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漆畫創作的現代轉型

廣東省陽江市群眾藝術館 陳自豪

中國漆藝歷史悠久，據我國考古學者考察，早在原始社會的新石器時代已出現。漆畫脫胎于古老的漆工藝，在我國已經發展了六十余年。漆畫從傳統到現代的轉型，并非僅僅是材料和技術上的轉型，更為重要的，乃是當代創作觀念和審美傾向的轉型。

一、現代漆畫創作轉型的媒介條件

現代漆畫作為一個畫種，在我國主要得益于原有的漆工藝傳統和越南磨漆畫的啟發，同時也受到了20世紀80年代中國漆畫運動的推動。它既開啟了中國古老漆文化的現代進程，又使有著悠久歷史傳統的漆工藝有了新的用武之地，也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傳統漆藝發展和轉型的新思路。客觀而言，漆畫是一種由材料介入的藝術。在傳統記載中，漆畫髹飾層之獨特、材料之豐富、表現技法之多樣是任何畫種都無法相比擬的,這就為現代漆畫的轉型埋下了堅實的客觀條件。其一，天然漆（又稱樹漆、生漆和大漆）液本身具有沉著的色調、優美的光澤，能使漆色沉著厚重，罩漆潤透含蓄，磨退淳樸幽雅，對于畫面的統一、色調的整體有著較大的優勢。其二，合成漆作為對天然漆的補充，其漆性透明度高，調制漆色還原準確，便于描繪細膩的色彩變化，罩漆清澈瑩透，可以用來表現類似古典油畫的作品。其三，漆還可以與各種材料有機結合，構成豐富多變的藝術效果，如金銀、金屬粉末、閃光粉、細砂、骨粉、蛋殼、干漆粉、木粉等多種材料與漆交錯使用，增添了漆藝豐富的表現力。其四，漆畫的表面光亮平滑，大多使用描繪、研繪、罩明、雕填等技法，同時也有浮雕般凸起的表現形式，如雕漆、堆漆、鐫刻，還有沉隱的圖紋隱花、砂金和紋樣紙陷的款彩、刻灰等形式。其五，在漆畫髹飾層的表現技法上，漆畫的制作除了用筆描勾勒外，還可以用刮涂、指點、掌拍、堆塑、刀塑等技法，同時用布團、滾珠、谷粒、葉片、紙屑、瓜縷、棕絲等代筆作畫。由于工具的特點，構成了風格多變的漆畫髹飾層技法語言。其六，漆畫髹飾層的語言本性，形成漆畫髹飾層的最初操作是添加層操作。符號學家皮爾斯認為添加操作是一種文字符號橫向的線性序列的編碼操作，而漆畫髹飾層作為非文字符號，它的添加操作是一種橫向的表層添加和縱向的高低預設。在髹飾層的制作過程中，弧面構成最能體現髹飾層的視覺性狀特點，而髹飾層的視覺物理空間性狀是構成現代漆畫藝術形式美的重要內容。簡而言之，這些傳統的漆藝的媒介特質和工藝手法為漆畫創作的現代轉型提供了較大的推進空間。

二、現代漆畫創作的風格轉型

就現代漆畫創作的風格轉型而言，有寫實、裝飾、意象和抽象等。廣州美術學院譚天教授認為，漆畫傳統的裝飾性是現代漆畫創作的重要表征，現代漆畫家應當正面承認漆畫藝術的裝飾性特點，并“理直氣壯”、充滿自信地將漆畫的裝飾性發揮出來，作為漆畫發展的一個獨特視覺。此外，現代漆畫還存有不少風格實驗與探索性路徑:其一，部分現代漆畫創作著意于肌理制作，充分發揮漆畫的肌理效果，并在肌理制作與情感宣泄方面探索漆畫的表現性風格。其二,也有部分年輕漆畫藝術家不滿足于漆畫創作的現狀，表現出對漆畫藝術的實驗探索精神，他們認為可以轉換思路和視角來看待中國現代漆畫創作的風格轉型，甚至借用西方的審美價值體系來改造中國漆畫創作的現狀。于是，漆畫的象征性風格、抽象風格等便在這種努力下產生出來。象征性風格強調象征、隱喻。抽象是相對具象而言的，在漆畫抽象性風格中，漆液本身就可以作為主體去表現，或者漆的色彩占畫面的主角，或者漆的肌理作為畫面的主角，或者在漆的兼容性前提下，各種材料的抽象組合作為畫面的主角——抽象乃漆畫之所長。抽象取決于結構、形狀、形式等。在現代漆畫創作過程中，把偶然性和必然性結合起來，把抽象的結構、形狀、形式等因素提煉出來，藝術家往往把自我的抽象體驗轉化為近似平面化、抽象化的造型，通過在鋁箔上刻、劃、擦、刮、染、磨等手法，形成了單純而又豐富的視覺效果。如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程向君教授的作品《醫書》系列就是帶有抽象意味的現代漆畫造型方式，他將實用性符號轉化為精神性符號，畫面圖像由實用性層面超拔而出，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長期以來人們認為漆畫只是手工技藝和裝飾風格的狹隘偏見，成功地在漆畫髹飾層和繪畫的本體語言這兩者之間找到了自己的語言契合點。我們從他的畫面中可感受到一個力圖在中國文化土壤里扎根和發展的藝術家的現代情懷和現代方式。其三，現代漆畫創作可以工筆亦可以寫意，漆畫在技法上可渲染、可暈金、可暈銀、可潑漆，讓各種色漆自然融合，趣味天然，從而使漆畫達到高度的工藝美和藝術美。

