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漾濞縣境內的深山中,有幾個苗族村寨,主要聚居于南部龍潭鄉白竹村和中部蒼山西鎮花椒園村的小水塘社以及白羊村的石打牛社,有“孟普”、“孟構”、“孟撒”、“孟載”四個稱謂(支系),人口近千人。
在一個晴朗的早晨,我在朋友的帶領下,走進了藏匿在漾濞深山中的苗寨白竹村。
白竹村坐落在漾濞南部白竹山北麓,與我的老家密古村比鄰。那里土地肥沃,植被良好,有兩條山溪從山上流下,其中一條穿過寨子,另一條是密古村與白竹村的“界河”。溪水清澈純凈,常年不斷,澆灌著田園,養育著苗寨,注入漾濞江。以前在公社工作時我曾多次到那里下鄉小住,苗寨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熱情厚道;苗寨的山山水水,倍感親切;特別是苗族蘆笙舞,更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1988年初秋,為編寫《漾濞彝族自治縣民族志》,我曾隨編寫組到白竹村開展社會調查,住了一段時間。1994年,白竹村通公路,我隨縣政府領導前往參加通車典禮,感受了一次“苗家喜迎鐵馬來”的狂歡。最近一次到白竹是2007年秋,續修縣志工作啟動,為準確反映新中國建立以來苗族地區的發展變化,我們又對白竹村進行了一次重點調研。
每次深入苗寨,我都被深深打動。如今的白竹村,苗家人住上了新瓦房,開上了小轎車,而獨具特色的民族文化不因現代生活的普及而消失,還得以代代傳承,發揚光大,真讓人欣喜不已!據村里的白竹村苗族同胞介紹,白竹村苗族最先是從麗江的喇瑪、保山的彌比遷來,迄今已一百二十多年。白竹村還曾于1963年設立過白竹村苗族公社,1984年又設立過白竹村苗族鄉。
由于白竹村苗族是從外地遷徙而來,所以白竹村有語言無文字,平時族內交流多使用民族語言,而與其它兄弟民族交流或者參與社會活動時均說漢語。白竹村苗族的苗語發音較輕,部分詞匯帶有明顯的鼻音、翹舌音。
據村里的老人介紹,白竹村里的苗族在進入漾濞縣境內定居后,大多是當地地主的佃戶。所以現在還有“老鴰無樹樁,苗族無地方”的舊說,而“桃樹開花,苗族搬家”,說的就是舊社會時期受政治壓迫和經濟剝削的狀況。
在解放前甚至解放后很長一段時間里,白竹村的苗族還保留著明顯的遷徙民族的居住特點。他們的住房非常簡陋,結構比較簡單,一般是土墻房,有的是垛木房。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白竹村苗寨通了公路、通了電、通了廣播電視,苗家蓋起了瓦房,用上了家電,開起了汽車,祖祖輩輩四處顛沛流離的民族,告別了茅草房和垛木房,過上了幸福生活,實現了跨越式發展!
白竹村苗族有種麻織布的特長,用自制織布機織麻布。麻布有兩種,一種較細,通常用來做衣裙、毯子;另一種較粗,多用來做麻袋。織麻布是一種工藝較為復雜的手工勞動。將麻皮擰紡成麻線,用灶灰水煮,在清水中漂洗。如此三次,麻線變成灰白色,再用蠟與羊油浸泡,才上機織成布。布還要用灶灰水煮、漂洗三次,用棒槌捶敲,布料變得柔軟光滑,經久耐用。勤勞的白竹村苗族婦女在放牧山上、勞動空隙、田間管理時,手搖紡車紡麻線,織成一匹布不知要耗費多少心血!技術嫻熟的白竹村苗族婦女,一天可織兩葉布。長度單位是“方”、“葉”、“件”,換算標準是三方等于一葉,三葉等于一件。
