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北京前指總指揮劉永富援建不光要“輸血”，還要“造血”

本刊記者 何流

“到什邡，你可以看到，我們沒有搞一件形象工程、政績工程，沒有一點虛的東西。什邡的干部群眾也這么講。劉奇葆同志對北京援建的評價是：務實、科學、大氣，讓什邡人民真正得到了實惠。”

北京市對口支援地震災區指揮部前線分指揮部，熟悉的人稱它為“北京前指”。在全國19個省市對口支援四川災區恢復重建中，這個指揮部直接負責了北京援建什邡的全部項目交接。去年9月26日，北京對口援建什邡的各項工作完成。“三年任務，兩年完成”，說起來只是一個口號，做起來，卻是千頭萬緒。

劉永富，北京市政府副秘書長，北京前指的臨時黨委書記、總指揮， 2003年在抗擊“非典”的戰斗中奇跡般地用7天建成了小湯山醫院；2008年北京奧運的工作甫一結束，就直接奔赴了什邡；什邡的工作剛接近尾聲，又緊接著去了玉樹。5月23日，在北京市政府的辦公室里，他接受了本刊記者的專訪，兩天前他剛從玉樹回來。采訪結束時，他笑著對記者說，我在這個辦公室待的時間比你長不了多少。

把錢全埋在地下

中國報道：今年“5·12”，您去了什邡，那兒的情況跟您之前預想的相比怎么樣？

劉永富：現在去什邡，看到那兒的經濟社會發展，看到人民的笑臉，我心里很踏實，我愛用“踏實”這兩個字。從當時滿目瘡痍的狀態到現在的現代化新城，這真是不可想象的。我講給一些外國記者聽，他們都不相信，他們說我們建一個幾萬平方米的醫院也得幾年甚至十幾年。現在想想，我也覺得是個奇跡。

像“5·12”這么大的災害，我親身經歷過2次。1976年那次，我剛參加工作。2008年這次，我全面參與了災后重建。我以為，對口援建是一種凝聚全國人民力量的做法，確實是中國共產黨的一個創舉，也只有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才能發揮出這種優勢。

北京前指總指揮 劉永富

北京援建什邡，我們一直把它當成一個政治任務去完成。2年時間，我們的同志在那里，五加二，白加黑，和什邡人民一起奮戰了700多個日夜，兩地的友誼也加深了，我們說什邡是我們的第二故鄉。援建結束，我們的聯系不會中斷，感情不會中斷。

回想起來，當時我們的援建者不僅克服了工作上的困難，時間緊，任務重；也克服了生活上的困難，北方人到那里，水土不服；還克服了家庭上的困難，都是年輕人，有的還沒結婚，有的剛成家，老人不能盡孝，孩子不能照顧。但我們所有援建者，最高峰時2萬人，沒有一句怨言。

今年什邡的財政收入已經超過了震前2007年的水平。看到他們的笑臉，我們的付出都值得了。中國報道：您說過，災后援建是一個系統工程，光北京援建什邡就有100多個子項目，怎么統籌規劃這些項目，有什么原則嗎？

劉永富：我們一共投了70億，這70億建什么，怎么建，首先就遇到一個災后恢復重建項目布局問題，我以為必須從實際情況出發，項目布局既要滿足災后恢復的需求，更要為什邡今后的經濟社會發展打下基礎。

北京援建的指導思想是堅持科學援建、高效援建、廉潔援建、陽光援建。所謂科學援建第一步就是科學規劃，雖然是“三年任務，兩年完成”，但我們前期的規劃是很慎重的，急不急在這幾個月。我們組織北京市頂級規劃設計院所的專家走遍了什邡的山山水水，查清了什邡震前的情況和縣市規劃，陸陸續續花了近半年的時間，把它的總體規劃、城區控制性詳細規劃及市政基礎設施配套規劃等都做出來了。

我們搞基礎建設的知道，雖然這個時候各種設施都破壞了，災民住在臨時安置房里，大家都很急，但是規劃先行是很重要的。如果匆匆忙忙上馬，日后很容易導致重復建設和顧此失彼。

