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
(武漢大學法學院,湖北武漢430072)
辛亥革命是一場偉大的政治革命,也是一場深刻的法律革命,它以震憾世界的力量,趕走了中國歷史上最后一個皇帝,實現了結束帝制的偉大創舉。同時,它以中國人民的開拓精神,終結了延續二千五百多年的“中華法系”,舉起了法學轉型的大旗。因此,深入探索辛亥革命的法學價值,對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具有重大的理論與實踐意義。
中華法系,源遠流長。據考證,它始于戰國時期李悝的《法經》,其學生公孫鞅1攜帶《法經》赴秦國,助秦孝公變法,改法為律,是為秦律;再由漢代沿襲,后世照仿,形成發展脈絡,即秦律→漢律→三國時期魏律→晉律→南北朝時的北齊律→隋律→唐律→宋刑統→元典章→明律→清律。中華法系是世界五大法系中延續時間較長、適用范圍最廣的法律體系。它有過漢律、唐律的輝煌,也有過明末與清代的衰落,并具有“法自君出,權尊于法”、“以儒家思想為理論基礎”、“維護封建倫理,確認家族法規”、“皇帝是立法和司法的樞紐”、“諸法合一,行政兼管司法”、“等級森嚴,刑罰殘酷”等特點。它在維系中華民族,保障國家統一方面發揮過巨大作用,也留下了阻礙社會進步,壓迫勞動人民的劣跡。作為一個獨立的法系,除特有的律、令、格、式等成文形式法外,還偶爾具有家庭法與民間法的內容,更重要的是其還有一個龐大的理念體系與法律文化,經過兩千五百多年的變遷與發展,它已具有了深厚的社會基礎與文化基礎。因此,對其撼動與摧毀并非易事。
雖然,摧毀一個舊的法系是一件艱巨而復雜的工作,但事實上,早在1840年或者更早的時間,中國人便在理念上有了一些突破,尤其是經過清末以沈家本為代表的法制改革,就已經開始動搖中華法系的理論基礎。辛亥革命的偉大功績之一,就是從根本上促使中華法系的消亡,其中無疑包括不少具有摧毀性質的因素,特別是1911年至1912年,臨時政府頒布的一系列以《中華民國臨時約法》為代表的法令。當然,除此之外法學理念上的更新,新的法律文化的形成起了關鍵作用。這些新的法律理念,實質上只是經過微調的西方的法學理念,但在中國很快得到了傳播,范圍除革命黨成員外,還有立憲黨以及各種各樣的法制與組織。這些新的法學理念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是“主權在民”思想。在西方,早有人民主權的理論。在當時的中國,主要根據孫中山的“民權主義”引伸出主權在民理論。這實際上就是經過略加改造的西方人民主權的思想。當時的革命黨和立憲黨人,不但到處宣傳,而且毫不含糊地寫在他們的憲法上。正是這部中國唯一的資產階級性質憲法,公開確認了“主權在民”的原則,明確宣布“中華民國之主權,屬于國民全體”,規定“中華民國由中華人民組織之”。2這兩條規定,意味著以根本法形式確認了中華民國是一個“主權在民”的資產階級共和國,既否定了延續兩千多年“主權在君”、“朕即國家”的封建專制君主制度,也劃清了同立憲派主張的“君主立憲”的界限。這是革命黨人多年奮斗的結果,也是孫中山先生最津津樂道的兩條規定。它在中華民族史冊上的確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壯舉!其實,這是辛亥革命的一貫主張,如武昌起義成功時所頒布的《中華民國鄂州臨時約法》便強調要由中國人民自己來組織自己的政府,要建立具有資產階級民主性質的共和國。