據傳白竹村苗族祖先在兄弟中排行老大,故現今兄弟民族多稱白竹村苗族男子為“大爹”、“大哥”,而白竹村苗族同胞則多稱其他民族的男子為“大叔”、“兄弟”。白竹村苗族同胞耿直忠純,樂與兄弟民族交往,注重禮儀,講究信譽,有居尊習俗,兄弟民族稱白竹村苗族為“■家”,有“祖孫連名”習俗。有的白竹村苗族同胞(男性)有三個名字,即“乳名”(奶名)、“書名”、“接輩名”。男孩出世三天取乳名,入學由老師取學名,成婚后生第一個孩子時,由長輩給新做父親者再取一個接輩名。所謂“接輩名”,就是祖父乳名的第一個字加上孫子乳名的第一個字,組成一個新的名字。如祖父的乳名叫“雙貴”,孫子的乳名叫“福生”,則該男子的接輩名叫“雙福”。如果孫輩已經當了父親,而祖父尚健在,要等到祖父謝世后方能取。女孩不取接輩名,入贅者亦不取接輩名,只有長子才有資格取接輩名。白竹村苗族“祖孫連名制”具有鮮明的“嫡長子制”特點。
白竹村苗族傳統服飾色彩斑斕,風格獨特。男子服飾多為麻布衣裳黑領褂,現在是白布衣裳黑領褂,老年人喜愛用黑布纏包頭,反映了白竹村苗族崇尚黑色的習俗。下裝多是黑藍色鑲襠褲,穿布鞋。領褂雙料,正面黑色,反面藍色,外綴三組布紐袢,每組兩對。服裝色彩對比鮮明、大方莊重,合身溫暖,便于野外風寒環境中勞作。男青年在節日、社交場合、重要的社會活動中穿民族服裝,平時著西裝、新款時裝,與兄弟民族青年無異。
女性服裝保留著鮮明的民族特點。上著滿襟(即大襟)長裳,下著普通褲(鑲襠褲)或裙子,足登圓口繡花鞋。滿襟衣裳前短后長,前短至胸,后長達腿,開襟處用金屬扣針扣攏,選料多用白布、花布、綢緞等,四尺左右布料可縫一件。袖口鑲繡由黑白、雜花、藍花、黃花等七色花口搭配,由袖口鑲到肩部,一種顏色一褡,共七褡。外罩領褂,花布或黑布縫制,里外雙層,可翻穿。裙子過去多用自織的細白麻布縫制,現時多用棉布縫制。裙子呈三皺,上部平縫、中下部縫成皺折,幅寬八十厘米左右,因人而異。圍裙多用黑布料,上繡各種花卉圖案,中鑲一方綢布。圍裙外再系青藍布系腰(腰帶),長丈余,兩端織有穗須。在白竹村苗族服飾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喜慶節日中婦女精心裝扮的頭飾。成年女子纏“縞勸”(苗語,意為包頭),用竹篾編一個圈,直徑約二十厘米,高約十厘米,外纏布條。再用黑布二丈,折成三指寬帶狀,繞于篾圈上,外圈直徑五十厘米左右。用五色彩辮將黑布圈扎實。一幅繡花飄帶穗子作裝飾,釘上海貝三十二個(八座,每座四個),呈梅花型,再系上彩珠、彩穗、銀鈴。“縞勸”戴在頭上,顯得富麗堂皇、絢麗多姿,今人贊嘆不已。鞋多為手工縫制的繡花圓口布鞋,鞋幫繡花卉圖案。綁腿裹腳,以不裸露為美。手工縫制一套完整的白竹村苗族婦女服飾,費時費力,絕非易事。
白竹村苗族有提親、訂親、迎親等禮節。提親的時候由叔伯舅父輩帶領小伙去,攜帶煙、酒,捎點送給姑娘的毛巾、衣服之類的見面禮。煙、酒不分老幼敬與主人之后,由長輩說明來意。女家留宿客人,招待便飯,則說明同意提親。訂親帶雞二只,煙茶糖酒若干,衣服首飾等視情而定,媒人二人,稱為“坐媒”、“跑媒”,一同前往。女方家亦有媒人二人相迎。有看雞卦卜兇吉習俗,四位媒人合卦,議定討親過門事宜。迎親禮儀隆重,雙方媒人盡展才智,以演唱對答“迎親曲”寒暄問好致賀,相迎祝福相送,晚間對歌達到高潮,唱得賓主客人其樂融融。對歌以雙方媒人中的“跑媒”對唱為主;在女方家時,男方家的“跑媒”唱為主;在男方家時,女方家的“跑媒”唱為主。所唱內容有禮節性的,用苗語即興演唱,也有敘事長歌“洪水滔天”、“伏曦傳人”等創世紀古歌。若新娘家路遠,迎親隊伍就在半路野外過夜,吹笙唱曲,通宵達旦,黎明時分再上路。娘家有牛陪嫁,現今家境好的有核桃樹陪嫁。也要拜堂、退喜神、贈“喜錢”。
