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樂 鄭 蕾 袁 媛
現代書院獨立于官方文化教育體制之外,以民間方式表達著對這個世界和文化的關注,具備鮮明的民間色彩,在某種程度上又與傳統文化書院一脈相承,是中國文化人一個歷史和文化的標識。現代書院的創辦,是中國一批知識分子和文化人士以書院這種形式來實踐傳統與現代文化的“對接”。書院,就像傳統中國留給現代的一個背影,讓人們不禁打量起它們的現代命運。
大師匱乏,書院缺失靈魂
南宋乾道三年(1167年),朱熹自福建抵長沙,與岳麓書院主教張栻在院內同臺會講,論辯“中和”之義,“三日夜而不能合”,其影響盛況空前。而后,“岳麓之為書院非前之岳麓矣!地以人而重也!”院因人重,人因院名,書院因之成為“朱張過化之地”,而獲后世學者敬慕。
朱張會講,開創了書院不同學派“會講”先河,體現了書院百家爭鳴、自由講學的特色,使書院在學術研究和人才培養方面具備了強勁的動力。岳麓書院在此會講之后,逐漸成為了湖湘學派的重地和湖湘文化的中心。
岳麓書院和湖湘學派合為一體,而且結合一直非常穩定。既推崇理學,又注重實踐,強調經世濟用,這種學風沉淀下來,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王船山、曾國藩、左宗棠最突出,既有個人修養,又能經世治國。他們崇尚軍事,往往文人也能帶兵打仗。追求政治功利與個人修養是兩個方面,而湖湘學派卻能把它們凝結在一起。
從1999年開始,在當年朱張會講的地方,岳麓書院效仿當年的講學形式,創建了“千年講壇”,并由湖南電視臺直播。幾乎每周,明倫堂都會迎來一位舉足輕重的知名人士:余秋雨、杜維明、李學勤、金庸、樊綱、張朝陽、傅聰、星云大師……一直延續到今天。
講座向社會開放,聽眾除了湖大學生,也有其他各校老師學生、文化愛好者、地方政府官員、企業家。每有名人來講座,都將這個千年學府擠得水泄不通,聽眾的熱衷,讓這座古老的書院笑稱“防不勝防”。
當年朱張會講,使岳麓書院名聲大噪。古代的每個書院都需要這樣的靈魂人物,才能產生強大的號召力和吸引力。可現在的中國,是個缺乏大師的時代,既沒有古代如朱熹一樣影響千年的思想巨匠,也沒有民國初年那樣一批學貫中西的人物。現在是一個比較尷尬的時代。
現代學科建制,古老書院不適應
書院自從唐代中葉到清末,歷經了千年的辦學歷史,并由此形成了一套獨具特色的教育模式,使源遠流長的傳統私學趨于成熟和完善。
古代書院與現代教育體制最為不同之處在于,師生同居于書院內,相處時間長,關系融洽,教學方式以教師講授或學生自學為主,教師有機會一對一地指導學生,因材施教,而非千篇一律、整齊劃一式的教學。學習的內容,則主要集中于以儒家思想為中心的經典教材。
“書院的教育形式,有其獨特的優勢所在,但無法適應現代學科建制。如果一味地以書院式的教育模式代替現代教育體制,代替中小學教育,一則不現實,二則會引起更大范圍的疑慮。”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張頤武表示,以書院作為現代教育形式的補充,以達到修身養性、陶冶心靈的目的,作為青少年培養國學修養的輔助形式未嘗不可,但在全球化的劇烈競爭下,如果不接受現代學術訓練,不諳學科前沿,不通學科歷史,仍試圖以書院模式培養一流的學者,無異于天方夜譚。
上世紀50年代初,由著名學者錢穆在香港創辦的新亞書院,可謂坊間極有名氣的書院。錢穆當年,不是選擇臺灣或大陸,而是香港,因為那里是殖民地,更提攜傳統文化,他想以宋朝的書院來體現,有強烈的文化擔當和使命感。但現在的新亞書院,幾乎全套使用的都是現代西式教育體系的授課方式。與此同時,時下在全國各地興起的各種書院,講授形式、授課模式不一,有些即使連營建者本身,心里也沒有一個標準的概念。也許只是掛了一個“書院”的名字,但與真正的書院精神相去甚遠。更多由書院而起的,對現代學術、現代教育制度的針砭,可能也只是借“書院”之名,借古喻今的一種形式罷了。