第二是“民主共和思想”。推翻帝制,建立共和國,這是以孫中山為代表的同盟會和革命派的共同綱領,是他們共同奮斗的目標。孫中山認為,民主共和是世界的潮流,是歷史的必然,是社會進步的規律。他指出:“滿清王朝可以比作一座即將倒塌的房屋,整個結構已從根本上徹底腐朽了”;“歷史表明,在中國,朝代的生命,正像一個人的生命一樣,有其誕生、長大、成熟、衰老和死亡;當前的滿清統治,自19世紀初葉已開始衰微,現代則迅速地走向死亡。”3所以“政治革命的根本……是建立民主立憲政體”。4接著他又深入批判了改良主義的“君主立憲”,認為它“是反對進化之公理也,是不知文明之真價也”。5因此,辛亥革命炮聲剛落,在作為根本法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中便規定:“中華民國人民一律平等,無種族、階級、宗教之區別。”(第五條)“人民之身體,非依法律不得逮捕、拘禁、審問、處罰。人民之家宅,非依法律不得侵入或搜索。人民有言論、著作、刊行、集會、結社、書信秘密、居住、遷徙、信仰之自由。”(第七條)“人民有請愿于議會、陳訴于行政官署、訴訟于法院受其審判、對官吏違法損害權利之行為得陳訴于平政院、應任官考試、選舉及被選舉之權。”(第七十二條)總之,關于公民之民主自由權利該法大都作了規定。至于共和思想,在國名中已經表述得很清楚。當然,共和思想還有更廣的含義,它不僅要反對專制,而且主張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
第三是“法治思想”。法治思想隨著西方法律文化輸入中國,早已被中國知識界所熟悉。嚴復曾公開宣稱中國“有治人無法治”的傳統觀念。6在辛亥革命期間,孫中山等革命黨人既是法治的傳播者,也是法治的實踐者。臨時政府成立后,他們大力加強立法工作,首先制定了中央政府的有關法規,如《中華民國臨時中央政府中央行政各部及其權限》,規定各部設總長一人,次長一人并對其權限作出了規定;《中華民國各部官職通則》對外交、內務、財政、陸軍、海軍、司法、教育、農林、工商、交通各部均適用;《臨時大總統關于慎重用人致內務總長令》中要求官吏按孫中山1912年3月頒布的《為人民服務令》辦事,依法受理和處理有關事務。凡此種種,一般都有法律的規定和要求,官員依法辦事的觀念正在樹立,特別是對人民權利的尊重和保護,被提到相當的高度。當時,“人權神圣”不僅是個口號,而且是各級官員遵守的準則。但是,好景不長,這些寫在紙上的東西,隨著宋教仁遇刺事件而化為烏有。盡管當時強調法治有很大進步作用,但由于不結合實際,在袁世凱當總統的大前提下,法治無法實現,但法治作為一種理念已為中國人民所推崇。
第四是“三權分立”思想。臨時約法確立中華民國實行三權分立,規定立法權屬于參議院,行政權屬于總統(但國務總理對大總統提出法律案、公布法令及發布命令時,須副署之),司法權屬于法院,法院獨立審判。“三權”既分立,又制衡。對于這些規定,孫中山既滿意,又不滿意。滿意的是,按革命黨人與袁世凱約定,待清帝宣布退位后,參議院將選舉袁世凱為大總統,實行“三權分立”原則,有利于革命黨制約袁世凱,因為大總統任何大事都須國務總理副署,實行責任內閣制有利于發揮革命黨人的作用。但事實證明,這一套對袁世凱不起作用,不到半年,他便廢除臨時約法,去內閣制而設總統制,實行獨裁。孫中山對“三權分立”不滿意的地方,主要是他一貫熱衷于“五權憲法”,他要對“三權分立”實行中國式的改造。不管三權分立也好,五權憲法也好,都是適應于資產階級需要的原則,在當時是一個巨大的進步,尤其是相對封建專制而言,則更是一個大的飛躍。正如毛澤東同志所指出:“我們對于資產階級民主不能一筆抹殺,說他們的憲法在歷史上沒有地位。”7筆者認為,隨著社會的發展,特別是在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今天,“三權分立”根本不符合中國國情,與中國政治體制背道而馳,何況它還有各黨派爾虞我詐、勾心斗角,根本不顧人民利益的弊端,所以在中國,是千萬不能實行的。當然,它也有某些可以借鑒之處,即權力制約,經過改造可以“洋為中用”。