白竹村苗族節慶主要有春節、端陽節、火把節等。春節從臘月三十過到大年初一,火把節六月二十三過節,比其他民族提前一天。每年的十月初一為當地的“牛王會”。每逢“牛王會”的時候,早晨各家各戶都會準備好精飼料一盆喂牛,用糯米飯、包谷面揉成粑粑包于牛角上,表示對辛苦了一年的耕牛的慰勞。然后殺雞一只,備“刀頭”肉(即長方形臘肉)一塊,供奉于畜廄門旁,敬香四炷,俗稱“獻門神”,以祈一年到頭平安無災,六畜興旺。白竹村苗族禁忌主要有:兒媳婦不上樓;初一、十五一般不做農活;進入別家庭院不能戴帽子;“祭門神”后三天內外人不能進家中來;另外在“祭門神”儀式進行中,如兄弟民族朋友當了不速之客,亦不能講白竹村苗族語以外的其他語言。
白竹村苗族實行棺木土葬,喪葬活動由“自庚”(苗語,意為祭祀主持、掌壇師)主持。自庚背砍刀一把,掛弩一張,插箭二支,手捧蘆笙,吹奏 “哀調”。吹奏畢,倒穿鞋,坐于靈前,念“開路經”,念畢,起身再吹笙、擂鼓。笙主陰,鼓主陽,陰陽交錯,生生不息。孝子在靈前哭調子,自庚又吹奏“斷氣調”、“裝棺調”,方入殮、殺牲。殺牲時,自庚半跪,吹“教煞扎調”,意即“誦經文”。根據家族支系的不同,墳塋有“順山埋”、“橫山埋”之別。
在父母雙雙亡故三年或五年后,要“做齋”,以盡孝道。禮儀規模與喪葬活動相比更加隆重,時間三天。白竹村苗族傳統文化認為:亡故者在陰間背負著“縞望”(苗語,意為枷鎖),靈魂不能升天。做齋是替其去掉“縞望”,招魂升天。做齋仍由自庚主持。開齋,則德高望重的族中長者誦讀家譜,通報亡者姓名,語調悲愴凄楚,氣氛莊嚴肅穆。自庚擂敲三通,吹笙誦經,與喪葬祭祀同。開齋時,把牛縛于道場邊木樁上,頭部用黑布蒙住,自庚吹笙,如泣如訴,吹到相應段落,刀斧手運足力氣揮動大斧向牛頭擊去,牛被擊昏倒地,再用利刀宰殺,牛肉先祭奠亡靈,再待客。如無敲牛儀式,做齋時間為一天。時代變遷,社會進步,如今有殺豬宰羊代替的,齋事新辦,敲牛慢慢淡出白竹村苗族祭祀儀式。
出嫁時有“敲牛”習俗。陪嫁之牛即是做齋時所敲之牛,如無陪嫁牛,做齋時不敲牛也可。有陪嫁牛的,必敲牛,由后家敲。如未曾有過陪嫁牛而要敲牛的,由自庚指定專人敲。白竹村苗族敲牛與佤族剽牛有相同點,亦與古代“犧牲”相同,是古老祭祀活動的傳承。
白竹村苗族民間文學藝術豐富多彩,因無文字記載,漢文典籍中記載不多,以口頭文學為主。民間故事中流傳較廣的是《弟兄分家結草為界》、《白竹村苗族為什么不食動物心臟》、《狗肉敬菩薩》、《白竹村苗族為什么愛搬家》等。喪葬活動中自庚念誦的“指路經”實際上也是一篇價值極高的神話。經文的大意是:遠古時候,人相當多,人類只生不死,長生不老;暫時死了的,還會復生;人類居住的地盤越來越窄。一個名叫姬朵(苗語,“水田雞”之意)的部落首領已經一千歲了,他的心還沒有老,更沒有死的跡象。他派天神單多密里申去查看天有多大,地有多寬,人類是否在得下?單多密里申一日翻了三座大山,三日翻了九座大山,走到了天的盡頭,找到了地的邊沿。