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臧克家的文學創作道路與時代、與戰爭是密不可分的,在自己本位的“人道主義思潮”與不同時代的社會思潮相結合的過程中,豐富其思想和創作,其筆下那些打上時代“烙印”的人物形象也隨之變遷。
[關鍵詞]時代;人道主義;苦難
臧克家作為我國現代文壇上著名的詩人,他的生活道路和創作道路同樣也是詩化的。他的詩思、詩情都是隨著時代的變化而不斷發生流變的,從時代為維度觀照詩人創作和思想的流變,闡釋出戰爭打在詩人心靈上的“烙印”。有學者指出,“‘愛’是人道主義的核心,也是臧克家人生的哲學和詩歌的宗教。”
一、思想變遷:“人道主義”的詠嘆調
1.第一個時期——“人道主義的民主情懷”
臧克家早期的詩歌創作以其詩集《烙印》(1933年)、《罪惡的黑手》(1934年)為代表。臧克家的詩作,不是田間那熱情戰斗的詩,也不是艾青那激昂崇高的詩,卻呈現出一種“冷”,這恐怕只是詩人的創作方法不同而已,以作品中人物對待自身苦難的“冷靜”,來給人更強烈的震撼和思考。相對來說,筆者更加傾向于章亞昕將詩人此時的作品概括為“帶有堅忍主義印記的期待色彩”,但同時也肯定了堅忍中的積極意義,“堅忍的情態,表現了是詩人不甘落后與沉淪的自我意識。”國內革命戰爭時期社會的黑暗生活深深觸動了詩人,使詩人從“人”的角度出發,產生了最初的民主主義情懷。但他筆下無論是“靜靜地”被趕的“難民”,還是老而無用被棄的“老哥哥”,擬或是“有淚只往肚里咽的”老馬,在感慨于他們身上的不幸遭遇之外,又不得不正視他們身上的“奴性”心理,這與魯迅所關注的“集體無意識”的人民愚昧性是有某種契合的。但詩人并沒有“怒其不爭”,而是滿懷期待的。
2.第二個時期——“人道主義的民族情懷”
此期詩人的詩歌創作以長篇敘事詩《古樹的花朵》(1942年)和詩集《泥土的歌》(1943年)為代表。抗日戰爭爆發后,詩人前期沉郁的詩思被炮火驅散,戰地的親身經歷使詩人再也守不住那份創作的冷靜,詩人自覺地轉向了政治題材和宏大敘事,展現出高昂的民族情懷,是時代的需要,也是詩人求新求變的需要。臧克家曾提出“星星主義”的說法,認為代表著“人”的“星星”是“緊緊的貼近著,但不互相排擠,它們每一顆,從生命的本體放射光輝,去照耀,去啟示,去表現自己的存在,但是卻不互相遮掩,不,反而是彼此輝映,造成一個燦爛的世界。”此時詩人創作指向已經由個體轉向群體,將對個人遭遇的關懷轉移到國家道路的關懷上來,個體向群體的靠攏,這無疑是與戰爭所激發的民族情結密不可分的。
3.第三個時期——“人道主義的社會主義情懷”
詩人此期以詩集《寶貝兒》(1946年)和《生命的零度》(1947年)為代表。作為詩人的臧克家,國內人民的黑暗生活再一次深深的刺激了詩人,他曾說“在勝利的火炮響了時/在我歸去的道路上/又橫上了新的戰爭。”解放戰爭時期,當國內矛盾超越國際矛盾而成為主要矛盾時,詩人被戰爭渲染起來的民族主義熱情也逐漸冷卻,臧克家的“星星主義”內涵也變得更加深廣,由滲透著人道主義的民族情懷,發展成裹挾著人道主義的社會主義情懷。創作視角亦由群體性事件向深層的群體性政治轉移,并在激情中滲入哲理和諷刺,形成政治諷刺詩。飽受戰爭之苦的詩人已經極其厭惡野心和殺戮,于是用《寶貝兒》作為自己的政治宣言,表明了選擇。而值得注意的是,臧克家的諷刺并非熱情的控訴,而是冷淡的敘述,不讓自己的感情隨意宣泄來沖淡情節的真實和客觀,已達到使人警醒、深思的境界。這種“冷靜”的特質,是自《烙印》而繼承下來的。
4.第四個時期——“人道主義的懷舊情懷”