辛亥革命在法學上的另一個重大貢獻,就是趕走了皇帝,動搖了義務本位的根基,提出并在法律上確認了公民的權利要求,盡管在事實上總體而言還存在種種障礙,但相對封建體制下義務本位來說,顯然是個進步,是個轉折點。在過去二千多年中,封建帝王搞專制統治,即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濱,莫非王臣”。老百姓只有義務,沒有權利。即使是慈禧太后被迫于1908年搞的《欽定憲法大綱》,也沒有提到公民“權利”二字,相反卻搞了一章附錄:“臣民的義務”。事實上,在封建專制下,等級森嚴,百姓處于社會的最底層,他們只有盡忠、勞役、納稅、守法和兵役等繁重的義務,而在法律上沒有任何權利。那時的法律,只有禁暴除奸即鎮壓人民的功能,義務本位是其本質屬性。辛亥革命除了在政治上推翻帝制外,在法律上首次為中國人民提出了權利要求,雖然同西方的權利本位思想有一定差距,但總的說來是同類型的。
(一)關于人權
自1840年后,隨著帝國主義用大炮打開中國的大門后,西方文化(其中包括法律文化)大量輸入中國。一些中國人對其中一些進步的觀念,如“天賦人權”是非常樂于接受的。早年的康有為甚至在《大同書》中提出了“大明天賦人權主義”,并寫道:“人類之生,皆本于天。同為兄弟,實為平等。”8“人人直隸于天,無人能間制止。”9何啟、胡禮垣說得更明白:“天下之權,唯民是主。”10辛亥革命不僅宣傳“人權神圣”,而且通過立法明確了人權思想,規定了人權制度。除了確認自由平等權、人身權利和一般資產階級法律規定的權利,還對一些具體人權作了規定。
第一,確認了保護私有財產的原則。保護私有財產權,是西方資產階級法律通用的原則,它在臨時約法中得到了具體體現。它明文規定:“人民有保有財產及營業的自由。”這實際上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公民財產權不受侵犯,二是公民有財產及營業的自由。這一規定的意義重在為中國民族資產階級的發展創造條件。如果說辛亥革命的其他重大成果,差不多都因袁世凱篡奪了領導權而幾乎喪失殆盡,唯獨這一條卻得到了保留或一定程度的保留,從而使辛亥革命至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曾一度出現過我國民族資本的“黃金時代”。
第二,宣布廢除刑訊逼供,廢除法西斯式的審訊方式,要求重證據,禁止非法拘留、扣押民眾,使人民人身有了自由。只是這些條款都因政權被袁世凱篡奪而無法實現。甚至在民國中后期,還出現了殘暴統治的現象,宋教仁被暗殺就是明證。
第三,在約法中設立“人民”專章,緊列于“總綱”之后,雖然人民的權利還僅是紙上的東西,但它是對幾千年來封建等級制度和民族壓迫的極大否定。
第四,廢除各種不平等的稱呼,主張對政府官員以同志相稱,倡導人人平等,嚴禁使用“老爺”、“大人”的名稱。
第五,設立律師制度。1912年1月公布了《中華民國律師總公會章程》,明文規定律師有出庭辯護之權,這對于在一定程度上保障司法公正起了作用。事實上,當時以及后來中國律師無論在刑事、還是民事領域,對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維護社會人權和正義都發揮了獨特的功能。
總之,“人權神圣”這一孫中山的名言在辛亥革命中得到了體現,雖然后來的結局是不幸的,但“人權”理念已在中國大地植根。
(二)關于“平等”