一年之后他回到了部落里,向姬朵報告:“天地無邊無垠,夠我們在的……”姬朵大喜。又不知過了幾千年,姬朵的心仍然沒有老,更沒有死的跡象。他又派另一位天神拉郁干幾茍(苗語,蛤蟆之意)再去查看天地,驗證單多密里申的報告是否屬實?拉郁干幾茍腿短人懶,草草巡視一番,回部落報告:“天只有巴掌大,地不過巴掌寬,不能住太多的人……”姬朵大怒,下令處死拉郁干幾茍。拉郁干幾茍大呼冤枉:“凡人昧良心,死而不得復生!”故后人生死有定,難逾百歲。另外,兄弟民族的一些機智人物故事、幽默故事,在白竹村苗族聚居區也廣為流傳,如《慌張三的故事》、《路白與路澤》等等。
民歌,從演唱語言來分,可分為“民族調”、“漢調”。“民族調”就是用白竹村苗族語演唱的白竹村苗族民歌,“漢調”就是用漢語演唱的白竹村苗族民歌和其他民歌。從民歌內容來分,可分為“農事活動歌”、“苦情愁緒歌”、“情歌”、“盤歌”等類。流行于白竹村的《放羊苦情》中唱道:“五月放羊是端陽,菖蒲藥酒泡雄黃。官家老小都吃醉,小郎不得半點償。……七月放羊秋風涼,請得裁縫縫衣裳。官家身上四五件,小郎還是爛衣裳。”青年人單獨相會或談情說愛等場合,以唱情歌為主。比較流行的有“放羊調”、“告狀調”、“送郎調”等。流行于花椒園村的一首情歌唱道:“月亮出來萬丈高,砍根竹子烙桿蕭;前門吹得金雞叫,后門吹得妹心焦。”又一首情歌唱道:“送郎送到橄欖坡,摘串橄欖妹兜著。嚼個橄欖喝捧水,橄欖回味妹想哥。”白竹村一首情歌唱道:“太陽出來辣焦焦,曬死河邊馬鞭梢。曬得花椒大張口,曬得小妹如火燒。”民歌以比興的藝術手法切入現實,抨擊了階級壓迫的黑暗,含蓄地反映了青年女性對生活、愛情的執著追求。這些民歌有明顯的漢族民歌風格,從一個側面說明了各民族文化的水乳交融、互相滲透。
白竹村苗族民間舞蹈,又稱“白竹村苗族打歌”、“蘆笙舞”。打歌調多為四二節拍,風格輕快活潑。蘆笙演奏者居中或領頭,打歌者或圍圈或排成方陣,和著笙曲旋律翩翩起舞。樂曲明快流暢,起伏迭宕;舞步輕盈優雅,舞姿優美含蓄。舞者不歌,舞蹈語匯豐富。有“串花調”、“趕街調”、“甩手調”、“合腳調”、“打獵調”、“送晌午調”多個門類,以“串花調”最為流行。
民樂有蘆笙、竹笛、竹簫。蘆笙,杉木為身,黃竹作管,民間藝人精工制作,大小尺寸不一,吹管一支,音管六支,縱橫穿插,天衣無縫。音管烙有音孔,按音階高低有序排列,管內安裝打磨得薄如蟬翼的銅片做發聲裝置,靠吹氣、吸氣振動銅片產生音響。演奏姿式有立式、跪式、滾翻式、倒立式四種,不論采用何種演奏方式,一曲之間無有停頓,其中最高技巧是滾翻式演奏,出色的藝人演奏,笙曲若行云流水,酣暢淋漓,給人無窮的藝術享受。民間藝人還善于制作竹笛、竹簫。竹笛長尺余,開七孔,其中一孔貼膜,六孔為音階,音色清越嘹亮。竹簫長不盈尺,正面開五孔,反面開一孔,音色沉郁怨幽。
蘆笙、竹笛、竹簫,是白竹村苗族男青年的心愛之物,特別是蘆笙,走到哪吹到哪,影形不離。每逢重大節日,苗家都要舉行蘆笙舞會,附近的兄弟民族聞訊趕來參加。各民族同歡同慶,歌唱美好和諧的新時代。鄉鎮里、縣里的重大節慶活動,都要請白竹村苗族民間藝人登臺獻藝。苗家人說:“不會吹蘆笙的咪朵不是好咪朵,不會唱‘串花’的咪彩不是好咪彩!”(“咪朵”、“咪彩”,苗語,意為“小伙”、“姑娘”。)
責任編輯 左家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