在布局當中我們又突出了重點。災后重建首先得讓災區人民有房住，有飯吃，出行方便。所以我們在項目布局當中堅持了民生優先、基礎設施優先、公共服務設施優先、重災鎮優先，首先解決民居、供水供電、安全過冬等幾個應急工程，然后就是基礎設施。我們一共投了27億元用于以路網為主的市政工程，修建了182公里的道路。換句話說，就是把錢全埋在了地下。有人說這些錢花了都看不到，你不心疼啊，我說不能這么看。現在什邡進入了“成都一小時經濟圈”，3條主干道穿過860平方公里的轄區，市區道路一縱六橫，鎮與鎮之間的道路等級非常高，山區人民出行也比以前方便多了。我們為什邡“十二五”乃至今后20年、30年的發展都打下了基礎。

不光要“輸血”，還要“造血”

中國報道：北京援建什邡，累計投入了70億元，這錢從哪兒來的，又是怎么花的？

劉永富：資金主要是北京市財政，還有一部分社會捐贈。這70億用的時候，嚴格按照國家標準，公路建設適度超前。我們堅持廉潔援建、節儉援建，一分錢掰成兩半花。舉個例子，（什邡市）人民醫院近6萬平方米，600張床位，這個體量的建筑一般都要有一些裝飾性的設計，但我們在后期優化時，把所有只起裝飾性作用的部分全部去掉，僅這一項就節省了1000多萬。當時我的觀點是，每個病人到醫院來，他最關心的是能不能盡快瞧好病，有沒有好的設備，絕沒有心思看你的樓蓋得漂不漂亮。所以醫院的外觀要樸素，里面設備要齊全，光采購醫療設備就花了1.2億元。其他項目也是一樣，我們一個一個優化，不搞形象工程，總資金盤子節省了將近1.5億元。

北京對口支援什邡災后恢復重建累計投入援建資金70億元，涉及民生、公共服務、基礎設施、新農村建設等四大類108個大項162個子項的援建項目。其中出資26.8億元建設了41個基礎設施項目，建設了廣青公路等貫穿什邡市整個轄區的3條主動脈和22條鎮域間的交通干道；出資22.4億元建設了15項城鄉住房項目；出資5.3億元建設了12個醫院、衛生院；出資7.2億元建設了24所學校。

回訪時我們發現，這些項目的運營效果好于預期。像人民醫院，原來有人擔心這么大的醫院運營起來有困難，結果它現在運營得非常好，人滿為患，利潤頗豐。知名度非常高，周邊地區的人都去那兒看病，它出的化驗結果華西醫院就認。

什邡84000戶農民全部住上了新房，我們不僅讓他們住上好房子，還要過上好日子。我們抓了11個新農村建設的試點，結合當地的生態環境、傳統產品，搞一村一品，形成特色產業，跟市場接軌，進行合作化和股份化嘗試。什邡的領導說，你們走了以后，我們還要把這種新農村建設搞下去。

援建不光要“輸血”，還要“造血”，這是援建單位必須要考慮的問題。什邡整個恢復重建需要200多億，我們這70億雖然不多，但在什邡的恢復重建中起了支撐引領的作用。一個地區的發展，光靠幫扶是不行的，還得靠自己。但要想加快發展，基礎必須打好。我們就是既（給什邡）打好了基礎，又創造了條件。

2008年9月，北京援建者在廣青公路靈杰段 攝影/廖文飛

中國報道：新農村建設指哪方面，能舉個例子嗎？

劉永富：什邡有個紅豆村，地震中受到了嚴重損害。這個村中心有個1200多年的紅豆樹，規劃時，我們給它定位在以婚慶禮儀文化為特點的旅游村，建設時保留川西特色，再圍繞這棵紅豆樹打造整體環境。去年四川省就在這兒搞過一個集體婚禮。紅豆村按照這個路子走，現在形勢很好，已經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旅游景點。再比如大泉坑村的煙葉、下院村的獼猴桃產業等等。現在這十幾個村發揮了很好的引領示范作用。

中國報道：搞新農村建設有沒有出現變相迫使農民上樓的情況？

劉永富：我們在這個問題上應該說處理得比較好。重建方式上，我們采取了以原址重建為主，凡是地質條件、居住安全能保證的，都原址重建，以便保持當地民風民俗。不具備安全條件的，異地重建。

重建時，我們是統一規劃，以農民自建為主，我們給資金支持、技術指導。什邡在重建過程中也沒有把受災農民直接趕上樓。對于城鎮的住房困難戶，我們建的是廉租房；對于農民，沒有讓他們失去土地、宅基地，讓他們上樓。