封建專制的顯著特點,就是等級森嚴,人人公開不平等。自清末起,反封建專制,主張平等的呼聲四起。辛亥革命的重大功績之一,就是把這種呼聲變成法律。首先,在臨時約法中明文規定“中華民國人民一律平等”。這是中國歷史上的偉大創舉,這種平等是“無種族、階級、宗教之區別”的(第五條),中華民族不僅包括22個行省,還包括內外蒙古、西藏、青海。很顯然,這里沒有明確提到性別和民族,但從“人民一律平等”的含義來看,已有男女平等、民族平等的意思;這還體現為人民有選舉權與被選舉權。當然,如果明文規定性別平等、民族平等,那么意義就將更為深遠。接著,在1912年3月發表的《大總統令內務部禁止買賣人口文》中公開宣稱:“自法蘭西人權宣言之后,自由平等博愛主義,昭若日星,各國法律,凡屬人類一律平等。”11孫中山于1912年3月19日在《臨時政府公報》中,發布了嚴禁廣東省販賣“豬仔”(即人口)的規定,同年3月,大總統還明文廢除閩粵之蛋戶、浙江之惰民、河南之丐戶不平等之規定,并平等對待外國人。同時,還禁止行跪拜禮,廢除“老爺”、“夫人”稱號,從而促使人人平等思想廣泛傳播,這是社會進步的重要標志。當然,雖然在事實上因種種原因不平等并未完全消除,但文明之風盛起。
(三)關于自由
在封建專制下,舊中國一直鼓吹和實行董仲舒提出的“三綱五常”。自清末以來,一直受到革命黨人和志士仁人的嚴厲批判。作為否定這封建倫理先鋒的譚嗣同明確指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的說教是違背天理的,必須廢除。至于“夫為妻綱”則荒唐至極,他說:“男女同為天地之菁英,同有無量之盛德大業,平等相均。”12更有甚者,嚴復明確提出了“身貴自由,國貴自主”的主張。他在《原強》一書中,強調了人民的自由和國家的獨立。辛亥革命的功勛之一,就在于它確認了人民的自由,這些自由條款明確寫在臨時約法和有關的法律中,歸納起來,主要有:一是人身自由;二是言論、出版、結社、集會的自由;三是信仰自由(包括宗教信仰自由);四是居住自由;五是遷徙自由;六是訴訟自由;七是契約自由;八是律師自由等等。雖然當時的這些規定還僅被限定在法律許可的較小范圍內,但相對封建專制而言,則是一個巨大的創舉。
“自由、平等、博愛”,這是當年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提出的口號,很快被傳播到了全世界,辛亥革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其影響,某些觀點和它是一致的,或略加修改。那么,我們如何來看待這些觀點與做法呢?按照歷史唯物主義觀點,首先應該肯定它的歷史作用,它相對封建專制而言,是一個巨大的進步,是近代文明的重要標志與體現,可以說是一塊歷史豐碑。正是這些思想與成就,使孫中山成為中國革命的先行者、20世紀的偉人之一。但同時,我們必須看到以下問題:第一,自由平等博愛是具體的。在階級社會里,只有階級的自由,人民的愛,而沒有超階級、抽象的愛,資產階級講的自由、平等和博愛,是針對它們這個階級而講的。第二,自由、平等、博愛是現實的,而不是超現實的或離群索居的。因此,它們必須與具體現實相結合,而不是憑空喊來的,就是說一切要以時間、地點、條件為基礎,超越現實的口號往往很難持久。第三,自由、平等、博愛有一個發展過程,人民群眾有一個提高、習慣的過程,政府也有一個學習和提高的過程。我們對這些重大問題既不能置之不理,也不能操之過急,要有計劃、有步驟地進行,要不斷地創造條件,不斷地促其實現。對于“自由、平等、博愛”絕不能一概否定,而是要具體分析,對歷史上的政治文明,要采取馬克思主義的揚棄態度,取其精華,棄其糟粕,洋為中用,古為今用,借鑒有用的合理的東西。事實上,我們也是這樣做的,辛亥革命中所規定的那些自由,現在基本上都有,而且更具體、深得民心。至于“平等”,我們正在強調,即法律平等、民族平等、男女平等、人人平等。我們現在搞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比孫中山強調的“博愛”,無論在層次上、內容上都要高出一籌。今天,我們紀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既要看到它是廣泛的政治革命,也要肯定它是一次深刻的法律革命。