書院,何時走近尋常百姓家?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位于江蘇省無錫市的東林書院迎來了一批5到12歲的小朋友,他們在老師的帶領下念起了《論語》等經典古詩文,依庸堂內書聲瑯瑯。東林書院的兒童誦讀學堂已經堅持了8年,孩子們在這里接受傳統倫理道德的熏陶和教育。此時,北大校園里,中國文化書院與一批熱衷于建構中國企業文化的企業家合作發起的三智道商國學院,已成立一年。
現在很多書院都在嘗試商業化運作,在三智道商國學院對外宣布的課表中,為企業家量身定做的課程持續一年左右,每個月有3天時間集中授課,講師中不乏明星教授。書院在為學員定制的課程體系中,除了名師傳道講授道德理念之外,還傳授養生養心的概念。據了解,三智道商國學院目前受眾只限于企業家,一年課程收費就需8.1萬元,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三智道商國學院院長王守常曾公開表示,“我不反對用商業化手段來推廣國學,文化傳播一定是和經濟活動連在一起的。”
當被問及為何只面對高端受眾,招生人員表示:“這些社會上的成功人士,本身資歷較深,與一般的大學教育不一樣,我們的課程大多以講座形式舉行,提供一些政策法規、傳統經營管理的理念,可以幫他們開拓眼界。”對于學費過于昂貴的問題,則沒有回答。而在太湖大學堂,了解情況的當地人說,聽南懷瑾大師親自授課的門檻很高,太湖大學堂明文表示不接受私人報名聽課的請求,只接受學術機構的團體預訂,一般的平民百姓聽不到。而太湖大學堂小學部的招生網站上,赫然地寫著:要入學必須先提交申請,經學校面談審核后才能進入,一個班一般不超過15人,收費每學期8~10萬元。
不少人在太湖大學堂的論壇上質疑昂貴的學費,相關人員的解釋是,“太湖大學堂沒有普及教育的義務,要長久運作下去,只有先走高端精致的商業模式。”張頤武教授則說:“書院經營做成培訓的形式,代表它有社會需求,它們有存在的必要性以及發展的自主性,也可以選擇自己受眾的空間。如果有更多的社會服務項目,那就更好了。”
現代書院,與歷史漸行漸遠
少數知名書院有著另一種發展軌跡,岳麓書院的工作人員介紹說:“作為湖南大學下屬學院的岳麓書院,行政體制已納入湖南大學,它恢復了書院傳統的講學形式。而與岳麓書院同為北宋四大書院的應天書院,在歷史上劫難重重,原貌遭到嚴重破壞,2003年始,河南省政府著手開始修復,目前是商丘市古文化的著名景點,而其曾在歷史上輝煌一時的講學作用,卻已不復存在。
在國外,書院則以另一種面貌呈現。中國研究書院的學者在去韓國考察時,都有一個驚訝的發現:韓國的千元紙幣上,印的是一所書院,而不是國家領導人。中國的書院明代傳入朝鮮半島,現在整個半島上還有1000多所書院,而韓國千元紙幣上的書院是韓國最有名的書院——陶山書院,為韓國儒家代表人物李退溪講學之所。從韓國回來的學者感慨“韓國保留的書院傳統比中國好”,現在,韓國仍然有儒林,即儒家學者的協會,頗有勢力,時常組織社會活動,稱為“儒林大會”,相當于中國的“學術論壇”。
講學、藏書、祭祀,是古代書院的三大功能。韓國書院主要保留了祭祀功能,書院家族的祭祀都保留得非常完整。比如陶山書院主要祭祀李氏家族(儒家),譜系是:孔子、孟子、朱熹、李退溪……
而中國書院的祭祀傳統則完全中斷了,即使在仍然教學的岳麓書院的文廟,也只作旅游觀光之用。岳麓書院院長朱漢民打算恢復院內文廟祭祀,但為難的是,儀式的尺度不好把握,“以前的祭祀儀式非常復雜,現在不可能做到了。現在一般的做法又太簡化,獻一個花圈,然后鞠躬,何談文化傳承。”
韓潮的流行激起了儲藏在我們民族心靈中的傳統文化記憶,那些看似“婆婆媽媽”的瑣碎情節中,有傳統的儒家思想在。到日本,學者們也驚訝地發現,明治維新之前,日本上流社會的文集皆為純正的文言文。日本境內現存書院有100多所,有幾家還在教學。日本有些書院,還遵循白鹿洞書院學規,每次升旗儀式的時候,唱的是白鹿洞書院學規。禮失而求諸野,當我們的書院幾乎都變成了文物單位,我們只能到國外尋求研究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