此期詩人以詩集《一顆新星》(1959年)、《憶向陽》(1978年)為代表。新中國來臨時,他以極大的熱情化于詩歌之中,創作出許多歌頌新時代的詩篇,此時的歌唱墜入了時代的合音之中,喪失了某些閃光的特質。在臧克家第四個創作時期內,以“文革”為界,詩人前期以詩作為時代的號角,歡呼高唱;而后期則回歸古典。筆者認為,⑴詩人本身就收到了濃厚的古典詩詞的影響,從其祖父到父親,從族叔到一石,古典可謂是滋養詩人土壤的最深一層。他也曾說:“五四運動新詩鬧革命,反對舊詩的封建內容、陳詞濫調,把這種有著悠久歷史傳統、為歷代人民所喜愛的形式也連帶反對掉了。”可見,古典作為詩人審美情趣的重要內容,是由衷喜歡的。(2)向古典的轉向也是種對現實創作狀況的反叛,他認為“為趕政治任務,為朗誦”而“寫下一些急救章”,由于情感的“閘門大了”,因此“深刻性差多了。”可以看出詩人對詩歌口號化、公式化的厭倦,但詩人自己也承認沒有能完全克服這一點。因此,可以說,他向古典的回歸,是在反叛現實創作狀況時,也反叛了自己的一些詩作,在自由中釋放本真的自我。同時,這種回歸,形成了詩人文學一生的“圓形結構”,從接收古典的啟蒙,到歷經滄桑后的回歸。
二、人物記憶:“尚苦”的特質
1.“苦難中的男人”
男人總是背負著養家的責任,“勞作”可以說是上帝加之于男人身上的懲罰。在那些戰爭不斷的歲月中,勞作也無法收獲到維持生存的果實了。有那“被剩給了黃昏”的“販魚郎”,看著有雙“失望的眼”的空筐,再看看他手里“譏笑”他的“銀元”,“想著家里挨著餓的希望”,“在臉上”匯成“一句苦話”。(《販魚郎》)有那“活著專為了和炭塊對命”的“炭鬼”們,他們“常拿伙伴的慘死說著玩”來緩解內心對死亡的恐懼,又將“他們死后的撫恤和妻子的生活連在一起看”,這是他們生與死的集結點。(《炭鬼》)勞作既無法滿足溫飽,又那樣使人辛苦、疲勞,有那“雨從他鼻尖大起來”也不去躲雨,而苦苦等客的“洋車夫”。(《洋車夫》)也有那酷暑中不輟勞作的“拉鋸工”,即使“背上決了千萬道江河”。(《拉鋸》)可是他們一休息就被“沉重的鐵翅蓋上了他們的心”的“歇午工”們,睡醒爬起來之后“抖一下,涌一身新的力量”。(《 歇午工》)因此,勞累、貧苦是不能使他們放棄,不放棄是好的,可是有些勞苦人民去不懂得如何發揮自己的力量,反而用他們“罪惡的黑手”和“汗雨”去向侵略的洋人們報答他們“說不出的感激”,因為“有了這建筑,他們才有了飯碗。”(《罪惡的黑手》)也有那忠厚、老實過活,卻無法改變貧窮生活的“六機匠”,他從機匠轉行做過農民、酒掌柜、開賭窩的,最后給人當長工,歷時三十年依舊貧困,他“除了貧困”,什么都無法留給后人。(《六機匠》)同樣世世代代無法擺脫貧困的還有農民,“孩子,在土里洗澡;父親,在土里流汗;爺爺,在土里埋葬。”(《三代》)這既是一個人一生的縮影,也是那個時代所有農民的一生。沒有土地了,有的就做了長工,可是做了一輩子,也只能落到老來遭棄的“老哥哥”的境遇。(《老哥哥》)還有的就做了漂泊無依、貧窮潦倒的“漁翁”。(《漁翁》)當戰爭來臨時,摧毀了鄉村,摧毀了貧民們賴以生活的土地,他們就成了“孤獨的支撐著一個凄涼”的“難民”。(《難民》那些有覺悟的熱血青年們起來反抗了,他們為祖國而戰,為祖國而負傷,取得不到政府的撫恤譽與照顧,成為和難民一樣流浪的“傷兵”。(《一個黃昏》)貧窮、困難都不是他們的錯,而是時代的錯,他們的生活被深深地打上了戰爭的創傷的印記。
2.“苦難中的女人”