中國古代司法機關雖然常有變化,但總的變化不大。周代中央設專管司法的“司寇”。據《尚書》里講:“司寇掌邦禁,詰奸慝,刑暴亂。”自秦始皇實行中央集權的封建專制以后,中央設有司法機關,如大理寺、刑部,并有負責彈劾糾舉的御史臺或都察院。但總的說來,有如下特點。第一,皇帝直接掌握司法大權,他不僅有死刑的終審權力,而且隨時可以干預司法,即“帝親臨問”、“視臨錄囚”。第二,皇室宗族或統治民族的案件,由專門機關處理,如“宗人府”。第三,行政直接參與司法,中央雖有專門司法機關,但漢代的“三公”以及歷代御史,大都參與審理。至于地方,根本沒有司法機關,直接由行政首長如縣令、知府審理案件。此外,還有負責管理監獄的官員,但沒有審判權。
辛亥革命的重大功績之一,就在于它廢除行政、司法不分的體制,不僅有專門的、獨立的司法機關并自成體系,而且要求十分嚴格。第一,法官獨立審判,不受上級官廳之干涉。第二,法院依法律審判民事訴訟及刑事訴訟。但關于行政訴訟及其特別訴訟,另以法律定之。第三“法院之審判須公開之。但有認為妨害安寧秩序者秘密之”。第四,法官在任中不得減俸或轉職,非依法律受刑罰宣告,或應免職之懲罰處分,不得解職,懲戒條規以法律規定。對于法官之選拔,要求也非常嚴格,法院以臨時大總統及司法總長分別任命之法官組織之。法院之編制及法官資格以法律定之。13
上面這些規定均以《中華民國臨時約法》明文確認,足見其法院及法官的地位是很高的,要求是嚴格的。這相對封建專制的司法制度無疑是個巨大的進步,是近代司法民主的表現。尤其是在審訊方式上,明文禁止了刑訊逼供,不僅改變“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的”的腐敗現象,而且在審理案件時力求公正,力求查清案件真相。此外還設立了司法機關并形成一個系統,從初級審判廳,到基層法院到高等法院,直至全國最高法院(當時也有叫大理院)。必要時,還設立了一些特別法院。為了力求弄清案件,還設立了各級檢察機關。總之,在民國初年,中國的司法系統基本上是照搬西方那一套的,這在當時顯然是種進步,得到了人民的擁護。
辛亥革命最終是失敗了,盡管它的光輝是永存的,但自袁世凱篡奪革命的勝利果實后,中國便長期處于“軍閥混亂”時期,袁世凱死后,先后還出現過幾個大總統,他們給人民帶來的是苦難。后來,蔣介石發動4.12大屠殺,使中國又回到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人民又回到了水深火熱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南京國民政府違背孫中山先生領導辛亥革命的初衷,但在司法方面有一點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在民事立法上編纂了民法典,及時處理了當時一些民事案件。現在看來,民法典中關于物權與債的部分規定值得今天參考。
至于民國時期法院的體制與組織體系,也歷經了幾次變化與發展。北洋政府的法院實行四級三審制,最低一級審判機關為初級審判廳。國民黨政府于1932年公布法院組織法,取消初級審判廳為三級審判。設立地方法院院長,由推事(即法官)兼任,綜理全院事務。凡有六個推事的地方法院設民事庭與刑事庭。在省一級設高等法院,全國有最高法院即終審法院。審判一般案件采用責任制,重大案件由三名推事共同審理。1932年11月,國民黨政府又公布《行政法院組織法》設立行政法院,專門審理行政訴訟,一般由五個推事共同審理。