比如說漁江村，整個一個新村，全是二層樓，相當漂亮。但這是按照當地原有宅基地的面積，根據村民自身的意愿來建的。震后統一規劃，每個村民拿出5平方米來，由我們集中建設了1萬多平方米的公共設施，村民委員會組織經營，村民入股，可以開農家樂、酒店，這5平方米以前只能在房子后面開個小百貨，當地反映非常好。

務實、科學、大氣

中國報道：北京在援建過程中，最重視的是什么？

劉永富：在整個建設當中，我們特別強調質量。北京的援建者都是選調參加過奧運工程建設的，我們也借鑒了奧運工程建設的經驗。我們交給什邡人民的工程，全部是安全工程、放心工程、優質工程。其中很多項目獲了四川省、德陽市和什邡市的獎項，還有一些項目要拿國優。這都是實實在在的。

去年援建還未結束，我們就想到了后援建時代，怎么能夠將他們扶上馬再送一程。所以北京和什邡訂立了一個援建結束后3年的長效合作協議。這3年中，我們留了2.6億的資金，用于一些新的項目上馬以后的運營維護。同時在什邡設了一個留守處，對我們的援建項目進行質保。這都是為了讓各個援建項目更好地發揮它的效益。

對口援建主要是物質支援，后援建突出的是智力支援。兩地的學校、醫院結成了對子。我們在什邡建了一個京什產業園，進行產業扶持，建好了管線、標準化廠房，同時引進了一批有全國市場的企業到那兒去落戶。

京什產業園由北京出資3.2億元建設基礎設施，先后引入了福田汽車、明日宇航等一批技術含量高、競爭力強的優質項目，促成了北京科技大學與四川什邡東潤制造有限公司等北京院校與什邡企業之間的相互合作。

中國報道：19個對口援建省市之間有沒有出現比進度、比規模、比投入的情況？會不會產生壓力？

劉永富：比學趕幫超，這是正常的。當時我們就提出首都要有“首都意識，首善標準”，要走在全國援建的前列。這個目標，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我們實現了，什邡現在的發展是跨越式的。

在具體建設過程中，我們提出“工期服從質量”，必須保證質量，保證安全。安全、質量、工期、功能和成本，做到五個統一。對于一個建設項目，“五個統一”是一個科學的綜合的指標，有很充足的內涵，是一個整體。這是我們在奧運工程中積累的經驗，每一項都不能偏廢啊。

到什邡，你可以看到，我們沒有搞一件形象工程、政績工程，沒有一點虛的東西。什邡的干部群眾也這么講。劉奇葆同志(四川省委書記)對北京援建的評價是：務實、科學、大氣，讓什邡人民真正得到了實惠。

中國報道：去年玉樹發生地震后，北京也是對口援建玉樹的6個單位之一，援建玉樹與援建什邡有什么不同？

劉永富：6月，第一批赴玉樹參與援建的隊伍就是從什邡指揮部派過去的。現在玉樹指揮部有1/3的干部來自什邡指揮部。玉樹的援建，各方面條件都比什邡差，差太多。可以說是天壤之別，困難重重。一是玉樹高原缺氧，我們的施工地都在海拔4200米左右；二是高寒，施工期特別短，一年只有5個月的時間；再就是交通條件太差，當地建筑材料極其缺乏。對援建者的生理是一個挑戰，物質條件也是一個挑戰，但我們要求全體援建者要切實發揚“高寒不減斗志，缺氧不缺精神”的援建精神。

2010年9月25日，四川什邡，北京市援建的108個項目已全部竣工

對口支援一覽表

2008年6月18日，《汶川地震災后恢復重建對口支援方案》正式頒布創新提出“一省幫一重災縣，舉全國之力，加快恢復重建”。明確要求19個省市以不低于1%的財力對口支援重災縣市3年。

1.山東省——四川省北川縣

2.廣東省——四川省汶川縣

3.浙江省——四川省青川縣

4.江蘇省——四川省綿竹市

5.北京市——四川省什邡市

6.上海市——四川省都江堰市

7.河北省——四川省平武縣

8.遼寧省——四川省安縣

9.河南省——四川省江油市

10.福建省——四川省彭州市

11.山西省——四川省茂縣

12.湖南省——四川省理縣

13.吉林省——四川省黑水縣

14.安徽省——四川省松潘縣

15.江西省——四川省小金縣

16.湖北省——四川省漢源縣

17.重慶市——四川省崇州市

18.黑龍江省——四川省劍閣縣

19.廣東省（主要由深圳市）——甘肅省受災嚴重地區

20.天津市——陜西省受災嚴重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