三、現代漆畫創作的審美轉型

現代漆畫創作的審美轉型主要體現在以下四種方向：一是民間美術審美形態的現代性轉型；二是傳統藝術審美形態的現代性轉型；三是借用西方現代藝術審美形態來改造的現代性轉型；四是借用后現代藝術審美形態來改造的現代性轉型。我國民間美術是我國本原文化和文化符號的傳承，是中華民族文化藝術的母體。它融于民族群眾的衣食住行、節日習俗、人生禮儀和信仰禁忌的社會生活之中，是人類勞動生活最質樸的藝術思想和藝術語言的體現，也是現代漆畫創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從民間美術存在的基本形態和創作心理來看，它的創作目的是實用與審美的完美結合。傳統漆藝植根于民間美術，現代漆畫創作脫胎于傳統漆藝，無論從審美心態或從創作形式上來看，民間美術與現代漆畫創作都有著一種內在的必然聯系。如何再發掘、再認識中國民間美術中的元素語言，并從中國民間美術的造型法則、色彩語言、視覺符號語言、審美特性和創作思維方面進行分析研究，不僅僅只是民間風情性描繪的需要，也是體現當代審美生活的現代性需要，更是促使現代漆畫創作走向民間美術審美形態的現代性轉型的需要。與此同時，中國傳統藝術有著悠久的歷史，不僅形態樣式多種多樣，且審美價值體系與中國文化思想水乳交融，造就出中國文化藝術的獨特審美精神。從歷時性來看，我們今天所談論的“傳統”可以五四運動為分水嶺，即五四運動之前的古典美學的傳統和五四運動之后百年來中西文化合璧的現代美學的傳統。以傳統中國畫為例，唐宋尚實，元代尚意，明清文人畫“逸筆草草，聊寫胸中之意氣”，生成了暗合文人思想、禪宗思想的美學傳統。現代中國畫引進西方寫實體系，實行美術革命，推進大眾化、科學化的美學傳統。現代漆畫創作植根于傳統藝術，是在繼承與創新的基礎上開拓新思路，其創作形態有如英國美術史家貢布里斯所指出的“圖式修正”的創作過程，必須實行傳統藝術審美形態的現代性轉型。近百年來，中國美術不斷借鑒、吸收西方現代繪畫風格，探索轉換為本土化、民族化的可能性。西方現代繪畫以藝術本體語言的自律性作為藝術研究的根本問題，并形成了形式主義的美學觀念。典型者如法蘭福克學派，從阿多諾到馬爾庫塞，都強調藝術是一種革命的力量，并指出藝術的批判力量來自形式而非內容，審美形式本身就是一種顛覆手段，旨在恢復被壓抑了的人的感性。現代漆畫創作也同樣需要借鑒西方現代繪畫的審美體系，來推進漆畫創作的現代性審美觀念的發展。西方后現代主義藝術以一種新的方式改寫和調整了藝術與觀念的關系，一方面接受了現代主義藝術用自身作為創造觀念的手段，以逃避哲學和文學對視覺藝術的控制，另一方面又否定了現代主義只關注“藝術是什么”的觀念這樣一類本質主義的問題，而把藝術重新與社會、文化聯系起來，使所有的觀念都具有歷史的、社會的、文化的對象和問題。在現代漆畫創作中，如果當我們把觀念建構視為具有客觀性、社會性、文本性的主體間的存在時，那么，就很有可能會涉及到后現代主義藝術的一些審美原則以及觀念手法等。因此，借用后現代藝術審美形態來改造的現代性轉型也成為現代漆畫創作的重要觀念資源。

誠然，現代漆畫藝術要有一個對媒介條件、風格轉型、審美轉型深入研究和反思的過程，而且很多課題都亟待解決。一方面，年輕的漆畫家缺少形式和觀念意義上的真正的現代化洗禮，面臨著當代文化語境下的多方觀照和多種選擇，在相當程度上要看漆畫家在髹飾層的本體語言和繪畫的本體語言兩者之間寄托怎樣的美學追求；另一方面，現代漆畫創作把傳統基因和現代元素有機結合起來，它的實驗形態應更關注技藝資源、形式資源與當代精神資源的遇合及對當代精神的表達，這樣才能使漆畫探索偏向學術化、學科化發展，同時也使得現代漆畫的創作基礎更顯厚實，藝術含量更顯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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