在革命黨人的影響和推動下,我國法學教育在北洋法政學堂和京師法政學堂的基礎上,得到長足的發展,法學一度成為顯學,各省法政學堂相繼開辦,如1905年成立奉天法政學堂,1908年成立吉林法政學堂,江蘇(1906年)、安徽(1907年)、江西(1906年)、浙江(1906年)、福建(1907年)、湖北(1908年)、湖南(1906年)、山東(1906年)、河南(1908年)、新疆(1907年)、四川(1906年)、廣東(1906年)、廣西(1908年)、云南(1906年)、山西(1907年)、貴州(1906年)、陜西(1907年)、甘肅(1909年)、黑龍江(1906年)等等,先后建立了法政學堂,有的省還有兩個,如浙江、湖南等,其中多數為公立,也有極少數為私立,如沈鈞儒等人合辦的浙江和立法政學堂。至1911年止,共有公辦法政學堂20余所,私辦的有10余所。14當時培養的法政人才,成為了辛亥革命的骨干力量。
事實上,辛亥革命的組織者即同盟會成員,絕大多數畢業于法政學堂。據查考,同盟會成立于1905年,到1907年時,共有會員379人,其中354人是留日學生,占93%,而骨干又絕大多數畢業于法政學堂,即使孫中山系醫科出身,但從早年革命起就宣傳“五權憲法”,至少是熱衷于法學的人。其他如執行即庶務張繼(早稻田大學政科),宋教仁(日本法政大學),書記陳元畢(日本法政大學),胡漢民(日本法政大學),內務匡一(日本法政大學),外務廖仲愷(日本中央大學政科),經理程克(日本帝國大學法科),書記朱大符(日本法政大學)。辛亥革命前后,各省同盟會的主盟會,其成員多數畢業于法政學堂,如湖南的宋教仁、湖北的匡一,四川的張治祥、董修武,云南的呂走伊,河南的程克,廣東的何天瀚,廣西的蒙經,天津的廖仲愷,南洋的胡漢民等。作為辛亥革命的積極參加者的共進會的成員也多數是法政人,尤其是負責人幾乎全是,如文群(日本法政大學)、李基鴻(日本法政學校)、居正(日本法政大學)、高仲和(日本早稻田大學法政科)、張和豐(日本法政大學)、黃格歐(日本法政大學)、張經武(日本早稻田大學法政科)、馮鎮驥(日本明治大學專門法律科)、楊時杰(日本中央大學專門部法律科)、譚毅公(日本法政大學)等等。
南京臨時政府成立時,擔任政府要職的多數也是法科出身,如內務總長宋教仁、外交總長王寵惠、司法總長伍廷芳。為什么需要這么多法科人才呢?孫中山先生指出:“中華民國建設,首重法律。”15為此,臨時政府于1912年3月,公布了《民國法律學堂專章》,不少地方申辦法政學堂,司法部一一批準。因此,辛亥革命是中國現代法學教育的新起點,有力地推動了中國法學教育的轉型!
辛亥革命是革命者的匯合,是他們揚眉吐氣、改天換地的盛會,也是法科人士施盡才華、大展風采的時機。革命,尤其是推翻二千多年封建帝制的宏大革命,無疑是天翻地覆的,同樣,由此而引起的法制變革也是驚天動地的。在辛亥革命中一直被孫中山宣傳的就是他一貫倡導的“五權憲法”。可以說,“五權憲法”的思想貫穿于辛亥革命的全過程。早在1906年,孫中山就宣稱:將來中華民國的憲法,就是要選一種新主義,叫做“五權憲法”。此后,他又多次反復講到五權憲法。1924年,他專門做了3次關于“五權憲法”的講演。他認為憲法是根本法,對國家和人民極為重要。這至今還有現實意義。孫中山先生還明確講到憲法與人民權利的密切關系,他說:“憲法者,國家之構成法,亦即人民權利的保障書。”16
作為五權憲法的核心思想,就是孫中山的“權能分治”觀點。他認為政權與治權要分開,政權亦稱民權,是指人民可以直接管理國家,即“政”就是眾人之事,集合眾人之事最根本就是政權,“政權”就是“權”,而治權屬于“能”。政權屬于人民,即主權在民。而治權屬于政府,即由政府治理國家事務。當然政府是由人民產生的,人民享有選舉、罷免、創制、復決四種權能。選舉是指人民可以直接、普遍選舉官吏,而一旦他有問題或不稱職,隨即可以通過程序予以罷免。創制,意指人民在特殊情況下,可以直接制定法律。復決,是指對一些重大問題,可以復決一些已經通過的法律或法律草案或重大事項。至于所謂“治權”,孫先生在借鑒西方“三權分立”的基礎上,增加了兩權,即考試與監察。之所以增加這兩項,既考慮“三權分立”的缺陷,又結合中國實際,借鑒了中國古代的御史制度與考試制度。很顯然,五權憲法比起封建專制是個巨大的進步。但現在看來。五權憲法不僅不符合中國國情,而且事實證明被后來的國民黨政府所利用干了不少有害于國家與人民的壞事。
