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有一個外號,叫做章瘋子。清光緒末年,梁啟超、麥孟華奉康為教主,在上海宣傳《公羊》義法,說是“不出十年,必有符命!”太炎先生嗤之以鼻,曰:“康有為什么東西!配做少正卯,呂惠卿嗎!狂言囈語,不過李卓吾那一類貨色!”康氏徒黨,恨之入骨!
光緒二十八年,慈禧太后過壽,兩湖地區各衙門張燈結彩,并唱新編的“愛國歌”以示慶祝。時在張之洞幕中的辜鴻銘對梁鼎芬說:“滿街都在唱‘愛國歌’,竟未聞有唱‘愛民歌’。”梁鼎芬回答說:“那你就編出歌詞來給人家唱吧!”辜鴻銘略一思索,便脫口而出:“天子萬年,百姓花錢;萬壽無疆,百姓遭殃。”
慈禧七十大壽時,林白水在報上發表一副對聯曰:“今日幸西苑,明日幸頤和,何日再幸圓明園?四百兆骨髓全枯,只剩一人何有幸?五十失琉球,六十失臺灣,七十又失東三省!五萬里版圖彌蹙,每逢萬壽必無疆!”
章太炎16歲那年,受父命參加“童子試”,當時試卷的試題是:論燦爛之大清。考場上非常安靜,考生們都在埋頭答題。章太炎想起鴉片戰爭后,中國所遭受的苦難……這怎能證明大清燦爛呢?于是把自己的積憤灑于字里行間。不到一個小時,便完成了答卷。交卷后,章太炎正要離開考場,只見主考官拍案而起:“你的膽子真夠大的啊,竟然……”章太炎非常鎮定地說:“我之所思,件件合乎當今國人之思;我之所論,樁樁合乎國情之實,何罪之有?”頓時,考場出現了一陣騷亂。主考官無法駁倒他,為了不把事態擴大,他令人將章太炎挾出考場。出了考場的章太炎依然鎮定自若。
袁世凱稱帝以前,他手下的親信就已恢復了跪拜禮,只有段祺瑞不肯。一次馮國璋拉段祺瑞到袁世凱那兒去拜年,馮國璋勸段祺瑞:“芝泉,你別任性吧,皇帝和終身總統有什么區別?跪拜禮和脫帽鞠躬禮又何嘗不是一樣?”馮國璋見了袁世凱,自己先跪了下去,段祺瑞沒有辦法,只得依樣跪拜。袁世凱見兩位大將跪在自己的面前,倒有些不好意思,慌忙站起來,躬著腰說:“不敢當,不敢當!”馮國璋和段祺瑞坐了一會兒,再至袁世凱的大兒子袁克定處,也行跪拜大禮,心中自然十二分委屈。怎知這位大少爺卻端坐不動,受之泰然。段祺瑞一肚子的怨氣,怒沖沖地跑出來,埋怨馮國璋說:“你看,老頭子倒謙遜不遑,大少爺卻架子十足,哪里拿我們當人!我們做了上一輩子狗,還要做下一輩子的狗!”馮國璋亦連連搖頭說:“芝泉,莫說你發怒,我亦忍耐不住,今后我跟著你走,我們不能再當下一輩子的狗!”馮、段的牢騷,傳到了袁克定耳朵里,他淡淡地說:“這正是我的安排,這兩個人都是老頭子養大的,現在他們都有點尾大不掉,我若不折折他們的驕氣,將來他們更不得了,難免不爬到我的頭上呢!”
蔣百里留日回國后擔任保定軍校校長,段祺瑞擔心蔣“坐大”,故對保定軍校百般刁難,要物不給,要錢沒有。蔣百里拿著總統批示的條子來提錢,徐樹錚在段的縱容下說:“既然是總統批的條子,你就去找總統要錢吧!”蔣百里悲憤交加,星夜趕回保定軍校召集全體學員開大會,他哽咽道:“我從來沒想到中國的事情太難辦了,這里難辦,別處也一樣難辦。我對不起大家……”說完,拔出手槍,對著胸口就是一槍。
民國初年,議會賄選成風。辜鴻銘在參加北京飯店的國際性聚會時,遇到一個賄選的議員,辜鴻銘指著此人,操英語說道:“這家伙要用800大洋買我的選票,諸位,我辜鴻銘如此之卑賤嗎?”