臧克家筆下,苦難的女人的背后是男人的死亡,女人要接過生活的重擔,堅強的活下去。有那“用一根針支撐著疲倦的眼睛”,為了生活和孩子也要“支持一點生氣”的“補破爛的女人”。(《補破爛的女人》)有那去年還守著“安詳”,今年由于丈夫的不在而“果敢的咬住牙根”承擔一切的“當爐女”。(《 當爐女》)當生活實在無法支持下去的時候,只有兩條路——死亡和墮落。于是只有淪為白天笑臉迎人,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只有晚上才能獨自舔舐心中傷痕的,找回自我的“神女”。(《神女》)女人的艱辛就是為了換來孩子的長大成人,可是長達后的他們在哪個戰爭的年代應征入伍,剩下老伴和兒子都戰死沙場守著“和她一樣衰老”的“癆病屋子”的“老媼”。(《老媼和士兵》)于是那個年代的女性只剩下滿頭的白發,系著一生的悲哀。
3.“苦難中的兒童”
苦難殘忍到連少年兒童也不放過,而他們悲劇的命運是和父親的缺失緊密相關的。有那在冷風中“發著抖”,只為“把籃子拾滿,家去換媽媽一個笑臉”的“拾落葉的姑娘”。(《拾落葉的姑娘》)有那“雙腿支撐著一天的疲勞”,為了媽媽和弟弟辛苦勞動的“拾花女”。(《拾花女》)她們的母親無法給她們帶來一個完整的少年時光,她們的青春就像那個“撿煤球的姑娘”一樣,在“黑風”中“憔悴了”。(《撿煤球的姑娘》)也有那因為災荒而被母親不得已賣給人的“小婢女”,她們不僅沒有少年時光,還要“用一顆連記憶上,也尋不到一點快活的心,去測人生最深的悲哀”。(《小婢女》)男孩子的日子也不好過,有那合拉一輛洋車而由于力量的缺乏拉不動的“兩個小車夫”,嘆息“幾時咱能長成一條大漢。”(《兩個小車夫》)當鄉村被戰爭摧毀后,家庭由此變故,由鄉村遷往都市,但是“連陽光”也回避著他,這個“又臟又瘦的小孩子”只能“在灰塵里”撿垃圾。(《被遺棄的角落》)他們的身上“劃出了戰爭的相貌,和苦難的紋路”,并“把遭受、饑餓和明天,一起收拾起來”注入一塊綠色的玻璃,看向這個讓孩子們難以理解的世界。(《一片綠色的玻璃》)少年是祖國的希望,當他們看清這個世界后,期待變革的到來。
臧克家自覺地跟隨著時代思潮變革自己的思想和創作,以現實的原則,通過他筆下苦難的人物展現了戰爭年代苦難生活的全景,不同的人物在不同的時代,經受不同的戰爭,卻有著相同的苦難和悲劇。正如詩人所說的“生命和生活的烙印——就是不幸。”從這些苦難中,可以窺見詩人“尚苦”的創作思想,而且人物不言苦,而悲苦自見,但苦難中始終是蘊含著希望的。
參考文獻:
[1]李鈞:《民族性·世界性·人性——論臧克家早期詩創作》,《詩刊》,2005第1期;
[2]章亞昕:《臧克家論》,P263,山東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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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臧克家:《叮呤》,《我們是青年》,《烙印》,選自《臧克家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
[5]臧克家:《新詩舊詩我都愛》,選自《臧克家文集》第六卷,P111,山東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
[6]臧克家:《學詩紀程》,選自《中國現代作家創作經驗》(上冊),P426,山東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作者簡介:石瑩,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