按孫中山的計劃,實現“五權憲法”要經歷三個時期,即軍政時期、訓政時期和憲政時期。這是因為孫中山以唯心史觀為理論基礎,把人分成三種:一種屬于先知先覺,一種屬于后知后覺,再一種人是不知不覺,因此這部分人還要第一種去“訓導”他們。這顯然是把人民看成是群氓,需要“革命黨”(后來改組為“國民黨”)人的“訓導”。后來,蔣介石還是利用這個理論的缺陷,把訓政時期加以延長,直到1947年才搞“憲政”。
從上述事實可以看出,辛亥革命的確是一場廣泛的政治革命,意義極為深遠;同時辛亥革命也是一場深刻的法律革命,不僅傳播了現代法學思想,而且制定了一系列近代的法律,這對國家與社會無疑是巨大的進步。此外,它也造就一大批法律人才,極大地促進法學的繁榮和法學教育的展開!20世紀上半葉,法學英才輩出,推動法學的繁榮,一些法學名著至今還在國際上產生較大影響,對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學教育都有一定積極作用,比如王世杰的《比較憲法》、李祖蔭的《比較民法》、燕樹棠的《法律與道德》、程樹德的《九朝律考》等等。當然,更重要的是,辛亥革命引起中國法學與法制的轉型,這對中國法律與法制的發展有重大推動作用。
毫無疑問,辛亥革命所傳播的法學思想和建立的法律制度,對中國社會的發展具有很大的推動作用,影響十分深遠。但我們必須看到,辛亥革命畢竟一是場資產階級革命,何況在中國這塊土地上,由于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破壞,特別是由于中國民族資產階級比較軟弱,再加上領導革命的革命黨內部不夠團結和其它種種原因,最后被袁世凱篡奪了革命成果。但辛亥革命的精神是永存的,孫中山作為20世紀偉大人物的光輝形象永遠活在中國人民的心中,以他為代表的傳播近代法學理念的仁人志士給人們留下了深刻印象。當然,辛亥革命的意義還在于,它是聯系海峽兩岸中國人的紐帶,在慶祝它一百周年的光輝日子里,我們自然會聯想到兩岸關系的新發展。值此紀念之際,遙祝臺灣同胞幸福安康,希望兩岸法學界人士進一步加強學術交流,相互借鑒,共同繁榮!
注:
1公孫鞅曾在衛國做事,叫衛鞅,后隨秦孝公變法成功,封在商部,名為商鞅。
2、11、12、13、15轉引自邱遠猷、張希坡:《中華民國開國法制史》,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62頁,第480頁,第480頁,第366頁,第319頁。
3、4、5《孫中山選集》(上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62頁,第75頁,第67頁。
6中國古代的法家曾提出過“法治”,但其目的是為了維護封建專制,嚴刑峻法,與西方法治有本質區別。
7《毛澤東選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127頁。
8、9康有為:《大同書》(甲部),第5章。
10何啟、胡禮垣:《勸學篇》,見《新政真詮》,第五編。
14本節引證的年代和各省法政學堂名錄,均參見程燎原:《清末法政人的世界》,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74頁以下。
16轉引自《中國大百科全書》(法學),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4年版,第5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