王闿運在擔任袁世凱的國史館館長時,袁世凱為討其歡心,經常讓人陪他去游覽名勝古跡。一次,王闿運指著總理衙門對身邊的人說:“這里是動物園。”身邊的人感到奇怪,問道:“怎么會是動物園呢?”王闿運解釋說:“那里面住的內閣總理熊希齡是湖南鳳凰人,鳳凰是飛禽,而熊(熊希齡)呀、袁(袁世凱)呀是走獸。飛禽與走獸聚集于此,不是動物園是什么?”
民國建立后,胡漢民在任廣東都督,他哥哥胡清瑞的女婿孫甄陶前往拜訪,并請求在都督府中給他安排一個職務,胡漢民當時以“人事不宜”為由婉拒。孫甄陶不死心,又請求當任一事務所的所長,胡漢民回答道:“所長必有所長,你有何所長可任所長?”
民國期間,蔡元培、蔣夢麟、胡適、傅斯年等曾先后擔任北京大學校長,對北大有不可磨滅的貢獻。傅斯年在逝世前曾說過:“蔣夢麟的學問雖不如蔡元培,辦事卻比蔡元培高明。而我的學問及不上胡適,但辦起事來,要比胡適來得高明。”接著他批評蔡元培、胡適兩位校長辦事叫人不敢恭維。一旁的蔣夢麟聽了深表贊同,他對傅斯年說:“蔡元培、胡適兩位校長是北大的功臣,而我們兩人不過是北大的功狗罷了!”
1921年,齊白石從北京到長沙,一個老友碰到他后,向他求畫,齊白石欣然畫了給他,并沒有收取報酬。第二年,齊白石再到長沙,這位朋友得寸進尺,又來向他求畫,并且指定要畫一條大鯉魚,齊白石并沒有多說什么,把畫畫好后送去,上面卻寫了一首詩:去年相見因求畫,今日相求又畫魚,致意故人李居士,題詩便是絕交書。
1922年,孫中山在廣州成立軍政府,胡漢民任大元帥府總參議,孫科則任廣州市長。由于胡漢民與孫科不和,一度想辭職他去,經孫中山出面調解挽留,才打消此念頭。事后,胡漢民對朋友說:“孫科有三種脾氣:第一,他是孫中山的兒子,有革命脾氣;第二,他在國外長大,有洋人脾氣;第三,因為他是獨子,有大少爺脾氣。而這些脾氣,有時發作一兩種,有時三種一起來,誰也受不了。”對方聽完反問道:“那您是什么脾氣?”胡漢民答道:“只有追隨孫中山的革命脾氣而已。”
聞一多初從湖北農村的大院里住進洋氣十足的清華,他在《清華周刊》上發表文章,對學生中的公子少爺,給予極其輕蔑的諷刺:洋樓、電話、電燈、電鈴、汽爐、自來水、體育館、圖書館、售品所、“雅座”、電影、胡琴、洋笛,中西并疊,象棋、“五百”、夜以繼日,廚房聽差,應接不暇,汽車膠皮,往來如織——你看!好大一間清華旅館!
1927年4月12日上海屠殺事件發生后,消息傳到了蘇聯,莫斯科孫逸仙學院群情激憤。當時蔣經國和鄧小平都在該校學習,在一次全校性的聲討會上,蔣第一個沖上臺,振臂用俄語高呼:“打倒蔣介石!”“打倒反革命蔣介石!”蔣經國因此事在莫斯科大大出名。
1928年6月,孫殿英喪心病狂地派出工兵盜挖河北遵化的東陵慈禧墓,盜走價值連城的殉葬品。事發后全國震驚,馮玉祥十分氣憤,派人把孫殿英叫來,對他說:“殿英老弟,你的革命精神我很佩服!咱們是好朋友,好同志,在反對滿清者一點上我干的是活的,把稱孤道寡的溥儀從故宮趕走;你干的是死的,掘開了慈禧墓,盜走了金銀財寶。你革命比我徹底,我不過是把皇帝逐出宮外,你卻把宣統的祖宗扔出墳外。”孫殿英聽了這段訓斥后,尷尬得不知說什么好。
潘光旦于1935年兼任清華大學教務長,負責全校的教學組織工作。有一次,安徽省主席劉振華來信說想讓他的兩個兒子到清華去旁聽,問潘光旦能不能通融安排一下。潘光旦回信婉言拒絕,信中說:“承劉主席看得起,但清華之被人瞧得上眼,全是因為它按規章制度辦事。如果把這點給破了,清華不是也不值錢了嗎?”
