強烈的反諷。作者在這里通過極端化的表現,把中國普通老百姓生活中的重重苦難演繹給讀者看,從而反映出余華對苦難產生根源的思考:
1.對人性惡的拷問
年輕時的福貴,自恃家產豐厚,吃喝嫖賭。他放蕩、墮落,老父被他氣死、老丈人被他羞辱、妻子家珍雖然懷孕,因為阻止他賭博,也被他拳打腳踢地凌辱,金錢使他喪失人性,使他瘋狂又殘暴。福貴賭光了家產,根本原因是龍二的欺詐、巧取豪奪。
三年自然災害年頭,“拿命去換一碗飯回來也都有人干”的年代里,王四搶奪鳳霞挖到的一個地瓜,說明了鳳霞作為聾啞人的不幸,而隊長如何分瓜,以及隊長向福貴家要米的情節,講述了在饑餓的威脅下,人性中自私、暴力、以權謀私的一面。
余華在這里對人性的丑惡進行了無情的拷問。金錢是孳生人性惡的溫床,可以讓福貴對老丈人肆意羞辱,可以使福貴對懷孕的妻子拳腳相加,可以讓龍二設圈套害得他人家破人亡。金錢和饑惡同樣可以催生人性中的放蕩、墮落、貪婪、欺詐、自私、恃強凌弱等等。目前一些人們在利益的驅使下,不擇手段地謀求暴利和權力,毫無顧忌地張揚著人性惡,人類的美好品質被他們漠視和淡忘,這是人類的悲哀,也更顯作品的現實意義。
2.對國民性的反思和批判
小說中的友慶之死,揭露了現實生活中人們對權力的膜拜和對底層民眾生命的漠視,這是人們身上的“奴性”造成的悲劇。醫生的天職是“救死扶傷,治病救人”,而小說中的醫生為了搶救縣長的老婆,卻抽干了福貴的兒子——風華正茂的少年的鮮血,“抽一點血就抽一點,……就跑進產房去救縣長的女人了。”余華在這里敘述的是:不光是抽血者,當時在場所有醫生關心的只是“縣長的女人”的生命,而友慶的死只是“胡鬧”,這就揭示了:在醫生的心目中只有縣長的老婆,哪有百姓的兒子!“奴性”使醫生忘記了自己的天職,成了趨炎附勢、草芥人命的劊子手。余華用這種看似極端的敘述,批判了千百年來蟄伏在中國人身上的這種根深蒂固的“奴性”。
3.對荒唐時代的反思
作品中“文革”期間村民大煉鋼鐵一節,則是講述了那個荒唐的時代,如何勞民傷財,給福貴和村民老孫頭一家造成的傷害。根本不懂鋼鐵冶煉基本知識的農民們,卻憑借想象,用汽油桶煮鐵塊進行煉鋼,被燒得變了形的鐵疙瘩成了生產隊的煉鋼成果,并且掛上紅布抬到縣里去報喜。這種極端的夸張,強化了時代的荒誕性,也反思了農民貧困落后的根源。
4.對弱勢群體生存狀態的思考
“友慶躺在炕里,越看越小……才站起來走進屋去。”失去兒子的悲痛的福貴是那樣的無力,更是那樣的無助,弱勢群體的他不知道如何為兒子伸張正義,剩下的只有默默的哭泣。
福貴作為一個普通的中國農民,長期以來在貧困線上掙扎、苦熬:妻子有病沒錢醫治而病死,兒子死于輸血,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好女婿,要抱外孫,卻女兒死于難產,女婿死于事故,年老力衰的他無法為外孫帶來幸福,卻使外孫因為饑餓吃了過多的青豆脹死。從這些看似極端的敘述中,反映了弱勢群體的生活狀態是多么悲慘,對災難沒有抵御能力,他們就象風雨飄搖中的一葉小舟,無法抵御暴風驟雨。余華在小說中對于弱勢群體生活狀態的真實描寫,在建設“和諧社會”的今天,可謂意義深遠。
《活著》講述了農民福貴一生的苦難經歷,他的受難,對應著作為普通人的我們的生存境況、性格弱點,以及和苦難相遇時的基本精神狀態等。他和我們具有相同的性格品行、道德理想、情感要求。閱讀他的受難,使讀者在閱讀當中看到了自己,在他的受難中激發讀者對自我的聯想,對自身所處的外部世界進行反思。這就是這部小說感人的地方,也是廣受讀者喜愛的原因。作者以不斷的“死亡”來反襯“活著”,使《活著》這部小說產生強烈的諷刺意味。
二、“活著”的意義——忍受苦難
改頭換面的福貴,想要重新使家人過上幸福的生活,但是事與愿違,盡管他后來干活吃苦耐勞,對家人關愛有加,希望自己的生活妻賢子孝,兒孫滿堂,享受天倫之樂,一心想要實現“從雞變牛”的夢想,這不僅是福貴的希望和夢想,也是中國老百姓的希望和夢想。但是,和這個希望和夢想形成強烈反差的是,福貴雖然妻子非常賢惠,與他患難與共,不離不棄;子女、女婿甚至外孫都很孝順,但是,他們卻一個個死去,直至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人,夢想最終破滅。你想想,我這輩子三次看到那間躺死人的小屋子,里面三次躺過我的親人。我老了,受不住這些。去領二喜時,我一見那屋子,就摔在了地上。我是和二喜一樣被抬出那家醫院的。”最后,外孫苦根的死,使他變得麻木。這時,余華借福貴之口,告訴人們這樣一個道理:“做人還是平常點好,爭這個爭那個,爭來爭去賠了自己的命。像我這樣,說起來是越混越沒出息,可壽命長,我認識的人一個挨著一個死去,我還活著。”這種平靜而略帶溫和的敘述筆調,使得作品中盡管沒有血淋淋的控訴,沒有撕心裂肺的尖叫,甚至沒有憤怒,卻讓讀者感悟到:“福貴在生活中磨煉出來的無邊無際的忍耐包容著一切,以至再大的苦難來臨,福貴也能將它消解于自己的忍耐之中。”苦難加上忍耐,塑造了福貴那樣的老百姓寬廣、堅韌、溫婉的性格。余華在他的這篇小說的韓文版自序中寫道:“這部作品的題目叫《活著》,……去忍受現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因此,《活著》這部小說向讀者展示的不僅僅是生活中那形形色色的苦難,而且還告訴讀者如何應對苦難,反復的“死亡”旋律,強化和突出了“活著”的福貴忍耐力量的強大,使讀者看到了中華民族頑強的生命力。
三、《活著》的敘事策略
余華的早期作品中對于血腥和暴力的敘述冷酷無情,對于殘暴的刻畫細致入微,極度渲染。如《一九八六年》中對曾經做過中學歷史教師的瘋子的暴力書寫,他把各種酷刑實施在自己身上,講述這種殘酷的自戕,同時展示周圍的看客心理。瘋了的教師實際上就是一個被暴力主宰,并且最終成為暴力的代言人。“他嘴里大喊一聲:‘劓!’然后將鋼鋸放在了鼻子下面,鋸齒對準鼻子。……讓人感到他此刻正怡然自樂地吹著口琴。”實在是冷酷之極!這樣細致、不動聲色的變態血腥暴力描寫,帶給讀者的只能是面對血腥和暴力的恐懼和生理上的反感,使讀者無法去更深層次地思考作品的內涵,因此有的讀者發出這樣的感嘆:余華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冰碴子。
《活著》卻不同,雖然以不斷的“死亡”反諷“活著”,這里面的慘烈本來是不亞于余華小說中的任何一部,但由于作者敘述策略的改變,敘述語言從極度冷酷變為平靜,敘述角度從第三者的冷眼旁觀變為第一人稱的憂傷和溫和,使得這部小說沉郁、悲痛而堅定。如福貴帶家珍到友慶墳前一段:“走到了友慶墳前,……/我看著那彎曲著通向城里的小路,聽不到我兒子赤腳跑來的聲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滿了鹽。”沒有了對暴力露骨的刻畫和張揚,這里的描寫悲傷而又含蓄,此時讀者的心里也撒滿了鹽。
從余華這種敘述的轉變可以看出,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對于現實生活中的錯誤和丑惡反應暴躁的余華,而是一個趨于成熟、老練、充滿智慧的余華,不動聲色地剖析著人間的苦難;不是只看到人世間血腥和暴力,而是同時也看到廣大受難者堅韌、頑強的精神面貌的余華。這一切,說明作家已經從一個“在細雨中吶喊”的少年,成長為一名成熟、老練、充滿智慧的思想者。
余華在小說中對弱勢群體為何受難、如何受難的思考,以及這種敘述策略的轉變,使《活著》這部小說如余華所講既“窄如手掌”又“寬若大地”。
參考文獻:
[1]引自李平,陳林群著《20世紀中國文學》第504頁,上海三聯書店出版社2004年版。
[2]余華:《我能否相信自己》,見謝有順著《先鋒就是自由》第173頁,山東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
[3]余華:《我的文學道路》,見王堯林建法主編《我為什么寫作——當代著名作家講演集》第85頁,鄭州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4]余華著《活著》,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年5月第二版。
[5]謝有順著《先鋒就是自由》第184頁,山東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
[6]余華著《一九八六年》見《現實的一種》第151頁,新世界出版社1999年版。
作者簡介:吳騰飛(1975—),男,肥財經職業學院教務處,研究方向:人力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