1935年,日本對中國的侵略不斷加劇。有一天,傅斯年對好友羅家倫說:“我的太太快要生孩子了。若是生的是一個男孩,我要叫他做仁軌。”羅家倫一時反應不過來,不解地問:“為什么?”傅斯年說:“你枉費學歷史,你忘記了中國第一個能在朝鮮對日本兵打殲滅戰的,就是唐朝的劉仁軌嗎?”
抗戰期間,廖承志被國民黨特務抓到監獄里,蔣介石很害怕何香凝去重慶找他評理。何香凝拿了飛機票,正待搭機時,有人勸說阻攔她上飛機。后來,蔣介石又耍手腕,派人給何香凝送去l0萬元支票,作為她去重慶的旅費。何香凝一看便知,她在支票背面寫兩句詩:“畫幅歲寒圖易米,不用人間造孽錢。”原封不動地把支票交來人退回。
張大千與梅蘭芳是朋友,1948年他在離開上海前,曾在某個宴會上與梅蘭芳同席。當時梅蘭芳謙恭地推他上坐時,他突然對梅蘭芳說:“你是君子,我是小人。”梅蘭芳聞言驚訝地問:“您怎么自稱是小人呢?”張大千笑著說:“俗話說得好,君子動口,小人動手。因為我拿筆作畫,而你開口唱戲,所以你是君子,我是小人。”
余日章作為國民政府的代表,前往華盛頓參加國際會議。這時,中日爭端日益激烈,外國人多不明真相,有的問:“中國人真的有自治能力嗎?”余日章反問:“你讀過世界歷史嗎?”回答:“讀過。”余日章又問:“在世界各國中,試問哪一個國家有不受外族支配的民族自治政府,能有像中國這么長歷史的?如果有,請告訴我。”
前廣西督軍陸榮廷回憶:“前幾天有人說我是綠林出身,應該算是盜閥,我聽了頗覺慚愧,覺得他們太過于恭維我了。盜還有閥嗎?不錯,我曾經做過強盜來,我以為做強盜總得要具備幾個條件吧,如打家劫舍,謀財害命,殺人放火,擄人劫贖等等才算是強盜行為。但是我行盜的地方是安南,不是中國。殺的是壓迫安南人的法國鬼子,謀的是法國鬼子的財,不是中國人的,更不是安南人的。我打法國鬼是替安南人打抱不平,是為祖國報仇啊。諸君啊!法國鬼子把我們的兄弟之邦奪去,還不應該殺他嗎?”
1948年夏季的一天,吳晗找到朱自清興沖沖地說:“我找你簽名來了。”朱自清當時患了嚴重胃病,卻無錢治療。因為那時物價飛漲,他那點兒薪水,僅夠買三袋面粉,全家12口人吃都不夠,哪有錢去治病呢?他看著吳晗,問道:“簽什么名啊?”吳晗展開折疊的大紙,只見抬頭有一行醒目的大字:抗議美國扶日政策,拒領美援面粉。朱自清只看了一眼,便用顫抖的手拿起筆來。吳晗看見朱自清太貧困了,便湊過來說:“這次您……”“寧可貧病而死,也不接受這種侮辱性的施舍。”朱自清推開吳晗的手,在宣言上一絲不茍地簽上了名字。
(選自《非常言:1840-1949中國人的非常話語》/李異鳴 編/北方文藝出版社/2007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